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易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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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江湖-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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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字在最初只当“道路”讲,后来才衍生出了“行走”、“行动”的意思,读音我就不知道是怎么变化的了。反正,我们就把现在这个“行”当作“行动”,读作“航”好了。
  这句是说:坤的特性是“顺”,坤代表大地,大地顺谁呢?当然是顺天,天进入春天了,大地上就万物复苏,天进入夏天了,大地上就草木繁茂,反正天怎么动,地就怎么跟着反应,这就是“承天而时行”。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这句话称得上是名言中的名言,中国人恐怕没几个不知道的,可知道它是出自《文言》的人恐怕就不多了。这句话看上去是典型的明清时期民间劝善文的风格,没想到居然出处如此显赫,时间如此久远。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语言是大白话一样,意思也通俗易懂,却在中国社会上持续产生着有力的影响。要持家就得多念叨念叨这句话,你要想日子过得好,那就积德行善,善积累得多了,日子也就越来越好了,反之,坏事做多了,也会有数不清的难关在未来等着呢。
  清代汪辉祖写过一本《双节堂庸训》,这是中国历史上一部著名的家训,和《颜氏家训》、《朱子治家格言》、《曾国藩家书》都有一拼,而且大道理讲得不多,最贴近老百姓的生活。这书里就说过给人看阴宅的风水先生最是可恨,说这些人给你看祖坟的位置,说起道理来一个人一种说法,而且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尽忽悠人家迁坟,要知道迁祖坟这在以前可是天大的事啊!汪辉祖说:“积善之家,自获吉壤。积不善之家,虽有吉壤,而福不足以承之,转为厉阶。”这是说积善之家自然会有好地,积不善之家就算有了好地也无福消受。他接着说:“我亲眼见过的因为要选好地段而折腾破产的就有不少人家,最后乐呵呵数钱的都是开发商。”(吾目中所见,因求地而破产者,比比也。)——这是对“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这个道理的非常贴近百姓的解说。
  清代著名的人生格言励志书《围炉夜话》也拿这句名言说过事:“积善之家必有馀庆,积不善之家必有馀殃,可知积善以遗子孙,其谋甚远也。贤而多财则损其志,愚蠢而多财则益其过,可知积财以遗子孙,其害无穷也。”这是说给儿孙留遗产的时候别留太多钱财,因为,儿孙如果是好样的,钱太多只会损害他们的志向,本来他们可以好好读书的,结果钱一多,就敞开了打网游了;如果儿孙是蠢材,那更不能有钱,比如有恐怖分子来游说:“资助我们伟大的恐怖事业吧!”蠢材一听,不错,应该支持——如果没钱的话,再支持也只会捐个百八十块的,只够买几颗子弹的;可要是有了钱,一捐款就捐几个亿,原子弹都能买下来了!所以说,给儿孙留遗产千万不能多留钱财,那该留什么呢?很简单,“积善之家必有馀庆”嘛,多积一些善就好了。
  这话有点儿虚是吧?“善”应该怎么个“积”法呢?
  也很简单,比如你是个官,不必给儿孙留什么钱财,只要把关系网给铺好了,让关系网里的各位大爷都念着你的“善”,等你退了,他们也会多多关照你的儿孙,你的儿孙就可以靠着你积下来的“善”大发横财了。
  ——啊?有人说我这不叫积善,叫缺德?嗯,那要看你站在什么立场上了。
  看到这里,有没有哪位产生这样一种怀疑呢: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怎么越捉摸越像是佛家讲的因果报应,倒不像是儒家态度啊!如果这句名言是佛教传入中国以后才有的,那还容易理解,可它明明就是《文言》里的,再晚也晚不过秦朝,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儒家(或者说在佛教传入之前的中国古人)也讲因果报应吗?
  这也难怪,这句名言实在太像和尚说的话了,但事实上,善恶有报是世界各地哪里都讲的。古人说过:“世上一种颠倒之人,只信佛门因果报应,不知我儒门因果报应一毫不差,那书上道:“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难道不是因果报应么?”
