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的声线,却格外让人平静和信服,“我会的。”
“还有一句话,”宁韶抬头向上看,树叶纵然能形成阴影遮凉,却无法隔绝那刺目的阳光,将那苦涩的泪水逼回眼睛,宁韶此刻,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冰冷性格根本多余,派不上任何用场,他恨不得他能成为最能说会道的人,说尽这天底下最好听的话,只要能让他的爱人忘却所有烦恼,放下所有的痛苦,再次展颜一笑,他恨自己寡言,他恨自己冷淡,对秦攸的痛苦只能束手无策,平复下自己的心绪,轻轻开口道,“阿攸,我不觉得委屈,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取其重者。汝,吾命也。”
秦攸不欲他知晓的话,他便做不知。
宁韶第一次生出弑君这样大逆不道的想法,哪怕那人还可能是……与秦攸相较的话,杀死自己又算什么呢?
“噗——”秦攸一下笑了出来,推开了宁韶,歪头看他,“才得了恩典,便说出这样读书人之乎者也的话来,可见你是真的欢喜了,不过,”秦攸话语一转,眼睛里像是盛着星辰一般闪亮,“我好喜欢。你今天说的这些,我都好喜欢,我若殁了,阿韶不要独活,下来陪我。”
把最爱的人陪葬这样的事情,说的像是没有分量似的,这就是秦攸。宁韶眸子里闪过一抹喜意,点头应下了。这是独属于秦攸的温柔,旁人看着也许是没把宁韶当一回事,若真的是爱,还能叫他舍身就死吗?谁不想自己喜欢的人长命百岁无灾无痛一生顺遂呢?可他们是不同的。
秦攸是什么身份,他们也不可能有子,秦攸没了宁韶便没有后盾了,他圣王妃的头衔,曾在前朝为官,就足以让他身上充满被攻讦的漏洞,况且秦攸活得肆意,得罪的大臣如过江之鲫,宁韶处境就太艰难。况且现在秦攸与陛下有了这样的关系,秦攸殁了,那人若念着秦攸的好,爵位会给他保留,必定从宗室给秦攸挑个儿子承爵,那儿子与宁韶能有多少感情,恐怕到时麻烦不断。若那人绝情冷血,宁韶知晓这个秘密,必定“病逝”,还要受不少磋磨。
宁韶嘴角柔和,看着身边的秦攸眼神温柔无比,这人要是没了,他留下还有什么意义呢?他必然要随着他去的,他早就有这样的打算觉悟。只是被秦攸这样说出来,宁韶还是觉得开心。
他们相爱。
别的都不重要,只要这样就够了。
远处候着的下人,见主子迈着悠然的步子亲密的散步,心中无不感概,谁说王爷不是真的喜欢王妃呢,不仅遣散后院,如今更是向陛下要了如此恩典,谁不是瞪大眼睛瞧着。当初王妃嫁给王爷,多少人在感叹明珠蒙尘,现在谁敢这么说,这般造化不是谁都有的,高贵的身份有了,青云路,如今也有了。
王爷兴许不是什么长情的人,性子不定也够桀骜放肆,但谁要是被他看在眼里,放在心里,真心的宠着疼着,那必定是这个世上最最幸运的事。
远远的看着那两人的背影,众人唏嘘不已,时而便有低声感叹,反正离得远,主子们也听不到,何况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东西,无外乎便是“天造一对”“神仙眷侣”之类的话,他们不知道自家王爷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突然变脸,只是看着那样美好的像是画卷一样的,仅仅只是并肩而行而已,都像是有缱绻情意在其中,左笑言眼神落寞,他知道,他的任务永远的失败了,而那个少年,终究是离他原来越远。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让他看清,那两人之间,根本无懈可击。左笑言握着挂在腰间的刀,眼睛定定的看着秦攸的背影,像是要将之深深印在心底一般,封存在回忆之中成为画卷,他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变成一个普通的侍卫。
