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那位头发长长的大姐姐,来给我戴红领巾。
我半张着嘴,瞪着大眼睛。缩着脖子,虽然兴奋,但多少有点害羞,她不太熟练地把红领巾绕在我的脖子上。我看到别人都是把红领巾,藏在领子下面的,对于她的偷工减料,我愤怒着,愤怒着,没有愤怒完,大姐姐就开始系红领巾了,看得出来,她刚入行,动作迟钝,她先系了一个蝴蝶结,再拆;再系了一个死疙瘩,还拆。最后实在不耐烦了,就像陕北老汉系毛巾一样,一勒,就走了。
忽然,她又转过身来,回到我的面前,敬了个队礼,还不走。我呆呆地望着她,不知自己有何不妥,她瞪着我,许久,才迸出:
“敬队礼嗄!”
我心领神会,把我的右掌,举到齐眉处,一个标准的军礼,出笼了。
她也不便在我这个问题人物上,多纠缠。真走了。
我回一回头,看看旁边的同学龙超(要知道现在回头是很困难的,因为我的脖子上,有大姐姐系的红领巾。我不敢弄坏,因为我不知道红领巾怎么系),他很幸福,因为,给他带红领巾的大姐姐,虽然不漂亮,却是菩萨心眼,他的红领巾是包在领子里的,而且,他的“姐姐”嗲里嗲气,提醒他敬队礼的时候,是说:
“快点敬队礼呀!”而且,龙超敬完队礼,姐姐还在他头上,点石成金,行“摸礼”。
一戴完红领巾,哥哥姐姐们,就唧唧喳喳地跳下主席台。一跳完,大队辅导员又发话了:
“大会进行第三项,发誓……恩,宣誓!”
然后扭过头,小声对我们说:
“举右手,我说一句,你们跟着我说一句。”
台上一阵骚动,会举右手的举右手,找不到自己右手的,就乱举手。但是我们的共同特点,就是我们伸直的手臂,都微微向前探着,好像上课发言,老师见这骚动,扰乱了严肃的气氛,庄重的感觉。大为不悦,无奈之下,为我们做了一个例子,聪明的效仿老师的动作,不聪明的效仿聪明的动作。
总算念到了最后一句:
“时刻准备着!”
大队辅导员又扭回头来,对我们说:
“念你们的名字。”
不聪明的大喝道:“念你们的名字!”
从台下看,我们庄重严肃,偶尔的骚动,反而成了活泼。而且从台下看,我们是一群有慧根的小娃子,无师自通,自学成材,天知道,天知道……
五、初当大姐
二年级,我迅速当上了大队委员,主要是负责给一年级的小弟弟小妹妹讲队课。
我的主要材料,是长约五厘米,宽约三厘米,厚达六毫米的小小红皮塑料本。跟小饼干差不多大。有编者的话,队章,队的历史,誓词,入队仪式,队歌,犯了错误的队干部的惩罚方法,队旗是啥样的,有多宽,有多长,队干部的标志(即几条杠杠),队干部的选拔方法……虽然内容多,但是页数少,所以讲课的难度是非常大的。我自己也是学生,很能理解,他们怕枯燥,一枯燥,就睡觉;不睡觉,就骚闹。
因为上第一节课,我要认真一点点,我组织了一下材料:
先唱队歌,再教誓词,再念队章,再讲仪式,估计就差不多了。
由于我五音不全,所以我带了一个专门唱歌的。我还顾虑到那个唱歌的,一定得好看,如果相貌实在勉强,我就录盘录音带教他们算了。总算找到一个合适的面貌娇好的,长相温柔的,我想,这第一节课,效果肯定好。
当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当我带着美丽的随从蓝鹃,当我拿着小小的本子,当我迈着矫健的步伐,当我走上陡陡的楼梯,我一直都在抖抖抖抖抖。当我握着自己的手儿,我一直都在抖。
