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车上乘的是谁,正如他们不知道这几个月来,皇帝并不在宫中。她们所知道的,只是这天夜里,御医川流不息地进出寝宫,次日一早,又有重臣奉召入宫。于是流言在宫中悄悄传递,人们神色慌张,交头接耳,都说皇帝患了恶疾。
苏锦生靠在寝宫的围栏上,隔着纱帘呆望着外头。暮色渐渐沉落下来,那些重臣从寝殿出来,路过苏锦生跟前时,都不免回头看上一眼。苏锦生听到他们低声的议论:“这不是东海世子吗?”“他疯了。”“皇上真是为他?”“嘘……”
那些遮遮掩掩的话,苏锦生听不明白,也不想去费心猜测,他所担心的是寝殿里躺着的司马绍,一个月来苏锦生看着他日渐消瘦,明亮的眼睛也一天天暗淡下去,然而司马绍是还是很忙,每天总要见许多的人,能留给苏锦生的只是日暮后的时光。
好在现在那些人全都走了,苏锦生站起来,朝着寝殿走去。
暮色透过雕花窗格,在地上描出精致的光影,今天的寝殿格外安静,不但没有宫人,连德容都不知哪里去了。殿内燃着沈香,馥郁的气味令人沉醉。苏锦生愈加觉得恍惚,他撩开床前的幔帐,发现司马绍正靠在枕上,静静注视着他:“我在等你。”他朝苏锦生伸出手来:“过来。”
苏锦生爬上床去,像猫一样蜷进被窝,靠在司马绍的身旁,这些日子,他们常常这样抱在一起,司马绍会抚着他的头发,跟他说很多话,苏锦生不懂得他在说什么,然而他喜欢依靠着这个男人,被他拥抱着,每当这个时候,他会觉得自己回到了小的时候,很久很久以前,他和谁也有过这样美好的时光。
“今天我立下了遗诏。”司马绍的语气是那么平静:“现在,我随时可以卸下肩上的担子了。不会再有人来打搅我们。”也许是说话时岔了气,他忽然咳嗽起来,殷红的鲜血从嘴角涌出。
苏锦生急着起身,想去叫人。司马绍却拉住了他:“别,留在这里,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司马绍已经没什么力气了,但苏锦生还是顺从地躺回了他的身边,静静地望着他。
司马绍微笑起来:“你总是那么乖。”他把苏锦生抱得更紧一点,苏锦生的耳朵正贴着他的心口,刚好听到他怦怦的心跳。
“德容说宫里的桂花都开了。你还记得吗?你七岁的时候,摘了桂花在水里泡了整整一个月,硬说那是桂花酒,逼着我喝。我背着你把那一坛子东西都倒了,可后来不知怎么给你发现了,你哭了,好几天都不理我,一句话也不跟我说。”
“那些日子真难熬啊,我跟自己说,再也不能惹冲生气了。但还是学不乖。你看,我又惹得你不跟我说话了。”
“冲,我要去另一个地方了。我知道自己很贪心,可是走之前,我真想听听你的声音,哪怕一句也好。”他凝视着苏锦生:“冲,你能跟我说说话吗?你还认得我吗?还记得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吗?”
苏锦生看着他。
这样的眉毛、这样的眼睛,这样的金子一般的头发,他怎会不记得。
可是,他是谁?
