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种种缘,种种怨,就仿佛天边的云絮,美丽而虚幻。
武当后山,一个年幼道童,满脸童真,面前的炉火灼烧的每一刻,煅烧的皆是他的道心,将诸般迟疑困惑一一焚尽大锤敲下的每一击,锤炼的亦是他的道心,反复锤炼、反复拷问,从模糊至清晰、从动摇至坚定。
化道心于外,聚天地之气而成剑形,所铸之剑并非由人来决定剑形,剑意已成,剑心已生,天地不过假他之手赋予剑生。
剑成之日,天雷大作,闪电风暴之后,一道耀眼的金光从武当后山冲霄穿云。
风云丕变,天地震动。
在那一瞬之间,无数画面从眼前流过。
欢乐的、悲伤的、艳丽的、苍白的
前生所度过的短短三十余年人生,所走过的那些土地,汉水灵秀的武当山、承平百年的大明江山、阴风怒号万鬼索命的北邙山,甚至是破碎虚空的无极之境种种风景如走马灯般一闪而过。
仿佛看到了师尊的身影。
年迈的老道士站在紫霄宫前远远地看着他,目光中似是失望,又似另有深意,片刻之后,转身面向师祖张三丰的塑像,再不看他一眼。
他放弃了昔日在师尊面前立下的誓言。
他不愿继续沿着师尊铺下的坦途行走下去。
有刹那间的犹豫,但下一瞬又硬生生地抹去那一抹愧疚不舍和悲伤,重新坚定心神。
道心已成,纵有千难万险、百千劫数,又有何妨?
吾当一力斩之,以辟通天之道!
青衣人平静的眼光越来越远,隔着万重云雾,似乎看到更久远的东西。
那是一切的开始。
那是早就埋葬在飞升崖上的记忆,却因为这些年道行精进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而逐一清晰。
学校的走廊里,拿着书本疾走的平凡男生忽然回过头,头发上沾着些清晨的露珠,与他遥遥对视,隔着前世今生。
学校中庸碌的他,同学中沉默少言的他,父母眼中平凡而又执拗的他。
纠结于少年慕艾的他,羞涩的,胆怯的,自卑的。
还有那个抱着姐姐遗照在大雨中坐了一晚的他。
都是他,看着自己在苍茫宇宙银河偏远的太阳系第三行星亚洲大陆东部的一小块土地上演绎着属于自己的喜怒哀愁,悲欢离合。
一眼就是十八年,一演就是六千六百个日夜。
直到,在家中找到一本母亲去青城山上香时带回来的性命双修万神圭旨。
这不是网络里那些一个比一个厉害的修仙功法,只是一本道家全真教的典籍,城南市场有个卖旧书的老头,这书十块钱一本。
青衣人看着当初的自己在台灯下费劲地认着书中那些麻烦的繁体字,看着因为偶有所得而兴高采烈地手舞足蹈。
然后笑了起来,发自真心的笑声扰乱虚空。
那个在大学寝室里孤独打坐的自己同样也笑了起来。
那数十年如一日地沉浸在道藏里,终日练气打坐,将宝贵的青春投入到缥缈的奢望之中,没有友情,没有爱情,父母也因为种种原因而离他而去。
那数十年抱着一个执念,却最终一事无成,老死街头。
抚心自问,悔不悔,痛不痛?
悔呀,后悔得生不如死,痛呀,给自己一百刀也没有这一刻的痛彻心扉。
只是,若一切重新再来,终究还是会那么做。
执念,癫狂,人与仙,道与凡,在这一刻逼得人疯魔。
“千古艰难惟一死,我辈俱是无情人!”