  这话出自明朝周楫编的《西湖二集》,这书是和“三言二拍”一样性质的,其中一则故事里说:
  
  话说儒、释、道三教一毫无二,从来道:“释为日,儒为月,道为星,并明于天地之间,不可分彼此轻重。就有不同,不过是门庭设法,虽然行径不同,道理却无两样。”所以王阳明先生道得好,譬如三间房子,中一间坐了如来,左一间坐了孔子,右一间坐了老子,房子虽有三间,坐位各一,总之三教圣人:戴了儒衣儒冠,便是孔子;削发披缁,便是释迦牟尼佛;顶个道冠儿,便是太上老君。世上一种颠倒之人,只信佛门因果报应,不知我儒门因果报应一毫不差,那书上道:“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难道不是因果报应么?你只看我孔夫子作《春秋》,那称赞的自然流芳千载,那责罚的自然遗臭万年。就把佛门的因果报应来论,我孔子代天从事,那一枝笔就是玉帝的铁案一般,一称赞决然升于天堂,一责罚决然入于地狱,何消得阎罗天子殿前的判官小鬼、牛头夜叉。可恨世上不忠不孝、无礼无义之贼,造了逆天罪案,却都去躲在佛门,思量做个遮箭牌。这样说将起来,那佛菩萨便是个乱臣贼子的都头、奸盗诈伪的元帅了。既做了孔夫子的罪人,难道佛菩萨偏饶过了你不成?
  世上没有这样糊涂的佛菩萨。况且从古来决无不忠不孝、无礼无义之贼可以成佛作祖之理。有一等昏迷之人,不论好歹,专好去护那佛门弟子。若是好的,自然该尊礼敬重他,就如我儒门的圣贤一般;若是犯了三皈五戒,扰乱清规,酗酒奸淫,无恶不作,这是佛门的魔头,败坏佛法,最为可恨,他还要去盖护他,这个叫做护魔,不是护法。还要说“僧来看佛面”,不知儒门弟子做了不忠不孝、无礼无义之事,难免笞、杖、徒、流、绞、斩之刑,难道还说他是儒门弟子,看孔夫子面上么?比如那黄巢原是个秀才,及至造了反,难道还是儒门弟子?后来事败,削发做了和尚,难道便是佛门弟子?败坏儒门,孔子之所深恶;败坏佛门,如来之所深恶,总是一样。还有没廉耻之人,假以护法为名,与和尚通同作弊,坐地分赃,诓骗十方钱粮,对半烹分,遂将个能言舌辩之僧以为奇货可居,拱在高座,登坛说法,招集妇女,夜聚晓散。就是杨琏真伽那样恶秃驴,他却口口声声称为大菩萨、大罗汉、大祖师,假装贼形,鞠躬礼拜,做成圈套,诓骗愚民。那愚民那识真假!只道是如来出世、弥勒下生,翕然听信,至于出妻献子有所不顾,破坏风俗,深可痛恨。只图佛面上刮金,果然是佛头上浇粪。
  
  这段文字很有代表性,值得仔细体会。这说的是曾经流行过的一种“儒、释、道三教合一”的说法,佛教讲因果报应,难道儒家就不讲吗?哎,一个重要的证据就是《文言》里的这句“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这句名言在官场一直行之不远,在民间却广为流传,我们看看古代的一些话本小说,经常会看到它的身影。名言一经流传,便被不少人阐释发挥,就像《易经》流传便有“十翼”一样,前边讲的《西湖二集》那是一种发挥,《镜花缘》里的另一种发挥,而且还正是和占卜、算卦、看风水都有关的。这是书中君子国的高官吴之知对主人公唐敖三人说的一段话,很有批判色彩:
  
  小子向闻贵处世俗,于殡葬一事,作子孙的,并不计及“死者以入土为安”,往往因选风水,置父母之柩多年不能入土,甚至耽延两代三代之久,相习成风。以至庵观寺院,停柩如山;圹野荒郊,浮厝无数。并且当日有力时,因选风水磋跎;及至后来无力,虽要求其将就殡葬,亦不可得:久而久之,竟无入土之期。此等情形,死音稍有所知,安能瞑目!