当我推开,红色的大门,当我看见,小小的学生,当我见到,讲课的老师,当我走上,高高的讲台,当我说道:“我来讲队课。”当老师说道:“下节课再来。”当我问到:“为什么呀?”当老师回答:“我还要讲课呢。”
当我怀着侥幸的心理,当我坐到自己的座位,我一直都在抖抖抖抖抖。
下下个星期,我又来到了一年级某班,推开门,又看到了他们的老师,这回,我当然又带上了美丽的随从。这回我当然不用介绍来历了。老师善解人意地看看我,说:
“你先上吧,后半节课我来上。”
此乃上上策也。老师走了。
面对着坐得端端正正,眼睛珠子不怀好意地看着我们的小东西们,我紧张,但我也小过,我小的时候,就经历过被上队课,我们那时候,就特老实,特新鲜,大气都不敢喘一下,任凭大姐姐喷唾沫星子。现在的他们,跟现在的我们,绝对是一样的。
我牵着美丽的随从上讲台。心情固然激动,但是美丽的随从抖得比我还厉害,唉,我们都是没有见过大场面的人。
我尽量以自己最真挚,最疼爱,最慈祥笑容,见他们。这招果然有“笑”,咱乘胜追击,打铁要趁热。
“今天我们先唱一段队歌,好不好啊?”
他们知道自己不想唱也得唱,几个积极分子积极地点头。我用力地推了一下,晾在一边发呆的蓝鹃,聪慧的她,立刻反应过来,唱了起来:
“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她唱之前,竟然没有笑笑,影响多不好,她字正腔圆,该高的地方高,该大的地方大,她竟然没有顾忌到:那是一群小生命啊!他们小啊!
她一气唱下去,我都学不下来,我真后悔,一时贪图美色,带了个活人,早知如此,又何必当初呢?
我想探探他们,陪个笑脸,耳边就想起那群懵懂无知的小娃子,洪亮的歌声:
“我————”
就唱不下去了。 偶尔几个记性好的,还能把他们记忆犹新的最后一句,念出来:“共产主义接班人!”
出乎我的意料,教唱歌教了半晌,他们仍是一句都唱不准。唉,没有慧根啊!孺子不可教也。
第二个项目,是最简单的——教他们认队旗,必须动用“绝招”——于是我刚说一句:“星加火炬”,就拿了一根粉笔,一个180度大回旋,我秀丽的面庞,便映照在黑板上,我略一思索,黑板上,就立即出现了一幅秀丽的“星星火炬”图案,仔细端详一番,虽然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不过我画得星星像火炬,火炬像星星。
我一个转身,向左跨一步,让队旗示人。
就在此时,意想不到,不可多得的景象出现了:
那一群真挚的可爱的漂漂的小东东们,竟然鼓掌了!我看着他们憋红的脸,几乎用尽全身力气,给我这个一文不值的“辅导员”鼓励,我激动啊,我不配啊!
六、不想成为另类
一个可怕的人,一个被称为另类的人,一个知道爱滋病的人,可能听说过一个词:同性恋!这事在我身上发生了。放心,不是我恋别人,是别人恋我。
一个同性恋我,我丝毫没想到。那人是蓝鹃。要知道她连乳房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
一个重大的同性恋事件,发生在一个下午。那天老师教了一首新歌:
“我要和她一起唱歌,
我要和她一起画画,
我要和她一起跳舞,
一起跳舞,一起跳舞,
我要和她一起长大。”
下课了,忽然一双手搂住我的腰,原来是蓝鹃。只听她边摇晃边唱:
“我要和方舟一起学习,
我要和她一起玩耍,
我要和她一起睡觉,
一起睡觉,一起睡觉,
我要和她一起长大!”
耳边就想起了同学们的起哄:
“还一起睡觉呢,同性恋!”
