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诃叶怔了怔,还未来得及说话,旁边那性急的尤楚红已经插嘴奇道:“杨玄感受了伤?他武功不错啊,年轻小辈不说,即使咱们这些老家伙,能够伤得了他的人也不多吧。怎么也会……啊哟,对了。昭儿,听说上次你就和杨玄感动过手,难道这次又和他打起来了?还是为了哪个叫什么明月的女子?唉~昭儿啊,不是舅祖母要教训你,实在是你这般胡闹,也太不成话了啊。那什么明月,不过是名风尘女子,出身卑贱,不能登大雅之堂的。这种女子,要逢场作戏一番也无关紧要,若为了他们而争风呷醋,甚至大打出手的话……这……唉,成何体统!”言毕连连摇头,状甚不以为然。
这个尤楚红倚老卖老,说话丝毫也不避忌。而且胡乱猜测,又当面说明月的坏话。杨昭胸中立刻便生出股怒火来。他面色阴沉,向她瞥了一眼,心中忿忿道:“死老太婆,小爷喜欢什么女人关你屁事啊。这么大年纪了,说话居然都不过脑子的。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你不知道啊?还独孤阀第一高手呢,呸!我看就和居委会大妈没有任何区别。背后说人坏话嚼舌头兼擅自脑补的本事,你倒真是天下无双了。”也不理会这老婆子,只当她是透明一样根本不接话,向摩诃叶道:“师父,杨玄感不是徒儿打伤的。说起来,其实应该要算是他咎由自取吧。不过其中详细,现在也不必忙着讲。越国公在两仪殿那边,想必已经等得很着急了,救人如救火,徒儿恭请师父大发慈悲,现在就动身如何?”
摩诃叶看出徒弟的心思,不禁微微一笑。说实在话,他也十分不喜欢尤楚红的性格。不过极乐正宗要在中土立足,除去得到皇家支持之外,也不能得罪了像独孤阀这种世家大族。当下从蒲团之上起身,向萧氏和尤老婆子稽首道:“既然如此,本座就先去两仪殿看看杨家大公子的伤势再说。太子妃与尤老夫人,还有两位师妹且请稍待。”
萧氏合掌回礼道:“国师请去救人不妨。我与尤老夫人还有两位大师,自在这边吃茶相候。”尤楚红虽然性格急躁又八卦,可是能成为独孤阀的大家长,当然不会真是个没脑子的老太太。只不过因为身份太高,平时没什么人值得让她动心机而已。本来心中好奇,也想过去看上两眼。但听得萧氏这样讲,自然知道是不让自己多事。当下也不再坚持要去,笑吟吟地答应了。
摩诃叶带着沙也、车离两人,与杨昭一起并肩走出承恩殿。沙也笑嘻嘻地率先问道:“小师弟,究竟怎么回事?你该不会真是又和杨玄感争风吃醋了吧?不过明月妹子还真是位大美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杨玄感吃过一次亏,居然还敢再来一次,倒也真算得是个情种了。”
之前杨昭领兵出征平定蜀乱,因为明月名分未定,不能留在河南王府中居住,所以小王爷把她送到极乐寺,求师父暂时收留安置了这位乐艺大家几个月。故此极乐正宗上下,对明月都已经十分熟悉。尤其那位俨然已经是宗主夫人的单清风,与明月感情更好。爱屋及乌,摩诃叶也对她十分有好感,淡淡道:“明月已经是我徒弟的人了外,杨玄感居然还敢来打她的主意,那就是自寻死路。哼,杨素那老狐狸反正儿子多,死上那么一个两个,也没什么大不了吧。沙也,车离,你们说是不是。”
沙也和车离当然连声称是。听这语气,倒像众人都已经认定杨玄感就是因为和小王爷争风呷醋,所以才被杨昭打成重伤了。虽然从原因上来讲,这猜测也不是全然不对……不过杨昭听了,还是很有种背起了面好大黑锅的郁闷感觉。但同时对于师父和师兄师姊的护短,心中却又是暖洋洋地。
杨昭摇摇头,道:“师父,还有师兄师姊,杨玄感受伤,确实不关徒儿的事啊。”随即把昨天在宴会上发生的事情,都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最后无奈道:“这实在就是场无妄之灾。那位芙蓉郡主杨冰冰,昨天之前我别说见面,就连她的名字都没听说过。杨素想要把女儿嫁过来,那是杨素的事,和徒儿能有什么关系了?杨玄感却又拿徒儿来撒什么气?唉~”
摩诃叶微笑道:“杨家那丫头,为师日前也曾经见过。此女媚骨天生,是名不可多得的尤物。你假如娶了她,将来床笫之间,那是艳福不尽了。”他顿了顿,却又沉吟道:“不过,假如为师救回杨玄感的话,以他性格,势必不肯就此善罢甘休,或许还会再搞出什么麻烦也说不定……嗯,昭儿,你说为师究竟是救他好,还是不救他好?”
