自己以及单清风的命运,作出最后宣判。
只除去一个例外——朝阳天师。与夙敌的激战暂告停歇之后,他的目光就再没有离开单清风半分。单清风断臂伤口处,不断有点点鲜血滴落地面然后摔成粉碎。那“滴答~滴答~”的声响虽是微不可闻,但每下声音传入耳中,都只会令朝阳天师面上肌肉激发出一阵心痛的抽搐。眼见得单清风面色越来越苍白,屈膝跪倒的身体也摇摇欲坠,仿佛随时可能倒下,他再也忍耐不住,脱口叫道:“宁……道兄,先替她止血吧。否则的话,她可捱不过一时三刻啊。”
此话一出,登时人人侧目。单清风其实是朝阳天师派出前往摩诃叶身边潜伏,伺机盗取【六神诀】心法的间谍,此事极端秘密,别说正一道的普通门人弟子不知,即使玄如晦身为朝阳天师的师弟,同样也被蒙在鼓里。他性格淳厚,对于宁道奇居然挟持一名弱女子做人质的举动,同样大大地不以为然。但眼看形格势禁,若非如此,正一道今日非被极乐正宗灭门不可。所以他由始至终,也没多说半句话。可是此时此刻,突然听得掌教师兄替敌人求情,这分明于理不合,玄如晦不禁为之一怔。
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纵使身受创伤,摩诃叶六识之敏锐仍然无人能及。广场上任何人的任何异动,也休想能够瞒得过他去。电光石火之际他猛然抬头,双眸内精光四射,祭起“雷神疾”身体一晃,不向前进,反往后退,斜地里向玄如晦急冲而去。其意再明显不过,乃是不甘受制于人,要依样画葫芦地下手捉拿人质,重新掌握主动。
朝阳天师和摩诃叶为敌半生,对这夙敌的心思直是了如指掌。当下脱口惊叫道:“师弟小心!”抢身冲上,意图拦下这要命的煞星。那个“心”字才刚出口,骤然就见沙也、车离、陀罗等三部众拦路杀出挡在面前。正一掌教心焦如焚,大喝道:“让开!”五指紧握成拳,十成功力的“泰山崩”迎面轰出。沙也和陀罗闪身后退,各出右掌抵在车离后背,三股源出一脉的内力刹那间贯通融汇,车离面上红光暴盛,双掌疾推,“菩萨灭”凛冽刚猛的炎劲犹如地心熔岩汹涌喷发,其威力比独自出招更要暴增三倍,赫然已使出了【五神聚】的法门。可惜法刑和阿赖两人都已丧生,否则加上他们两人,此招威力当可暴增至五倍左右。但饶是如此,亦已让朝阳天师不敢轻忽。双方拳掌结实交拼,登时轰然爆发出“嘭~”的震耳巨响。三部众同时吐血飞退,阵势也同时宣告崩溃。但朝阳天师亦觉掌心如遭炮烙,炎劲侵入双臂经脉,一时间驱之不去,竟不能再出手拦截摩诃叶。
身后朝阳天师和三个徒弟的纠缠,摩诃叶全未费心去作理会。迅雷不及掩耳之际,他早欺近玄如晦身畔。“观音乱”拳掌指爪四式并用,分别击向这位正一道当今第二号人物四肢。如此攻势,哪怕朝阳天师也不能等闲视之,更何况是武功远逊的玄如晦?生死关头,他不假思索地竭尽全力,催动真气运上旭阳境界巅峰,双臂交错如轮急转,隐隐凝成黑白太极形相,正是“太极封”。
此招以柔克刚,能够四两拨千斤,最适合用来对付修为比自己高强之人。脚下更同时施展“乘风诀”全力相避。一守一退,姿式皆飘逸曼妙,大有神仙丰采。只可惜无论他如何竭力挣扎,在摩诃叶面前根本也毫无作用。“雷神疾”身法快逾惊雷,并非“乘风诀”的速度可望其项背。“观音乱”的拳掌指爪当中更同时混合了“金刚解”的雄浑巨力。双方罡劲一触,玄如晦即刻如遭雷亟,不由自主地失声惨呼,双臂骨骼连同黑白太极形相一齐轰然破碎,身体受对方雄猛内力所震,当场摇晃着向后就倒。摩诃叶身体一转绕到他身后,出手如风,连封了玄如晦几处要紧穴道,出脚替他膝弯关节强迫其跪下,五指犹如对待待宰的鸡鸭般捏住玄如晦后颈,厉喝道:“姓宁的贼道,不想替这老道收尸,便立刻放开我的女人!”