这个声音如雷贯耳,我没有像往日那样顶嘴,而是回想蓝鹃对我的一切一切,谁知越想越怕,不禁打了个寒战。
蓝鹃经常送给我她编的小猫小狗,她的手倒是挺巧的。(我会不会也喜欢她呢?好可怕)我开始以为她是觉得自己编得不好才送人呢,原来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
这么一想,我就更觉得蓝鹃奇怪了,蓝鹃长得十分漂亮,特别是脸蛋,白白胖胖的。她也不是个差生,以她的条件,找个十个八个“机器人”也不成问题。但是她似乎对我们班男生都不感兴趣。要知道我们班的男孩占全班人数的三分之二。四十多个人她竟没有一个相中的,倒是对我有那么一点意思。我平时不穿裙子,只穿一件毛衣和牛仔裤,像个男孩一样。哎呀妈呀,她要向我求婚可咋办呀?
我就给她介绍个“机器人”吧。我有三个“机器人”。是他们自己主动要当我的“机器人”,哄都哄不走。好的“机器人”我自己还要留着呢,就拣些烂鱼烂虾的给她吧。小红脸不行,怕人家看不上;小黑脸,自己还要;我对着小白脸嘿嘿地冷笑着,他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他和蓝鹃又是同桌,平时对蓝鹃总是横眉立目,要是忽如其来地变温柔了,一定会使蓝鹃大动芳心的。
心动不如行动。于是我找遍了操场的每一个角落,就差找到女厕所去了,终于找到小白脸,给他加了一道程序——当蓝鹃的“机器人”。
果然,当老师写字时,他们你推我,我推你,要多亲热有多亲热,老师也真好,一点也不打扰他们。我就像一位慈祥的母亲,微笑地看着他们。
咦?好象我和蓝鹃犯了错误似的,我们同性恋了吗?还没到生米煮成熟饭吧。
七、你发育了吗
我们在看一场枯燥的演出。赵美云就问我:
“你发育了吗?我就发育了!”
她带着一点得意,我也就只好不甘落后,带着一星半点羞色说:
“我也发育了。”
这话刚好被一边的蓝鹃听见了。她就问:
“啥叫发育呀?”
我不奇怪,因为这是医学上的专业术语,只有有文化的人才能知道。我清了清嗓子,准备做高深难懂,把简单问题说复杂的那种解释。谁知赵美云嘴快先说了:
“就是你咪咪长大了。”
我觉得这显然太容易懂,也太不艺术了。就说:
“也就是你的乳房慢慢长大,最后长到你妈妈那么大了。”
我对自己的解释很满意,通俗加专业,完美组合呀!蓝鹃没说话,也许是默认了。大约过了一分钟,蓝鹃忽然说:
“啥叫乳房呀?”
这真是晴天霹雳呀!照说这问题很简单,可我就是说不出口,苦啊!赵美云隔着我对蓝鹃喊道:
“就是你小时侯喝奶的那个小咪咪,哦,就是你妈妈的小咪咪!”
我们班的男生听到这两次出现的“小咪咪”都痴痴地傻笑。蓝鹃带着悲伤的口吻说:
“我妈妈的小咪咪丢了,死了!”
我倒抽一口凉气,用同情和奇怪的口气说:
“是不是剪掉了?”
想到这,我不禁打了个寒战:那该多疼啊。于是我对蓝鹃的妈妈充满了同情,蓝鹃把眉毛拧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形状说:
“小咪咪不是我家的猫吗?”
天啊,我翘在前面凳子上的脚一下子掉了下来,赵美云已经笑得快从凳子上出溜下来了。我看见蓝鹃的眉毛还没松开,实在不知道她是不是装的,不过这蓝鹃一看就知道再纯洁不过了。我和赵美云铁打了一条心,今天一定要教会蓝鹃什么叫乳房。
我对蓝鹃说:
“乳房就是女孩子的特征。”
蓝鹃眼睛一亮,好象明白了。我一看有希望,也把眉毛一扬,做出一副期待的样子。其实我并不希望她马上明白,要不然这枯燥的演出怎么熬下来?
