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勒小心地放下电话,看看表,很奇怪时间竟这样凑巧。“我奇怪什么呀,”他想,“我们每个人身上都有表,我常常听到我体内的表在走。我鬼使神差地同鲍曼搅在一起。他和他的主子一样一窍不通!他也是我的,我们的主子。别把自己排除在外,你也有份,现在没有什么可抱怨人家的!不过鲍曼的确一窍不通,所以俄国人绝不会同他对话,这是起码的常识!可要是他们突然这样做了呢!因为在一九三九年八月,英国人已经吹起自己的风笛,空气中弥漫着火药味时,斯大林还是同里宾特洛甫坐在一张桌的了嘛!现在莫斯科通过我了解到戈林和希姆莱在同盎克鲁撇支逊人谈判。他们不会不向斯大林报告施季里茨发来的电报。鲍曼说得对,克里姆林宫知道沃尔夫在伯尔尼的使命——施季里茨同他的最上层有联系……不,”缪勒满怀信心地在心中说,“斯大林不会同鲍曼坐在一张桌旁。”
他想到他犯了个错误。单独一人通过奥德沙的渠道溜走还来得急。“这与其说是鲍曼的链条,在很大程度上还不如说是我的。尽管党的手中掌握了我不知道的关键,但还不晚,还有通向西方的‘窗口’……可是,假如鲍曼也要走呢?也许他同俄国人谈妥了同样的事?那么我的日子就屈指可数了。鲍曼绝不会饶恕我……然而,施季里茨要做的那件事是我诱惑性的一步棋。斯大林很难不相信施季里茨随身带回的东西。我对鲍曼说得对,这会在俄国引起骚乱,他们不会听之任之。这会使他们动荡不安,同胞兄弟彼此对峙,鲜血横流,人头落地……”
约瑟夫·鲁阿接到电话十分钟后来了。他呆在距秘点两个街区的地方听候召唤。
“兄弟,”缪勒说,“拿上这只手提箱,里面是地雷,您在马德里用过的那种……”
“这就是您加上的那个需要旋转的小东西?”
缪勒微微一笑:“正是这样。”
他从桌上拿起平整整的钱包,递给鲁阿:“放在口袋里。钱包要连续开关五次,到第六次时把它撕碎……记住地址。”
鲁阿取出便条本。缪勒去取威士忌。
“您疯啦!?不,我告诉您地址是以防万一。还不够吗?记住吧,不能写下来。您要穿过院子走,您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缪勒口述了地址,让鲁阿复述了两遍,又在袖珍地图上给他指出了街道和楼房,然后说了接头暗号,也让鲁阿重复了几遍。
“最后别忘了说‘请签字’。找派去接头的那个小伙子叫奥根,他呆在汽车穷,如果您有一点差错,他就会用枪给您钻个洞。您把手提箱交给他,然后看着他把施季里茨从您身边带到厕所。您记得施李里茨吗?您在我的司机汉斯家中收拾过他。他的照片我让您看了上百遍。他进了厕所您就迅速离开,不要理会任何人,然后开始鼓捣钱包。地雷一响您就跑吧。俄国人就在附近。他们暂时受阻,
但这不会持久。完了,兄弟……您是绝对清白的,上帝保佑您没有入党。我已烧毁了与您有关的所有档案……尽力去帮俄国人吧,这对今后有好处。好吧,上帝保佑……”
他们拥抱在一起。鲁阿走了。缪勒在房间里踱步。
罗伯特呆在附近的楼房里,透过窗户监视着将要发生的一切。当红色的火焰从秘点破窗冒出时他立即给缪勒打了电话。强大的冲击波把奥根的上半截身子抛在马路上,他的左臂掉了,只剩下头颅和右臂……
施季里茨的行动好象是经过缪勒预先排演一样。