连串过程说来繁琐,实质从开始到结束,也不过只是兔起鹘落的两、三秒钟而已。眨眼工夫形势便急转直下,广场上的极乐正宗弟子人人精神大振,欢欣鼓舞。正一道门人则是个个瞠目结舌,满心沮丧。反而朝阳天师如释重负地长长吐了口气,道:“宁道兄,不如先放人吧?我三师弟的性命要紧啊。”
宁道奇面颊上肌肉一阵揪动,显然内心怒极。但他毕竟城府深沉,只几个呼吸间已然回复宁定,心中更有了计较。所谓一件污,两件秽。反正卑鄙无耻的不要脸勾当已经做下来了,若还不能将摩诃叶置诸死地,那么岂非徒然让自己声名扫地,枉作了小人?
第316章 震骇的真相(二)
心念及此,宁道奇当即打定了主意。他阴沉着脸,同样出手封了单清风的几处要紧穴道以作止血,却非但不肯依朝阳天师所言放人,反而把剑刃搁在单清风颈项之上,义正词严地沉声道:“天师,自来成大事者,皆不拘小节。摩诃叶这大魔头荼毒苍生,今日咱们好不容易才占了点上风,良机错失便永不再来,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放虎归山啊。”顿了顿,随即却又扬声痛心疾首地道:“玄如晦师兄,为了剿灭极乐魔宗以及维护我们中土道门的道统,宁道奇绝不能徇私,惟有……惟有委屈你了。玄如晦师兄,待得摩诃叶这大魔头授首,宁某定当追随师兄于泉下,绝不厚颜独活!”
“如来破”被朝阳天师大破,摩诃叶受伤实在极重,非但多处伤筋动骨,抑且经脉紊乱,五内撕痛欲裂,如今修为不足余巅峰时的四成。虽然仍可一招擒下玄如晦,却没把握能够从宁道奇手下救走单清风。好不容易拿到了人质将局面扳成均势,没想到宁道奇居然不肯放手。极乐宗主只感又急又怒又无奈,喉头一甜,又有口鲜血急涌而上。这当口万万不能示弱人前,摩诃叶紧握拳头,满面憋得通红,硬生生将那口血吞回肚内,怒喝道:“不肯放人?好!三部众听命,给本座将正一道的徒子徒孙统统杀了。看你能够顽抗得到几时!”
三部众刚才和朝阳天师硬拼一记,依仗【五神聚】的法门,所受“泰山崩”掌力由三人均分。所以虽然受伤,伤势却都不重。听见师尊吩咐,当下不假思索,同时大喝着猝然出手。那些正一道的普通弟子,在三部众手下就和待宰的猪牛毫无分别,瞬息之间就被连杀了十几人。生死关头,正一道众弟子可不能再束手待毙,而其余极乐正宗门徒当然亦无袖手旁观之理,于是纷纷挥舞兵器加入战团,使才刚止歇得片刻的混战又再重新启动。
朝阳天师刚才靠取巧胜了摩诃叶一招,可是自己也已经元气大损。再和三部众以硬碰硬,勾引五内伤势,更如雪上加霜,故此此刻早成强弩之末,同样只剩余三成多一点的功力。他还要留下这点力气来和摩诃叶拼命,自然更没余力出手阻止三部众杀人了。
眼看得一名名门下弟子尸横就地,朝阳天师看得直是心如刀割。自从继承掌教真人之位后,十几年来他孜孜以求念念不忘的,就是要将正一道发扬光大。而正一宫中这些门人弟子,正是正一道的根基所在。假如门下弟子全部被杀光杀绝,自家成了光杆司令,那么即使击败摩诃叶,外加毁灭了极乐正宗,却还有何意义?终于忍耐不住,大喝道:“住手,统统住手!”