却在即将要收回目光只是,看见秦攸不经意的一瞥,那漂亮的眼睛之中是他看不透的感情,左笑言急忙低头,心脏剧烈鼓动,那是——
握刀的手收紧,压制住自己起伏的心情,左笑言再抬头时,秦攸已经移开视线了,像是什么都没有一样跟宁韶说话,只有颤抖的手告诉左笑言,那绝不是幻觉,那眼中像是万花盛开一般,便只是轻轻一瞥,就足以让人赴汤蹈火,哪怕明知是地狱,也不惜纵身而入。
只为那一眼那一点的温情。
第129章()
秦攸治理国家很有一套,尽管之前稻瘟病的处理后续很是麻烦,也造成了不小的骚动,但在秦诩出手果决,防治无效很多染病的稻子都要一把火烧了,不能让病情继续扩大,令行禁止下很快将稻瘟病的危害控制了下来,不可避免的损失也异常惨烈,农民们哪能不心疼不闹腾的,好在派的几位清廉有名望的大臣及时赶到了江南,在没闹起来就被安抚了下来,震灾工作也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除了局部还有些小问题,不过有大人坐镇无需担忧,整个局势已然安定。
与此同时,科考也拉开帷幕,每三日一次考试九日之后终于尘埃落定,只需安静等待发放桂榜。
宁韶还是一派淡然,对秦攸的担忧宁韶也不多说,只是拽住他的手捏紧,无声的传递给秦攸自己的坚定。从第一次秦攸与皇帝……从宫中出来,到如今过去一个多月,宁韶经常有这个动作,虽不刻意,却能让秦攸安心,也是给秦攸信心。
外人只道是王妃科考,王爷比王妃还紧张,好笑之余也都感叹这份情,当然也不乏有一些人,红着眼睛扭曲着心态想要看笑话。
不过这些秦攸都不关心,宁韶也不在意。
这么长时间以来,皇帝的要求不允许被拒绝,然他要管理这么大一个国家,政务繁忙日理万机,好不容易得了闲,便会召秦攸入宫,多数时候会留宿。
有的时候,秦攸也会主动找找秦诩,估摸着政务剩余量,将那些奏章全部推到地上,凑上去搂住秦诩的颈脖,封上秦诩的唇,主动求欢,那样的话,通常会被狠狠“疼爱”一番,不过皇帝也非常有分寸,不会闹得秦攸不能收拾。最近来更是小心翼翼,有时候甚至只是抱着秦攸入睡什么都不做,只因秦攸的身体每况愈下,皇帝顾忌的很,太医们每每吃挂落也无甚办法,只得加派人手加快寻找神医的脚步。
秦攸不想秦诩起疑,就按照秦诩所说,做出一边享受天底下最尊贵的人的【宠爱】,一边对宁韶依旧有情有愧,十足十的渣渣一个,秦攸知道,这样的态度是最让秦诩放心的,慢慢的蚕食秦诩对他的怀疑与警惕,他可不想让秦诩察觉到他的打算,到时候功亏一篑。
事实也如同秦攸希望的那样,秦诩对他越来越宽容,越来越放纵,疼惜到了骨子里,各种赏赐宝物更是不要钱似的送,让大臣们再次感叹于秦诩对秦攸的偏爱,秦攸得宠比起当初秦珏在时也丝毫不差。甚至好几次,秦诩拉着秦攸的手要把手教他看大臣的奏章,分析国事。不过那时,秦攸就会连连打着呵欠,极度不耐烦,说只要皇兄一直疼他就好,他才懒得理会这些事情,秦诩开始还会训斥一下,将他抱在怀中慢慢教导,谁知说不了几句,秦攸就睡着了,秦诩怜惜他,便不再勉强,赐了秦攸一块龙爪佩,可调动一支人数五百禁军。
五百人不多,但禁军全是精锐,在京城是一支很厉害的武装力量了,这也让朝中大臣们对秦攸更是疏远,能不惹就不惹。
秦攸却不怎么在意,这禁军说是给他,真正的主子是皇帝,真正私密的事情没办法交给他们去做,也就能拿着狐假虎威罢了。
