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因为你不会告诉我答案的。我不想让你觉得为难。”
你低头。我说:“你会告诉我答案吗?”
你说:“对不起。琴儿。有些事情,我无法告诉你。”
我说:“所以,我不会问了。不管你想做什么,你都放心去做吧。哪怕你想做的,是我不愿意的。”
你看着我。我们彼此看着。
你嘴唇动了动,你说:“琴儿,我”
我轻轻地推你:“好了,我们先不要说这些了。你快去睡吧。你休息好,身体健健康康的,这才是现在最要紧的事情。其他的,我们现在先不去想它,到明天再说。”
我深深呼吸了一下,我说:“无论如何,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也许,今天的我们解决不了的问题,明天的我们就能够解决了。”
你说:“好。今天一天你也陪着我受惊受累了。你也快点回去休息吧。”
我说:“嗯。哥哥睡个好觉,做个好梦。”
你笑了笑。我们依依而别。
(二)
我离开了你的房间,替你关好了门。
我静悄悄地站在门廊里,看着你门里的灯光又亮了一会儿;就熄灭了。
在这个混乱的世界上,未来的事情,谁能知道呢。
现在还能和你在一起,陪着你吃饭,送别你去睡觉,为你整理床铺,为你准备茶点,也就很好了。
回到自己房间,躺在床上,我想着你看我脖子的眼神,想着你说的“纹丝不动”,心里一方面很甜蜜,一方面也很酸楚。
我就在这双重情绪的交织当中,一直醒到了天亮。
你为什么要把我推向刘申呢?这就是我想要问你的问题。
可是,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虽然心里充满了不祥的预感,可我还是在心里对自己说:不!他不是一个拿女人作为诱饵去换取目标实现的人。
我对自己说:不可能!他和大哥是不同的。他不会拿我作为跳板和台阶用。他这样做,必定还有别的理由。只是,他不能告诉我,那个真正的理由是什么。
我一再地对自己说:他不可能用我来换取与汉王的结盟。他不可能用我来施美人计。如果他这样做了,一定不是为了别人以为的目的,一定有他不得已的苦衷。
我对自己说:我相信他。他不会那样对我。他不会背叛自己的承诺。
(三)
过了很久,道济从北线回来拜访我的时候,我才知道了你真正的理由。你真正的理由就是,你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你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你知道自己已经被死神套住了。
你已经决定要远远地离开我,不让我看到死神是怎样吞没你的,免除我在这样一个无助的目睹过程中必然会经历的种种痛苦。你已经决定自己一个人去独自经历它。你已经决定用自己剩余的生命,在开创太平的同时,也为备受凌辱摧残的我,找到安定尊荣的生活。你已经决定用自己的余生,去为我交换到这样的生活。
你已经决定要牺牲和我最后相处的所有甜蜜,你短暂而孤单的一生中,最后的甜蜜。
可是你怎么能这样决定呢?亲爱的你,你怎么能这样独自决定呢?
你怎么能什么都不告诉我?怎么能这样隔绝我于你的痛苦?
