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就有情,所以,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庄轻鸿现在不过是被情所惑,他本人却是极为理智的。他所做的一件一件的事情,除了第一次收集证据之时不够成熟老练,之后每一次都给自己留了足够的后路,成功让祁景对他死心塌地,还让异姓封王对他一见钟情,后来成为他的坚实后盾……
在庄非看来,也许正是第一次的惨败,才让庄轻鸿彻底成长起来,做到了真正的心冷如雪,敢于设计所有人……只可惜,命运没有让他得到他最想要的。
庄轻鸿爱祁景吗?庄非不敢断定,但他能肯定,庄轻鸿对祁景一定有感情,至于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除了庄轻鸿本人,其他人都说不清。
不管如何,能与庄轻鸿恢复之前那种关系,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让庄非很开心。
在重新进入庄轻鸿书房一周之后,年关接近了。庄轻鸿似乎也从之前的迁怒之中走了出来,对庄非用心学诗词很是高兴,还称赞了庄非。
这也意味着两人之间的坚冰终于消融,庄非少有的喜笑颜开,看的庄轻鸿也一阵失神——不知不觉,庄非已经出落的如此动人——庄轻鸿心头一跳,莫名有些不安。
十六的年纪,最美好的年华,像盛开的香草,散发着清新的香味。
若论容貌,庄轻鸿无疑是个中翘楚拔群而起,俊美非凡,冷傲的气质更是衬得他的美貌独一无二;可庄轻鸿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庄非,也未必比他差。
柳黛眉,桃花眼,琼玖鼻,芙蓉面,皓雪肤,无一处不精致,安静坐在一边,就像一幅绝美的画作;但也因为过于安静,习惯性的低着头,所以丝毫不引人注目。可这幅画作没有人发掘欣赏,庄轻鸿没有遗憾,他觉得很高兴,在花街,容色过盛不是好事。
庄轻鸿这个时候,却也理解了庄非的女主人为何会心生担忧,要将庄非卖到忘忧处。
庄非细致温柔,就像是冬日阳光夏日凉水一般,他很安分,懂进退,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奢望什么,懂事的让人心疼却又恨其不争,让人觉得舒适妥帖。谦卑到了绝对温柔的地步,任何人相处,不就讲究一个心情舒畅?细细相处下来,谁都有可能陷落。
可这样的性格,也最容易受到伤害。他逆来顺受,在最底线之前都甘愿忍受,刺激男人保护欲的同时,占有欲成倍增长,最可能成为有权者的玩物,最后……谁知道最后会遭遇什么?
但结局通常不会好。
庄轻鸿想着眉头一皱,不过很快又是一舒,罢了罢了,自己都是非常偶然才注意庄非的容貌,遮掩的话反而不妙,在花街,越是遮掩才越是可疑,越是惹人注目。反倒不如顺其自然。况且庄非只是小侍,统一的衣服没有别的装饰,在一堆人之中根本不抢眼,再加上庄非本人也根本没存着引人注目的心思,脸再美不能引人去看,也是白搭。自从上次那件事发生之后,庄非就更是注意,平凡到极点了,极其不显眼,他不必担忧太多。
最近年关,祁景也会很忙碌,短时间内肯定都不会来,再好不过,给他和庄非留了一个安静的环境过年。
“今日就到这里吧。”庄轻鸿放下手中的书,对庄非道,“马上就是年关了,你也准备准备,我……我们一起守岁。”
庄非眨眨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一起过年?他不是在做梦吗?这话是公子说的?