杨昭叹气道:“再怎么说,杨素也还是我们大隋的重臣。既然都求到师父您头上来了,看在大家都是一殿为臣的情分上,师父您总不好开口拒绝吧?至于说杨玄感和徒儿的仇怨……其实也不算什么。徒儿虽然怕惹麻烦,却也不是惹不起麻烦。不过,师父您又不是医生,即使华佗、扁鹊再生,也总有医治不好的人啊。总而言之么,尽人事,听天命就是了。”
杨昭言下之意,摩诃叶又怎么会听不懂?但对于这个徒弟忽然多了几分心计,他既觉诧异,又有些不满。当时停下脚步,回头向小王爷瞥了两眼。沉声道:“听说你最近和那个什么再世卧龙李药师,相互结拜做了义兄弟?”
杨昭愕然一怔,随口答道:“我们没有结拜,不过徒儿确是以兄长相待李大哥。师父,您觉得不妥么?”
摩诃叶冷冷道:“哼,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难怪你竟也沾染上满肚子的鬼心眼了。什么尽人事听天命?不就是想让杨玄感变成不生不死么?咱们两师徒之间,有什么话也大可直说,还用得着转弯抹角地玩这些小手段?”
杨昭一怔,下意识分辨道:“师父,徒儿不是想玩手段。实在是因为杨素权倾朝野……”
“不必解释。究竟是否玩手段,你自己心中有数,用不着向为师解释。”摩诃叶沉声道:“为师只需要你记住!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为师既然收了你做弟子,便此生此世也只会关心你,爱护你,庇护你。凭着为师这身本事,凭你惹出什么麻烦来,为师也自能担当得下。杨素?哼,杨素算什么东西?咱们极乐正宗行事,还用得着看别人面色吗?但你,假若有事也不肯对为师坦诚直言,居然仍要使这种鬼心眼,那么你究竟还当不当自己是为师的徒弟?你若不把自己当是为师的徒弟,为师又凭什么还要再庇护于你?”
摩诃叶一番疾言厉色的斥责,正如当头棒喝,直教杨昭身心皆为之凛然。蓦然间他凝立当地,呆呆地怔住了。胸中百味交陈,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是好。
在原本的历史之上,摩诃叶对待那位真命天子李世民,正是以严师而兼慈父。无论他做什么,到最后也是关心与爱护自己弟子,以替弟子着想而出发。但极乐正宗宗主的前半生,又确实是位野念滔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枭雄霸者。如今世事变幻,因为杨昭的出现,所以摩诃叶已经将原本对待李世民的那份关怀爱护之情,尽数转移到了小王爷身上。可是同时,他那种意欲掌握一切,不容弟子对自己反抗的霸道,也同样因之而转移。这就令小王爷在尊敬亲近之余,总难免对师父有几分畏惧之意,却也是事实。所以他才在下意识间使用了手段心机,不能与师父完全坦诚以对。而此时此刻,摩诃叶的一番斥责,却开始令他惊觉与反思。
究竟我是不是……做错了?