感受着手上传来的力量,秦攸抬起头看了宁韶一眼,心中的阴郁少了些许,轻轻将头靠在宁韶肩膀,雪白的小脸上露出一个笑来,比起秦诩这个皇帝,他陪在宁韶身边的时候多得多,几乎是天天在一起,本该是琴瑟和鸣,剪烛西窗共话夜雨,本该是多么幸福的一幕,可是秦攸却是有口难言,心思难诉,见面越多心却越愁苦,宁韶对他越好他就越难受,还要忍着所有的不甘与怨,维持着自己平日的模样,与宁韶“琴瑟和鸣”,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人却是消瘦了许多,精神头虽然不错,身体是人眼可见的弱了下来,章院判等一应太医急的如同热锅蚂蚁,为着秦攸的怪病都愁白了头。
谁都不曾想过,其实其中很大一部分缘由,是秦攸心事郁结,所以药石无灵。宁韶虽有感应,但他不懂医道,御医名医都说是病,他也只有束手无策,只能交握双手,给秦攸力量,其实也不过是看着干着急罢了。
其实就是明白症结所在,宁韶也毫无办法,他根本无法开口、无从开口。那事秦攸宁愿郁结心中也三缄其口,若宁韶贸然说些什么,反而是更大的打击。
而宁韶的支持,仅仅只是让秦攸面上多谢笑,眉间多谢坚定,看上去很积极似的,其实心中更加压抑阴郁。
唯一支撑着秦攸的,就是他与宁韶那飘渺无寻处的前路,一朝离开牢笼,厮守终年。
宁韶伸手,轻轻搂住了秦攸,眼神悠长,一下一下轻抚着秦攸的头发,秦攸脸上浮现笑容,轻轻闭上眼睛,靠着宁韶睡着了,他不担心,只等阿韶登科及第。
***
几日后,桂榜发布,宁韶位列甲等第二名,与其他四位甲榜者参加殿试,秦攸没有参加,只知宁韶被钦点探花,没让他去做翰林院编修这样需要熬一熬的官,而是直接封了从四品在刑部,实实在在的实权官员。
同考几位心中纵有不服,却也无法说什么,人家那可是堂堂圣王御赐正君王妃,起点比他们高到哪里去了,如同小石入水,虽起波澜却无风浪。
秦诩也并不在意,宁韶在他的眼皮子低下,又能翻出什么花样来?还不如给些实惠权力,让秦攸高兴。
消息传来,最高兴的莫过于秦攸,喜形于色,直接用了王府最最奢华的马车,去宫门接宁韶,家仆丫鬟跟了不下百人,在京中逛了半圈,沿途撒铜钱!
宁韶抿唇而笑,觉得秦攸有些荒唐却也没有阻止,是值得高兴,秦攸看到了离开的希望,尽管自那天之后,他在没从秦攸口中听到那样迷茫而迫切想要离开的愿望,但宁韶知道,秦攸不想呆在京城。
而自己,绝对不会让他失望,即便秦攸可能命不久矣,留在京城,留在陛下身边,会让他得到更好的治疗,但是他绝不会退让!与其让秦攸不痛快的活着,哪怕只有一天,他宁愿秦攸过快活的日子,然后无憾而去。
看着秦攸有着真实笑意的脸,宁韶心中暗暗的想,陛下,小瞧于我,我会让你经历人生之中最大的失败!
第130章()
宁韶为官伊始,似乎受了些刁难,秦攸没去帮他,也没事后去收拾那些为难的人,对于官场的规则,秦攸虽不敢说精通,却也不是一窍不通,此刻他的确能够为宁韶出头,可一旦他出了这个头,恐怕宁韶就真的没法出头了。宁韶自己本身有能力,自己收服刺头,得上司青眼,才能够真正融入朝堂,成为权力桌上的执棋者。
没让秦攸失望,宁韶很快就上手了自己的职务,并将公事处理的很好,凭着自己的手段能力,稳稳的坐住了自己的官位,而用以获得这个很好的评价,则是几乎一心扑在公事上,比起之前那种清闲的状态,忙得是脚不沾地了。
百天都泡在刑部,宁韶陪在秦攸身边的时间就少了,秦攸心中已经是绷到极致的弓弦一样,宁韶陪在身边他苦,可好歹算是有依靠,有慰藉,宁韶不陪在身边了,脾气变急转直下,跟那会儿没娶宁韶一样,稍有不好便要发一通脾气,只有宁韶回来了,秦攸才会软化一些,王府之中下人苦不堪言,这会儿是将宁韶视作救世主了,倒也没有起疑——王爷对王妃的宠爱与信赖,眼睛珠子心肝尖儿一般的,有眼睛的都看的出来,王妃整天在外面忙,而王爷什么都不能做,能不憋屈吗?