尽管庄轻鸿没有再解释,也止不住庄非心中的甜蜜,过年,多么温暖的词语啊,而且说出这样的话的庄轻鸿,多少还是有重新用他的打算吧。
无论是什么目的,就算是利用也无所谓。
花街之中年关的气氛并不是太浓,但还是象征性的弄了些东西,比起正经的人家来,很多地方都做的不够到位。
庄轻鸿这么说了的话,庄非也顺势告退,准备去街上采购一些东西,花街的范围很大,花街的人不允许出花街,但外面的生意人却可以进来。
如果入了贱籍,活动范围更是有限!除非是特殊,比如客人要求,是不允许单独离开花楼的,限制非常严厉。
庄非成为小侍已久,出门也不是第一回,花街的繁华也早就见识过,但与设想的冷清不同,今天格外热闹,街道两旁挤挤挨挨的小贩,都是笑容满面,推荐着自己摊位上的东西。
这是可以理解的——说不定能侥幸碰到出门的花魁大人呢?那就是走运了。
之所以忘忧处会有这么大的名气,除了经营得好,不得不说一个重大举措,也真是因为这个制度,让忘忧处成为律法承认的风月场所,被奉为高雅之地——花魁制。
每隔一年都会推出一位花魁,在正月十八这日游街。
花魁的性别并没有限制。与普通妓子不同,他/她们大多是些没落贵族的儿女、或是普通的平民小孩儿,挑选出极其美丽或者极可能出落的十分美丽的,从小就加以精心培养,培养的方向根据个人不同会有调整——茶道、诗词、歌喉、舞姿、棋艺、乐器等等,并不是发展处一样长处,一样长处的通常是头牌,是无法成为花魁的。
要成为花魁,至少精通其中两三样,其他也能拿得出手。培养花魁,花销巨大,因此花魁不像贱籍人,反而像是才艺兼备的小姐公子。
花魁在被选为花魁之前,都是不会接客的。花魁的竞争十分激烈,一开始挑的小孩子,若是在长大途中,稍有哪里落后他人,便不会再被当做花魁培养,但也不会浪费,教坊嬷嬷考察之后分为几等头牌,开始挂牌接客,一轮一轮的淘汰下来,最后最为出彩的一人,便会在正月十八正式扬名。
成为花魁的仪式是极为华美壮观的。
那个时候花魁所属的花楼,会为花魁准备最为精美的衣服,盛装从花楼之中出门,带着随从林林总总数百余人,开始游花街,像所有人展示自己的美丽、展示花楼的实力,游街三天之后,花魁便可以待客。
花魁的第一位客人,采取暗中拍卖的方式进行。
想要一亲芳泽的大人,会将自己能出的价钱,遣仆人送给花楼老板,老板挑出最高中布享受鱼水之欢。
此次之后,花魁便可以有自己选择客人的权利了。当然这个“自行”的限制非常之高,首先客人,每次定金便不下百两白银,还可能竞争不到;等到得的机会,还需花下摆下珍馐琼浆、召些伶人展示自己的财力,这个时候,花楼老板才会通知花魁前来相见,若是看不对眼,花魁大可拂袖而去。这个时候,客人只有自己思量,是哪里惹了花魁不满,等待第二次的约见。
若是能看对眼,,又是百两黄金之数。能不能入幕,还得看花魁。
当然花魁也不可能恶意不接客,若是两个月不接客,老板便会放出消息,再行拍卖一次,花魁也无法反抗。
花魁游街之时,可称为万人空巷,尽管如此,也不会有人敢生乱,花魁带着百余人的保镖不会让自家花魁吃亏。
贵族还好,平民基本是伸长脖子看,因为终其一生,也可能不会有机会见第二面……能见花魁一面,便值得其炫耀多年。
花魁平时少出花楼,平常人能够看见的机会极少,但在年关之前,去年的花魁会着便服出门一次,视为“好行”——为新一位的花魁送上祝福,年后便不能上街,否则被视为不详。
可以说,不论是无奈或者主动的人,身处花街这样的地方,花魁是他/她们一生所期望的最高点,虽然很少,却也能享受一丁点儿、微不足道的自尊。
尽管如此,花魁的命运依旧十分悲哀。
如同普通妓子一般,如果手中有钱,花魁也可赎身。但至今为止,赎身的花魁不过一手之数……妓子年华老去之后,可以再花楼做下人厨娘,花魁若不能赎身,老去最好也不过能做个教坊姑姑。