我见过无数的恋人,他们之所以彼此在一起,都是为了多一个人来分担生命的痛苦,以便能够坚持得久一点,过得容易一点。但你不是的。你援救了我的种种痛苦,但却没有让我分担你的。你自己担起了你的痛苦。你推开了我。
不管你在多少人的眼中,是恶魔,是噩梦。但你在我的眼里,始终都是英雄。不是因为你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而是因为,你对待人生痛苦的态度。
我一直都想要也能具有这样的态度。不仅能担荷起自己生命的种种痛苦,还能担荷起别人的,还能担荷起天下的。我后来一直都在挣扎,也一直都在努力,也许,到现在,我还依然没有能够做到,但是,我始终是这样希望的,不管怎样屡屡失败,我都没有放弃过这样的向往和祈愿。
这也就是我一直把你珍藏在心里的原因。想起你,我就会有力量去面对此时此刻的种种痛苦,我就能忍耐它,就能安静而无怨无悔地,去忍耐它,去接纳它,去明白,所有痛苦的存在,都只是为了帮助我们有力量去担荷它。
(四)
“我不为任何人写这个故事,我也为任何人写这个故事。为所有生命中的痛苦写这个故事,也为担荷生命中所有的痛苦写这个故事。”
“良好的书写,应该是一根火柴,它能够划开人生的黑暗,照亮自己和他人的生命。”
我爱你。愿我终能像爱你一样地爱万物苍生,而不惜己身。
(五)
“继续写着。跟随的人如秋天的树叶一样掉落。这就是旅途中的景色。当一个人向着时光深处走,这个世界及其一切就会消失在身后。”
“我被想要痛哭的感觉紧紧
紧包围。我被它箍得紧紧的,无法动弹。我对着屏幕上的空白,很久很久,一个字也敲不出來。就像一个梦醒的人,还在为梦中经历的事情而战栗着。虽然它们都是没有发生过的,但它们也是的确发生过的。”
第两百三十八章 北关城墙(上)()
(一)
早晨的雾气还没有完全消散。你和刘申并肩漫步在燕塘关得胜门高大的城墙上。
这城墙是刘申的父亲在世的时候建成的。老汉王一生都很重视城防,无论是南汉还是北汉,所有主要的关隘,城墙都特别坚固。
刘申抚摸着城垛上的一砖一石,看着上面刻着的制砖年代和工匠的名字。
他感慨地说:“很久没有来过燕塘关了。上一次和父王一起站立在这城墙上时,我还只有8岁而已。”
刘申说:“那天,父王带着我来到北关的这面城墙上。我们父子也是这样,沿着城墙上的甬道并肩漫步。我们一起在城垛上向北方眺望。父王指给我看雾霭茫茫的远方。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勿吉人的草原,它是那么的辽阔深广。父王对我说,那是我们汉人主要威胁来自的方向。父王说,他多么希望能尽快统一汉地,建立强大的王权,然后全力以赴地为汉地解除这来自北方的战争威胁。”
“父王对我说,儿子,你要记得,这是高悬在汉地人民头上的一把利剑,你长大之后,要为汉地的人民,去除它。”
刘申说:“那时候,父王还只有我一个儿子。虽然他年轻时也有过其他的儿子,但是在无数的征战中,他们都没有活到成年。他以为自己年龄渐大,以后再也不会有儿子出生了。所以,我的出生让他欣喜若狂。他一直将我爱如珍宝。”
刘申说:“我小的时候,父王一直都格外宠爱我。他无论做什么要紧的事情,都会把我带在身边,让我看着,教我其中的道理。虽然他没有明确地说过,但是周围的人都知道,父王是肯定要传位给我的。他一直都把我当成未来的国王来培养和造就。”
刘申说:“虽然后来父王为了获得财力方面的支持;又册立了新的王后,而年轻的王后也为父亲生下了弟弟,但弟弟从小就体弱多病,好像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日日都在大病小病之中。父亲虽然欣喜,却也担忧。他一直觉得这老年得来的幼子,恐怕也是难以养大成人的。”
刘申说:“我从13岁开始,就帮助父亲料理朝政,16岁就开衙建府,从此之后,一天也没有脱离过朝政。父亲把他生平治理天下的心得,都对我倾囊相授。”
刘申说:“弟弟虽然病病歪歪的,但他母亲对他的照料真是呕心沥血,无微不至。在他母亲如此不惜所有的精心呵护之下,他终于长大了,而且身体也慢慢好了。”
