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哥,骥儿是被逼急了,我相信他的本意绝非如此」分不清祁永乐这话是责备 还是怨怼祁沧骥的逆伦不孝,祁世昌又再次揪紧了心「七哥,你该不会因为这样, 所以不想饶过那两个孩子吧」
「我?呵…老九,就算你七哥做了二十多年的小人,肚量也还没缩的那么小」扬 唇笑了笑,却满是嘲讽与晦涩的味道,祁永乐仰首远眺起晴空中的悠悠浮云… 原来就算是兄弟至亲,也还是无法了解自己的坚持与顾虑,天底下大概就只有他 能懂了,即便是两人只有一半相同的血缘…只有他,不论什么情况下都能明白自 己的用心,虽然他总是过于仁慈地难以赞同自己的所为…光与影,或许本就如此 吧,相依相存,却又矛盾对立。 「感慨是一定有的,却是没处可怨呀,一切不都是我自己招惹的?」收回散漫的 视线,祁永乐笑看着眼前面露愧色的同胞兄弟,摆摆手要他别介意自己一时的呕 气。
「或许我真有几分不舍的心念,可是我却不能不狠下心做恶人…你能保证残雪往 后决不惹事?他已经曝光露了面,你又能保证那达那些家伙不会又拿他做文章? 老九,这些事,我不能不考虑」
「我…知道,七哥,你的顾虑不无道理,我也知道斩草除根才是永断祸源的上策, 可是…」拳头紧了又紧,祁世昌眼里仍带着一丝希望「有骥儿在他身旁,残雪该 不会惹事的,事实不也证明这孩子虽然冷漠却对骥儿十分用心,难道我们就不能 赌一次吗?相信骥儿的能力」 「赌?老九…你怎能这么胡涂?你可知道你赌的是大祁国运?是千万黎民的身 家性命?这赌局我赌不起,更输不起!」 「七哥,我说不过你…可是就这一次,能不能求你暂时拋开你那些责任包袱,单 以父亲身分为孩子们想想?不值得拿骥儿他们来做牺牲,不值得啊,毕竟我们的 胜面很大,你所担忧的很可能根本不会发生,何况,就连皇上他都支持了不是? 虽无颁旨明谕,但皇上肯赐药就表示他同意我的做法呀,七哥…」 阖上了眼,理智与情感又再次天人交战着,祁永乐的双唇不由地抿的死紧,红润 尽褪,只剩斑驳的青白…以一个父亲的身分?是个多奢侈的要求,自己身上背负 的又岂是说拋就能丢的?
天真的老九,多少年的历练还这么直肠直肚,扰的自己这颗已然动摇的心左也不 对右也不是…要是他的话,决不会叫自己这般为难,尽管他心里是不赞成的…要 是他的话…
只怕会伤心吧,为自己伤心哪…可恶的老九,为什么要让他知道呢!
「…该死的,老九!你总拿二哥压我!他都应允了我还能坚持什么!」挣扎了好 半晌,祁永乐最后终于忍不住粗声咒骂了句。 「城西石坡外的野林,他们应该在欧阳初晴的墓前,你最好趁我没后悔前救到 人!」终是咬牙迸声松了口,祁永乐不胜其烦地掉头就往枯林里急步迈去,不愿 看到祁世昌满脸狂喜的模样。
算了,都别再想,别再烦了,这一次,就放手吧…祁永乐在心底说服着自己,第 一次做出违背原则的决定,心情却是莫名的轻松。 …就当是二哥给了自己可以软弱的借口,就这一次,承认自己对那两个孩子的心 疼与不舍,承认自己心底的犹疑与后悔,承认自己不过也只是个凡人,承认做不 到…无心…无情…
霁(一)
这…是哪?为什么什么都看不到?不论再怎么努力睁大了眼,横在面前的,仍然 是那片不见五指的黑,黑到连自己都不确定是否真的有把眼睛张开… 除了黑之外,剩下的唯一感觉就只有冷,像那次掉入冰潭一样,整个身子浑不像 自己般沉甸甸的,想动根手指头都难,而意识则像被黑暗淹没般载浮载沉地靠不 着岸,残雪已记不清在这团漆黑的浑沌里到底待了多久。
这算是天地的尽头吗?那个自己曾一心期待的尽头?没有声音,没有色彩,有的 只是无垠的漆黑,就连时间也彷佛被冻凝住地不再向前流逝,寂静到让人觉得虚 无的可怕。
果然,善良的晴晴是不会在这儿的,这种鬼地方,连那些在自己手下超渡的亡魂 也不见半个,或许,这也是地府黄泉的尽头吧?原来到了最后,就连在冥府鬼域 里,自己始终都是被遗弃的那一个…为什么会是这样?绕了一圈的结果终究仍是 被所有人撇下了… 这算什么!连鬼卒都不屑同他作伴?这…算是惩罚吗?惩罚自己不该窃取的幸 福,所以罚他困在这永无止境的黑暗里,任寂寞与空虚将他寸寸啃噬着? 不!残雪在心底竭力吶喊着,不要又留下他孤零零地一个!不要再留他一个日以 继夜地独嚼思念,哪怕是刀山火海、油锅箭林,就算是把他化为渺渺尘埃都好, 就是不要再让他清醒地感受这一切,不要!
