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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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情-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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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
第一回 俏书生春游逢丽质
第二回 痴情种梦里悟天缘
第三回 卫旭霞访旧得新欢
第四回 美佳人描真并才子
第五回 太白星指点遇仙丹
第六回 摄尼魂显示阿鼻狱
第七回 东禅寺遇友结金兰
第八回 闹花园蠢奴得佳扇
第九回 三同袍入试两登科
第十回 出金阊画铺得双真
第十一回 同榜客暗传折桂信
第十二回 归故里逃婚遇仙渡
第十三回 斗室中诗意传消息
第十四回 闯仙阙赐宴命题诗
第十五回 递芳庚闻信泪潸然
第十六回 对挑绣停针闻恶信
第十七回 义仆明冤淑媛病
第十八回 金昆联榜锦衣旋
第十九回 樱桃口吞丹除哑症
第二十回 莫逆友撮合缔朱陈
第二十一回 求凰遂奉命荣登任
第二十二回 解组去辟谷超仙界

 
《山水情》  尼部  明 高濂抄本


 
(上缺)又知只在水间耳。其未知为有耶,无耶,而实非真也。此特借宋玉文人、子建才士为千古美谈。殆亦有其心而不必有其事,有其事而不必有其人矣。斯《山水情》者,若诚有其事,是固非梦也;若诚有其人,是可为真也。则夫笔灵神会,可追踪子建,攀驾宋玉,又何难与唐人并驱也哉!
                                             倬庵主人漫题 
 
 
 
 
 

第一回 俏书生春游逢丽质
 
 
  上巳踏青佳节,红芳着处争妍。行春游子厌喧填,觅静寒山逢艳。借意千金淑媛,赚成云雨连连。蜂狂蝶闹乐无边,惹得芳心转焰。
                                             右调寄《西江月》

  话说人生夫妇一伦,乃是五伦中第一件。假如没有夫妇,那里有父子?没有父子,那里有兄弟?没有父子兄弟,那里有君臣朋友?所以古人说得好,道是:天地,大夫妇也;夫妇,小天地也。以天地比夫妇,夫妇岂不是人生第一件?后面许多姻亲眷属,都在这里起头的。所以人生在世,无论极大的事,即如小小遇合,那一件不是姻缘?而独是夫妇叫做姻缘?姻缘者,有所缘而方始成姻也。姻缘一事,平平常常,稀稀奇奇,古古怪怪,那里说得尽也!有以所见为缘的,也有以所闻为缘的,也有以所想为缘的,也有以所梦为缘的,也有以有缘为缘的,也有以无缘为缘的。缘之所在,使人可以合,使人可以离;使人可以生而死,死而生。总之,不出小子所说“平平常常,稀稀奇奇,古古怪怪”十二个字中。

  我如今说一桩姻缘故事:郎才女貌,两下相当,娶的愿娶,嫁的愿嫁,中间又有人作合,又无不知情的父母从中阻隔,又无奸谋强图兴波作浪,乃不知为甚么缘故,天公偏不许你容易凑就,曲曲折折,颠颠倒倒,直到山穷水尽时节,方始相合。这也是稗史中一桩好听的事。

  那件故事,却在宋熙宁间。姑苏县洞庭东山,有一个姓卫名彩字旭霞的年少秀才。其父卫轕,字匡国,是个贡士出身,做过孝丰县知县。夫人是苏州蔚溪杜家之女,止生得这旭霞一子。旭霞在十七岁上,不幸父母相继而亡。既无叔伯,又鲜兄弟,茕茕孤守,唯一主一仆居于长圻十里梅旁之村舍。为人潇洒脱俗,胸储二酉,学富五车,面庞俊俏,人材飘逸。每每出去游玩,男人见了则称羡不已,女子见了则向慕靡穷。

  一日,渡湖到郡去探望母舅,住下几日,恰遇三月上巳,踏青佳节,同了表兄杜卿云,步出阊门,去游支硎。一路上喜得风和日暖,桃柳芳菲;来往游人,舟舆络绎,士女骈阗。

  两人也不乘轿,走到观音街上,摩肩擦背的挤至殿中,玩了一会。见这起人挨挤得狠,旭霞对卿云道:“我们何苦也在人丛中挤轧?寻一个僻静所在去坐一回,倒也适意。”卿云道:“使得。待我领表弟到寒山去,有个尼姑静室在那边。这所在幽闲僻静,妙不可言。更于这庵主了凡是相认的,此去自然有茶吃。”旭霞道:“既如此,乃极妙之事。表兄何不早说?但可有标致尼姑在里边么?”卿云道:“不瞒表兄说,这了凡师兄弟两个,真正俊俏得紧,只怕表弟见了要动火,空咽涎唾哩!”旭霞道:“休得取笑,我们快去!”

