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看见,走来的不就是我们敬爱的校长吗?我们赶紧躲在花坛后面,怕他认出我们的身份,如果他在星期一的全校升旗仪式上,点名表扬我们,那多不好意思啊。
校长总算走了,我们轻轻地呼了一口气。
忽然我们对视一下。我认为学雷锋活动结束了,我们应该休息。
对于怎样娱乐,龙超是很在行的。他忽然对我回眸一笑,拽着我的衣袖,就飞奔向三楼。我们扒在铁栏杆上,聊着星期一升旗仪式上,我们班会不会得流动红旗的事。
我说:“会。”
他说:“不会,打赌吧?”
我说:“赌什么?”
他搜遍了全身后,只好怏怏地说:
“赌人头。”
暂时的冷场。
龙超没话找话,说:
“宇文宇翻过去过这个栏杆,你敢翻吧?”
放眼一望,只见“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那宽宽窄窄的栏杆,就像稀疏的小树林,再加上栏杆本身就是绿色的,更像腿边上的小树林了。挺身一量,那栏杆不正是到我们的腰际吗?
我提议,干钻没意思,还要加上一点细节与目的。咱们比赛算了!
比赛规则:
1、比赛之前,我们各选择一个两栏杆相差较大的空挡。
2、钻出去之后,在外台上停留一秒,或摆个造型。
3、最后,看谁能不掉下去,活着钻回来。
4、如果都摔死了,就以摔下来的先后来判定胜负。
在这场比赛中,龙超应该占有优势吧。因为他是全班最矮的男生,最瘦的男女生(男女生就属他最瘦),前天他才把自己的脑袋,削了一遍,削得跟铅笔头一样。又尖又滑。我的脑袋之大,可以和猪脑袋相媲美。
其实我是先瞧好了,选好了栏杆空挡,才定出规则。我已霸好了一个大空挡。只等比赛开始。那个龙超,正在用自己渺小的双手,拼尽了全力,妄想像人猿泰山一样,把铁栏杆往两边撇,扒出一个大空挡。
绝命游戏开始了!钻出去:我蹲了下来,因为这样,我才能蜷成一条,从空挡里钻出去,我的一只手伸了出去,率先抓住了铁栏杆。紧接着,一只脚也踏了出去,找到一个立脚的地方,另一只脚也随即踩到了外台上,这只脚和那只脚有所不同的是,这只脚是悬空的,而且是叉开的,最后一只手,也终于探出去了,这只手与那只手不同的是,这只手同样是悬空的。而且也是叉开的。
准确地说:我的身体是一个“大”字,一半是拽着的,一半是悬空的;一半是保险的,一半是惊险的。
而我对面的龙超,也钻了出来,和我摆着同样的姿势,不过不是“大”
字,而是“太”字。
该往回钻了,龙超显得很灵活,哧溜一下就回去了。而我的方法跟他一样,而我却因为我的猪脑袋,卡在了那个空挡里,在被卡住的时候,我不停地思考,为什么我出去的时候,那个空挡还很大,而我回来的时候,无论是正着还是侧着,都挤不过去?
这时,后面忽然响起了一个男中音:
“你们在干什么?”
声音挺温和,但对于我来说,仍是一个惊吓,一个霹雳!
在霹雳的惊吓中,我的头忽然找到了自我,找到了途径,找到了灵活,奇迹般地过去了。
回头一看,原来是校长!
他不是已经走了吗?什么时候又冒出来的?
校长又笑里藏刀地冒出来一句:
“不要再搞了,哦?”
我笑了一笑,龙超不会笑,所以没有笑。
校长背着手,走了。
接下来,我们爬在窗台上,若无其事地聊天。但实际上我们都在发抖,特别是腿,不仅抖,还软巴巴地。
聊得内容,语无伦次,多半是编的。讲自己是多么英勇。从阳台上爬下来,打游戏,不给钱,每聊一次,我们就哈哈大笑。但笑的同时,腿抖得更厉害了。
我问龙超:
“你还扫吧?”
龙超连连点头,好象问到了他的心坎上。其实我们两个都有这个欲望,想将功补过。
我们拾起脚下的扫把与撮箕,比赛着飞奔下楼梯,好象谁先跑下楼,谁内心的谴责就少一点。于是校园里,哪里有垃圾,哪里就有我们飞虎队的身影。
我们扫的时候,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想勾引校长出来,看我们学雷锋的场景。最终校长还是没有出来,我们也不好放声喊,只好一叉一叉又一叉地扫,扫了一会儿。觉得身心都没劲了,就病怏怏地走了。
到了我们最难堪的时候——还撮箕。
小娘子对我们来说是生人,我们怕跟她打交道。
我和龙超“剪刀,石头,布”,谁输了谁就去还撮箕。
我输了。我提着撮箕又见小娘子。她似乎正等着我呢,三八杂志已经合上,她颇有兴趣地,脑袋枕在手上,问我:
“你们是几班的?”