扯起袖袍的一角轻轻擦拭着苍白丽颜上沁出的薄汗,祁沧骥仔细看顾着臂弯里晕 迷的人儿,拉高衫袍的襟领为他挡去瑟瑟寒风,大掌不住呵暖着那双依旧冷如冰 霜的指掌。
快三个时辰了吧,祁沧骥睁着发涩的眼眺了眺天边偏斜的光影与云彩,从九叔带 来一丝希望后时光就有如蜗牛般慢步着,然而胸前用体温熨烫着的肌肤却依旧与 秋风同温,没半点起色,只有吐在颈上的浅浅气息证明着自己尚未失去。
「小雪儿…别贪睡了,起来跟我说说话,什么都好…让我知道你没事了嗯」温暖 的唇瓣轻轻地吮触着怀里这张毫无血色的冰凉面庞,祁沧骥此刻终于深切体会到 残雪那时无法挽回初晴的憾恨,是啊,怎能不怨这样无能为力的自己呢?
只能这样抱着他拥着他,却帮不了他一丝一毫,比诸于残雪当时的年幼,如今昂 藏七尺的自己更是郁恨的难以自己…缓缓抬起头,祁沧骥将焦灼的视线凝向矗立 在面前的石碑。
初晴,残雪现在是在你那儿徘徊吗?请妳别带走他好不?将他还给我,再给我一 次机会,让我好好弥补他所失去的,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他的,求妳…不要带他走… 闭起眼,祁沧骥诚心默祷着,平素不甚信畏鬼神的他,如今也只能求助天地将残 雪还给他。 等待的时间总显得特别漫长,尤其是当心有所希冀的时候,随着天边云彩消散, 月华渐升,祁沧骥脸上的神情也就越显得局促不安,就怕这丝微弱的希望火花会 灭熄在浓浓夜色里。
老天爷,千万别开这种玩笑,你不可以在给了我期待后又残忍地将它夺走!…紊 乱的思绪如群马奔腾般纷杂,却理不出一点有用的头绪,祁沧骥只知道自己再也 承受不起又一次的失去,那种剖心般的剧疼,怕是再难神智清醒地去感受,这一 次,他相信自己定会在失去的瞬间跟着发狂! 「小雪儿,快张开眼,你不可以又丢下我,快起来跟我说话啊,再不起来…我会 在你妹面前把你吃了喔,不想给初晴见着就快起来阻止我」轻轻舔噬着残雪小巧 的耳垂,祁沧骥在他耳边威胁着,却仍是逃避地紧阖着眼帘,不敢去看那张在月 光下更显惨白的容颜,就怕那毫无生气的模样会让自己提前崩溃。 「…不…要…」一阵轻若未闻的低喃惊醒了祁沧骥迷乱的神智,反射性地急忙张 眼往怀中望去,只见那张残雪苍白的面上竟是神情凄楚地挂下两行清泪,慌的他 连忙伸手揩拭。
「雪?!…怎么了?是哪儿痛吗?…别哭,乖,别哭啊」
「…不要…不要再…留…我一个」模糊的呓语破碎地自青紫唇瓣间溢出,尚未脱 离迷茫梦境的残雪拧起了眉头,挣扎的神情就像是想逃离什么般,不受控制的泪 水仍旧是泊泊流个不停,沿着眼角淌落在祁沧骥揩拭的掌背上。
低下头听清楚了呓语的内容,祁沧骥紧揪了老半天的心情终于得以一松,急剧的 心跳随着吐出的郁气渐趋和缓,如春风轻扬的和煦笑意也终于又回到面庞上,一 种精神松弛后的虚乏让他无力地垂下颈,就这么轻抵着残雪额头稍事休息。
「…不会吧,小雪儿,我才是该哭的那一个,到底是谁丢下谁的?」过了好些时 候,祁沧骥才直起了上身,宠溺地轻捏了捏那依旧冰凉的挺俏鼻尖,凑上脸将残 雪面上余留的泪渍一一吻去…瞧这小子人未醒就先告状,看来自己这积累了满腹 的委屈大概是没得哭诉了。 「不用你要求,这辈子我也缠定你了,你这小子,以后可别嫌我烦哪」一句一个 印吻,祁沧骥爱怜地在残雪的眉角唇边留下自己不悔的深情。 「…乖,小雪儿,快点儿睁开眼来,我人就在儿,张开眼,你就会发现你不是一 个人,只要有我在,你永远都不会再有孤单的时候…」低哑的语声极其魅惑地在 残雪耳畔诱哄着,一放下心,祁沧骥所有的潇洒玩劲儿又全都回了笼。