花街花街,时时刻刻都充满悲伤,哪怕她们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永远是美丽的笑颜。
哪怕是令人一掷千金的花魁,也逃不开这些悲哀。
庄非摇摇头,甩掉脑中因为热闹景象而浮现出来的信息,庄轻鸿那个时候因为祁景,被迫成为了花魁,谁能说他不恨?他也不过是走投无路,无奈的被命运碾压。
心情有些凝重起来,离庄轻鸿被迫进入贱籍时间不远了。花魁轮制,说起来就太复杂,目前能确定的是长风楼明年荣出花魁,而今年则是温情碧溪楼,来“好行”的则是上一年的花魁,倾心柔水阁的花魁澜星。
庄轻鸿是当过花魁的,并且有盛大的游街仪式。
从时间上来说,今年只剩下不到一月花魁就要游街,而且举花魁的不是长风楼,可能性比较小,花魁轮制不会轻易改变,最可能还是明年,庄轻鸿就会遭遇到他一生最遗恨的事情。
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他必须阻止庄轻鸿落入风尘。既然这件事是庄轻鸿毕生之憾,那么他为庄轻鸿避免这个事件,最好能够死在其中,就算是死得其所了吧?
第10章 望卑微()
庄非正想着,街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是柔水阁的澜星!快快快——”庄非被一阵推搡,人群迅速的围成了密不透风的人墙,庄非在中层,根本看不到那所谓的花魁澜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挤出了圈子,疾走几步离开,只觉得头晕脑眩有些想吐。
“没事吧?”手臂被扶了一把,眼前出现一个编织筐,其中鲜艳的色彩,传出的清新花香,叫庄非精神一振。
抬首望去,原来是卖花的小贩,道了谢,想到最近没什么颜色漂亮的花,顺便将小贩竹框之中蓝紫色的花买了十来枝,想着回去插瓶。
意外发现这年轻小贩手中还有一盆盛放的淡紫色山茶,庄非更高兴的买了下来,瓶插花几天便没了精神,有盆花最好。他早前也是问过的,都说没有,好容易有这一盆,哪能不买。
“客人……”小贩很周到,“要不我帮你挑着吧,给你送到门口,不多收钱的,你拿那么多,很吃力拿不动吧。”
庄非这才注意小贩,年纪很小,不过十五六岁,已经长得高高壮壮,却也不得不早早谋生,见庄非看向他,有些羞涩,是个老实的小子,没有丝毫恶意。庄非一笑,“那、多谢你了。”
小贩送庄非到了长风楼小门,看着庄非招人拿了东西,望着已经空空如也的走廊怅然若失,盆花的事情,他不记得了吗?为了他专门去山里寻的……不过,能换来你的一笑,便也值得了。小贩摸着头傻傻的笑了,街上的人都呼喊着去看花魁澜星,他不想去,没有枉等。花魁澜星,也不见得有这个人漂亮吧……可惜,连他的名字,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呢。
***
庄非让下仆将其他的东西送到雨雪阁门房,自然会有下人寻着妥善的时间送去他那儿,他自己则是搬着花盆,往庄轻鸿的书房过去——正好花也开着,送过去给庄轻鸿装点书房正好。
最近天气冷,又不能老开窗,书房真是太闷了,一株盛放的花,添添生气。
公子也会高兴的吧,这样想着,庄非挺高兴的,脚步轻快。
却不想迎面便见到祁景带着柳新走来,庄非脸色一白,放下手中的花盆,在路边跪了下来,低垂着头根本不开口。
现有的一次异常,是祁景造成的,让情况差点不受控制,庄非心中对这个晋王简直没有任何好感,只想着祁景千万别注意他,快点从他面前走过,然后离开,该干嘛干嘛,别再给他添麻烦。
然而现实往往是与希望相反的。
祁景迈着悠闲的步子,甚至是刻意的,走的有些慢,最后站定在庄非面前,面上虽然笑着,祁景却十分不快。
“庄小侍,你去哪了?居然不在轻鸿身边伺候。”祁景看见那盆花,眼里掠过了然,却还是问了话,让一边的柳新有些诧异,王爷这是没话找话?