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不敢说,把龙超叫来了。
然后,我就薄情寡意地跑了。
三十三、哪壶没开提哪壶
星期一,我一如既往地走在交织在各种脏话的大街上,好满意。
我以倒数第五的顺序走近了教室,数学老师开始报口算题,不过一会儿,校长带着校工带着教导主任及一堆无关紧要的人,大步走到讲台上。
一般校长只是从门口走一趟,如今竟明目张胆走进我们班,同学们中,多少有一点骚动。
老师没有想到,这么多人光临寒舍,有点措手不及。表情从惊异,到微笑。她把他们堵到讲台上,不让他们继续前进。他们肩搭肩,头挨头,抱成一个空心的团,密谈了一阵,主讲是校长。
坐在最前面的同学,为了听到他们密谈的内容,牺牲自己,用脚尖勾住课桌,身子伸出去,两只手撑在地上,有点像俯卧撑,不知道听到了没有。
总算是谈完了。接下来的环节应该是指认,指认龙超是很简单的,他们一说个子小,老师就说:
“龙超,出来!”
龙超以酷似潘长江而闻名于世,近来因为各种丑闻(打游戏机,拿了杨都都的五十块钱)云集一身,而茶不思,饭不想,所以衰得很。
我想指认我的过程应该是比较烦琐的,因为我中等身材,相貌平庸,头发较短(我们班十个女孩九个都是短发),而且身穿着红衣服,今天是星期一,所有的人都穿着红校服。
没想到,他们换了一种简单实用的办法,校长说:
“昨天跟你一起翻栏杆的是谁?”
龙超看看校长的笑容,似乎在告诉他招了就可以减刑。他心惊胆寒地说:
“方舟。”
老师凑到他的脸前,问:
“方舟?”
“恩!”
“方舟?”
“恩!”
“真的是方舟?”
“恩!!!!!”
经过龙超和老师的对问,我茅塞顿开,明白了一个非常复杂,复杂非常的道理——我目前的身份,不是个好人!
镜头转向办公室,那里耸立着我与龙超渺小的身影,老师手搭在椅背上,办公室里有很多人,我一直在观察对面正在补作业的小男孩,当我走进来的时候,老师纷纷询问:
“哟,哪阵风把您吹来了?犯的是哪科啊?”
听了犯罪事实以后,老师们纷纷啧啧有声:
“还是个好学生呢!”
我一听,就赶紧机灵的哭了。
龙超不会哭,所以他没有哭。
老师问我:“你怎么想到翻栏杆的?”
我说:
“他……”
老师说:“不许说他,说你自己!”
但我又情不自禁地说:
“他……”
老师说:“不许推卸责任,说你自己!”
这回我变机灵了。我刚说一个我,就赶紧说“他”。老师也不好再阻止了,就让我说下去。重要强调的是他用诱惑的表情,眼神,语气,说了一句:
“宇文宇敢翻你敢翻吧?”
我不好意思说我们打扫卫生,因为我们那点功劳,实在是羞于启齿。
在老师那个方向看,诱惑我的是他,而且我哭了他没哭,再说我长得又老实,所以老师就先把我哄走了。
在离别办公室的那一刻,我偷偷看了看龙超,发现他在墙角默默地滴眼泪。但是没有人注意,只有那个小男孩,陪着他默默地流泪,不过是各伤各的心,各流各的泪,各着各的急。
走出办公室,我惊奇地发现,校园里有很多戴面罩的男工,在焊铁栏杆,把原有的铁栏杆加密加高,火花四溅。
我从小就被告知,看了焊花,眼睛就要瞎掉,我记得以前也看过几次,但只是累计,也就是说,那几次,只是皮外伤。这次因为看得久,以前的累计一迸而发,瞎了。一阵。
这是为我而焊吧。
走在回班的路上,一个我不认识他,他却认识我的男生,拦着我,两只手和两只脚都叉开了,说:
“翻栏杆了吧?翻栏杆的吧?”
我仍做出平时清高的姿态,铁着脸说:
“我这是为你们造福!你们想掉也掉不下去了!”
那一周是“安全周”,我们每一周都是什么周,比如“文明周”“礼貌周”“植树周”“环保周”“爱心周”“八宝粥”“蒋方舟”,省略号。
校长宣布红旗班的时候,本来报的我们班,后来又加了一句:
“因为他们班有人翻栏杆,所以他们班的老师主动申请,撤消红旗班的荣誉。”班上的同学,都知情,所以都给我和龙超白眼。但是我的眼,经过了焊花以后,练成了火眼金睛,因此我遭的白眼比较少,龙超因为有一对美丽而深不见底的双眸,所以遭的白眼多,泛滥。
翻栏杆对于我的损失是:那一年的三好学生没有经过评比,我就被一票否决了。
三十四 爱心=捐款
刚上学的时候,我对那些含泪把钱投到一个红箱子里的事,十分向往。
今天,广播响了!这是十分难得!一般只有放眼保操的时候,才响一会儿,连大扫除的时候,也不见得把它扫一下。
很遗憾,广播在下课时放,只有少数的几个人呆在教室里(包括我),我首先发现广播里有人咳嗽,便激动地,连滚带爬地跑上讲台,努力凑到广播跟前,另外几个人发现了我的行动,便抱着试试看的心理跟了上来。
苦心没有白费,几分钟后,广播终于又响起来了。只是声音过小,听不大清楚,但仔细分辨,仍可以听出是个女的,声音慢慢地大了,终于可以听清楚一点了:
“……年级的……得了……,让我们……吧!……可怜的……只有……
岁啊!……只需要……就可以……了呀!”