苏锦生伸出手来,抚上他的脸颊,指尖有熟悉的温暖。苏锦生闭上眼睛,于是他看到湛蓝的天空里飞着两只相同的风筝;集市上有人买给他憨态可掬的布老虎;高高的宫墙下,那人突然抱住了他;西池月冷,他赠他一支玉笛;瓢泼的大雨中,他们拜天拜地,许下一生的承诺……
接下来却是一次又一次的伤害。自己和江山社稷被一次又一次地放在天平的两端,江山何其重,私情何其轻?一次又一次,那人选择了大局。
可就在他心如死灰,已经放弃了人世,不愿听,不愿想的时候,那个人回来了。他说他会好好待他,他真是那样做的,他悉心为他梳头,他教他独立面对人生。他压抑住欲念,他说他可以等。
最后,他于千军万马中来到自己身边,他又一次选了大局,但是这一次他用生命陪着自己。
这样一个男人,是自己恨过、怨过,却也又敬、又爱,割舍不下的人。
自己的生命里只有这样一个人,由始至终都是这样。
他一出生便认识了他,他们是彼此的宿命。
“哥哥──”
苏锦生终于叫了出来,他睁开眼,看到司马绍欣喜的眼神。司马绍拥住他,深深地吻他,他也全情回应。
幔帐被晚风吹得飘拂起来,月色照在他们身上,如照着池底两条相濡以沫的鱼。深吻倦了,他们便轻啄彼此的嘴唇。
幔帐被晚风吹得飘拂起来,月色照在他们身上,如照着池底两条相濡以沫的鱼。深吻倦了,他们便轻啄彼此的嘴唇,然而司马绍的唇渐渐发紫,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对不起。”司马绍苦笑:“我还是不能陪你……”
苏锦生摇头:“不!”说着,他从头上拔下了一根发簪。那簪子一头挽花,另一头薄而锐利,月光照在上头,寒光湛然,宛如匕首。
“你说过的,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泪水滑下苏锦生的面颊,他举起簪子,突然朝自己的手腕直直刺去,司马绍来不及阻止,鲜血已汹涌出来。
“我要陪着你。”苏锦生将簪尾对准了自己的胸膛。
锦生──
锦生──
远远地,有人叫着苏锦生的名字,他恍若未闻,抬高手臂,朝着自己的胸口猛力挥下。然而他的手遇到了阻障,有人紧紧地抱住了他。苏锦生抬起眼来,却愣在那里,抱住他的人并不是司马绍,而是一个酷似司马绍的西装男子,在这月光熹微、帷幔低垂的宫殿里,这男子的出现显得那么诡异。苏锦生不由戒备地将簪尾对准了他。
“锦生,你看得清吗?我是Simon。快跟我走!”
“Simon?”
“对。这只是个梦!你不能一直沉睡下去!”
苏锦生望向帐中的司马绍,月光照着他惨淡的面容,他已昏死了过去,嘴唇却微微开启着,仿佛随时都会唤出一声“冲”来。
“这怎么会是梦?”苏锦生摇头,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走开!”他又一次挥起了簪子:“我不想伤害你!”
Simon没有后退。
眼看锐利的簪子就要没入他的胸膛,苏锦生的手却被人攥住了。
那是一只冰凉的手,手指纤细而又苍白,仿佛稍一用力就会折断。
苏锦生朝这只手的主人望去,于是他看到幔帐后有一道淡淡的人影,那人大半个身子都没在阴影中,仅仅被月色托出一张脸来,纤眉星眸,苏锦生再熟悉不过,那是他自己的脸。
“你是谁?”
“你知道我是谁。”那人从苏锦生手中抽出簪子,从容挽起发髻:“我是一千六百年前的你。锦生,我是司马冲。谢谢你来这一趟,帮我看清自己。”
见苏锦生茫然地望着自己,司马冲摇了摇头,“将来你会明白的,这并不是你的世界。”他牵起Simon的手,交到苏锦生手中:“他才是你的。”
说着,他转过身去,凝视床上的司马绍:“而他是我的。”他伸出手来,缓缓抚摸司马绍的面庞,司马冲的手指移动得那样轻柔,仿佛哥哥刚刚睡下,仿佛怕惊扰了他的好梦:“他是我的哥哥,他很好强、也很傻,他总是想得很多,把自己弄得很累。不过现在好了,没事了。”司马冲俯下身,将自己的嘴唇贴在了司马绍的脸上。
夜色寂寂,连晚风也已不知去向,飘摇的幔帐全都垂落下来,隐没了那对相偎的人影。
“我们走吧。”Simon握住苏锦生的手,牵着他殿外走去,眼看快出宫门,苏锦生忽然回过头来:“将来……将来你们会去哪里?你们会怎么样呢?”