  说罢,两人出了山门,携手缓步走到近庵的所在,见一石上摹勒“寒山”二字。旭霞看过,乃惊讶道:“原来,唐时杜牧有‘远上寒山石径斜’之作,就是此处。果然幽雅,名不虚传。”

  两人互相赞叹了一回,遂同走到尼庵门首。但见禅扉洞启,轻轻的步入回廊。恰好尼姑听得犬吠走出来,劈面撞着了两个俊俏书生,乃道:“杜相公许久不见,今日何缘得到草茅?请到佛堂里去随喜。”杜、卫二人见了这尼姑丰姿秀美,体态幽闲,暗里顿觉动情,喜不自胜;一径随了尼姑步入佛堂去,假惺惺的参拜了大士,起身来向了凡作过揖坐下。

  卿云启口道:“师父一向好么?”了凡乃叹口气道:“蒙相公问及,但小尼因前世不修,得陷入空门,日夜受清苦,有甚好处?”卿云道:“既如此,今世着实修修,行些方便,结些善缘,来世自然不复入空门受孤单了。”了凡道:“休得取笑。敢问这位相公尊姓?”卿云道:“是我的表弟,姓卫,字叫旭霞。”了凡又道:“尊居住那里?”卿云道:“住在洞庭东山,年方弱冠,尚未曾有室。师父替他做个媒人。”了凡道:“相公们俱是名门旧族,怕做媒的少,要小尼做?休得又来取笑。”卿云道:“今年我们表弟进京去乡试,倘得中了,荐他来做护法可好么?”了凡道:“相公此去,自然名登金榜的,但是怎肯到荒山来做护法?”说罢,了凡只管注目相盼旭霞。旭霞亦不免着眼了凡,两边眉来眼去一回。

  了凡去拿茶吃过,正欲引进斗室中去,再用果茶,却见外面气纛纛的跑一个老苍头进来。仔细一看,竟是杜家使者。那老苍头见了家主乃道:“我那一处不寻到?早是我记着相公年年游山,要到这里来吃茶的。不然,这样人山人海的所在,就是仙人也难寻着。”卿云道:“家中有恁急事,特着你来?”苍头道:“不要说起。大相公才出得门,不知大娘娘因甚忽然放死起来;叫唤多时,方得苏醒。老相公分付:请相公速速回去。”

  卿云听了,遂吃一惊,乃对旭霞道:“游兴正浓,闻此急信,只得回去了,怎处?”旭霞道:“游玩本非正事,表嫂之恙要紧,还该作速回去。”卿云道:“但因弟之事,而扫表弟之兴,奈何?”旭霞道:“这个何妨?目下喜得天色尚早,不若表兄同尊价先归,让弟独自畅游一回,抵暮步回。此实为两便者。”卿云道:“如此倒好。但是失陪莫罪。”说罢,竟自别过,慌慌忙忙的去了,只剩得旭霞在庵。

  不道是了凡乍会间竟看上了旭霞,见得卿云去了,也竟不在心上,仍旧留这卫旭霞进去,说道:“如今请到里面去坐,待小尼打饼来吃。”旭霞道:“初会怎好相扰?”了凡道:“不瞒相公说,那杜相公时常来吃的,只是荒山淡薄,有慢莫怪。”说罢,遂领了旭霞曲曲折折走到斗室中去,教他坐下,自己拽上了门,往厨下去了。

  旭霞独在室中,思想这尼姑古怪,在那里走来走去的忖度。瞥见壁后另有一室,在门缝里悄悄偷瞧,庭中红芳烂漫。轻轻推开了门,挨身进去。这室中精雅莫比。走下庭阶,见一树海棠开得娇媚,实为可爱。玩过一回,复入室来,又见一榻铺设得华丽非常,罗帐金钩,锦衾绣枕,此时惊骇无已,遂暗想道:“不信这尼姑如此受用!”又想一想道:“出家人不该用这艳丽之物。”