摩诃叶面色阴沉,扬臂做个手势。以三部众为首,极乐正宗的人当即纷纷收回了兵器。朝阳天师怀抱无比痛恨的目光狠狠瞪了夙敌一眼,凝声道:“宁道兄,你放人吧。否则的话,我正一道的道统……”
“天师,你好糊涂!”宁道奇厉声怒斥道:“天下间最不缺什么?最不缺就是人!只要咱们取了摩诃叶性命,那么这些门人弟子就是统统都死光死绝了,却又有什么打紧?今日正一宫死去一万名弟子,等到他日咱们铲除极乐魔宗之后,自然可以再招收两万、三万、甚至十万名弟子,到时候仍是天下第一大教。可摩诃叶若是不死,不光是正一道,天下所有道门势力都终要被他连根铲除。你留着这些门人弟子,唯一的用处,只是每年清明时给你我哭丧吧!”
也不等朝阳天师说话,宁道奇早回头恶狠狠地瞪视着摩诃叶,喝道:“摩诃贼秃,你有本事就尽管将正一道所有弟子都杀尽杀绝,道爷若是皱一皱眉头都不算好汉。道爷倒要认真睁大眼睛仔细看看,究竟这女人在你心目中,是否当真如此一文不值。”喝声甫落,他陡然提腕一抖,寒光过处,单清风仅余的右臂又被削去了一根食指。
所谓十指痛归心,霎时间单清风浑身都因为剧痛而止不住颤抖,却依旧咬紧牙关不吭半声。摩诃叶直看得目眦欲裂,情知再向宁道奇说什么话都是多余。当下劈手抢过旁边一名极乐正宗门徒的钢刀,同样一刀削下,斩掉了玄如晦的右臂。愤声怒吼道:“朝阳,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师弟被凌迟处死的话,你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
朝阳未曾说话,宁道奇已然狞笑道:“要与道爷斗狠吗?奉陪到底!”手起剑落,再削去单清风右手无名指。摩诃叶咬牙怒喝道:“好,好一个宁散人啊!”挥刀毫不犹豫地再将玄如晦的左腿齐膝砍断。两个人竟活似比赛一样,你一刀我一剑,谁也不肯认输罢手。片刻之间,单清风五指皆断,左耳也被削掉。玄如晦则四肢全遭砍下,成了个废人。眼看得这样继续下去,两人即使没流血而死,也要活活痛死。朝阳天师只觉得心里头有道本来已经绷得紧紧的线陡然“崩~”地断开,热血上涌,什么维护正一道道统,什么拯救天下苍生,什么击败夙敌……统统都顾不上了。他血红着双眼怒吼道:“宁道奇!”尚方道剑一振,身若离弦之箭电射而出,“两仪三清”向宁道奇几处致命要害疾攻。
宁道奇哪能想得到,在这紧要关头上朝阳天师居然会倒戈相向?当下急急手忙脚乱地举剑招架。怒道:“天师,你发什么疯?快快住手。”朝阳天师却丝毫不加理睬。他武功本来就比宁道奇为高,哪怕此际元气大大耗损,始终烂船仍有三斤钉。再加上尚方道剑又有助长功力的效用,故此即使只有三成半左右的功力,仍比废功后只恢复到三四成修为,手中又只有柄普通青钢剑的宁散人优胜。三下五除二之间,那柄凡铁早被尚方道剑斩成三四段。宁道奇心中怒极,不由得破口大骂,哪里还有半分当世绝顶高手的风度仪态?眼见面前剑光霍霍,招招不离自己咽喉或心脏等要害,自问无力抵抗,迫不得已惟有向后退开。
朝阳天师也不管他死活,逼退敌人后便跪下来,以双臂紧紧搂住单清风,两行浊泪止不住源源流淌,哽咽道:“清风,清风,现在没事了。只要我还没有断气,任何人也休想可以伤害得到你!”那股浓烈得无以复加的爱惜与眷恋味道,便是瞎子都看得出来了。摩诃叶才刚安下半颗心,听闻他如此说话,登时又是勃然大怒,厉声喝骂道:“朝阳,你这人模狗样的假道学说什么混账话?难道堂堂正一道掌教,居然还觊觎的妻子?你还是人不是?!”
“住口,住口!”朝阳天师同样无明火起,暴跳如雷地回头大骂道:“什么你的妻子?臭贼秃你不配!你以为清风当真喜欢你么?大错特错!清风根本就是本天师的人,只因要为苍生除害,所以才效仿西施、貂蝉之义举,潜伏到你这臭贼秃身边,屈身事贼的!”
