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去宣布放弃宇宙,由得童氏以七元六角一股的价位收购成功去。”
这个宣布,引来了轩然巨波。
汉至谊的估计完全正确。
图穷自然匕现,整件事开始水落石出。
童经来到汉至谊的办公室,与她密谈。
“至谊,诚如我的想像,你是个聪明绝顶的女人,童政根本不是你的对手。”童经说:“如果她遭遇到你的困难,肯定没有你今日的成就。”
“童经,请别误会,我只是在商言商,那个收购老早已超越了股份价值的很多倍。我不可能盲目赌下去。”汉至谊说。
“可是,童政接手了这个烫热的芋子,她要面临极大的困扰了。”
“为什么?”
“因为她根本出不起那个价,以七元六角收购宇宙,那个超过二十亿的数目,她目下没有这钱,除非童柏廉答应相帮,否则,她要面临的危机,你知我知。”
出了价,在收购战上赢了,就得履行诺言,否则变成商业罪案。
不论是证监处抑或商业罪案调查都不会放过这些以假价钱造币的人,否则如何维持市场的法纪?如果保障投资者的利益?如果可以杜绝人们未经深思熟虑,权衡轻重就进行收购,扰乱市道?
罪名等于讹骗股民,难辞其咎。
“那可以是刑事罪行?”至谊轻喊出来。
“太对了。童政不可以犯法,否则,她就会丧失了继承父亲产业的权益。”
“这是阴谋。”至谊说:“告诉我,德富集团跟你有什么关系?”
“所以说,至谊,你的聪明尤在我估计之上。德富集团的幕后主持人就是我。我加入,是为从旁给童政打气,使她更毫无顾虑地跟你争购上去。她可以幼稚到真的以为你是白痴,会跟她一般见识,势必要把宇宙争到手而后已。没有德富的加入,价钱不可能催谷得如此快速。现在童政面临的是真金白银的拿出来押在宇宙之上,或者受到监控。”
“易祖训不会承担他教唆的责任,他不会就童政。”
“当然不会,易祖训是什么人,最清楚莫如你。不过,我们不妨告诉你,易祖训其实比你想像与了解中还要坏。他起初纯为要帮童政跟你争,争赢了以便讨好童政,撕你脸皮。其后呢,他跟我合作。”
“跟你合作?”至谊怪问。
“对,我跟我妹的商业智慧是云泥之别,我赌你不会接这个烫手的热芋子,她却认为你会穷追不舍,因为我要易祖训在一旁拼命给她打气,并扬言与她联手合资买进宇宙,叫她不用操心资金。当然易祖训在跟我合作去哄骗童政的过程中有他的利益,这是我答应的。至于童政,当然不必在现阶段知道德富集团的老板是谁了。易祖训有责任令她相信这是一个有财势的外资集团即可。直至德富出价七元,易祖训又游说童政,说德富集团肯与童氏妥协,由童氏出面争得宇宙,条件优厚,这场风头就由得童政独领,且进可攻退可守,买到与否都赢你。那易祖训的伪装功夫也真是一等一,难怪令尊当年栽在他手里。所以,现今只有一个人有资格摆平整件事。”
“童柏廉。”
“对。”
“他不会瞪着眼睛看自己的亲骨肉受到检控。”
“他自然不会,但在他拿出这二十亿元去救童政时,我会提出我的抗议,或者应该说有人应该提出抗议,若果不是父亲出手帮忙的话,童政早晚要丧失继承权,为了公平,父亲就算预算出这笔钱,也应该把童政的名从遗嘱中撕掉。”
“童经,你的意思是由我出口提这个意见是更加适合,且更有效,是不是?”
“太对了。我老早给你说过,我期望跟你合作。汉至谊,请勿忘记,在你未加入童家之前,产业是两个人分的,如今呢,估计不会少了你的一份。削弱了我的利益之后,帮我一把,总说和过去吧!”
“童经,请你先离开我的办公室,让我静下来想一想,这是一件大事。”
童经站起来离去,临走他还多加几句话:
“汉至谊,有两点请你谨记:父亲是个非常讲原则的人,千万不要碰触他的底线,否则他是很一意孤行的。这就是说,你的游说工作并不会太难做,事实摆在目前,是童政跟你斗,压逼你。中间加入的德富集团,童政又是怀了歪心肠,想利用第三者把价钱抬高。在在都是她的撩是斗非,专横任性,以致于妄视可能触犯的法纪。我相信父亲会卖你这笔帐。
“实况是童政根本要你灭亡,她背后的易祖训亦然,现在打自卫战的是你,而不是他们,毫无歉疚之可言。”
“童经,你不怕汝父知道你的阴谋?”
“不怕,我相信你会愿意长久跟我合作,共同管治童家天下。我父垂垂老矣,我们却青春正盛,只是童家良莠不齐,把没有潜质的割除,免碍事。况且,父亲是中国人,我是长子,且有嫡孙,你认为这些本钱足够跟你合作吗?”
