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演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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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唐演义-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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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说笑了一回,便携手走出宫来,竟到张家中坐下。张成置酒款待。酒过三杯,王义再三求药。张成道:“如今药有,还须从长计较。莫要一时高兴,后来娶不得老婆,生不得令郎,却来埋怨学生。”王义正色道:“人生天地间,既遭逢知遇之君,死亦不惜,怎敢复以妻子为念?”张成遂到里边,去拿出一把吹毛可断的刀,并两包药来,放在桌上,用手指定,说道:“这一包黄色的是麻药,将酒调来吃了,便不知痛;这一包五色的,是止血收口的灵药,都是珍珠琥珀各样奇珍在内,搽上便能结盖;这把刀便是动手之物。三物相送,吾兄回去,还须斟酌而行。”王义道:“既蒙指教,便劳下手如何?”张成道:“这个恐怕使不得。”王义道:“不必推辞,断无遗累。”张成见王义真心要净,只得又拿些酒出来,畅饮一番,王义吃得半酣。正是:
  休谈遗体不当残,贪却君王眷宠固。
  说当时炀帝退入后宫,萧后接住,接宴取乐,叫新选剩下的宫女,轮班进酒;将有数巡,炀帝见一宫女,颜色虽是平常,行动到也庄重。炀帝问他何处人氏。那女子忙跪下去,回答几句,一字也省他不出,惹得众美人忍不住的好笑。炀帝叫他起来,想道:“王义性极乖巧,四方乡语,他多会讲。”萧后道:“何不宣他进来,与他讲一讲,倒也有趣。”炀帝便差两个小内监,去宣王义进宫。
  那两个小内监奉旨忙出宫来,正要问到王义家去,有一太监说道:“王义在张成家里去了。”两个小内监,就寻到张成家,门上忙欲去通报,他们是无家眷的,又是内监,便没有什么忌避,两个直撞进里边来,推而进去,只见王义直挺挺的,睡在一张榻上,露出了下体,张成正在那里把药擦在阳物的根上,将要动手。张成看见了两个。即便缩住;王义也忙起身,系裤结带。那两个小内监,见他两个这般举动,又见桌上刀子药包,大家笑个不止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事?”张成见他两个是炀帝的近身太监,不便隐瞒,只得将王义要净身的缘故,一一说了。两个小内监道:“幸是我们寻到这里,若再迟些,王先儿那物,早已割去了。万岁爷在后宫,特旨叫我二人来宣你,作速行动罢。”此时王义已有八九分酒,见炀帝宣他,忙向张成讨些水来,洗去了药,如飞同两个内监到后宫来。
  炀帝见王义满脸微醺,垂头跪下,便道:“你在那里吃酒来?”王义平昔口舌利便,此时竟弄得一句许也对答不来,两个内监又微微冷笑。炀帝见光景异常,便问两个内监道:“你两个刚才在何处宣王义到来?”小内监道:“在守宫监张成家里。”炀帝道:“吃酒不消说了,还有甚勾当?”小内监把张成的说话,与桌上的刀药,一一奏闻。炀帝听了,把龙眉微蹙道:“王义你起来,朕对你说,凡净身之人,都是命犯孤鸾,伤克刑害,不是有妨父母兄弟,定是刑克妻孥,算来与其为僧为道,不若净了身,后来或有光耀受用的日子。就是父母肯割舍了,我们那些老内监,还要替他推八字算划度,然后好下手;况是孩童之事。你年二十有余,岂可妄自造作,倘有未妥,岂不枉害了性命?”王义道:“臣蒙陛下隆恩,天高地厚,即使粉身碎骨,亦所不惜;倘有差误,愿甘任受。”炀帝道:“你的忠心义胆,朕已深知;但你只思尽忠,却忘报本。父母生你下来,虽是蛮夸,也望你宜室宜家,生枝繁衍,岂可把他的遗体,轻弃毁伤?为朕一人,使你父母幽魂,不安窀穸,这断不许。如若不依,朕论你不但不见为忠,而反为逆矣!”王义见说,止不住流泪,叩首谢恩。
