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朝阳[梁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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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朝阳[梁凤仪]-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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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名而至的冲动,使汉至谊要赶快奔出长廊,像要走离人间的地狱似的。
  而偏偏,他不让她走。
  他用力地抓紧她的双臂。
  至谊挣扎,不住的奋力挣扎。
  但正如人生之中的许许多多挣扎一样,很多时都不得要领,无能为力。
  “我不让你走!”易君恕这样说。
  他使劲全身的力量握着她的双臂,至谊痛苦地说:
  “你弄痛了我!知道吗?”
  “知道。”易君恕说,声音如此的坚定,如此的无悔。
  “你让我走。”汉至谊嚷。
  “你先听我说一句话,我就让你走。”
  在汉至谊的印象中,易君恕是从来不会对女人无礼,更不会施用任何粗暴行为的人。
  第一次,他的表现如此。
  令汉至谊暗暗吃惊的是,当一个男人施用暴力之时,原来是可以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魅力的。
  这种感觉叫汉至谊难以为情,整个人好像被扔到一锅滚烫的油里,浑身流出细汗,皮肤已被灼伤了而冒出泡泡来,整个人热得在下一分钟就要被煮熟似的。
  她宁可渐渐麻木。
  至谊在君恕的怀抱中,开始柔软无力,她梦呓似的说:
  “你说,你说,然后放我。”
  “至谊,我爱你!”
  就是这句话?
  至谊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来,仍看到那张令人心醉的俊朗不凡的脸。
  不是梦。
  是现实。
  这个今日结婚的男人,捉着自己说:
  “至谊,我爱你!”
  至谊冷笑,道:
  “就是这句话?”
  “至谊!你说我们之间没有金玉盟,可是,我爱你,从小到大,从以往到今日,到明天,我爱你。”
  “那么,你说完了,请放我!”
  “不,不!”易君恕几近疯狂地叫嚷。
  然后,他不顾一切地吻了下去。
  汉至谊像被人强力地抛上云端,她吓得手足僵硬冰冷,两只手在空中乱抓,希望能捉着一些依傍,以抗拒暴力。双足不住地跃动,向对方踢去。
  之后,她渐渐的发觉自己已由云端缓缓飘下来,心头竟有一阵的畅快与舒适。
  那是前所未有的感觉与经验。
  畅快与舒适感运行着,不期然地使全身放松,取代了顽抗,汉至谊缓缓地归降。
  那是一个迟来的、冗长的吻。
  如此的旁若无人,毫无顾忌,事在必行。
  这种情绪使他们紧紧的扭抱着,不欲分离。
  都豁出去了,只有这样,才可以遗忘所有的责任和恐惧。
  纯情的行动。
  纯情的绮惑。
  纯情的契合。
  直至到一亿年过去之后,他们才肯稍稍分离。
  易君恕说:
  “至谊,是你说的,我甚而没有吻过你,对,你说得对,我给自己说,为什么从没有吻过你?为什么?”
  他懊悔得双眼通红,像要哭出来似的。
  “君恕,请别这样!”
  “为什么?我给自己说,我要吻你,我要在婚前吻你,在一个愚蠢的行为之前,再多加一个,都不过是那条死罪,我何惧之有?”
  “君恕,不要泥足深陷,万劫不复。你应该爱童政。”
  “你爱童柏廉吗?”易君恕问。
  至谊呆住了。
  “抑或你只爱我。”
  “君恕,让我走,我不能再在这儿呆下去,这样子下去对谁都不公平。”
  “至谊,你只爱我一个的是不是,自始至终,从无改变。我们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地长大的……”君恕竟泪流满面。
  “都已成过去了,是不是?时光不能倒流,错误已成定局,我们不可以从头开始。”
  “至谊,父亲利用我娶童政,你是不难想像的,他认定你必会为报家族仇恨而对他穷追不舍。”
  “那最低限度是我父亲的一条命,易祖训的恐惧,我完全可以理解。每逢月黑风高,阴风阵阵时,他可有抚心自问,怕厉鬼索命。”
  汉至谊无疑是激动的,她又说:
  “我不怪你,君恕。
  “我们都是尽孝的儿女,不是吗?