  正迟疑间,走近桌边细玩,真个窗明几净,笔砚精良。见这桌上押着一片笺儿,上面写着“赋得露滴花梢鸟梦惊”之句,又暗想道:“此更奇怪了!这样雅致诗题,难道那尼姑也晓推敲的?只恐不是。如今我也不管,也恰好有笔砚在此,又值我诗兴方浓,不免趁此题做两首在上,少不得有着落的。”想罢即研墨润笔,吟成二首,写于笺上,诗曰:

  露滴花梢鸟梦惊,纸窗斜月正微明。
  凄凄恒忆巫山女,独卧萧萧听竹声。

  其二:
  月落窗虚竹影横,龙涎缭绕看云生。
  短檠明灭闲相照,露滴花梢鸟梦惊。

  写毕又念过一遍,仍旧押于桌上,悄悄的拽上了门,原到斗室中坐下,踌蹰费想。

  只见那了凡同着一个婆子,掇了茶果饼食,自己捧了一壶茶,出来同旭霞对面坐下。吃过几杯,旭霞道:“贵庵有几位师父?”了凡道:“还有一个师弟云仙,便是两个住下。”旭霞又问道:“两位的青春几何了?”了凡笑一笑道:“小尼今年二十四岁了,师弟止得二十岁来。”旭霞道:“可惜这样年少,都出了家。方才说令师弟,可肯请出来一会么?”了凡道:“今日出去了。”旭霞道:“小生缘浅,恰好不相值。”

  了凡道:“是就来的。”旭霞道:“到那里去了?”了凡道:“近日昆山有个姓邬老爷的夫人同了素琼小姐在小庵作寓,镇日出去游玩的。今早师弟同他们到花山去了。”旭霞道:“昆山那个姓邬的乡宦?”了凡道:“小尼一时记不起他表号。就是广州韶州府乐昌县做知县,因水土不服,去得三个月,就死于任所的。”

  旭霞道:”原来,就是邬吉甫老先生。”了凡道:“还是相公读书人相知广,倒晓得他的号儿。如今他的奶奶又没儿子,只有这素琼小姐作伴,年年春里要到小庵来的。”旭霞道:“敢问他的小姐几岁了?容貌何如?曾适人否?”

  了凡道:“若问那小姐的年纪,正得十七岁,尚未曾适人。若要说他的容貌,教小尼怎个形容得尽?待我慢慢的说与相公知道。那小姐真正生得眼含秋水,眉分翠羽,杏脸桃腮,柳腰藕臂。更于那柔荑十指,出袖纤纤;娇软金莲两瓣,落地稳稳无声;且又词赋都佳,琴棋书画,靡一不精者,就是古时的王嫱、西子,小尼虽不曾见,谅来也不过如斯。不要说男子们见了魄散魂消,就是小尼辈见了,也觉可爱。”

  旭霞道:“依师父说来,是个倾国倾城之色了。”了凡又道:“相公,这个小姐是贵人之女,聪明娇好,也是当然的,不必去羡他。谁知他有一个侍女春桃,相貌大略与小姐不相上下,兼且从幼同小姐读书写字,今虽不能勾一般吟诗作赋,启口惯要谈今说古。相公,你道好不诧异,好不动人情也!”旭霞道:“世间不信有此二妙!倘他归庵时,可能赐小生一面否?”

  了凡道:“这个容易,在小尼身上,包你相见。”旭霞道:“小生若得他的芳容一睹,来日就死,也不教做虚生人世了。”了凡道:“相公小小年纪,说出色中饿鬼的话来。”旭霞道:“师父,小生还有一言熟商。他们归来,见我是个男子,就要生疑了。”

  了凡定睛一想,道:“有了!不如我与你权认了姊妹,便于相见那时好从中帮衬,尽教你眉来眼去,使那老夫人不生疑虑之心。”旭霞道:“若得如此,不要说认姊妹,就是拜师父做娘,小生也情愿!”说罢,即将双膝跪于地下。那了凡见如此光景,满身都麻了,竟自一把抱住旭霞,亲上几个嘴。旭霞此时意思,也觉着魔的,但是心里存着要求功名的念头,道是替尼姑做了事,终身蹭蹬的,只得硬妆乔的推开了。

  了凡乃道:“好个嫩猫儿。有荤在口边不要吃!”遂暗想道:“待我停一回,算个妙计,今晚留他住下,不怕他不上我的钩。难道与他歪缠了半日,白白里放他去了,倒教我害相思不成?”