  炀帝道:“刚才有前日新选进来的一个宫女,言语不明,要你去盘问他,看是何处人。”说罢,便唤那宫人当面,王义与他一问一答,竟如鹦鹉画眉,在柳阴中弄舌啼唤,婉转好听。喜得萧后与众美人笑个不止。王义盘问了一回,转身对炀帝奏道:“那女子是徽州歙县人,姓姜,祖父世家,他小名叫做亭亭,年方一十八岁。为因父母俱亡,其兄奸顽,贪了财帛,要将他许配钱牛;恰蒙万岁点选绣女,亭亭自诣州愿甘入选,备充宫役。”炀帝听了,说道:“据这般说起来,也是个有志女子,所以举止行动,原自不凡。朕今将此女赐你为妻,成一对贤明夫妇何如?”王义见说,忙跪下去道:“臣蒙陛下知遇之恩,正欲捐躯报效,何暇念及室家?况此女已备选入宫,臣亦不便领出。”炀帝道:“朕意已决,不必推辞。”王义晓得炀帝的心性,不敢再辞,只得同亭亭叩首谢恩。萧后道:“王义,你领他去,教了他吴话,不可仍说鸟音。倘宫中有事,以便宣他进来顾问。”炀帝又赐了些金帛,萧后亦赐了他些珍珠。王义领了亭亭,出宫到家,成其夫妇。王义深感炀帝厚恩,与亭亭朝夕焚香遥拜,夫妇恩爱异常。正是:
  本欲净身报主,谁知宜室宜家。
  倘然一时残损,几成梦里空花。
  第二十八回  众娇娃剪彩为花  侯妃子题诗自缢
  词曰:
  上林一夜花如织,万卉争芳染彩色。造化岂天工,繁华喜不
  穷。红颜空自惜,雨露恩无及。何处哭香魂?伤心哭帏灵。
  调寄“菩萨蛮”
  世间男子才情敏捷,颖悟天成;不知妇人女子,心灵性巧,比男子更胜十倍者甚多。男子或诗或文,或艺或术,有所传授,原来有本。惟月女子的智慧,可以平空造作,巧夺天工。再说王义得赐宫女姜亭亭,成了夫妇之后,深感熠帝隆恩,每日随朝伺候,愈加小心谨慎。姜氏亭亭,亦时刻在念,无由可报。一日王义朝罢归家,对妻子姜氏道:“今早有一人,姓何名稠,自制得一驾御女车来献,做得巧妙非常。”姜氏道:“何为御女车?”王义道:“那车儿中间宽阔,床帐枕衾一一皆备,四围却用鲛绡细细织成帏幔,外面窥里面却一毫不见,里面十分透亮,外边的山水,皆看得明白。又将话多金铃玉片,散挂在帏幔中间,车行时摇动的铿铿锵锵,就如奏细乐一般。在车中百般笑语,外边总听不见。一路上要幸宫女,俱可恣心而为,故叫做御女车。”姜氏道:“这不过仿旧时逍遥车式,点缀得好,乃刀锯之功,何足为奇。妾感皇恩厚深,时刻在念,意欲制一件东西去进献,作料虽已构求,但还未备,故此尚未动手。”王义道:“要用何物制造?”姜氏道:“要活人头上的青丝细发。如今我头上及使女们的已选下些在那里了。但还少些。”王义道:“我头上的可用得么?”姜氏道:“你是丈夫家,未便取下来。”王义笑道:“前日下边的东西,尚要割下来,何况头发?”就把帽儿除下道:“望贤妻任意剪将下来。若还少,待我去购来制成了献上。”姜氏见说,便把丈夫的头发梳通了,拣长黑的,剔下许多,慢慢的做起。正是:
  闺中施妙手,苑内见灵心。
