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抱朝阳[梁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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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朝阳[梁凤仪]-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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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的童经夫妇在内。
  童柏廉没有回来。
  在电话里头,汉至谊说:
  “你已知道一切?”
  “对,冼图给我很详细的报告。至谊,你的安排非常合情合理,是要这样子做才对。”
  “冼图非常得力,全部的关系都是他打通的,我们没有任何麻烦。你放心!”
  “至谊,你要我回来吗?”
  “柏廉,如果你在彼邦还有紧要公事的话,就不必赶回来了,我应付得很好。”
  “我对你有信心。每逢有大事发生,就能异常冷静地去应付,将来的成就至大。”
  “多谢你的鼓励。你不回港来,我反而可以独个儿静静地思考各种问题。”
  “问题一定很多。”
  “是的。”
  “我相信总会理出个头绪来。到时,你会告诉我?”
  “是,你应该是第一个知道的。”
  “好。”
  正如汉至谊所言,一切都在妥善地安排与控制之中。
  表面上看来,汉至诚比至谊更伤心,在灵堂之上,他哭得像个小男孩。
  “别这样,至诚,人死不能复生。”至谊轻拍着他弟弟的肩膊。
  “妈妈是真的心脏病去世吗?”至诚呜咽着问。
  “医生签的死亡证是这么说。”至谊答:“死亡证你是看过的,不是吗?”
  “她没有说过什么话?在去世之前说过什么话?妈妈这些天来没有跟你提起过我?她有没有对你说她原谅我?大姐,请告诉我,妈妈到底有没有原谅我?”至诚摇撼着至谊的手,不住地问。
  “她没有说。至诚,你并没有错,不需要妈妈的原谅。”
  至谊说着,眼泪流下来了,她完全明白弟弟的心情。骨肉情深,他以前冲动的回应,面临判决。汉至诚知道他没有资格给阮贞淑的任何惩罚,惟其他这样做了,就要懊悔,尤其在于他永远无法补偿赎罪的时候。
  汉至谊想,每一条生命的结束,必然都带来极多的遗憾。
  在生的人对于这些遗憾处理得不恰当,便又可能引致到另一些生命的结束。
  是一个相当可悲的循环。
  如果汉海防去世,他们一家人坐下来好好的商议,选择淡出名利,返璞归真,不打算将仇恨延续,不预备将家业复兴,差不多可以肯定阮贞淑今天不会死。
  汉至谊是惟一一个看到母亲的遗书的。
  当然,错误必须停止。
  汉至诚要备受保护。
  她继续安抚鼓励汉至诚,说:
  “请相信我,妈妈没有说原谅你,倒转来,她跟我说过,希冀你的谅解。人总有软弱的时刻,一下子把持不住犯了错,最低限度亲人要得支持他,让他反省觉悟悔改过来。至诚,为了妈妈,你会做得到吗?”
  汉至诚点头。
  至谊把弟弟拥在怀抱里,流着热泪。至谊想,再求证至诚的错误,在今天决不适合。至诚已经惊惶失措,六神无主,活像个前来投案自首的误杀犯,还要忙不迭的证实他有罪,当事人未必承受得了。好好的抚慰一番,待事过境迁,他渐渐年长,自会觉悟前非。这当然也是爱子情切的阮贞淑的遗愿。于是至谊说:
  “至诚,妈妈在天之灵会很高兴,你已原谅了她!”
  说出了这几句话,等于吐出心底里至大的沉痛。
  易君恕没有一直逗留在灵堂之内,跟很多的亲友一样,他们在法师给阮贞淑举行最后的法事之前,都跑到寺院的前园去蹓跶,吸一口新鲜空气。
  灵堂内只有几位汉家仆佣及至谊姐弟。
  童政走进来,对着阮贞淑的遗照鞠躬。
  汉至谊领着至诚还了礼。
  童政走近至谊身边来,看样子是有话要跟汉至谊说。
  于是至谊决定把至诚支开了。
  “你的弟弟并不知道真相?”童政问。
  “并不知道。”至谊答。
  “你怕他会责怪你、痛恨你,以后不再认你为姐?”