一声真言喝破,随之而来的是前世今生见过的所有人,那些贪执的,虚妄的,无谓的,痴愚的。
一一看去,那些熟悉亦或者已经淡忘的面容,双眼里情绪万千,最终化为一泓清澈。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何来后悔?此生,道途不悔、不退。”
青衣道人,前世的倦收天,今生的李纯阳,挥袖,万千幻像消散,一缕阳光自云层中倾泻而下。
眼神微宁,目光所及,一应云雾缓慢而又决绝地散开,山脚下,一方石碑压着一个人。
李纯阳嘴角含笑,又似乎感应到什么,惊噫了一声,忽而向万丈悬崖迈了一步,随即身形飘散。
朝阳峰午饭已过,众弟子大多回了净室午休,正午的太阳已经有些酷烈,便是知了都有了些疲惫,叫声有气无力。
商元闭着眼,汗水湿了一重又一重,脚下的土地都有了些湿润,嘴角已经干涸,浓浓的眉毛死乞白赖地挂在额头上,整个人精气神衰到了极点。
曾书书啧啧赞叹,在他周围转了一个圈,打开折扇,极其骚包地甩了甩头发,傲然一笑:“哟,这不是商二愣子吗?”
商元缓缓睁开眼,不知道哪来的精神,破口大骂:“姓曾的王八,我楞你大爷!”
“苦中作乐,苦中作乐”安慰他的人是田灵儿,她表面无奈实际幸灾乐祸地一笑,“摊上这么个折腾人的大师兄,就要以非常乐观的心态面对一切嘛。”
商元哼笑一声:“区区站桩算什么?从小就不怕这个,我气的是姓曾的孙子昨晚上说好了他请客,结果老鸨子收钱的时候溜得比狗还快。”
曾书书撇开头,干笑道:“师弟,昨晚滋味如何?”
提到这个,商元倒是来了力气,一脸荡漾:“唉我还是太厉害,昨晚那两个小姑娘估计现在都还没下床”
他的话戛然而止,下一刻,在众人怜悯的目光中,一道闪电自头上的石碑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窜出来,把他浑身上下洗礼了一遍。
山上传来一道极不满的冷哼:“目无尊上,口出秽言,阿元,今天的晚饭你也不用吃了”
可怜的家伙浑身被道家真法给定住四肢百骸,连换个姿势都不行,他只能憋足了一口气,大喊一声:“大师兄,我错了!”
林惊羽嘿嘿一笑,蹲在一旁,打量着已经只剩一口气的朝阳峰二把手:“打起精神来,绅士。”
山脚下的几人正在互相嘲讽嬉闹,或者看商元的笑话。忽有清风自山中传来,松音促促,似人低语。
三人面色一肃,齐齐对着朝阳峰顶施了一礼。
“纯阳师兄既相邀,我等还是速速上山,莫要怠慢。”
田灵儿攥着小师妹的手,颔首道:“长者赐,不敢辞,商师弟,我们这便上去了。”
林惊羽更是夸张,他不知道从哪儿摸出来一柄青光湛然,锋利无匹的神兵插在地上,正经道:“既见剑神,斩龙不敢自专,故而解剑。”
其他两个人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就算只剩一口气的商元也是低声笑出来。
林惊羽默默把剑收好,神色如常,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惹得田灵儿一阵赞叹:“能伸能屈,没皮没脸,难怪齐昊像防贼一样防着你。”
脸皮甚厚的少年人哪里会在意这一点嘲讽,举步上山,挥袖淡笑:“无聊之人,无稽之谈。”
朝阳正殿,殿外挂着一串已经锈迹斑斑的风铃,喑哑无声,风雨和时光在它身上留下了太多的烙印,百载光阴,无人会。
挂在角落的一只毛发杂色的鹦鹉,梳着不拘一格的毛型。
非主流,杀马特,洗剪吹,鸟眼眼神深邃,偶尔叫几声,意味不明。
李纯阳一身青衣,损之又损,端坐蒲团,看向行来的几个人,笑容中的暖意越发明显。
缓缓起身,也不理会几人的礼数,直直将目光放在那个从来没见过的小女孩儿身上。
田灵儿大惊失色,赶紧将凌清波护在身后:“纯阳师兄,清波还只是个孩子”
李纯阳不悦道:“我当然知道,你一边去,我要好好看看。”
“萝莉控!萝莉控!”