  其时仲冬时候,芳菲已尽,树木凋零。一日,熠帝同萧后众夫人,在苑中饮宴。炀帝道:“四时光景,惟春景最佳,万卉争妍,百花尽放,红的使人可爱,绿的使人可怜。至夏天青莲满池,香风袭人。秋天一轮明月,斜挂梧桐,还有丹桂芬芳,香浮杯囗,许多佳景。惟此冬时寂寂寞寞,毫无意趣,只好时刻在枕衾中过日,出户便觉少兴。”萧后道:“妾闻僧家有禅床,可容数人;陛下何不叫人也做一张。用长枕大被,贮众美于其中,饮食燕乐,岂不适意。”秋声院薛夫人道:“有了这样大床大被,须得绣一顶大帐子。”炀帝笑道:“你们设想虽好,总不如春和景明,柳舒花放,亭台官院,无一处不使人发兴,无一刻觉得寂寞。”清修院秦夫人道:“陛下要不寂寞,有何难哉!妾等今夜虔祷天宫,管取明朝百花齐放。”熠帝只当做戏话,也就要他道:“这等说,今宵我也不便与你们骚扰了。”说笑了一回,吃了一两个时辰的酒,便与萧后并辇回宫。
  到了次日早膳时,果然十六院夫人来请。炀帝心上有几分懒去。萧后再三劝驾,炀帝同萧后勉强而行。才进苑门,早望见千红万紫,桃杏争妍,就簇簇如锦绣一般。熠帝与萧后吃了一惊道:“这样天气,为何一夜果然开得这般齐整?大是奇怪。”说未了,只见十六位夫人,带了许多美人宫女,一齐笙箫歌舞的来迎銮,到了面前便问道:“苑中花柳,天宫开得如何?”炀帝又惊又喜道:“众妃子有何妙术,使群芳一夜齐开?”众夫人都笑道:“有何妙术,不过大家费了一夜工夫。”炀帝道:“怎么费一夜工夫?”众夫人道:“陛下不必细问,但请摘一两校来看便知详细。”炀帝真个走到一株垂丝海棠边,攀枝细看,原来不是生成的,都是五色彩缎,细细剪成,拴在枝上的。炀帝大喜道:“是谁有此奇想,制得这样红娇绿嫩,宛然如生。虽是人巧,实夺天工矣!”众夫人道:“此乃秦夫人主意,令妾等与众宫人连夜制成,以供御览。”炀帝国视秦夫人说道:“昨日朕以妃子为戏言,不期果有如此手段。”遂同萧后慢慢的游赏起来。只见绿一团,红一簇,也不分春夏秋冬,万卉干花,尽皆铺缀,比那天生的更觉鲜妍百倍。怎见得?正是:
  只道天工有四时,谁知人力挽回之。
  红销生长根枝速,金翦栽培雨露私。
  万卉齐开梅不早,千花共放菊非迟。
  夭桃岂得春风绽,嫩李何须细雨滋。
  芍药非无经雪态,牡丹亦有傲霜姿。
  三春桂子飘丹院,十月荷花满绿池。
  杜宇今年红簇蕊,茶蘑终岁锦堆技。
  不教露下芙蓉落,一任风前杨柳吹。
  兰叶不风飘翠带,海棠无雨湿胭脂。
  开时不许东皇管,落处何妨蜂蝶知。
  照面最宜临月姊,拂枝从不怕风姨。
  四时不谢神仙妙,八节长春间苑奇。
  莫道乾坤持造化,帝王富贵亦如斯。
  炀帝一一看了,真个喜动龙颜,因说道:“蓬莱阆苑,不过如此,众妃子灵心巧手,直夺造化,真一大快事也。”遂命内监将内帑金帛珠玉玩好等物,尽行取来,分赏各院。众夫人一齐谢恩。炀帝爱之不已,又同萧后登楼,眺望了半晌,方才下来饮酒。须臾觥筹交错,丝竹齐鸣,众夫人递相献酬。炀帝忽然笑说道:“秦妃子既能标新取异,剪彩为花,与湖山增胜;众美人还只管歌这些旧曲,甚不相宜。是谁唱一个新词,朕即满饮三巨觥。”说犹未了,只见一个美人,穿一件紫绡衣,束一条碧丝鸾带,袅袅婷婷,出来奏道:“贱妾不才,愿腼颜博万岁一笑。”众人看时,却是仁智院的美人,小名叫做雅娘。炀帝道:“最妙,最妙。”雅娘走近筵前,轻敲檀板,慢启朱唇,就如新莺初啭,唱一只“如梦令”词道:
  莫道繁华如梦,一夜剪刀声种。晓起锦堆枝,笑杀春风无用。
  非颂非颂,真是蓬莱仙洞。
  炀帝听了,大喜道:“唱得妙,不可不饮。”当真的连饮了三觞,萧后与众夫人陪饮了一杯。酒才完,只见又有一个美人,浅淡梳妆,娇羞体态,出来奏道:“贱妾不才,亦有小词奉献。”炀帝举目看时,却是迎晖院的朱贵儿。炀帝笑道:“是贵儿一定更有妙曲。”贵儿不慌不忙,慢慢的移商拨羽,也唱一只“如梦令”词儿道:
  帝女天孙游戏,细把锦云裁碎。一夜巧铺春,群向枝头点缀。
  奇瑞奇瑞,写出皇家富贵。
