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的寰宇电影城地下室里。
高清显示屏上七星谷谷口处的十字路口,一辆辆汽车从正前方道路迎面驶过来,车型、车牌号和车上的货物,以及坐在驾驶副驾驶位上的人员,全都显示得清清楚楚。孙丙乾露出满意的神情,“效果不错。一定要二十四小时录像。”
黄白虹从背后搂住他的腰,把脸贴到他背上,“有必要吗?”
一辆军牌切诺基从远处驶来,孙丙乾和黄白虹立刻全神贯注地盯着,很快,切诺基从他们眼前疾驰而去。
“这是一单大生意,任何商机都不能放过。妙就妙在这是进出七星谷的唯一通道。这样,我们就能知道他们用了多少钢筋水泥,它的大概规模就能估算出来。”孙丙乾抓住伸过来的两只白藕般的手,抚摸着。
“要搞清它的坐标不容易。我从三个方向观察过,想接近它非常难。”
“既要尽力而为,又不能轻举妄动。化验工作开始了吗?”
黄白虹抽回手,从坤包里拿出一张照片放到桌子上,“喏,这条小溪从七星谷流出。这座桥,距他们的第一个检查站是五公里,第一个检查站离七星谷谷口八公里。前天已经在这里取水样了。”
“嗯,一定要搞清楚它的主坑道有多深。”
黄白虹长叹一声,“唉,要是林丹雁能合作就好了。”
“别做白日梦了,还是在高丽美身上多下工夫吧。她那个营长丈夫怎么样,什么时候能回来?”
“她刚上班不久,我怕显得唐突,暂时没有问这些。欲速则不达嘛。”
“慢慢来吧。改装的十台电脑什么时候能到?”
“下周。”黄白虹又把身子往他身上黏糊,孙丙乾揪揪她的脸蛋,“小骚狐狸精,走吧,与市国资委主任约定的时间到了,那方面的生意也不能耽误。他们的话怎么说的?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哈哈哈哈!”
孙丙乾黄白虹把高丽美当成一枚手中棋子,高丽美对这种险境一无所知。高薪白领职位像天上掉馅饼般落到她头上,使她兴奋得晕头转向,连自己的生理周期都忘记了,这些天,只有不时发作的呕吐症,给她添加些许人生苦恼。呕吐好一些日子后,她才突然想到是否有可能避孕失败,她急急忙忙请假去医院检查。
汉江市人民医院大楼里,妇产科诊断室不断人出人进,过道两旁的长条椅子上,坐满了候诊的老中青妇女,有的神情焦灼,有的充满希冀。高丽美神色暗淡,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化验单,焦急地在过道里来回地走,等到护士唱号“高丽美,到三号诊室。”她急忙进去了。
大夫岁数至少有六十多,一看就是医院返聘的退休专家,这种返聘大夫不仅医术高明,对待患者的态度一般也比较好。高丽美把化验单放到大夫面前,老太太好奇地问,“化验结果都出来了,你还挂号来这儿干什么?”
“我看不太懂,不知道到底是怀孕了还是没有怀孕,请你告诉我。”
慈祥的老大夫笑起来,看起来她心情不错,甚至还跟高丽美饶舌,“小姐,咳,现在不太好用这个称呼了。大妹子,瞧,这种旧时候的称呼又时兴了,真是风水轮流转。大妹子,是不是盼孩子盼得过了头,都不敢相信自己怀孕了?尿液检测结果是阳性反应,也就是说你怀孕了。”
高丽美笑不出来,把一枚小药片递给老太太,“我一直坚持避孕啊。请你帮我看一下,这是不是最新的特效探亲避孕药?”
老太太捏住药片,对着光线左照右照,然后问,“这药是你买的,还是你丈夫买的?”
“丈夫买的。大夫,这药有什么问题吗?”
“你丈夫是不是特别想要孩子?”老大夫很机智。
“是,而且特别想要儿子,都快想疯了。”
“你呢,暂时不想要孩子,对不对?”
“嗯。一年见不了几次,没法养。”高丽美心里直着急。
“你们两地分居?”