  想罢,正欲复谈,只听得外面叫一声:“师兄,奶奶、小姐回来了!”了凡答应一声,忙叫婆子收了茶果,打扫干净了,抽身走到殿上,见了老夫人,乃道:“奶奶、小姐回来了。今日花山之游可畅么?”老夫人道:“幸喜游人稍稀,亏这云仙师父引道,都遍游到了。”说罢,遂问道:“师父在里边有恁政事?”了凡道:“今早小尼的弟子来探望,陪他在里边,故尔失迎了。”老夫人道:“原来如此。令弟几岁了?”了凡道:“今年甫弱冠,是个有名的少年秀才,但境处孤贫,尚未受室。”夫人道:“我一向不曾晓得师父有这样一个好令弟在那边。”

  云仙听得了,暗里也觉好笑,乃接口道:“连小尼同住的也是。”了凡对着云仙,把眼色一丢,云仙便缩了口。了凡道:“待我去唤他出来见奶奶的礼。”老夫人道:“不消惊动他了。”了凡道:“岂有在这里不出来相见的?”说罢,竟自进去。夫人道:“既如此,小姐退后些儿。”素琼听了母亲之言,叫了春桃,同躲在遮堂后边。

  谁知,了凡领了旭霞,倒开了正门,竟从遮堂后走出来,劈面撞着了素琼小姐,急得他没处躲避。了凡道:“小姐不要跼促,待舍弟去见了奶奶,少不得也要作揖的。”遂引上殿去。旭霞见了老夫人,深深的作过揖,思想要亲近他小姐,启口就奉承他几句道:“晚侄的家姐蒙奶奶护法,使彼衣食有赖,得固守清规,皆奶奶覆庇之恩。不要说家姐感激,就是晚侄,亦当效衔结。”老夫人谦逊了几句,了凡即对旭霞道:“随我来,一发见了小姐的礼。”

  老夫人一把扯住道:“这个不消了!”了凡道:“奶奶不妨,必然要相见的。”老夫人被强不过,只得放手。那卫旭霞犹如得了赦书的,喜孜孜走到遮堂后去。见了素琼,仔细一看,恭恭敬敬地作了揖,大家偷瞧一回。旭霞撤身转来,又与云仙相见过。

  老夫人见得在佛堂里男女混杂,殊觉不雅,遂叫了两尼,一同竟到里面去了。只剩得旭霞在外,于壁缝里东张西望,虚空摹拟,好不寂寞!真个是:

  暮地里撞着了五百年风流孽冤,
  忽然间别去了瑶池上袅娜天仙。

  却说夫人、小姐进去,就坐在旭霞先前吃茶的所在,吃点心。不道,那小姐出去游玩了半日,一到里边,急忙走入卧室去。走近桌边,开了镜台,整整头面,瞥眼转来,只见这片笺儿写满楷书在上。

  素琼此时吓呆了,想道:“这诗题昨晚是我拟的,正欲推敲,因神思困倦,搁笔而睡。今早又值母亲催促起身,所以不曾收拾得。不知何人敢尔大胆,闯入此室。待我细看笺上便知端的。”乃念过一遍,知是两首绝句;后面款落“洞庭卫彩”,更觉惊疑不已。暗想道:“这诗字字清新自然,是个风流人品做的。但那人何由得窃进此室来?难道这了凡晓得我的卧榻在此,放人进来不拦阻他?真正使人莫解。且俟明日悄地细细盘问他,必有分晓。”正费解之际,只听外面有请。把这笺儿藏好了,出去坐下。不题。

  却说那旭霞见神仙归洞天去了,真正进退无门的难过,在殿上自忖道:“目下天色已暮,欲待归去,又舍不得那婵娟;住下,又恐这尼姑是诳言。如今不免在蒲团上打盹片时,死着心儿牢等那了凡出来,探其动静,再作区处。”正是:

  欲求生快活,须下死功夫。

  却说那了凡同老夫人、小姐吃了点心,安置云仙陪着,一径走到外厢来,暗想道:“不知这书呆子可在殿上了?我算起来,这样一个标致男子,特地到此,不怕他不中我意。目下出去时和盘托出了,他倒要生疑起来也未可知。若先说个谎,作难他一番,看渠怎生模样。”想着,走到殿上去,只见,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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