  况善风水之人,岂无父母?若有好地,何不留为自用?如果一得美地,即能发达,那通晓地理的,发达曾有几人?今以父母未曾入土之骸骨,稽迟岁月,求我将来毫无影响之富贵,为人子者,于心不安,亦且不忍。此皆不明“人杰地灵”之义,所以如此。即如伏羲、文王、孔子之陵,皆生蓍草,卜筮极灵;他处虽有,质既不佳,卜亦无效。人杰地灵,即此可见。今人选择阴地,无非欲令子孙兴旺,怕其衰败。试以兴衰而论,如陈氏之昌,则有“凤鸣”之卜;季氏之兴,则有“同复”之筮:此由气数使然呢,阴地所致呢?卜筮既有先兆,可见阴地好丑,又有何用。总之:天下事非大善不能转祸为福,非大恶亦不能转福为祸。《易经》“余庆余殃”之言,即是明证。今以阴地,意欲挽回造化,别有希冀,岂非缘木求鱼?与其选择徒多浪费,何不遵著《易经》“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之意,替父母多做好事,广积阴功,日后安享余庆之福?较之阴地渺渺茫茫,岂不胜如万万?据小子愚见:殡葬一事,无力之家,自应急办,不可磋跎;至有力之家,亦惟择高阜之处,得免水患,即是美地。父母瞑目无恨,人子扪心亦安。此海外愚谈,不知可合尊意?
  
  看到这里有用典故的地方了吧?“如陈氏之昌,则有‘凤鸣’之卜;季氏之兴,则有‘同复’之筮”,这都是《左传》里讲到了算卦的故事,如果你前边看得仔细,应该已经知道“陈氏之昌,则有‘凤鸣’之卜”说的是陈完的故事。古人就算写话本小说这种在当时很不入流的东西,也经常到处含着知识、典故的,因为这些典故的出处,“十三经”也好,“四书五经”也好,都是当时社会上读书人读得烂熟的东西,大家都有共同语言。我们现代读者没受过传统教育,读这些书就有不少隔阂了。
  《镜花缘》里还有一段小姐妹辩论赛,把这个问题阐发得最透,作者其实是借几个小姐妹之口,虚拟了一场传统儒家和大另类王充之间的辩论。王充其人,我在《孟子他说》里介绍过的,是个著名的大刺儿头,处处找茬,专和经典主流思想作对,惹人不痛快,但是,他老人家学问极大,脑瓜极聪明、辩才极好,所以大家还都拿他没办法。——这是个古代的李敖哦!
  王充就对“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这种说法很不以为然,他的论调是“福虚祸虚”,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祸福无凭,甚至是好人不长命,恶人活百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当然了,这都是万恶的旧社会才有的现象。但是,就是在旧社会里,不少正统知识分子对这种论调是非常不认可的。好了,咱们看看《镜花缘》辩论赛吧,辩论是从讨论颜渊的早夭开始的。颜渊,也就是颜回,后人尊称他为颜子,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他身上闪耀着很让孔子欣赏的圣人的光芒。颜渊哪儿都好,惟一的缺点就是:没钱。
  人如果没钱,有什么都没用。颜渊吃不饱、穿不暖,结果很年轻就死了。孔子难过极了,认为这是老天爷剥夺了自己的学术继承人。《镜花缘》里的锦云美眉不理解了:颜渊这么个小圣人,到底哪里做错了,老天爷要让他早死呢?——
  
  锦云道:“以颜子而论,何至妄为,不知他获何愆而至于夭?”