李纯阳立即寒了面,目光如电:“谁在说话?”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哪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田灵儿戳着脸:“刚才幻听了?”
角落里又传来了奇怪的声音:“萝莉有三好”
李纯阳拂袖,一阵清风,那只不知死活的鹦鹉已经不见踪影。
他冷笑一声,对着凌清波招手:“好孩子,你过来。”
曾书书惊讶地张大嘴,不知道说什么,大声道:“师兄!”
李纯阳回过头,皱着眉瞧了一眼:“何事?”
平时放浪形骸的大绅士此时此刻不敢大意,眼珠子一转就有了主意转移话题,“灵儿师姐好像有喜欢的人了”
田灵儿铁青了脸:“”
“不过对方好像没有这方面的意思”
大师兄面现惊讶:“竟有此事?”
田灵儿身为青云三害之一,虽说长得好看,身材也不错,然而那古怪的脾气让见过她的人都望而却步,李纯阳眼神飘移,心道不知道哪家子弟这么倒霉。
哈?这种家伙也看上男人?看上的是哪个要被灵尊践踏一千遍的蠢货啊!
大师兄在心中咆哮着,宣泄着自己对狗男女的强烈谴责和憎恶,然后表面还是一本正经地微笑:“这种事情,似乎勉强不来”
“总觉得有人在心里说我的坏话”田灵儿阴测测地瞟过来。
“没有的事情。”李纯阳甩了甩拂尘,淡淡道,“你可是我看着长大的,还帮你换过尿布”
曾书书和林惊羽的神色变得十分古怪,凌清波也转过头好奇地看着她。
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李纯阳叹息道:“一转眼就长成大姑娘了,这些年我很少去大竹峰,只是听说你见着执剑长老然后发了三天的花痴”
“听说你写的关于苍松师伯和道玄师伯的本子在小竹峰卖得挺火”
“听说苏师叔知道这事后让你挂着一个写着我的胸部很小但是那个很大的牌子在河阳城招摇过市”
清甜的少女浑身颤抖,眼睁睁地看着李纯阳面无表情地大爆她的黑历史,大脑陷入了一片空白,直到旁边的两个坑货大笑出声一笑,这才将神游天外的田灵儿拽了回来。
“你们给我全都忘掉!忘掉!”
常年在大竹峰作威作福无法无天的少女一瞬间扑向李纯阳,试图用粗暴方式让他闭嘴。同时一缕红光闪过直击身后两人的头部,企图让他们忘了今天发生的一切,却不料拂尘轻扫,红光倒卷,琥珀朱绫反而将她自己捆得严严实实。
第五章 你们说,萝莉控这个属性怎么样()
曾书书和林惊羽举起手中的茶杯,心有默契地碰了一下杯,盯着被捆成毛毛虫的田灵儿在地上乱蹦,一边赞叹田师姐身材还算不错,一边用隐晦的目光打量这位在青云门甚至天下修行界都享有盛名的师兄。
然后脸色越来越奇怪。
李纯阳招待了两杯清茶之后就不管他们,只是围着凌清波转了个圈,然后用手掌轻抚小女孩儿的头顶,凌清波歪着头看着他,舒服地像一只嗮太阳的小猫咪。
大绅士和小绅士惊恐地看见一个青衣人面无表情地将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抱起来。
然后试图猥亵
啊,并不是,纯阳师兄不是那种人
青衣道士拉着小姑娘的手走到桌旁,从桌上拿起一根硕大的黄色的弯弯的条形物,柔声道:“这是刚从南疆采摘的香蕉,想来大竹峰清贫,你没吃过。哥哥帮你把它剥开,味道很不错。”
哥哥请你吃大香蕉
曾书书再次张大嘴,还没咽下去的茶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林惊羽哆嗦着手,震惊地看着那个一身青衣,满身道气的人。
偶尔弹跳一下的田灵儿身形一僵,然后挣扎得更猛烈,琥珀朱绫里传来含糊的声音。
李纯阳莫名其妙,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儿,心底叹了口气,眼中微不可查的怜惜越发深沉。
曾书书凑近来,小声问道:“师兄,莫非清波也是”
李纯阳摇摇头:“你们当初或转世重生,或附身夺舍,皆是命数使然,也都是身不由己。我虽有大神通,但两条性命如何取舍?所以只有默默地看着,只是将你们真灵中附着的域外天魔抹去。这孩子和你们不同”
曾书书一脸沉静,想到十多年前神魂相融的那天,自此再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不由心有戚戚。
林惊羽也凑过来,看了正静静吃水果的小姑娘,小声问道:“如何不同?”