“他在部队。”
“这就对了。告诉你吧,这种药片是新近上市的多种维生素片,大小、颜色和包装都与你说的特效避孕药很像。你丈夫真费了心啊。大妹子,你岁数也不算小了吧?也该做母亲了。”老太太把药丸包进化验单里,递给高丽美,“注意三个月内不要同房。万一病了,不要乱吃药。”
“这个混蛋、骗子!我要找他算账!”高丽美恶狠狠骂道,黑着脸接过东西,疾步冲出诊断室,冲出过道,冲出医院,一直冲到医院外面的街头磁卡电话亭前。她抽出钱包里的磁卡,插入电话机,开始拨王辅文办公室号码,“经理,我是高丽美。我身体不舒服,想请一两天假。”
王辅文满口答应,还关切地问这问那,并说公司可以给她派车,被高丽美谢绝了。王辅文又叮嘱她不要跟他讲客气,有什么困难尽管说,看完病一定要给他去个电话,免得他担心。
“好的,谢谢你。”
失神地站上一阵后,高丽美拦住一辆出租车,直奔朱彩云担任经理的汉江大本营服务公司而去。一进门,她把化验单和药片朝桌上一拍,破口大骂,“张中原这个骗子,无赖,王八蛋!”
“丽美,怎么回事?”朱彩云惊诧莫名。
“张中原,他,他让我怀孕了。”高丽美哭了起来。
“怀孕了不是大喜事吗?”
“喜个屁!公司要求女职员五年内不能生孩子,他又不是不知道。成心想把我变成个纯粹的家庭妇女,好把我捆到他的裤腰带上!他骗我吃维生素片,说成是特效避孕药,嫂子,你说这是人干的事吗?”说着说着,高丽美放声大哭。
“丽美,别哭了,中原可能是太想要个孩子了,他绝对不会是你说的那样。”
“不行,他得给我说清楚!”高丽美一把拽过军线电话,语气很冲,“给我找张中原!”
大概对方回答张中原现在不能来接电话,她气得将话筒一把砸到话机上。“王八蛋!”不知她是骂丈夫,还是骂接线员。
“丽美,你冷静一点。”朱彩云递过去一杯茶水,静静地看着她。
“不行,我现在就找他去!”高丽美推开杯子,霍地站起身。
“他们那儿出事了,你现在去也没用,中原根本顾不上你。有什么事让嫂子帮你,好吗?”朱彩云温言软语劝慰着。
完全沉浸在悲愤中的高丽美根本听不进去,她转身就走。
出了大本营,高丽美的心情坏透了,对张中原也恨到了极点。自己嫁了个大骗子,这个骗子把自己给毁了,现在她满脑子都是这种想法。她一刻也等不及地要去七星谷。刚抬手拦下辆出租车,她又迟疑着挥手让出租车走了。汉江离七星谷八十多公里,打车去骂一顿丈夫的成本实在太高了。怎么办呢?这时,她想起了王辅文的殷殷叮嘱,王辅文说过公司可以给她派车,说过她有什么困难尽管说……那就请他给自己派个车吧。
车很快就来了,由王辅文亲自驾驶。高丽美心里涌上感激,“经理,谢谢你。”
“又见外了不是?英雄救美,何乐不为?”
赶到七星谷第一道检查站,没有特别通行证的他们自然进不去。高丽美不死心地与哨兵交涉,“麻烦你给他打个电话,说我看他来了,让他跟我说句话。”“嫂子,张营长就是打来电话我也不能让你进去,我只认团部和大本营发的通行证。你有什么话,我可以转告张营长。”
高丽美竭力忍耐住情绪,“好,你告诉张中原,明天他要是不回家,后果自负!”转身拉开王辅文的车门,还没坐定就骂起来,“真他妈的见鬼!”
王辅文安慰她,“跟大兵生气,不值得。要不咱们回吧?”
高丽美默默地点点头。
车行路上,高丽美忽然幽幽地叹道,“唉,我怎么会摊上这么一个人呀!”