爆炸的气浪冲破了厕所的门。他差点被砸死,但他及时举起了双臂。可怕的疼痛穿透了左肘。两只耳朵嗡嗡直响,好象在北方的夏色呆在蚊子成群的海湾,他来到走廊。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火味道。所有东西部蒙上了一层石灰尘土。粉末和童话影片中的一体如同烟雾一团团缭绕飞舞,令人窒息。
施季里茨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跌倒。他弯下身,维利躺在脚下,头骨裂了。施季里茨机械地从枪套中取下维利的手枪,装进口袋,然后向不久前他听到有人说话的地方走去……盖伦的档案一定在那里。房间的一面墙倒了,灰尘还在纷纷扬扬飘舞。他伸出唯一能活动的右手摸索起来。他触到了金属物。“是的,准确,”他暗自说,“你找的对头,这是保险柜,它是敞开的。这个肯定是文件包,装的都是缪勒对我说起的东西。也许应当呆在这儿等我们的人?他们就在附近。不远的地方正在战斗。可要是缪勒派人来呢?为了抢救这些文件他什么都干得出来。你必须把能拿的部拿走……两个文件包,再也没有了。你的左手不好使,你怎么拿呢?没关系,如果愿意就用牙咬住,这样就行了。试着用一只手拿。那又怎么样?当然很重,可你拿得了,这是小事一桩……他们揪你的耳朵,问你爸爸的名字,然后用脚踢你的脸。现在你的眼睛好象酒后斗殴被人打的,在灰尘里你象个小丑——德国人喜欢在小丑的脸上涂上鲜亮的白颜色。与此相比这些不值一提。红色的小帽子看起来很可笑。不,保险柜里还有东西……跑呀,跑呀,马克西姆,你跑到你想去的地方后再退回来。灰尘在落下。你马上回来,抓紧些,别食言……不能等了,马克西姆,等够了,跑呀!”
他顺着楼梯下来,象醉汉一样踉踉跄跄,来到空荡荡的街上,缓慢地扶着墙根向枪响的地方走去。枪声就在附近。他一只手提着沉甸甸的文件包,身子向前探着。他顾不上周围的一切。脑袋仍然嗡嗡响着。鬓角的疼痛时轻时重,眼前的一切都旋转起来。他感到头晕,生怕倒下去……
十八岁的中士格列博·普洛什利亚科夫贴着建筑物的墙,沿着小巷迎面向施季里茨走来。他知道在相邻的街道上少年军的孩子们正在火箭炮旁坐着。指挥员说,这些孩子可怜,吩咐他看看能不能绕过去……“让他们活着吧,小伙子们。十五岁的年纪,他们懂什么呢?他们受了骗,胜利后我们要重新教育他们。”普洛什利亚科夫走着,轻松地迈动脚步。他想,这些不得了的孩子会给他肚子来颗子弹的,这儿太空荡了。“哦,我可不喜欢一边是枪炮轰鸣,另一边却鸦雀无声,这件事不简单。真的,是不简单哩……”从拐角望去他看到一个穿黑色制服的德国军官。“嘿,走哇,走哇,醉鬼。显然是害怕才拼命喝,文件包里藏着什么——大概是手表和戒指。好,再近点,更近了,我要迎头给你一下。”
与此同时施季里茨也发现了他——军便服外套了件皮袄,缀着五星的船形帽的前沿儿压低到左眉上。施季里茨觉得,他的脸上闪出幸福的光。他笑不了,额头和下巴上的伤口结了血颁,可他还是忍不住要幸福地微笑……
“来吧?混蛋。”普洛什利亚科夫想,“满脸都是血,看他那副嘴脸,那么凶狠,法西斯畜牲……”
施季里茨迎面向这个戴船形帽的人举起一只手。他想举两只手,可是左臂不听话。一分钟、两分钟,我就要拥抱你啦,孩子,我亲爱的……”
“他的文件包里可能有炸弹,”普洛什利亚科夫惊恐地想,“他要向我脚下扔过来,只剩下一个弹坑了……”
“啾儿!”一颗子弹射入普洛什利亚科夫头上的墙里。“啾儿!”