  贵儿歌罢,炀帝鼓掌称赞道:“好一个‘写出皇家富贵’!不独音如贯珠,描写情景,亦自有韵。”又满饮了三杯,不觉笑声哑哑,陶然欲醉。只见守苑太监马守忠,进来跪奏道:“王义在苑外说造成一物来献上万岁爷。”炀帝见说王义,便喜道:“宣他进来。”不多时,只见马守忠领王义到阶前跪下,手里捧着一物,奏道:“臣妻姜亭亭,感万岁洪恩,自织成一帐,叫臣来贡上。”炀帝叫宫人取上来看,却是一个锦包,解开来,中间一物其黑如漆,其软如绵,捏在手中,不满一握。炀帝觉道奇怪,问道:“王义,这是什么东西?”王义道:“臣妻亭亭,日夕念陛下深思,无由可报,将自己头上的青丝细发,拣色黑而长者,以神胶续之,织为罗囗,累月而成。裁为帏幔,内可以视外,外不可视内;冬天则暖,夏天则凉;舒之则广,卷之可纳于枕中。”炀帝称奇,忙叫宫人撑开。
  萧后与众夫人齐起身来看,只见烟气轻生,香云满室,广阔可施一间大屋。萧后对炀帝道:“不意此女能穷虑尽思到此,陛下不可不赏赍以酬其功。”炀帝见说,叫宫人将广绫二端,霞帔一幅,赐与王义道:“汝妻能穷尽心思,制成此帐,朕聊以此二物酬之。”王义接了,谢恩而出。炀帝对萧后道:“前日御妻说僧家禅床,可容数人,今此帐岂止数人而已哉!”便吩咐宫人:“将前日外国进来的合欢床,在显仁宫侧首明间里头,今快移到这里放下,把几十床锦褥铺上,将这顶青丝帐挂起来。”吩咐已毕,宫人多手忙脚乱,不一时铺设齐整。熠帝对萧后与众夫人道:“秦妃子之心灵,姜亭亭之手巧,一日而逢双绝,岂不大快人意。如今我们再畅饮一番,今宵御妻率领众妃子,就宿此帐内草榻合欢床上,做一个合欢胜会何如?”萧后笑道:“他们多住在此,妾却不能,就要回宫了。”炀帝笑道:“御妻要去,须饮三杯。”萧后真个吃了三大杯,起身去了。炀帝就拉众夫人同寝合欢床上。正是:
  恰似桃源家不远,几时巫峡梦方还。
  如今再说后宫有一个侯妃子,生得天姿国色,百媚千娇,果然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又且赋性聪慧,能诗善赋。自选入宫来,恃着有才有色,又值炀帝好色怜才,以为阿娇金屋,飞燕昭阳,可计日而待。谁知才不敌命,色不逢时,进宫数年,从未见君王一面,终日只是焚香独坐。黄昏长夜,捱了多少苦雨凄风,春昼秋宵,受了多少魂惊目断。便是铁石人,也打熬不过,日间犹可强度,到了灯昏梦醒的时候,真个一泪千行。起初犹爱惜容颜,强忍去调脂抹粉,以望一时遇合。怎禁得日月如流,日复一日,只管虚度过去,不觉暗暗的香消玉减。虽有几个同行姊妹,常来劝慰,怎奈愁人说与愁人,未免转添一番凄惨。
  一日闻得炀帝,又差许庭辅到后宫拣选宫女。有个宫人劝侯夫人拿几件珠玉送他,叫他奏知万岁。侯夫人道:“妾闻汉室昭君,宁甘点痣,不肯以千金去买嘱画师;虽一时被遣,远嫁单于,后来琵琶青冢,倒落个芳名不朽,谁不怜他惜他?毕竟不失为千古美人。妾纵然不及昭君,若要去贿赂小人以宠幸,其实羞为。自恨生来命薄,纵使见君,也是枉然。倒不如猛拚一死,做个千载伤心之鬼,也强似捱这宫中寂寞!”后又闻得许庭辅选了百余名,送进西苑。侯夫人遂大哭一塌说道:“妾此生终不得见君矣,若要君王一顾,或者倒在死后。”说罢又哭,这日连茶饭也不吃,竟走到镜台前,装束得齐齐整整,将自制的几幅乌丝笺,把平日寄兴感怀诗句,写在上面。又将一个锦囊来盛了,系在左臂上。其余诗稿,尽投火中烧毁了。又孤孤零零的四下里走了一回,又呜呜咽咽的倚着栏杆,哭了半晌。到晚来静悄悄掩上房门,捱到二更之后,熬不过伤心痛楚,遂将一幅白绫,悬梁自缢而死。正是:
  香魂已断愁何在,玉貌全消怨尚深。
  几个宫人听见声息不好,慌忙进来解救时,早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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