回答他的只有阵阵回音。
“将来……将来……去哪儿……去哪儿……怎么样……怎么样……”
Simon叹了口气,刚刚扶住苏锦生的肩膀,周遭却一阵地动山摇,随着“哗啦啦”的轰响,巨大的梁木直直地倾倒下来。尘烟里,隐约传来人声:“将来我们会变成你们。”
苏锦生再次睁开眼时,朝阳已融融地洒了一室,Simon那只雪白的长毛猫正大大咧咧睡在苏锦生的胸口。房间里的壁纸,落地壁柜,连同这只大猫都提醒着苏锦生,他已回到了现实世界。
右手腕却还在隐隐作痛,苏锦生举起手来看了看,伤口并不很深,不知是用什么划的。Simon为了阻止自己,一定也受了伤吧?苏锦生想到这里,连忙起身寻找Simon,被吵醒的胖猫不满地跳下了床,苏锦生这才发现Simon正躺在床前的地板上。
“Simon。”苏锦生想叫他起来。
比苏锦生提前一步发现目标的胖猫却已把爪子搭上Simon的脑袋,一屁股睡在了Simon脸上。望着在睡梦中下意识挣扎的Simon,苏锦生怀心眼地笑了起来。还是不要叫他了吧。
“那么多毛!胖胖你这个小坏蛋!”Simon一边对着镜子摘头上的猫毛,一边痛斥白猫,抬起眼,又瞪身后笑得嘴都歪掉的苏锦生:“你也不是好东西!我冒着多大的风险,自我催眠去救你,你居然跟恩将仇报,跟胖胖联合起来整我!”
胖胖仿佛听得懂Simon的话,知道苏锦生是跟自己一个阵营的,连忙在苏锦生脚边讨好地蹭了起来。苏锦生也蹲下身,将那个毛团搂进了怀里:“你前生欠下那么多帐,就当胖胖替天行道了吧。”
Simon被噎得哑口无言,胖胖趁机从苏锦生怀里露出一张得意洋洋的猫脸,“喵呜”一声,成功让Simon的面孔由红转白,由白转绿。
好半天,Simon才摘完了头上的猫毛。苏锦生望着镜子里那张酷似司马绍的面孔,禁不住问:“你说,最后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一直梦见自己杀了司马绍的,难道事情并不是那样。”
“很难说。”Simon也恢复了催眠师的严肃表情:“有两种可能性。第一,司马冲根本没有杀死司马绍,他本身是一个喜欢自责的人,精神又错乱了,所以便认为哥哥的死都是他的错,将很多不相关的事情记到了一起,才有了那个可怕的梦境。”
“不过,司马冲也可能确实杀了司马绍,但不是谋杀,而是误杀。当时也许他想要自杀,司马绍去阻止,就在推搡的过程中,司马冲误杀了哥哥。”
苏锦生咬紧了嘴唇:“我想应该是第二种。”
Simon走上前来,扶住苏锦生的肩:“就算你真的杀死过我,那也是一千年前的事了。那都过去了。”
苏锦生摇摇头:“我在想,为什么这么些年我一直做着那个梦呢?就好像冥冥中有个力量,要我回去完成什么一样。”
“是啊,司马冲也说,谢谢你去那儿一趟,让他看清了自己。”Simon蹙起眉来,他仿佛想到了什么:“锦生,你有没有想过?也许这些梦都是司马冲发出的召唤,他要你入梦,要你进入他们的故事,为的是改变他们的结局。”
苏锦生困惑地望着他:“我不明白……”
“你看,我们总以为我们和他们隔着一千六百年的时间,梦境只是过去的重演。但假如不是那样呢?假如过去和现在是两个平行的世界,而梦是中间的通道呢?当你进入梦境时,你其实是替代了司马冲的位置,而真正的司马冲一直在某处注视着你。”
“就像看电影一样?”
“是的,就像看电影。这样他便知道了,在他发疯时,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更重要的是当你所扮演的司马冲杀人时,他可以站出来阻止自己。”
“但他料不到,你也进入了梦境,并且代替司马绍来阻止我自杀,这样他救的人便成你。”
“是的,就是这样。他看到了我们──他们未来的样子。”
“太神奇了。你真相信是这样吗?”