  “什么?童政,我并不明白你的意思。”
  “汝母不是服药自杀的吗?在于今时今日,汉氏家族再度风生水起,万众瞩目之地,为什么要轻生?
  “最苦难的日子应该都已过去了,除非她觉得重见光荣是透过她不能接受的肮脏手段而获得的,于是心理压力日大,以致于不能忍受,于是自杀。”
  汉至谊不能自辩。
  有一千一万一亿句“冤枉”卡在她喉咙,差那么一点就要呛死。
  她只能孤立无援地站在那儿,静听对方的侮辱。
  “汉海防夫人真是漂亮。”童政望着灵台上的遗照说:“且有一种不屈不挠的坚贞与傲骨。我很相信,如果她要像你一样,放条身子出来江湖上厮混,还可以有比你更多的机会。一条奥本海玛号邮轮之上,百亿富豪,任君选择,夫人只不过是不情不愿,洁身自爱而已。”
  汉至谊由得童政说下去,她知道对方太喜不自胜地寻找到了侮辱自己的机会,无疑是千载难逢的。
  随她尽情发泄吧!
  “我在奇怪,作为一个母亲,要怎样教育自己的儿女才是正办。万一当自己的骨肉长成后,干出了一些贻笑大方,有辱家门的事业,真要吐血而死,自杀身亡不足以谢天下。
  “汉海防夫人的无奈与凄凉,有多少人理解,她不恋慕虚荣的高贵性格,又有多少人知悉。
  “甚而她的儿子都被蒙骗在鼓里。”
  “童政,万万不能让至诚知道真相,他会很伤心,他甚至会自责……”
  “自责?”
  “无论如何,我们不预算增加还要好好地活下去的人心理负担,希望你能行行好,为我保守这个秘密。”汉至谊近乎哀求。
  童政点头。
  “多谢,积德载福,愿你永寿。”
  “我也要行行好,为儿孙积点福分。不过,我那么的肯定我的儿女不会有一个需要自杀的母亲。”
  童政转身走了,然后再回转头来,嫣然一笑,道:
  “有没有人告诉你,我已怀孕。”
  夜深人静,汉至谊刚从至诚的房间里,替他收拾行装回来。
  童柏廉的好建议,他主张把汉至诚送到外国去念书,正正经经的在童柏廉指派专人督导下完成他的大学课程。
  这是最深得至谊之心的。
  她缓缓的躺在床上,自枕下摸出了阮贞淑的遗书。
  那天,当她疯狂地回娘家去,跌扑在冰冷的阮贞淑尸身上时,也是从她枕下摸出了这封写给她的遗书的。
  阮贞淑字迹的秀美,一如其人。信封面写道:
  “至谊女儿亲启。”
  汉至谊以颤抖的手把那张写上了寥寥数语的白色信纸抽出来,飞快地细读一遍,然后把遗书收藏好了,开始为母亲办理后事。
  如今重睹阮贞淑的遗书,至谊心痛如绞,眼泪汩汩而下。
  遗书是这样写的:
  “至谊,我亲爱的女儿:
  这些年,我觉得很疲累了,最近,更多迷惘不知如何自处。我只想好好的睡一觉,这是最能治疗惶恐的。
  今天上汉氏企业,想见你一面,拉拉你的手,抱抱你,结果没有见着。反而看到墙上的你父亲的油画像,仍然虎虎生威,威风凛凛……
  我跟宋思诚小姐碰面了,义生真傻,放着上乘极品的女人不要,肯定他在失去宋小姐之后会后悔。
  请相信,我其实十分十分十分的疼爱你与至诚,我只是觉得累了,要好好的睡一觉。至谊,别让至诚难过,切要。我们若不能抵受压力,只能自责,不应把罪名转嫁至给予我们压力的人头上去,何况他是爱子。
  至谊,我曾坦率地对宋小姐说过:‘不能适应的人,不可以生存,理应被淘汰,就这么简单。世界的光明面应属屡败屡战永不言倦的人,诸如你和宋思诚。’
  至谊,我爱你,深深的、无变的、永恒的。只不过我疲累了,想好好的睡一觉。
                      母亲字”
  至谊缓缓地擦了打火机,把母亲的遗书火化掉。
  从前的种种,不必再挂齿,更不必记在心上。
  如果一切可以重头开始的话,汉海防不会死。后者汉海防死了,也不必念着报仇雪恨,重整乾坤,那么母亲就可以领着孩子在她的第二春内过平静的生活。
  错误已经铸成了。呆望着泼泻于地下的牛奶哭泣又有何用处呢?