软哄的轻喃有如解禁的魔咒,两排密长的羽扇终于搧呀搧地缓缓打开,露出了犹 自浸在水雾中的两潭黑瞳。 「…沧…骥?」一双淹了水的大眼眨了又眨,模糊的人影才好不容易聚上了焦, 残雪却是无法确定出现在自己眼前的究竟是真实还是幻影。 「对,是我,该睡饱了吧,你这赖床的习惯真该改一改,害我等这么久,差点没 等成个华发苍苍的老头儿,该罚!」大力地将人搂在怀里,祁沧骥尽情宣泄着自 己此刻无以言喻的快乐与满足。
「该罚?…」浑浑噩噩的意识仍旧未完全从方才的迷梦里抽离,残雪一时有种空 白的茫然,想不起自己究竟身在何处,耳里听着的语词又是什么意思。 「嗯,没事,都过去了,啵…好久不见,有没有想我?」在嫩颊上偷了个透天响 吻,祁沧骥才放松了抱拥的力道微微拉开些距离,扬着再灿烂不过的笑容睇视着 残雪,只有目眶的微肿与暗影泄漏了曾剧烈起伏的心绪。
「没事?这里是…啊」仍是充满困惑地重复着不明其意的言词,残雪视角的一隅 却瞥见欧阳初晴四个自己亲刻的大字,剎那间晕迷前的所有记忆逐一清晰浮现,幕幕掠过的片段冲击着他又闭上了眼。
「的确好久不见…你好象真老了不少」再张开眼,残雪不吝啬地给了个如朝阳般 灿绚的笑容,虽然嘴头上仍不忘调侃祁沧骥面上的憔悴,一双澄澈的眼瞳却写满 了疼惜与思念。
「还敢说!我都快要以为自己变成了石头…小雪儿,该怎么赔偿我损失的青春 啊?我是很欢迎拿你自己来抵债啦」指头徐缓摩娑着残雪的发鬓,细细描绘着他 的容颜,祁沧骥的眼角眉间全都溢满了开怀畅意的笑意。
「说真的,你要是再叫不醒,我真会在你妹面前先把你吃个一乾二净,然后再扒 了她的墓揪她出来,好好问她究竟把你藏哪去了」 「…」扬起的唇弧依旧,紧抿的双唇却是染上了几许伤悲的讽意,即使昏沉的意 识已然清醒,残雪依然忘不了那片死寂的黑暗,那种绝望的窒息感至今依旧深深 攫获着他的心房。
「呵…你找她也没用的…她不在那儿,谁都不在,连个恶鬼也找不到…那片鬼域 里,除了我,什么都没有,就只有…我一个」 看着残雪寂寥失落的神态,祁沧骥随即联想到方才那阵泣语,心下不免感到一阵 戚然…怎会不了解那种凄惶失措的伤悲呢?只要一想到若是自己在冥冥鬼府中 寻不着残雪的情景,涌上的恐慌就足以在瞬息间吞噬掉他所有的思绪。
「没有下次了,小雪儿,以后无论你人在哪,都一定会有我伴着,再也不会只你 一个了,相信我…」伸手轻捧起那张黯然失色的容颜,祁沧骥再认真不过地许下 相伴一生的承诺。
低首覆上那两片叫自己眷恋不舍的丰唇,祁沧骥细细吮啃着依然如夜沁凉的唇 瓣,灵活的舌尖在唇缝间滑挑嬉戏,温柔地诱使那口贝齿放松微启,便一溜烟地 探进,疯狂地品尝起那久违的甜美。