  “为了孝道,我嫁童柏廉,你娶童政,各尽责任,互相制衡。
  “昨日,以至今日,依然是我和你纠缠的世界。”
  易君恕说:“不。至谊,我不比你,我其实也在利用父亲,以成全他为借口,我娶了童政,好日夕见到你。”
  “天!”至谊轻喊。
  说了最后的一句话,易君恕再温柔地吻到汉至谊的眼皮上。
  汉至谊闭上了眼睛,让泪水汩汩而下。
  她站立着,良久,再睁开眼来,回廊之上,已无一人,只有她。
  君恕已然远去。
  那一夜,她怪责他,根本未曾吻过她。终于,他吻了她,在于他成婚之日。这份震栗以及带来的考验,她必须甘之如饴。
  汉至谊把手指轻轻地放在嘴唇之上,还觉着一阵温暖。
  她茫然。
  或者多日以来因着易君恕与童政结婚而引致的忧伤,现今,在这一刻,已荡然无存了。
  她终于挺一挺胸,以一个重拾信心的胜利者姿态,重新走进后花园,站立在众来宾之前,笑得比那一蓬蓬的鲜艳玫瑰,更加妩媚。
  童政是婚礼的主角。当婚礼过后,她仍不打算把自己在整出戏内的分量降低。
  这一天,她站在汉至谊的办公室内,跟她的父亲与继母开另外的一宗谈判。
  “童氏集团与汉氏企业应该分开来经营,没有必要混为一体。”童政转脸对牢她的父亲说,“汉氏的债务既已由你代为清偿,就是获得了一个翻身的机会,这已经是非常隆重的礼物。且,日后要部署与营运的事务不少,至谊未必应该兼顾童氏集团。”
  “你的意思是由你来管?”童柏廉问。
  “我和君恕合起来的力量并不见得薄弱。”
  “当然背后还有易祖训给你的意见,撑的腰。”
  “他也是地头虫,经验老到。”
  “童政,现代式婚姻,最好不要把公事牵涉在内,将生活与问题简单化,才容易办事。”
  “爸爸,我们才结的婚,并不怕任何诅咒。”说这话时,童政瞪了汉至谊一眼。
  汉至谊没有回避,她淡淡地说:
  “童政,我们不是要予你为难,如果你对香港童氏集团这个有兴趣,而又旨在必得,不会有人跟你争。”
  “这可是你说的话。”童政慌忙答。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童政,由至谊亲口这样说了,你满意了吧!”
  童政笑一笑,转身就走。
  “连一句多谢的说话也没有。”童柏廉这样说。
  “没有这个必要了,你何必介怀。”至谊答。
  “我没有说错,他们兄妹就是一直存有这个心。”童柏廉轻叹,“或许这是源远流长的传统,积习难返,后生一代看通了上一代,知道我们舍不得把血汗经营,全部捐献。至谊,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汉至谊点头。
  豪门富户的烦恼,差不多是有迹可寻,模式一致的。
  “至谊,你知道有时,我会想些什么?”
  “告诉我,你想些什么?”
  “我想,我如果不再是今日的童柏廉,会有多少人认我为友,这问题的答案其实并不重要,我的要求非常低。然而,我如果不再是今日的童柏廉,还会有多少人以我为父?答案可以是惊心动魄的。”
  汉至谊多么的担忧,童柏廉会再把问题问下去。
  如果他不是今日的童柏廉,又有谁人认他为夫了?
  汉至谊不敢想像答案。
  忽尔,她记得一位很富有的国际商贾接受记者访问时的对白,对方问他:
  “作为富甲一方的人,有什么遗憾?”