“回殿下的话,”庄非头埋得更低,态度更是卑微到了极点,他不敢不这样,上次明明他没做什么,却还是让祁景不悦,警告了他,他实在摸不透祁景的想法,庄非斟酌着小心翼翼的回答,“年关将近,公子吩咐小奴置办物什,小奴回来晚了……还请殿下恕罪。”
祁景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本王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多谢殿下,”庄非松了一口气,琢磨着祁景也没什么好敲打的了,便扣首道,“殿下若无其他吩咐,奴先告退。”
祁景挪动了一下脚步,心里有点无奈,他自是看出了庄非现在对他的态度,说是畏如猛虎一点也不过分,可他知道,就算他现在做的再和善,庄非也不可能不畏惧他。
毕竟上一次,他差点让庄非遭到了庄轻鸿的厌弃,他害怕他是应该的。庄非请辞离开,十分和规矩的,没有听到回答,认为是默认退下也是妥帖。可祁景看着庄非躬着身子离开,那唯恐他再做什么的惊弓之鸟的姿态,心中还是有些沉郁。
“柳新,本王……难道可怖?”祁景问他忠心耿耿的侍卫。
“……”柳新沉默了一会儿,才答道,“王爷丰神俊朗,气势不凡。庄非向来胆小,略怵王爷威势,想来也是平常,王爷不必在意。”
祁景没有答话,柳新实在熬不过心中念想,将早已思索千万遍的东西,化作试探般的疑问问了出来,“王爷……庄非本分规矩,不是悖主鼠辈,也不会做烟视媚行之事,王爷何须……”
“柳新,你暨越了。”祁景冷声打断了柳新的话,颇有些若有所思,也没管柳新的请罪,率先走了,宽大的袖袍在空中划过大弧度,负手离去。
柳新见状,赶紧跟上。想不通的东西依然,无尘公子出尘如仙,庄非对无尘公子妥帖之至,又是贴身伺候的,王爷担心庄非对公子生情,近水楼台做出什么不耻的事情来,柳新觉得可以理解。
可就算如此,王爷也不必三番两次的恫吓庄非。
柳新的疑惑,没有人为他解答。
***
庄非快步离开了有祁景的小路,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对于这位晋王爷,他可真是惹不起了。
直到进了庄轻鸿的书房,庄非才松了口气,看庄轻鸿坐在位置上似乎在出神,庄非也没请安,直接将花盆找了合适的地方摆好,彩色的花朵,装饰在黑白沉重的书房,绿意喜人,庄非看着非常满意。
“回来了?”等庄非做好这些事,庄轻鸿也缓过了神,看着庄非的眼神有点复杂。
“是。”庄非抿了抿唇,问出了一句庄轻鸿绝对想不到的话,“公子,难道庄非……长相狐媚吗?”
他曾经用庄轻鸿的银镜看过他的容貌,并不是魅惑型,但他接触的人,却一个两个都把他当狐狸精。
庄轻鸿失笑,抬了抬手,将庄非招到面前,伸出手挑起庄非下巴,居高临下看着庄非,轻声道,“你怎会这么想?”
“回公子,”庄非犹豫了下,还是将心中的话全数吐露还无保留,“早在年前,钱夫人便疑庄非,将庄非发卖,几月之前,公子也劝告庄非不可心生妄念留情与柳大人,前、前些时间,王爷他担心庄非对公子……”庄非没有把话说尽,意思却是尽了,他做事有目共睹,自是最最本分,却总是被这样那样的误会。
庄轻鸿没有答话,仔细看着庄非,庄非终于在他有如实质的目光下,粉红爬上了脸颊,眼睑盖住了眼眸,唇瓣轻咬,极其羞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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