“我不确定。但这是最合理的解释。”Simon凝视着苏锦生的眼睛:“我能确定的是,我过去爱你,现在依然爱你。锦生,你愿意永远跟我在一起吗?”
“你不是马上要回美国了吗?”
“谁说的?好吧,我跟南京大学的合作计划是出了问题,也就是说我要失业了。”Simon夸张地叹了口气:“但这不表示我就要回去。就算我身无分文,你也会收留我的吧?”
“那可不一定。”苏锦生想要板脸,但是嘴角已禁不住扬了起来。
“我不会白吃白住。”Simon圈住苏锦生,语调暧昧:“我可以提供全套服务,要不要试试?”说着,他当真朝苏锦生靠了过去。眼看两人的嘴唇越贴越近,就要吻在一起,一个毛茸茸的猫头却突然探了出来,横在他们中间。
“笨胖胖!”Simon按下猫头,果断地吻住了苏锦生。
“史书上记载,太宁三年闰八月真有一场地震的。”
明明已经躺到了床上,也已成功地解开了身下人的衣纽,苏锦生却忽然冒出这样一句,叫Simon不知该不该接口。他愣了一愣,就决定继续Zuo爱做的事情,把这句话当成耳旁风。
“你说司马绍真的死了吗?还是他们趁着地震宫中混乱,逃出去了呢?”苏锦生却执着于他的历史考证,让Simon对自己的吻技信心大失。
“你说他们会不会回了平城呢?毕竟李尚在那里。但两晋的历史上并没有平城的记载,也没有留下李尚的名字。是史官刻意避讳吗?”
“喂,喂,你专心一点好不好?司马绍是一千六百年前的人了。你现在应该想着我。”Simon忍无可忍地指住了自己的鼻子。
“哪有人吃自己的醋的?”苏锦生笑起来。
Simon气鼓鼓地翻身下去:“我就爱吃醋!自己的也吃!”
苏锦生凑过去,枕着胳膊,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看。直到Simon被瞧得发毛,苏锦生才悠悠地开口:“我发现你没有司马绍帅,但是,”他微笑,“你要比他可爱。”
“那是。”Simon得意起来,刚一低头,却看到胖胖扭着大屁股爬上床来,在两人中间盘着尾巴睡了下来。
“喂,今天的床不是你睡的!”Simon推胖胖:“爸爸有重要任务。”
趁着Simon劳神费心地跟胖胖谈判,苏锦生抓起被子,惬意地钻了进去。
对面的书架上,两截断笛正静静伏在在一起,灯光为他们了披上一层莹润的光华,此刻的它们看起来是如此的温婉,那些印刻在他们身上的伤痕仿佛也淡去了,它们如一对失散已久,却终得重聚的情人,幸福依偎在一起。
苏锦生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今晚会做怎样的梦呢?那会是个甜甜的美梦吧。
…END…
番外 文/朱雀恨
所谓“篇外篇”跟甜蜜治愈系的“番外”就不是一个概念,会是伤口撒盐的东东……(抱头鼠窜,我知道我恶趣味……)
为免误伤,简介如下:
虐:*****
H:****
CP:王敦 司马冲
亲亲们斟酌下,再决定要不要跳吧。
刚翻开菜谱,点了一道凉菜,手机铃声便催命似地响了起来,苏锦生朝侍者歉意地笑笑,接起了手机:“喂。”
“锦生,是我,”话筒那头的男人语调急切:“你去了哪里?”
苏锦生顿了顿:“我在姑孰。”
“姑孰?我马上过来。”
“不用。”
“锦生,你怎么了?”
“我没事。”苏锦生站起身,拿着手机去了露台:“Simon,”他斟酌着词句,到底还是狠下了心肠:“我想一个人待两天。不要来找我,好吗?”
“锦生,你怎么了?我惹你生气了吗?”
“没有,我只是有点累,想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