听完了广播,我们啧啧称赞某年级的某某某,真坚强,得了某某某,还可以支撑。但是除了钱,我们什么都愿意捐,因为我们穷得只剩下钱了。
上课了,老师面容憔悴地说:
“什么年级的某某某患上了什么病,大家都知道吧?为了节省时间就不说了。咱们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撑起一片爱心的绿荫吧!”
大家一片声地说:“我们没钱,我们出力!”
老师总算生气了:“瞎说!捐钱是主要的,一块钱以上,十块钱以下,明天组长收。”
一拂袖,去了。
第二天,我来收钱了。需要声明的是:我带了五块钱,整整的五块钱,真正的五块钱,正点的五块钱。我真善良!
开始收钱了。我唯唯诺诺地,超级小声地说:
“姑爷姑奶掏钱吧!”
大多数人都是忽然大喊一声:
“惨定了!忘带钱了!”
“我回家拿吧,不行,要迟到的!唉!”
见收帐的走了,也就立马停止了这番忏悔似的心理斗争。
最后,结帐。值得骄傲的是,我结帐只用了五秒种,因为加上我的,我们组一共交了五元五角钱(我们组十六个人)。
我这五块钱哪,可着实不简单哪,我用合理的理由,来证实,我确实捐了五元钱。
第一,我找不到零钱;第二,我想争当模范,有意拿了五元钱。
为了更进一步满足我的虚荣心,我踏遍青山越险河,上了刀山下火海,我终于发现了我是捐钱最多的,第二名捐了两块钱,第三名一块五角钱,第四名捐了五角钱,第五名不用排名次了,因为他们没有捐钱。
三十五、没钱没钱没钱
我总算尝到当班长的苦头了。虽然我一直被称为班长,但毕竟名不副实。
班长有两种,一种是专门做事情的;一种是专门做榜样的。我是后一种。
今天,我是逃也没处逃,躲也没处躲。——马上要开元旦联欢晚会啦。
我假装无意地向群众提起布置教室的事,原以为他们会假装无意地听不见。
谁知他们异常认真,比我还有责任心。认为迟迟没有布置教室,是我们这些班干部不可原谅的错误!语气之坚定,目光之沉着,一看就知道,要和我们这些贪图享受的腐败分子,做坚决的斗争。
事到如今,为了保住乌纱帽,就只好违背我的意愿了—我的意愿当然是一切从简,一切从简。而且我身后还有一位重要的大侠,和我意见一致,那就是—东东东东!(音乐起)老师!
谁知群众的力量不可小看。他们与老师经过一番唾沫星子的交战后,作出了令我烦恼的决定:
行动照旧,立刻买东西,布置教室!
群众还向我们打出“V”的胜利手势。好象我们干部群众是一伙的。唉,我心中叹气,还不得不挤个笑脸,也打个“V”的手势。
不为别的,只为钱。
说到钱,我就来劲了。我们家已经在我们班荣幸地成为贫困户。因为我穿得最老土豆。也从来没带过钱。只怪我当初太性急,就胡乱投胎了。龙超比我晚生一天。我要是有耐心,熬一熬,钻到龙超妈妈的肚子里去,40万房产的继承人,就是我啦。
话再绕回来,回到现场,还是说钱。
我是最后一个两袖清风的人,也表示愿意集资捐款。不过闹了半天,还是我这特困户出身的,交得最多。一元五角!本来是带了两块的。还是给自己留条后路。
组长们收了钱,招兵买马,邀请了班上的“商务通”龙超。话说那“商务通”,名副其实,知道哪里的东西最便宜,最水货,于是浩浩荡荡的购物大军,向白鹿市场冲去。
进白鹿市场的大门,商务通为了表示自己的神通广大,拼命地推我:
“从后门进去,从后门进去。”干吗?好象我们不是光明正大买东西的,又没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
走完了黑不隆冬的长长的“后门”。一向被我们这些无产阶级学生视为天堂的水货市场,便赤裸裸地显现在我们眼前。
虽说不是应有尽有,不过王歪子的拖鞋,李麻子的奶嘴,刘金牙的发卡,赵结巴的衣钩,是全到齐了。
正需要商务通大显身手砍价,那进门的时候,把我们推得不成样子的龙超,不知道被挤到哪儿去了。没有了商务通,我们这些手里有些票子的娘子军,竟忽然有了主见——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要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要摸,惹得那些磕瓜子的生意人们频频向我们吹胡子瞪眼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