王辅文看她一眼,“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咱们是同病相怜。”
高丽美惊讶地侧过头,浏览着他长满络腮胡子的胖圆脸。王辅文佯作不知,脸不改色眼不眨地开着车。高丽美收回目光,犹豫一下,借王辅文手机给朱彩云打电话,“嫂子,请你给张中原传句话,最迟明天晚上,我在汉江见不到他的话,可别怪我把事做绝了。”
“丽美你别这样,牙齿跟舌头还要打架呢。我马上给他打电话。你在哪儿?嫂子去看你……”
高丽美打断她,“谢谢,不用了。嫂子,请你转告他,就说我受够了,让那些坑道给他生儿子吧。”
从这一时刻起,高丽美的命运轨道开始朝另一方向拐去。
主坑道石质变化异常,张中原正在团部参加技术分析会,没有接到朱彩云的电话,不知道妻子已经向他发出了如此严厉的最后通牒。
团作战室里大显示屏显示出主坑道剖面图,已开凿的部分用绿色表示,未开凿的部分以红色标示。石万山、郑浩、洪东国和林丹雁围成半圆圈,站在显示屏前讨论下一步施工方案,张中原站得稍后一些。
为了表示对施工技术并不外行,而且经验来自于实地勘察,郑浩抢先开口,“我和林工刚去主坑道看过,这一段的石质不好,应该加固。”
石万山马上接过话茬,“谢谢郑副参谋长提醒。我们注意到了石质的变化,从前天白班开始对这一段用上了新奥法技术,采取了锚杆挂网喷射砼的方法,以防止大面积塌方。不知郑副参谋长有何指教?”
“谈不上指教,更多的技术问题,我还需要向各位、尤其是石团长请教。”
“不敢当。顺便向郑副参谋长汇报,我已经下达了通知,三个营都要由主官带队,认真查看各石渣场的伪装网情况。他们保证以后一定让郑副参谋长满意。”
如果这些话由洪东国说出来,郑浩就不会有特别的感觉,可它们是打石万山嘴里出来的,他听着就觉得很刺耳。一口一个“郑副参谋长”,这不是恭敬,而是明确表示我和你拉开距离,甚至有“你不过是师部的一个副参谋长而已,少干预我们内政”的弦外之音;什么叫“他们保证,以后一定让郑副参谋长满意”?严厉保密措施是反间谍斗争的需要,难道我是为了给自己找良好感觉吗?可是,石万山这些话又都说得冠冕堂皇,句句是理滴水不漏,让郑浩无从发作。
郑浩决定避其锋芒出其不意,“林工说,这种石质其他阵地也遇到过,他们并没有采用锚网喷支护。我请林工算了一笔账,一米锚网喷支护就要多用掉一千二百元……”
一口一个“林工”,是拿她做挡箭牌,还是别的什么意思?石万山不正面回答他,眼睛盯着林丹雁,“林工,你的意见是不花这笔钱?”
“我并没这么说过。安全第一永远是我这个技术总监的原则。”林丹雁没好气。
每当这两个性格气质各不相同的男人同时与她在场,她就感到别扭,特别是他们因为观念看法和行为方式不同而针锋相对时,她更加无所适从。平心而论,郑浩为人处世很有分寸,说话做事都不过分,一直钟情爱慕着她,却因为尊重她,因为她不爱他,便默默忍受着嫉妒和痛苦的折磨,始终没有捅破最后的窗户纸。石万山呢,钢筋铁骨顶天立地,凡事坦然磊落敢作敢当,不仅是她迄今为止唯一的精神恋人,还是对她有着大恩大德的亲人。夹在这么两个人之间,她只能尽量不偏不倚,努力踩好平衡木。可现在,她觉得郑浩完全是拿她当枪使,石万山简直是把她架到火炉上烤。她有些恼恨他们。
洪东国打圆场,“老郑,老石,你们发现和担忧的是同一个问题,我们现在要考证的,就是需要不需要采用锚网喷支护,这个事情我们多听林工的。”
石万山说,“老洪,我认为从一千九百米开始,就该打锚网喷支护了。前些天,我每次路过这一段,心里总是发毛,直觉老感到这一段也许会出事。”
郑浩脸上浮出一层笑,“凭直觉?”