李纯阳沉默片刻,摇头低声道:“非人非鬼,非仙非魔,不是佛门明妃,也不是自在天转世,更非异界来客,她的身上有狐狸的味道,但绝不是青丘涂山之狐,那种气息比之九尾天狐还要高贵,我也不知是何身份”
“大腿?”
李纯阳不悦道:“真是越来越没出息,居然还想着抱一个小姑娘的腿。”
“就是就是。”林惊羽面色鄙夷:“那么细的腿,怎么抱?”
他回头对着李纯阳一脸讨好:“师兄的腿不就很粗?”
所以说你到底有什么资格鄙夷
他打量着李纯阳,赞叹出声:“师兄若是穿金色道袍,想来风流气度还要胜过一筹。”
正在想事情的李纯阳闻言,有些恍惚,想到那个在武当飞升崖上孤立三十年的金色道影,心头一阵唏嘘。
转世之后,他就再没有穿过金色的道袍,也再没有戴过金色的道冠,甚至那口随他破空的名剑也被搁置在朝阳峰顶。
现在的他,一身青衣。
一支青竹簪子随意插在发髻上。
因为在已经开始腐朽的记忆深处,他的姐姐穿着青色的裙子,秀发上夹着碧绿色的发夹。
很好看。
李纯阳温和笑笑:“道士要有道士的样子,金色太耀眼了。林师弟,我见你剑意勃发,双眼剑光似是而非,可是有关于剑道上的事情问我?”
林惊羽讶然:“难不成纯阳师兄还会算命?居然连这种小事都知道?”
“道门讲究天人合一,奇门五行,阴阳易术,以凡人之躯上体天心不是虚言,更何况青云门最早本来就是靠算命起家的。”
随即李纯阳摇摇头:“我境界不到,还不能观照未来,只是今日心有所感,有剑者剑意时轻时缓,或许下一刻便要凝结剑心,或许”
剑心不成,剑道便已经废了大半。
林惊羽一身修为本来就不弱,锋芒之中另辟蹊径,似要在太极玄清道的基础上开辟剑路,走那诸天道法中杀伤力最为凌厉的道路。
那是李纯阳前世走过的路。
一剑,分阴阳,定四象,练到妙处,可以开山断海,披星斩月,剑意一往无前,剑心通明无垢,更可以越境杀人杀仙。
前世倦收天剑心天成,修行不过三十年就可以将一位数百年雄踞北邙山的无双鬼帝悍然格杀,九阳天诀撼天动地,巧夺无极剑阵困杀百万厉鬼冤魂,这份战力足以让天下侧目。
李纯阳认真看着林惊羽的双眼:“剑修锋芒无双,然则,剑器,凶兵也,既能伤人,更能伤己,大违上善若水的清虚之境,所以我已弃剑多年。师弟,你要考虑清楚。”
林惊羽思索片刻,随即洒然一笑:“何需考虑?”
李纯阳眼中赞赏之意越发浓厚,笑了笑:“天下人皆以为我是诛仙之下第一名剑,其实我只是个道士而已,道士还是要拿拂尘才是正理,不过,你既然专门过来一次,我也不能让你失望。”
他拂尘一扫,将田灵儿牢牢捆缚的琥珀朱绫化作一道红光落在手中。
田灵儿狼狈起身,大声叫道:“师兄,你下次能不能换个姿势,这样我很难受,连气都出不了。”
一旁看戏的曾书书嘿然一笑:“灵儿师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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