  兰言道:“他如果获愆,那是应分该夭的,夫子又哭他怎么?就同叹那‘斯人也而有斯疾也’,一个意思,因其不应夭而夭,所以才‘哭之恸’了。固云‘命也,’然以人情而论,岂能自己。即如他这论上‘泣’字,自然也是当泣才泣的,我们哪里晓得。”
  锦云望著众人笑道:“兰言姐姐的话,总要驳驳她才有趣。刚才她说;‘善恶昭彰,如影随形。’我要拿王充《论衡》‘福虚祸虚’,的话去驳她,看她怎么说?”
  兰言道:“我讲的是正理,王充扯的是邪理,所谓邪不能侵正,就让王充觌面,我也讲得他过。况那《论衡》书上,甚至闹到问孔刺孟,无所忌惮,其余又何必谈他。还有一说:若谓《阴骘文》‘善恶报应’,是迂腐之论,那《左传》说的‘吉凶由人’,又道‘人弃常则妖兴’,这几句,不是善恶昭彰前证么?即如《易经》说的‘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下善之家必有余殃’;《书经》说的‘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这些话,难道不是圣人说的么?近世所传圣经,那《坟》、《典》诸书,久经澌灭无存。惟这《易经》、《书经》最古,要说这个也是迂话,那就难了。”
  锦云笑道:“设或王充竟是这样驳你,你却何以对答?”
  兰言道:“他果如此,我就不同他谈了。”
  锦云道:“敢是你辞穷么?”
  兰言道:“并非辞穷。我记得《家语》同那《大戴礼》都说:‘倮虫三百六十,圣人为之长。’圣人既是众人之长,他的话定有识见,自然不错,众人自应从他为是。况师旷言,‘凤翥鸾举,百鸟从之。’凤力禽之长,所以众鸟都去从他。你想:畜类尚且知有尊长,何况于人!妹子下去答他者,因他既以圣人为非,自然不是我们倮虫一类,他自另有介虫或毛虫另归一类,我又何必费唇费舌去理他。”
  这一番话,说得众人齐声称快。锦云道:“若非拿王充去驳她,你们哪里听这妙论。”
  
  很有趣吧?看来我们的辩论技术比起古人来并没有多大的进步啊,兰言最后驳斥王充“福虚祸虚”,先说明自己是“正说”,王充是“邪说”,既然有了正邪之分,就不必摆论据、讲逻辑了,一番分析下来,原来王充不是人!那就没话可说了。
  不过兰言也告诉了我们很重要的线索:儒家三大经典《尚书》、《周易》、《左传》都讲过善恶有报的话,看来这种观念很儒家哦。那么,难道这和佛家讲的因果报应不谋而合吗?也不尽然,和很多人想像的不一样,佛家的因果观念原本是不带多少善恶之类的道德判断的,我们现在习以为常的一些所谓佛家观念其实并不佛家,这点详见《孟子他说》第一册里的《人间佛国》一篇,谁要有兴趣可以找来看看。
  兰言一开始说的孔子哭颜渊“就同叹那‘斯人也而有斯疾也’,一个意思”,这个“斯人也而有斯疾也”也是《论语》里的典故,说孔子的学生伯牛生病了,孔子去看他,从窗户拉着伯牛的手,很难过地感叹说:“小子,你要玩完了,这就是命啊!这样的人竟有这样的病!这样的人竟有这样的病!”
  这段《论语》很难解,往龌龊了想,好像是正人君子得了花柳病,还有传染的可能。反正不管怎么说吧,伯牛和颜渊后来经常被一并提起,作为好人没好报的代表,这里不就是锦云一问颜渊,兰言首先就提伯牛么。兰言引述《周易》和其他儒家经典来解释颜渊和伯牛的倒霉遭遇,这到底是小说家言,而大诗人白居易也说过同样的话,这可是真实不虚的。
  白居易写过一篇祭文,叫做《祭乌江十五兄文,时在宣城》,其中就说:“《易》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书》曰:‘非天夭人,人中绝命。’则冉求斯疾,颜回不幸;何缪舛之若斯?谅圣贤之同病。”冉求就是伯牛,白居易也不明白:《周易》里明明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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