但其实,这件事的本身,根本就很难以简单的“对”抑或“错”去做判断吧?杨昭心中寻思良久,终于也只是默然地重重点点头,低声道:“徒儿……明白了。师父教训得是。从今以后,徒儿定会努力改过,决不辜负师父这份关爱的,请师父您老人家别生气吧。”
摩诃叶眼眸内流露出满意的光芒,伸手在杨昭上重重一拍,道:“为师从来不曾真正对你生气。只需要你明白就好。不用担心。所有麻烦,师父都自会替你消除掉的。”
第223章 惊变(一)
摩诃叶侧身坐在塌边,伸手按住了杨玄感的脉门,眼眸半闭,似是全神贯注于探察他体内伤势。杨昭、沙也、车离三人皆默然垂手,侍立在侧。杨素由蓝丝陪伴着,坐在约莫三尺之外处,微微欠身探前,面上神情甚是紧张。杨坚和独孤皇后老两口则是并肩端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阶下众人。一时间,偌大的殿堂内完全鸦雀无声,静得落针可闻。
良久良久,摩诃叶终于撤手。他张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神情高深莫测,更看不出情况究竟是好是坏。杨素关心则乱,脱口忧声问道:“国师,犬子的情况……”
摩诃叶抬手虚按,道:“越国公少安毋躁。大公子的伤势,是头颅遭受重击,以至于颅内积聚淤血,令经脉堵塞不通。又因为伤处与天灵百会要害紧连,所以假若医治时稍有不慎,随时就救人不成,反变害人了。只因有如此碍难之处,所以越国公才束手无策,可对?”
杨素苦笑点头道:“正是。唉~假若玄感的伤势不是这样棘手,老夫又何必来麻烦国师?国师内家修为之深厚,当世无人可及。六神诀之金刚解又最擅长治疗内伤。假若说天下间还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治好犬子的话,那么舍国师以外,更有其谁?”
“越国公谬赞了。”摩诃叶合什作礼,沉声道:“大公子的伤势既重且险,本座虽然自扪能够医治得了。但也没有十足把握。看在皇上与越国公面上,本座自当全力以赴。但……结果究竟怎么样,此际却难以就下断言。或成功或失败,机会各占五成。越国公是否要冒险,还请三思。”
机会只有五成?杨素听闻这句说话,当即心中微生不满。在他想来,自己儿子伤势虽然重,但以摩诃叶修为,至少也该有七、八成把握才对。而且杨素多疑,立刻就想到了昨天晚上那名蒙面女子的言语。难道……难道摩诃叶这贼秃当真对老夫不满,想要伺机对玄感下手?他此刻这般说话,究竟是否要预先埋下伏笔,以备万一“失手”的时候,让老夫也没办法责怪于他?
霎时间,诸般念头在杨素心中如走马灯般纷至叠来,使他好半晌也难以拿得定主意。还是杨坚开口打破沉默,俯身问道:“国师,当真只有五成机会?”
摩诃叶起身礼敬,顿首道:“贫僧无能,实在只有五成了。”
杨坚叹道:“其实不管九成也好,一成也罢,这种冒险之事,到最后始终还不是只有‘成’与‘败’两个结局而已?处道,朕亦为人父母,能体会你此刻的犹豫与踟蹰。但你也该知道,世间之事,假如样样都要等到有十足把握才去做,那么便根本什么都不用做了。玄感身受这样沉重伤势,假若不搏上一搏的话,恐怕下半辈子都是这样晕迷下去。那又与死了有什么区别?既然如此,还不如就让国师尽力试试,总之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正所谓一言惊醒梦中人。杨素本来也不是这样悠游寡断的性格,只可惜关心则乱,又是当局者迷,所以才迟迟未能拿定主意。他起身向杨坚行礼,恭声道:“陛下提醒得是。老臣倒是糊涂了。”转身向摩诃叶肃颜道:“就请国师放手施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无论犬子能够得救,国师的大恩大德,老夫总之也是感激不尽。”说话间右手却背负在身后,向蓝丝做了个手势。
蓝丝会意,而且也早有准备。当即闪身而出,恭身道:“启禀皇上。国师虽然神通广大,但事关我家大公子的性命,只有五成把握,也实在太过冒险了。民女虽然不才,却也略通玄术。其中有道【清心普善咒】,善能定神安魂,可以使人增长定力与耐力,做事时心无旁骛,比平时更加得心应手。假若皇上与国师容许的话,民女想以此咒向国师施展,也可略微助长几分救治大公子的机会。”
杨坚笑道:“哦,居然还有如此神妙玄术?国师,你意下如何?”