“多谢你的提点与欣赏,话说完了。就请回吧,日内我自会给你答复。”
当童经离开了汉至谊的办公室之后,她失落到差一点点就要晕眩。
人性的凉血与恐怖,令她颤惊。
如今完全可以想像到童政的狼狈。
她跟易君恕一起赶回到翁家去,请求援助。
“爸爸,我们所得的消息并不准确,汉至谊忽然的拒绝玩这个游戏,好一个燃点着引子,即将爆发的炸弹传递到我手上,就不能再有接棒人。你得履行诺言,帮我一把。我看宇宙虽在现阶段是买贵了,如果守下去,还是有前景的,否则,那德富集团不会有兴趣染指。”
易祖训深沉地说:
“你说得对呀,是有前景的。童氏集团的流动资金不是很充裕吗?”
“童柏廉拨给我们经营资金并未达到二十亿元之数。”易君恕说:“德富集团亦已正式决定放弃收购宇宙,弄得我们现今非接棒不可。”
“那么向他要呀,就这么简单!”易祖训摊摊手。
“爸爸,我很难问得出口。况且,问也未必管用,父亲的脾气我很清楚。”童政说。
“童政,你父亲的脾气你很清楚,或者你并不清楚我的脾气了。一直以来,我给你的只是意见,你的实力究竟有多少,应该有一个预算,我从来都不鼓励孩子依赖家里的照拂。你硬在如今说我答应过支持你,我不否认,但若是实斧实凿的投资合作,我早会与你签约。故此我所说的支持是精神上的,你们如今失了预算,不能就把难题交给我。我给过君恕多少额外的助力,他最清楚。我认为从错误中赢取经验,是最价值连城的。这次的教训,对你以后的人生非常有用。”
“说得太对了,易祖训,最低限度可以看清楚一些人的真面目。如果汉至谊有日倾全力将你赶尽杀绝,我会在一旁呐喊鼓掌。”童政恨得咬牙切齿,在她的生命中。从未遇过如此奸险的轻言浅诺,不负责任的小人。
“童政,尊卑有别,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我当然知道,我在跟你一个完全没有亲情,只有利害的商场大鳄说话。你在鼓励我收购宇宙时的嘴脸和现在的相比,太令人知道是什么一回事了。”
“你立即离开我易家,君恕,这种女人不值得你一顾!”易祖训咆哮。
童政忽然间哭出来了,转身就走,君恕一边叫住了她。
“童政,请等我一等。”
一边他回转头对易祖训说:
“爸爸,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自私自利到这个令爱你的亲人也无法再容忍的地步?”
“君恕,你发什么神经病?”
“对了,只要我在易家再逗留多一阵子,我就会被压迫到神经失常了。
“爸爸,自私是人的天性,但可以控制到一定的程度。从汉海防、到我、到童政,你每一次都是把利益作大前提,作出宁可保护自己所有,而牺牲你朋友、儿子、媳妇的决定。
“爸爸,我现在才清楚,你根本不需要亲人,因为在你眼内是没有亲疏之分,只有敌我之别,谁可以给你利益,就跟谁为伍,谁对你产生一点威胁,你都可以一脚将之踢开不顾。
“既如是,你并不需要我。”
说罢,易君恕掉头就走了。
他冲出易家大门,沿着熟悉的马路,向前追赶童政。
“童政,童政,你别走,你——等我。”
君恕越是这样喊,童政越是走得急,一个不留神,她就摔了有交,跌倒在地上,根本爬不起来。
君恕飞扑前去,抱住了妻子,问:
“童政,童政,你怎么了?”
童政以双手抱住了小腹,整张脸却因为痛苦扭曲过来,令人看得心惊肉跳。
“很痛!很痛!”童政这样叫着。
“你等一等,我去叫人来。”君恕说。
“不,君恕,请别离开我,如果连你都走了,我就再没有人照顾了。”
“童政,不会,我不会走,我会在你身边。”
“你答应?”
“我答应。”
童政强堆出一个笑容来,说:
“君恕,我信你。从我认识你,我就开始信任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童政,你且歇一歇,不要说话,我去找人来帮忙。”
“不,你听我说。”童政抓紧易君恕的手袖,不肯让他离去:“君恕,你不会说虚伪的话,你说得出口来的都是事实,都会笃行。因此,你从来没有说过:你爱我。这么容易讲的一句谎话,通天下的男人无时或缺,轻轻松松地说着,你却不肯说,可见你的老实与忠诚。”
天!