第317章 无言的终局(一)
霎时间,朝阳天师那绝不普通的两句话就恍似晴空霹雳,“喀喇喇~”地在摩诃叶脑海中猛然炸裂。突如其来的噩耗委实太过匪夷所思,以至于极乐宗主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刹那,他脑海中只剩下空白片片,神情茫然,呆若木鸡,仿佛突然就从一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变成了一尊泥塑木偶。
旁边的三部众因为并非当事人,所受冲击亦较轻微,倒不似摩诃叶的感觉般震撼。他们向来对师父敬若天神,而且和单清风这位“师母”的关系也不错。听得朝阳天师居然如此“胡言乱语”,当即本能地同时开口怒斥,喝骂道:“放你娘的狗屁!朝阳贼道,枉你还是一派宗师,居然这样不顾廉耻地信口开河,污辱我师母的清白!”
朝阳天师模样似癫若狂,大声狂笑道:“哈哈,哈哈,摩诃贼秃,你不相信么?可是事实俱在,由不得你不信啊!清风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你,她所做的一切,其实都只是为了要盗取你那什么狗屁《六魔诀》的奥秘,然后再送上来正一宫献给本天师,好让本天师可以为民除害,彻底铲除你这个大魔头而已!”
摩诃叶浑身颤抖,内心深处积累的愤怒终于冲破桎梏,让他从震愕中回过神来。极乐宗主双拳紧握,嘶声低喝道:“你……你……放屁!根本不可能!”
夙敌那又惶恐,又紧张、又愤怒,患得患失的模样被朝阳天师看在眼里,当真如饮美酒,心头畅快之极。他狞声大笑道:“不可能?摩诃叶,好好想清楚吧,别再自欺欺人了。刚才本天师破解那着什么‘如来破’,难道你以为只是侥幸么?哈哈,哈哈!多亏了清风,如今你这贼秃的武功,在本天师眼中已经再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了。知彼知己,百战百胜,从今以后,你这贼秃永远再不能对本天师造成任何威胁了!即使再斗一百场,一千场,甚至一万场,落败的也永远只会是你这臭贼秃啊!哈哈,哈哈哈~~”
“住口!朝阳臭贼,亏你还有脸如此自吹自擂。相斗不胜就使计窃取本座武功的秘密?卑鄙小人,本座便永远也看不起你!”摩诃叶的愤怒已至极限,心底最深处却始终还保有一点侥幸。炯炯目光移过来投注于单清风那张已经苍白得全无血色的脸庞上,柔声问道:“清风,清风,你来说!朝阳狗贼是在撒谎,你根本不是什么奸细,也和那贼道士从来没有关系的,对不对,对不对啊?”
单清风剧烈颤抖着,面对摩诃叶的质问,她真是无地自容。那种羞惭愧疚的感觉,甚至比起利剑斩落身上,还要更加地使她觉得痛。自打被宁道奇挟持着现身人前以后,便始终紧咬的牙关终于松动。未语先泪,两行滚烫泪水淌过面庞,她痛哭失声道:“天师他曾经,曾经对单家有救命之恩,所以……所以……叶郎,清风对不起你。大错已经铸成,清风再不敢妄想能够得你原谅,既然恩义两难存,清风只能以死偿还你的浓情错爱。叶郎,叶郎,咱们来生再见吧。”
语声方落,单清风猛然张开嘴巴,竭尽残力,竟是意欲咬舌自杀。摩诃叶和朝阳天师同时大惊失色,齐齐喝道:“不要!”摩诃叶鞭长莫及,幸亏朝阳天师就在单清风身边,口中叫喊,手上也不怠慢,急忙点了她软麻穴,将她死命搂紧,怒道:“清风,你怎么这样傻!别担心,有我在你身边,谁也欺负不了你!”
伸出悬在半空的手臂徐徐放下,摩诃叶神情茫然,内心中有愤怒、有悲伤、有酸苦、有心痛、有难堪……百感交集,直似翻江倒海。与单清风相识相知以来,两人之间的一幕幕情景就如走马灯般在脑海里闪过。原来那些浓情密爱,那些关怀抚慰,那些柔言软语,他妈的居然全是做戏!这贱人!她根本从头到尾也只是一片虚情假意,全没半点真心在内!我摩诃叶倾尽而爱,到头来得到的,竟只有出卖和背叛!什么真情挚爱,什么心有灵犀,他妈的全是骗人的垃圾!
顷刻之间,摩诃叶神色不住变幻,良久良久,他突然仰首向天,放声疯狂大笑起来。其声有若狼嗥,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