  明天还有很多很多的事,需要处理。
  至谊并不能同意母亲处事对人待己的方法,然而,有一句话她说对了:
  “不能适应的人,不可以生存,理应被淘汰,就这么简单的。世界的光明面应属屡败屡战永不言倦的人。”
  为时代的失败者而落泪的人,真是寥寥无几。
  汉至谊挺起胸膛去承担一切。
  这天,股市收市后,童政召开了记者招待会,宣布德富集团出价七元收购宇宙,已成过去,将为童氏以七元六角的价格取代。
  无疑,这是非常轰动的一回事。
  在座的财经记者都纷纷发问:
  “童小姐,如果德富集团与汉氏企业仍然还手,你会不会苦缠下去?”
  “旨在必得,且胜券在握。”
  “你如此的有信心?”
  “连家父那种在海外已有成就的人,都北望神州,回归香港,决计投资于此,有什么好顾忌的。”
  “你估计对方会怎样反应?”
  “据悉,德富集团的口气是宽松了,他们准备承让甚至同我合作,余下汉氏,且看他们如何,我是有备而战的。”
  “有没有从详计议,有商有量地讲和的可能?”
  “跟我继母?你看呢!其实,我和她之间谁胜谁败,何足挂齿,都是同一源流的资金,何分彼此,是不是?”
  最后的这番话是有着刺的,不是太多人会意下来。
  汉至谊在办公室内,老早已在收音机听到了童政在记者的招待会上的说话。
  她沉着气,等明天。
  才这样想着,就有急促的叩门声,进来的竟是易君恕。
  “君恕?”汉至谊奇怪地望着神色紧张的易君恕:“怎么来了?”
  “你听到了消息没有?”
  “你是说童氏再以七元六角收购宇宙的消息?”
  “对,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
  “你打算怎么办?”
  “君恕,你忽然紧张这场收购战来了?”
  “事关重大,我不能不关心。”
  “是关心我,还是关心童政?”
  “至谊,你不是个器量浅窄的人,是吧?”
  “在某方面,我是的。”
  “至谊……”
  “对不起,君恕,请勿高估我,请勿高估女人。”汉至谊有点生气,她不能自制地妒忌易君恕对童政还有爱心和关怀。
  尤其汉至谊心中盘算着,好好地教训童政的日子已经到了。
  这一场股票沙蟹战,她每出一招每过一天都如履薄冰,然而,到了这最后关头,她知道自己赢定了。她不要在这个雪耻的时候,承让任何人一步。
  “至谊,以现今的股价,你会不会再接手下去?”君恕急问。
  “你说呢?我很想听你的建议。”至谊狡黠地问。
  易君恕辞穷。
  把宇宙股价推到七元六角这地步,无疑是疯子的行为。
  如果汉至谊接转这火棒,她一定被灼伤。
  如果汉至谊不再承接呢,受害者就是童政。
  手背是肉,手心也是肉,易君恕帮得了谁。
  汉至谊忽然地冷笑:
  “首先,君恕,你得弄清楚为什么你妻子毫无理性地把宇宙抢过去,除了痛恨我是其父之妻,其夫之爱之外,还有几个理由。
  “其一,她根本欠缺从商者应有的冷静与忍耐。她并不如其父,甚至不如其兄的是商业奇才,商家人个个习惯求财不求气,她刚相反。
  “其二,她受人教唆,此人正正是令尊。易祖训借刀杀人,企图一石几鸟。我当然明白他为什么竭心尽力的支持鼓励童政跟我斗,我却直至现在还不明白童政为什么会不自量力地听他的指使。
  “其三是如果童政不是自知财力有个极限,她今天仍再出价七元六角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一定有人实质的撑她的腰,是不是与德富集团有关,抑或令尊在从中拉拢,成数甚高。
  “君恕,我跟童政的这一役,跟玩沙蟹无疑,每一次出资要牌,都冒一次险,怕对方反牌,弃权,那就要以高出常情很多倍的价钱承担宇宙了。
  “然而,他们希望阴干我们的资金,我亦然,彼此彼此。”
  “至谊,到今日你还是要报仇?”