普洛什利亚科夫卧倒,伸出冲锋枪,向穿黑制服的德国人肚子开了一枪。德国人喊了几声,普洛什利亚科夫觉得他喊的是俄语。普洛什利亚科夫又打了一梭子,可是这个穿黑制服的冲锋队队员还是向他跑来,嘴里还断断续续地喊着——
普洛什利亚科夫没有听到第三声枪响。一颗子弹击中他的心脏,他立即咽气了。
“希特勒青年团”团员克劳斯·博哈特在反坦克小组阵地上放哨,他看到一个俄国兵随着他的枪声瘫下。博哈特冲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党卫队旗队长,抓起他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脖子上,把他拖进院子,放到地下室。
区队长吉贝施坦正呆呆地坐在电话机旁。看到伤员的识别符号后,他喊道:“把旗队长送到指挥所去!要快!”
指挥所的扩音器里传出戈培尔的声音;“温克将军的部队突破了布尔什维克的阵地,向柏林挺进,击溃了前进路上的全部敌军!胜利的时刻到了!”
有人脱掉施季里茨的衣服,给他包扎好,用担架抬着他,沿着地下交通网送住市中心:那里在准备从最后的“窗口”突围。
领导突未的冲锋队大队长也发现了施季里茨身上的标志。他弯下身对身着普通军服的旗队长豪斯说:“我们的人。”
豪斯说:“同克鲁兹联系吧,他负责奥德沙的渠道,眼下给这个不幸的人换上衣服。”
“他可活不久了。”
豪斯断然说:“到了他要死的时候,他也只是不再有气……只要党卫队的人活着,他就活着!”
偶然性是规律件的表现:红军简单地决定了缪勒策划的阴谋的命运,盖伦的文件生成了黑色的碎片。
两小时后,号码为“24—9”的T…34型坦克在尼格马什林少尉指挥下突破了“希特勒青4F团”的防线。坦克调头时,左侧履带碾碎了装有孟论和缪勒的文件、应当落入俄国人之手的文件包……
近卫第八集团军指挥员瓦西里·伊万诺维奇·崔可夫平日说话轻声细语,好象在斟酌着每一个词。因此,五月一日清晨听到他那宏亮的声音后,朱可夫感到奇怪。
崔可夫的声音这样陌生:“克莱勃斯将军到我这里来了,元帅同志!”崔可夫报告,“他作为军事使者!他带来的信已经交给我。我读一下:根据已故元首的遗嘱,我们赋予克菜勃斯将军全权做如下事情;我们通知苏联人民的领袖,今天,十五时三十分,元首自愿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依据他的法定权力,元首在遗嘱中将全部权力移交给邓尼茨、我和鲍曼。我授权鲍曼同苏联人民的领导人建立联系。这种联系是蒙受重大损失的各大国进行谈判所必不可少的。戈培尔。’遗嘱副本也交给了我们,元帅同志,其中有新内阁成员名单。”
朱可夫感到一阵轻微的冷战。他无法立即答复崔可夫,他咳嗽了几声,说:“我立即派索科洛夫斯基去您那里,等着他。。
把瓦西里.丹尼洛维奇·索科洛夫斯基派到崔可夫那里后,朱可夫看看表,拿起高频电话,请求接通斯大林的电话。
“斯大林同志刚刚躺下睡觉。”弗拉西克将军答复。
“请唤醒他。”朱可夫重复了一遍,他还是咳嗽不止,“事情紧急,不能等到早晨……”
听到小心翼翼的轻轻敲门声,斯大林在睡梦中浑身一震。他慢慢从低矮宽大的沙发上起来。他不喜欢在床上睡,很久以前,在从事地下斗争时他就养成了在低处睡觉的习惯。由于动作过猛,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匆忙中他望望窗外,灰蒙蒙的,刚刚泛出淡蓝色。他想,一定是情报负责人昨晚提到的事发生了。他迅速穿好衣服。
拿起电话后,他简短而沉闷地说:“我是斯大林。”
朱可夫感到紧张得喉咙发痒,他报告:“斯大林同志,第三帝国总理代表来找崔可夫……”
“是克莱勃斯将军吗?”最高统帅问,他的声音有些哑,“新任德军总参谋长。”
朱可夫当时没有注意,斯大林已经知道新任总参谋长的名字。他完全陷入对这最新消息的印象中:希特勒不在了。所以他没有回答斯大林的问题,而是立即宣读希特勒的遗嘱和帝国新任总理戈培尔博士给他——斯大林、苏联人民的领袖的信。
斯大林立即注意到:戈培尔信申明确指出,委托鲍曼同他建立联系。他想起了情报负责人不久前的谈话。负责人说,根据他的人从柏林发来的情报,鲍曼将是提出立即媾和建议的人。
“完蛋了,下流的家伙!遗憾的是没有活捉他…尸体在哪里?”