摩诃叶沉声道:“亦无不可。就请蓝丝姑娘施术。”
蓝丝早有准备,当下打开腰间所挂羊皮革囊,从中取出事先写就的符咒向前快步走出几步,恭身道:“国师,小女子失礼了。”捏就法诀,拈起符咒向其中贯注入本身法力。符纸随即“蓬~”地无火自燃,形成了朵嫣红焰花。蓝丝嘴唇轻动,快速念诵出一段晦涩难明的咒文,持着符纸向摩诃叶凭空连连虚划。轨迹玄奥繁复,似与天地至理暗合相通。顷刻间符纸堪堪燃尽,蓝丝顿声叱声:“敕!”符火向前一送。
艳丽红光顷刻尽变青蓝,就以摩诃叶胸膛为核心,犹如涟漪般一圈圈向四面八方迅速扩散开去,直至充斥占据了殿内所有空间才肯罢休。笼罩于这青蓝光芒之下,霎时间近至极乐正宗宗主,远至于殿门旁侍立的宫中守卫,殿堂内人人都觉得陡然间精神一振,不但头脑清晰,更加神清气爽,浑身都有说不出的舒爽畅快。闻名已久,却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蓝丝施展玄术的杨昭更加心下微凛。再抬头相望时,蓝丝早收手而退。她神情略见疲惫,额上也渗了层薄汗。素手间那道符咒已然燃尽,却全找不到半点灰烬。
摩诃叶“啵~”地吐口气,沉声道:“鬼谷一脉的玄术,果然有独到之处。”随即盘膝结迦跌坐,闭目垂眉,入定运功。杨坚知他是要养精蓄锐,以备出手救治杨玄感,当即扬臂做个手势。殿中侍卫、太监等人随即恭身而退,顺手掩上了大门。
摩诃叶行功聚劲,渐至物我两忘之境。他头顶白气氤氲,越聚越浓,就如蒸笼般渺渺上升,凝成笔直一线。蓦然,罗汉、菩萨、雷神、观音四神形相于其背后相继现形,其状或威猛、或灵动、或慈祥、或悲悯……尽皆栩栩如生,宛若神佛真身降临红尘。杨坚与独孤皇后连声惊叹,当即离位而出,向四神形相虔诚下跪,低声诵起了《大悲咒》。他们两位至尊既然如此,别人难道还能站得住?当下杨昭和沙也、车离,杨素和蓝丝等也跟随跪下。只是各自之间的心思如何,那是只有当事人自己才知道了。
摩诃叶真气运转越来越盛,四神形相持续不久已相继幻化,却又各自凝聚,似在进行某种结合。骤然,这位极乐正宗宗主双眸暴睁,满蕴慑人气势的锐光猛然四射,在场众人顷刻间一齐下意识地眯起眼睛,竟无法对他正视。四神形相同时相融结合完毕,赫然正是——金刚!
金刚者,金中精坚,百炼不销。取能断坏万物,而不为万物所断坏。佛家以此譬如智慧。显威猛忿怒之相,能断绝贪嗔痴一切颠倒之见。摩诃叶的六神诀虽然并非正统,但辅以其浑厚修为,金刚形相依旧霸道无匹,就似无论面前有任何障碍,亦能一举破除。
众人心中赞叹未消,极乐正宗宗主早已出手。他动作如龙腾虎跃,倏忽之间便欺近杨玄感身畔,出手凌空虚抓。杨家大公子犹如扯线木偶,被无形真气丝索所萦系,上不着天下不落地,从平卧的姿势弹起转为悬虚而立。摩诃叶纵声长吟,右手五收拢一握,清脆噼啪声响登时响彻四方,声犹未落,“六神诀之金刚解”乱拳如雨,密集轰出。每一击都正好轰在杨玄感经络关窍之间。杨玄感上半身衣衫尽裂,无数道淡金色劲气在他皮肤之下乱钻乱蹿,情景之触目惊心,直教人为之不寒而栗。
明明知道如此异象,只是摩诃叶全力出手替杨玄感疗伤所导致,可是彼此骨肉关心,这刹那间杨素仍旧禁不住死死捏紧双拳,甚至指甲都陷入掌心亦仍无所觉。紊乱的心湖波动向外扩散,蓝丝立有所觉。她回头向杨素瞄了一眼,紧抿嘴唇,片言不发。却有声音径直传入杨素脑海之中,细声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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