蓝鹃说:“女孩子能穿裙子。”
赵美云一下子趴在了地上。我拍了拍手示意她当救兵,我无能为力了。
赵美云把一边脸挤起来,也表示无能为力。完了,赵美云这民办教师和我这公办教师都没办法了。
蓝鹃好象不想知道了,那眉毛又皱了起来。我都担心她起皱纹了。我再做一次努力,苦口婆心地指着她的胸部说:
“就是女孩长大了胸部比男孩鼓。”
蓝鹃眉毛一松,但她并不看自己的胸部:
“是不是她那里长了颗痣?”
这扯得上吗?我刚想开口,忽然被蓝鹃打断了:
“看演出吧。”
我算是遇上了锯条,铁打的心也被她锯成条了。下次得换个金刚钻做的心啦。
我只好看那场老师为了使我们明白还有比上课更糟糕的事而举办的演出。
八、跪着演节目
为了庆祝中国人民坚持站立了五十周年,我们学校要演节目。
上音乐课,发生了一件振奋人心的事,音乐老师要选大合唱的人。
于是班上开始风言风语,有些人开始吊嗓子,有些人开始连打带踢地给他们伴奏。
可是等老师真的来挑人,他们又鼠目寸光地站在墙角,站了一排,低着头,背着手,表情悲壮,没有一个敢嬉皮笑脸,像在集中营里等待枪毙的犹太人。老师拿了个指挥棒对着他们指指点点,指不定先结果谁。最后除了一个笑嘻嘻不够严肃的男生外,其他痛不欲生的男生都被选中了。
当然选女生时,我也被选中了,这也没啥光荣的,女生只有三个没被选上:一个是喊不出声的,一个是将要留级的,一个是满嘴胡子的。
排练也不知是怎么过去的。只知道我站在最后一排,平时老师不在就只对口型,老师来了就提着嗓子叫几声,晚上回家要赶作业。
好激动。正式演出开始了,我们没有相同的演出服,就穿着学校的游泳衣,桃红色的,外加一寸长的裙子。不幸中的万幸是,那游泳衣不是三点式。
我们是第一个节目,所以有很多家长来帮着拿衣服,我们没有家长跟的,老师就跟赶鸭子一样把我们赶上了台。我皮笑肉不笑地站在最后一排,无一差错地对着口型,不过也被第一排那些“宠儿”渲染到了喜悦的心情。
最后一个动作是,我们把藏在背后的花举过头顶,抖抖抖,抖抖抖,一时间花如雨下,不少女同学可惜地望着脚下辛苦从花瓶里拿来的假花,但台下的嘘声使她们想起了自己的任务,于是又重新恢复了“甜美”的笑容。
终于,我下台了,去观众席找我的位置,我如同打了胜仗的将军,或者是从国外回来的华侨,不停地用“美妙”的嗓音到处问:
“我坐在哪里我坐在哪里我坐在哪里?”
第二个节目是老师们跳的《春天的故事》。我不禁有些担忧:老师们换衣服来得及吗?果不其然,隐隐约约看到老师是提着一只鞋上台的。真是应了那句话: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别看她们气势宏大,浩浩荡荡,里面可是老的少的全上。
看了老师第一眼,我就生气。她们穿着白裙子,一人头上绑了个椰子树,这么好的打扮咋不给我们呢?她们的粉和胭脂也抹得特别多,使得脸和脖子颜色差距好多,好象脑袋是别人接上去的,可怕!再看看学生,整个一个“小米加步枪”,抹多少胭脂还得限量,苦啊!
老师跳舞,脖子就是僵硬,但还是不知好歹地往前冲,也不知道咋编得出这动作。活象一群大白鹅。可不难看出春天来了她们很兴奋,忽然,出了差错,一位老师的裙子太长了,钩在脚底下。老师生气,连蹦带跳地抱起脚来,单脚跳跳跳。这可是开场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