君恕看着妻子那极度痛楚的表情,确信那是同时来自她心灵与肉体的创伤的。
易君恕心痛如绞,只能讷讷地说:
“童政,对不起。”
“君恕,你没有对不起我,只有虚言欺诈,才需要抱歉。自始至终,你对我都交代得很清楚。只是,我失败了,彻底的失败,没有能在这段日子内,令你爱我一点点,即使我怀了你的孩子……”
“童政,你并没有告诉我……”
易君恕知道事态严重,立即扔下童政,奔到附近的电话亭去。
童政被送到急症室去之后大约两小时,医生才让易君恕进去跟妻子见面。
当值的医生对易君恕说:
“易太太小产了,她情绪相当低落,不过,你们年青,往后怀孕的机会还多呢,你要好好的劝解她。”
易君恕点头。
躺在床上的童政,脸色有如纸白,双目禁闭,颊旁却满是泪痕。
易君恕轻步走上前去,紧紧的抱住童政双手。
“是你吗?”童政这样问时,她的眼泪就在眼角源源不绝地渗出来。
“是我,童政。”君恕把童政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医生告诉了你了?”童政张开眼睛,难堪至极地望住丈夫。
易君恕点头。
童政苦笑,道:
“我还以为自己可以多一道板斧抗冲汉至谊,多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童政,请别这么说。我知道你并不存这个心。”
“不,君恕,你高估了我,高估了女人。”
这是句至谊曾经说过的话。
“纵如是,童政,你也并不需要另一条生命去为你作如虎添翼之举。”
“君恕,我并不明白你的意思。”童政问这句话时,没有再流眼泪。
“我是说如果在维系我俩的关系上,是否有儿女并非关键。然而,童政,把我的心意更瓦解直截一点表达,就是你喜欢的话,孩子可以一个一个的为我生下来,但那不是击败汉至谊的手法。你没有将她击败在前,怎可能有我们的骨肉在后。”
“君恕。”童政移动着身子,企图坐起身来:“我有没有曲解你的意思?抑或你没有诠释错误吧?”
“怎么会?我俩并不愚蒙至此。”
“你不打算离开我?”
“现在不,可见的将来,答案也是否定的。”易君恕说。
“为了怜惜?”
“为了有了沟通。”
“我现已一无所有。”
“我们可以重新再来。”易君恕俯身,轻吻在童政的脸颊上:“包括把你刚刚失去的寻回来。”
童政的眼泪重新流下来,问:
“君恕,是不是总会有一日,我能等到你给我说那一句……”
易君恕茫然,随即答:
“不用等……”
“不!”童政把手按在易君恕的嘴上:“现在不要说,我们可以重新再来,一切从头开始,你答应。”
易君恕摔一摔头,道:
“早就答应了。”
“君恕,这是一条什么道理呢?我一直不知道当我们打算随缘,准备不争时,反而会获得更多。”童政说。
“是的,人生根本如此。”
“可是,君恕,这是你教晓我的道理。从小,母亲的人生哲学并非如此,却令我坚信不移。
“母亲给我说,我们手上拥有的都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人与事,于是全人类都在对我们虎视眈眈,要把我们之所有抢夺过去,因此,我们半步也不能退让。
“君恕,你听过骆驼入帐幕的故事吗?母亲自我懂性以来,就不断把这故事重复又重复地告诉我。
“她告诫我,别心肠软,谬然答应那骆驼把头伸进帐幕来。此例一开,不久将来,整个帐幕都会被骆驼霸占,自己只会被它一脚踢出帐幕,露宿于风沙之中,后悔不已。
“我谨记着,故而,我从一开始就对付汉至谊,正如我从一开始就立心要把你全然据为己有一样。”
易君恕紧握着妻子的手,问:
“你母亲终其一生,并不快乐,是不是?”
童政摇头:
“我相信她并不快乐,在极度紧张的情绪下生活的人不会快乐,是不是?”
“是,因此,童政,以后不要这样子教育我们的孩子,你谨记了,我们要快乐,更要下一代快乐。”
“君恕,给我拉开这儿的窗帘,好吗?”
“好。”
易君恕把重重的窗帘拉开,放进了阳光。
在易君恕走进童政病房不久,汉至谊在冼图的陪伴之下赶到医院来。
当值医生跟他们报告了童政的情况,并且说:
“郭义生医生刚才也来过探望易太太,他说他等会再来这儿找你们。”
“谢谢!”
“你们要进去看看易太太吗?易先生也在病房内。”
至谊微低着头,很轻声地说:
“等会吧,我们等会再去看她。”
一种莫名的惆怅与哀愁侵袭心头,至谊忽然间忍不住落泪,她意识到一切将成过去,陪在自己身旁的将是茫茫前路,结伴无人。
一切都是命定的。
她会欣然答应。最低限度她确信自己并没有爱错君恕。对一个不乘人之危、不落井下石的君子奉献爱情,应该是光荣。易君恕不会离开童政,是一份仁义信爱的决定。她无法不谅解,不支持。
心照不宣了。
她转身对冼图说:
“这儿没有你的事了,我等到郭医生来,聊几句也就走了。你且先回去,打点一切。最紧要看看海外银行的汇款到了没有,到了就过户到童氏集团去,并跟汉氏公关部的同事说一声,叫他们向外正式宣布,宇宙的收购顺利完成,最后是童氏集团与汉氏企业联手夺得控股权。”
冼图答应着,并且说:
“有宋小姐把持大局,相信会处理得很好。她真是个罕见的本事人,不怪我多嘴,我和我太太都认为,宋小姐跟郭医生其实相当的登对。”
至谊说,道:
“人的相处,要讲缘分。”
“对的。可是,夫人,缘分也是一半在人,一半在天,视乎你的选择与努力而已。我这就先去办事了。”
冼图正打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