“克莱勃斯将军说,尸体己在总理府花园中焚烧了。”朱可夫回答。
朱可夫读戈培尔的信和希特勒遗嘱时,斯大林一直站在电话桌旁。他沉吟片刻,说出了大脑中预先已明确的话:“您转告索科洛夫斯基,除无条件投降外,不要同克莱勃斯或者其他希特勒分子进行任何谈判。如果没有特别的事,天亮前不要来电话,我想稍事休息……我累了……”
克莱勃斯回到总理府,鲍曼和戈培尔万在会议厅等他。布格道夫也在这里,他脸色苍白,眼睛通红,带着希望的微笑,花露水味儿也盖不住他身上的浓重的酒气。
“无条件投降。”克莱勃斯说,“他们要求无条件投降。不进行任何谈判……必须在上午十点以前做出答复。”
“行啦。”戈培尔转身对鲍曼说,“完了,一切都结束了!我告诉过您,鲍曼!”
他回身迈着短腿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半小时后戈培尔的妻子和自己的孩子做游戏:“看谁闭着眼睛,第一个把一杯苦药喝下去。好,一、二、三!”孩子们倒在地板上,她向自己开了一枪。稍后戈培尔把枪口对准胸口,尖叫一声,扣动了板机……
布格道夫在办公室里仔细刮了脸,换上干净衣服,自杀了。克莱勃斯喝掉一瓶维尔木特酒,吃了一个抹俄国红色仔酱的火腿面包,然后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鲍曼叫来“希特勒青年团”领铀阿克斯曼,对他说:“请准备突围。半小时后我同您联系,请您等著。”
鲍曼用报务员的电话机打了个电话,然后由缪勒头一天夜里派来的两名党卫队军官陪同,到总理府花园去了。
四十分钟后鲍曼回来了。阿克斯曼感到奇怪:帝国部长为什么一声不响,行动迟缓,似乎个头也矮了些。
“我的嗓子不好使,鲍曼声音嘶哑地解释说,“由您下达所有命令。”
鲍曼的替身叫维涅尔·克芬泽,四十七岁。门格尔医生给他做了整容手术,特别为额头的伤疤花了力气。手术做得很漂亮,只是嗓音不一样。
有二十辆坦克掩护突围。他们编入步兵第五十二师的战斗序列,向西北的汉堡方向推进。五月二日他们被追上。他们用炮火还击。当时在烧焦的残尸中没有发现鲍曼的替身。
五月五日清晨,一艘负有特殊使命的潜艇驶离码头,潜入海底向阿根廷驶去,鲍曼和缪勒坐在潜艇里。
五月十三日施季里茨苏醒过来。
他感到一片寂静,甚至有一股海洋的特殊气味:波浪化作无数银色冰凉的水花又缓缓地飘落在波涌之中,海鸥大声叫着,棕榈树箭一样的叶子迎风哗哗作响,在远处的灯光在向岸上致意,其中包含着平静和希望。他的心口通。过去的岁月好象梦幻似的,如同结局圆满的童话。
施季里茨从床上起来,房间的墙壁是白色的,好象在西班牙一样。那里有这种白色的墙壁,只有西班牙人才喜欢不上油漆的木制家具,而乌克兰人则把自己的小椅子和柜子全涂上漆。窗户由木板封上了。
他咳了几声,呻吟着歪倒在枕头上。
一个灰白头发的中年人走进屋,给他擦了脸,让他躺下,关切地给他盖上毛毯,低声说:“轻点儿……我们在自己人中间……您在奥德沙的秘点。一切都很好。您现在在意大利,明天送您去西班牙。危险过去了,睡吧,您应当休息,旗队长……您现在的名字叫鲁道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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