鲍公公比谁都愁,一边要小心伺候着秦攸,一边要忧心王府惶惶人心,这个时候他想起了一个人,当初王爷大婚之后,状态比现在也不遑多让,那时就有一人,侍奉在秦攸身侧,后来王妃复宠,王爷便渐渐疏远了那人,将那人遣至屋外伺候,虽说肯定不如王妃,但是如何也比现在好得多,于是准备“告假还乡”的左笑言,再次被指派在秦攸身侧了。
左笑言原本是暗卫出身,与秦诩多年主仆,忠勇天地可鉴,秦诩将他指派到秦攸身边,其实也是转明的契机,那时想也没想,激动应下,可没想到中间转折数次,他都想要放弃了,告假之后左笑言这个人就不存在了,取而代之,是陛下身旁再次隐立的一个无名暗卫。
可没想到兜兜转转,最后他还是又回到了这个位置。
秦攸的身后,一步远的距离,随时聆听秦攸的吩咐。左笑言垂下眼睑,心中苦笑,这究竟是命运的恩赐,还是玩弄?好不容易,他都要放弃了,无论是监视,每三日通过特殊的手段,向上面传达秦攸的动向;而那不可言的任务,早已经没有希望,在他深深的爱上眼前这个人,爱上任务对象;而又从根本上失去任务之心的时候,又让他回到这个位置?!
残酷的不是什么都没有,而是让你先拥有,再毫不留情,连你存在的意义,一切的一切,全部剥夺。虽然,他从来都不曾拥有,但午夜梦回,能够站在这人身后,忘却一切能够看着他,忘记自己没有爱他的资格,没有爱他的权力,能够让他默默回想这一刻,对他来说,就已经是莫大的拥有。
他的存在,早就变得可笑可悲,根本没有意义,陛下身边不再需要他这样的暗卫,回去的话,被布置了那样任务的他,会被秘…密处决吧?而王爷,也早就只看得到宁韶一人。宁韶?从来没将他看在眼里过。
可如今,他又站在这个人身后。
看他懒懒的斜在贵妃榻上,拿着一本山河志打盹儿,看他长发散乱,在鲜艳的红衣下铺散开来的美景,看他随意的动作,在空中划出美妙的轨迹,这样的景色,对他来说,早就是一种折磨,可他,为什么还站在这里呢?为什么,心甘情愿的站在这里?
“啪嗒——”书本一下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响,左笑言看了秦攸一眼,却发现秦攸黑沉沉的眼睛正看着他,左笑言吓了一跳,连忙压下心中的惊骇,上前几步蹲下…身子,伸手去捡那掉落在地的山河志。
关于秦攸越来越阴郁的原因,他想,他比其他人知道的多些。
自从宁韶复宠以来,他早就失了秦攸身边第一人的位置,而第二个任务,这个任务是不强制的,完不成也无碍。但他的任务,原本就可以被完全判定为失败,陛下却没对他做安排,所以他还是向以往一样,像是鹰一眼,替陛下看着秦攸的一举一动,虽然他不觉得这很重要。
而没有离开,却让他渐渐发现了其中的秘密。
他曾是暗卫之中的佼佼者,对暗卫的行动功法清楚无比——每当秦攸留宿宫中,必有暗卫前来,将宁韶秘密劫走!他曾默默跟随,最后却不得不停下脚步,宁韶被带进了宫中!一切,似乎可怕的明了了起来。
有了这个可怕的猜想,左笑言之后更是留意了些,他很确定秦攸在外面没有新欢,秦攸偶尔却还是会表现出□□过度的疲累,身上有欢爱的痕迹——可他根本没有跟、跟宁韶……进一步观察发现,每一次这样,几乎都是在秦攸去皇宫回来,或者留宿之后,左笑言就更确定了。
手指刚砰到书脊,一只脚就踩在了他的手上。
小巧,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