“直觉是第六感觉,它很微妙很重要。我与石头打交道的二十多年里,直觉帮过我很多忙,有时它甚至能救命。”石万山讨厌他那种笑容。
郑浩讪讪然。
“我已经让一营停止了放炮。打锚网喷支护的费用是意外开支,工程预算没算进去,我正准备打一个追加预算的报告。”石万山对洪东国说,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提醒一下,该花的钱一定要花够,不该花的钱当然要节约。追加预算,需要师技术部和工程部论证批复,论证会上是要科学依据的。”郑浩也看着洪东国说话。
洪东国说,“老郑的提醒很有必要,毛主席说过,要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这省是什么?就是节省。咱大功团也一样,要多、快、好、省地建设好石破天惊龙头工程。当然,我不是否定老石的意见,如果有必要,打锚网喷支护的钱也不能硬省,以人为本安全第一嘛。关键是调查研究结果。走,林工,咱们再带上几个技术人员一起去洞里看看,多调查研究。老郑,老石,走啊。”
“你们去吧,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郑浩说。眼下,他实在不愿意再与石万山呆到一起。
谁也没想到,灾难很快就降临了。
一号洞深处,齐东平冲着卡车上的方子明连喊带招手,“快点拉过来,别磨磨蹭蹭的!这一段往下掉石头,也得加固。”
“知道了。”卡车加速朝洞外开去。
魏光亮斜倚着一个脚手架,悠然点上一支烟。齐东平凑过去,“魏排长,要不,你回去歇歇吧?剩下这点活,我们拢一拢就完了。”
魏光亮拉下脸,“什么意思?故意寒碜我是吗?不知道我刚刚挨了严重警告处分、被降为上等兵、要听你指挥吗?”
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齐东平有口难辩,嗫嚅着,“我绝对没那个意思。你把台车修好了,我非常佩服……”
魏光亮冷笑一声,“算了吧。齐东平,咱们不是一类人,没那么多好说的。我抗不过命,命运让我成了你的兵,我现在全认了,听你的吆喝不就是了?”
齐东平心酸地说,“我知道人分三六九等,也从来没想高攀你们这种上等人。”
突然,魏光亮头顶的石头开始晃动,往外的通道开始有石头下坠。齐东平大叫“快,往里跑!”豹子般冲过去,一把拽住魏光亮,拼命往坑道里面跑。
碎石乱溅,飞到士兵们安全帽上时发出脆响,很快,大片大片的石头开始从洞顶往下坠落。齐东平和魏光亮先后被绊倒,两人大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片片石头纷纷扬扬,渐渐把坑道出口往死里堵。
“天啊!”魏光亮颤抖着声音,手脚并用往空旷处东爬西躲。
齐东平镇静下来,上下左右四处查看。“他妈的!一下塌下这么多。”他骂道,躺在不远处的两个军用水壶扑入他眼帘,他喜出望外,飞快地冲过去,把它们抢到手里又撒腿往回跑。
一块大圆石滚过来,直奔魏光亮,他吓了一大跳,幸好石头滚到脚边就停住了。惊魂未定的魏光亮刚舒出一口气,头顶上的两盏灯陡然熄灭,洞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魏光亮顿时慌了神,神经质地一遍遍念叨,“完了,完了,这回可真完了,全完了。”
突然,魏光亮歇斯底里地用双手拼命抓扒石渣,不一会儿双手就血肉模糊,他筋疲力尽地瘫到地上,号啕大哭。
“魏,魏排长,你千万别紧张,精神一定要放松。”齐东平在黑暗中说。
“齐东平,你在哪儿?”魏光亮可怜兮兮的,鼻子还在一抽一抽。
“我在这儿。你别动,别碰着硌着了,我过来拉你。”
魏光亮站在原地,等待着齐东平过来救援,
齐东平跌跌撞撞摸过来,终于摸到了魏光亮,拉起他的手,“没事的,你做个深呼吸把自己放松,我们必须养精蓄锐。人一高度紧张,就要多消耗一倍能量。”
魏光亮深深地呼吸,身体和精神果然都放松得多。
“咱们坐下吧,动作慢一点,先摸摸地下有没有尖石头。”齐东平说。
两人蹲下身子,用手摸索一阵,然后坐了下来。
“魏排——我还是叫你老魏吧,来,喝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