  “君恕,到今日你还是要维护汝妻汝父?”
  “你陷我于不义。”
  “我们一直半斤八两。”
  “至谊,你是否明白,如果童政有难,我就不能离开她了。你愿意有这样的结果是不是?为了你们汉家上一代的仇恨,你还要自己的幸福牺牲到几时?”
  这是君子所为,刹那间至谊呆住了。
  好一会,她才回应:
  “君恕,我打的只是自卫战。人不犯我,我决不犯人。”
  “可是,汝虽不杀伯仁,伯仁由你而死。”
  天,自卫杀人,一样有罪。
  汉至谊气愤至无以复加,要她在受尽千般辛酸委屈之后还妥协的话,未免欠公平,太无怜惜之心了。
  翌日,宋思诚绝早就来跟至谊商议:
  “童政以七元六角买宇宙,我们是不是要再赌上去。冼图试探了上头的意思,知道本城仍大有可为。”
  汉至谊不假思索地摇头,说:
  “不,我们放弃。”
  宋思诚有颇大的骇异。
  汉至谊没有等宋思诚发问,她就抢先解释了:
  “思诚,我并不是为了亡母的事而生了什么困扰,以致影响到公事上的策略来,你请放心。”
  “那就最好不过了,只是,至谊,你当日非常决绝地要跟童政及德富集团争一日之长短,并扬言一定要收购得宇宙地产的控股权,想你并不是为了一时之气吧!”
  “人为了一时之气,所要付出的代价委实太大了。我已经错过一次,以后不会再重蹈覆辙了。”至谊淡淡然说:“我当日在会议上说的那番话是烟幕。”
  这么一说,宋思诚醒觉了一半。
  “事情太蹊跷了,童政在易祖训的唆摆下跟我争购宇宙的股权,我完全可以理解。
  “那是易祖训一石二鸟的阴险手段。无他,如果我不惜工本的争赢了,就等于以离谱的价钱购入宇宙,这只会向童柏廉证明出我的冲动、盲目、无能。要革除我在童柏廉心目中的地位,最有效的方法是令童柏廉觉得我岂有此理。
  “任何一个老板,也不可能无了期、无限量地支持一个完全没有经商概念,只有私欲的人,让他把持生意。”
  “那么,你为什么要扬言非收购成功不可?”
  “问题的怪异在于德富集团的出现。童政有理由将价位抬高至四元多跟我争下去,可是德富集团就不应漠视宇宙地产究竟价值多少而出价了。它不断的跟童政的童氏联手出价,一定有些出乎人意表,非我所能预料的因由在。
  “我给你说过,价钱未催谷至八元一股,不必与我商量,这是要看看他们是不是真的要推到这个不合情理的价位。
  “而且,思诚,除了你,除了冼图,当日我们还有一班高级职员在座是不是?”
  宋思诚立即醒觉,说:
  “你是故意说出来,通过我们的人放声气到童氏以及德富集团的人耳朵里。”
  “对。我要他们放心去到尽,图穷始会匕现,我要迫他们揭底牌。”
  “好,我去宣布放弃宇宙,由得童氏以七元六角一股的价位收购成功去。”
  这个宣布,引来了轩然巨波。
  汉至谊的估计完全正确。
  图穷自然匕现,整件事开始水落石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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