  他答:
  “我们要放弃追寻很多人事上的真相。”
  这番哲理,含真坦荡,却又令同道中人心领神会之余,心酸不已。
  “至谊,多谢你并不跟童政争。”
  “柏廉,我只怕自己能为你做的还是很少。”
  “有这个想法,就已经足够了。”童柏廉拥着至谊的双肩,传递一个肯定的安慰讯息。
  “其实,童政很傻。”童柏廉说。
  “为什么?”
  “童氏企业在谁的手上是并不重要的。这家机构是实力派,抑或只是空壳,在乎我。”
  很简单的道理,如果童柏廉不注资,根本就成不了大事。
  “柏廉,你给予儿女的自由度还是很细,是不是?”至谊问。
  “那要看他们是否满足。当然,他们兄妹俩能控制与调度的资金,绝对是不能倾覆我任何一地的业务范围。”
  至谊对于这番话,有太深的感慨。在嫁进童家之前,她并不知道父子骨肉可以有这种你防我、我算你的关系。
  她曾经天真过。
  “他们真的不必急于一时。”童柏廉说:“我的遗嘱并没有亏待他们,只在一种情况之下,他们会丧失继承权。”
  至谊没有造声。
  这种事不宜追问,太敏感了,必须将是否透露的主权放回童柏廉手上。
  “童经与童政是知道我这条规定的。”
  童柏廉继续说,神情非常认真:
  “如果他们犯了法,被判坐牢多过一个礼拜,就没有承继我财产的权利。
  “什么也可以容忍,包括他们敬慕我的财富多于爱护我本人在内。可是,触犯法律,残害社会,对于他们来说,是罪无可恕的。
  “以童经与童政的出身,他们甚至没有以身试法的需要。”
  汉至谊紧紧的抱了抱童柏廉,以示支持。
  最低限度,童柏廉是个在法律公平之下的正人君子,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就真的罪无可恕了。
  行走江湖,情不得已,真还有不少事需要用法律以外的犀利手腕去应付的,若果跳出了这个范围,就是过态,完全不可以原谅。
  当然,言之在先,防范未然,这是正办。不见得童经与童政需要作奸犯科。
  童柏廉忽然捉住了汉至谊的手,道:
  “至谊,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如果你要对付任何人,讨还公道,都不要跨越法律所容许你做的范畴。请别忘记,就是易祖训对汝父的暗算,还真是以手段去蒙蔽汉海防而已。”
  “我知道,蒙骗别人,与被人蒙骗,对在商场行走多年的人,都一般有罪,谁也不是全然无辜。柏廉,我记住了。”
  错误既非单方面造成。当日汉海防不只是掉以轻心,而且失于过分贪婪急进,才会误踏圈套。
  设陷阱的人,在陷阱内是必定放进诱敌的物品的,不贪不婪,如何会误堕尘网是非,以致于伤痕累累。
  汉至谊很感谢童柏廉对她的提醒。
  这无疑是减弱了她对易家的仇恨。
  正如这天,汉至谊跟宋思诚聊天,思诚说:
  “最佳的报仇方式有二。
  “其一是活得更好、更漂亮、更幸福,这已是最能刺激敌人的方法。
  “其二是永不出手报仇,却保留算帐的权利。随时随地,都可以行使这项合情合理的报复特权。
  “这样,对方永无宁日。
  “永远活在有人要向他报复的阴影之内,本身就是一项犀利的惩罚了。”
  至谊说:
  “我谨记你的建议与哲理。”
  “至谊,你绝对有条件做得到,令人羡慕不已。”
  “你呢,思诚,勉力去实行第一点。”
  “我试过,一直不行,奈何!你看我是不是已憔悴?”
  “不,旁的人看不出来。”
  “这究竟是好抑或坏?”
  “你不致于需要同情,即使是由怜而生爱,你也不希罕,是不是?”