这家伙…残雪无力地翻了翻白眼…早知道这家伙正经的模样决不会超过盏茶的 功夫,一颗心才刚为他深情的誓诺感到撼动,结果下一刻马上就又被占了便宜, 奇怪?怎么不记得什么时候许了这家伙可以这般肆无忌惮地把自己当点心般又 咬又啃的?该不会走过趟鬼门关就什么都变了吧… 可恶!意识又开始不争气地飘忽了起来,逐渐溺沉在他暖暖的气息里,残雪不由 地闭上了眼,还来不及为自己兵败如山倒的意志哀悼,唇舌就已顺随本能地响应 起这记缠绵的热吻,随之被挑起的情欲在体内不安分地骚动着,麻木的知觉也如 火燎原般逐一被点燃。 要命…迷糊中,残雪仍不肯全面投降地思考着…再这样下去,还真顺遂了这家伙 的心意,真得以〃身〃相许了…只是,如果一个吻就能令自己神智涣散如此,那以后不就…惨了! 霁(二)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时间,残雪那颗瘫成烂泥的脑袋才终于恢复些清明神智,只因 为上方传来的呵笑声实在扰人,不悦地张开眼,就见到那双瞅着自己直瞧的黑眸 里载满的笑意同面上的笑容一般,都是碍眼至极的那种,霎时间心底响起的警讯 让残雪所有残存的迷蒙消散一空。 「小雪儿,没想到你真这么想我,这样热情…看来对于昨晚的表现本将军该好好 检讨一番,怎么可以让我的小雪儿这么欲求不满呢」果不其然,祁沧骥见残雪张 开眼后,就故意用着极其暧昧的语调在他耳边吹着气,然后好以整暇地等着某人 再次自动送上门。 「你这家伙!去你的不…唔…」咒骂的言语还没完整飙出口,又全被突袭的唇舌 堵了回去,残雪只能红着脸拿眼瞪着这个不知羞耻为何物的厚脸家伙。 「以后,绝不许再这样闷不吭声地落跑,知不知道?把我连人带心都偷光了,怎 么可以这么不负责地丢下我?」难得霸道的语气,祁沧骥刻意在那片微肿的红唇 上咬下一个印痕。
「谁偷…唔…搞什么鬼!」又是讲不完一句完整的言词,残雪吃痛地一拧眉,马 上不服输地也回敬了口,力道却是大上了许多,像似把所有的羞恼全一块儿奉还 回去。
几乎是立即地,祁沧骥可怜的下唇就沁出了圈淡淡血痕,然而他一点也不以为 意,马上又不客气地在残雪纤美的颈窝上留下另个噬咬的齿痕,想当然尔,残 雪怎可能安安分份地坐以待毙?一时间就见俩人脸上尽是挤眉弄眼的怪表情。
「呼呼…敢…怪我?」大口大口喘着气,经过这一轮活动后,残雪苍白的脸上已 浮上了层淡淡粉色,身子也越发觉得暖和,就只是还使不上什么力气,才会沦落 到被这姓祁的家伙欺负的地步。
「还不是你家那死老头…」陡然止住了声,残雪懊恼地咬了咬唇,没想到会是自 己先打破禁忌,提起这个不愿再谈及的人物,一时间,无言的沉闷徐徐在两人间 弥漫着。
「…喂,你家老头呢?」缄默了好半晌,残雪终于还是沉不住气地出声问了句, 因为眼前这张脸上那副如丧考妣的凝沉表情实在难看死了,一点也不像他,还是 那种令人拳头发痒的笑容比较合适挂在这张脸上。
「我不知道…解药是九叔送的,虽然他说这是…爹的心意,可是…」我不信…说 不出口的三个字宛如利刃般狠狠地插在心田上,祁沧骥忘不了那把击向自己的勾 爪没有一丝犹豫与迟缓,那时候,他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说来好笑,其实他跟我…我们算是同一种人」漾着淡淡的笑意,残雪像似跌入 回忆般轻语着「…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会选择我的原因,我们有太多相似的地 方,嘿,原来他一点也不难懂,是我自己没看清楚而已…」
挑眉望着残雪,祁沧骥的眼里有着明显的困惑…相似…有吗?他的小雪儿说东就 绝不会是西,想南就绝不会走北,再单纯好懂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