  “是。”
  “那就是了。思诚,信我。做强者有吃亏的地方,但扮演弱者,万一人家也不肯一顾,我们回头连自尊都不见了,如何的活下去。”
  “至谊,谢谢你的鼓励。”
  “我们要办的事,的确依然多着。”
  汉至谊于是把童、汉两家公司分家的安排相告。
  “思诚,故此,我们有了腹稿的一些收购地产公司的计划,都拨归到汉氏企业去办,资金不成问题,柏廉会支持我。”
  “至谊,有一个原则,我必定要跟你商议。”
  “什么原则?”
  “这对我们日后的公司政策方向有决定性的影响。”
  “请说。”
  “如果说把预计之内的计划拨归汉氏,则童氏与我们竞争呢,是否让步了?还有,原来是打算以童氏名义去进行的,又是否要跟童政打声招呼,彼此有个默契,然后过户到汉氏旗下去进行?”
  “你看呢?”至谊问。
  “至谊,那要视乎你跟童柏廉的感情,而且还有与易家的关系。”
  “思诚,我需要你的意见。”
  “我老早已经说了。
  “童先生是辅助你,成全你,不是使你活得越来越漂亮,活在千千万万人之上吗?谁与你为仇为仵,都已经基本上输了一仗,矮了一截了。
  “至于易家,冤家宜解不宜结,让足他们三步,既为自己积福,也拭目静观后效吧!”
  汉至谊点了头,并加一句:
  “思诚,希望我们不是妇人之仁吧!”
  “纵使是,仁者必昌,应不分性别。”
  至谊大笑道:
  “好啊!都听你的。”
  “眼前就有一单极重要的收购事件,需要定案。”
  “你是指宇宙地产?”
  宋思诚点头。说:
  “宇宙地产拥有差不多百分之七十的大屿山地皮,以及散布于启德机场附近的物业,这是一项极大的赌注。很明显地,宇宙地产的幕后主持人原本就是腹稿,认定在不久的将来,可以将现在的机场转移至大屿山去。计划若然实现,大屿山的地皮固然会急升。东九龙市必重建,等于必须要跟现有业主达成协议,散布于各区的物业就能起到极大的控制重建计划的作用。故此,宇宙地产是极具潜质的。”
  汉至谊道:
  “谁有通天本领,洞悉本城未来发展?”
  宋思诚不屑地扯动嘴角道:
  “除了政府,还有谁?”
  汉至谊微微吃惊,问:
  “政府?”
  “宇宙地产的控股公司属于李荣甫家族,李荣甫的长子是行政局议员,他们跟那位政府内的顶级红员是极要好的朋友,每次到伦敦抑或华盛顿公干之后,大都联袂到夏威夷去度假。
  “至谊,我们平民百姓家的资料就只有这些,新闻界的人明知关系若此,也没深究下去,我们就更无能为力,一切靠阁下丰富的联想力,透视其中的关系。”
  汉至谊轻叹,没有答腔。
  宋思诚也无奈地耸耸肩,继续讨论下去:
  “我们原本就订下了收购宇宙的计划,交给商人银行去处理,是童氏企业的一项业务拓展方针,现在应该怎么办?”
  汉至谊想,然后答:
  “让我把意愿告诉童政,看她怎么说。思诚,坦白说我并不打算与她为敌。”
  这一夜,在童寓,童政与易君恕,陪着童柏廉吃晚饭。
  童柏廉说:
  “童经夫妇去了东南亚,很多业务要我回纽约拿主意,我想这几天我就会启程回去,说不定什么时候再来。”
  “爸爸,嫁你起码有一个好处,聚少离多,永远有新鲜感。只是,你对至谊放心吗?”童政这样说。
  “欢迎你跟我行,除非你的说话是口不对心,童政,或者你对君恕不放心。”
  童政为之气结。
  “君恕,你给我好好的照顾童政和至谊。”
  童政脸色并不好看,但刚才被父亲抢白了,也不好说些什么。
  君恕呢,有点尴尬。他一直低着头吃饭,唯唯诺诺。
  倒是至谊最心平气和,跟童政说:
  “童汉两家企业已然分家,有些业务问题需要征得你的同意,譬方说宇宙地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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