“弟弟满了12岁之后,父王的烦恼开始了。围绕世子是立长还是立嫡的问题,朝野上下开始纷争起来。父王几经犹豫,但最终还是敌不过王后母家的强大势力影响,决定要沿习历代的规矩,舍长立嫡。我记得,那一天,父亲在书房里单独召见了我,他亲自向我宣布了他最后的决定。他请我理解这决定背后的种种制衡、种种考虑、种种不得已。”
“父王对我说:儿子啊,外面的人都以为,一个人做了君王就可以随心所欲,但是,只有自己也坐在这个位置上,你才能明白其中的滋味。父王说: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是可以随心所欲的,纵然身为君王,也仍然有必须要顾忌的,必须要顺应的,必须要忍受的,必须要妥协的。”
“那天,父王对我说,申儿,你是父王倾注心力最多的孩子,是父王最器重的孩子,也是父王最放心的孩子,父王相信你懂得什么叫做顾全大局,懂得什么叫做兄弟情谊,父王相信你,会做你弟弟最杰出的帮手,最忠诚的臣子,会照顾你的弟弟,辅佐你的弟弟,兄弟同心,共同把父王的心愿发扬光大,建设好这个国家。”
刘申说:“父王对我说,他用自己全部的生命,相信我,一定会做到。父王的这些话,至今言犹在耳。我很惭愧。迄今为止,我一件也没有做到。”
你看着刘申。你能感觉到他内心的痛苦。
你说:“汉王,有时候,在照顾天下的痛苦,和照顾一己内心的痛苦之间,必须做一个选择。是爱惜羽毛,珍贵名节,还是不拘小节,担荷大义。于此两者之间,必须要做一个选择。”
你说:“有时候,这就是我们的宿命。”
刘申看着你。你的话说到了他的心里,激起了他强烈的共鸣。他在心里非常感谢你的理解。
你说:“我愿为汉王,至少实现先王的一个心愿:去除数百年来高悬在汉地人民头上的那把利剑。”
你说:“我愿用生命,去为汉王,做到这一点。”
(二)
你们不知不觉走过了一座门楼。
你说:“汉王这次以马官身份来见我第一面,是对我有所防范吧。”
刘申说:“大将军是明白人,我也不用说遮掩的话。不瞒大将军说,我的确有这一方面的考虑。定国公是父王最忠诚的臣子之一,当年的嫡庶之争中,你父亲是主张遵循成例,坚定立嫡的。虽然弟弟不成器,这么多年,你父亲始终都对他忠心耿耿,没有生过半点异心。”
刘申说:“你父亲的岳丈家,也就是你的舅家丁氏一族,也是世代簪缨的名门望族,在当年的两王纷争中,他们也选择了遵从父王的遗旨,拥立弟弟。有着这种种的丝缕关联,我不能不听从臣下的劝谏,有必要的戒备。毕竟你我之间,只是互闻其名,从未谋面。常言道,兵不厌诈,我怎么知道你邀约我来见面,会不会是替我弟弟设下的一个陷阱呢。”
刘申说:“大将军可以谅解本王的这点小小的自保机心吗?”
你说:“汉王客气了。汉王身份尊贵,能不远千里亲来赴约,是我无上的荣幸。当今之世,诸强自立,肯为我的一个邀约,就这样赴汤蹈火,以身犯险的,也就仅有汉王一人而已。我保护汉王还犹恐不及,又怎么会有加害之心呢?这是我的肺腑之言。愿汉王能够深信不疑。”
你说:“汉王放心。父亲是父亲,舅家是舅家。我想,无论是父亲,还是外祖父一族,当初那样的选择,也并不是认同峒城的汉王有着治国的才具,而是为了维护王权传承规则的稳定性,杜绝长久的天下乱源。虽然选择各有原因,但是,用心却是与你我一致的,都是为了减轻天下的痛苦,维护天下的太平。”
你说:“我看清楚的事情,不会因为父亲以前的选择或者舅家的态度而改变。汉王当知我是谋定而后动的人,并不是朝三暮四,莫衷一是的类型,也还请汉王体察我父亲和舅家当年选
择的初心,勿以为忤,善能宽宏。”
刘申说:“这个自然。做主君的人,应该公私分明,我不会因此对当年出于公心而支持立嫡的臣下心怀私愤。”
刘申说:“即使我将来能得了天下,也决不会因此而挟私报复,回头去算那些旧账。这一点,刘申也是一诺千金,也请大将军和大将军的亲眷尽可放心。”
你说:“多谢汉王宽宏不究。”
第两百三十九章 北关城墙(下)()
(一)
刘申说:“说到大将军的家眷,刘申有一事相问。”
你说:“汉王请讲。”
刘申说:“听人说,大将军的妹妹并不是定国公的女儿。”
你说:“是的。她并不是我的亲妹妹。她是已故陈士钊将军的遗孤,从小被父亲收养在我家的,父亲对她的疼爱远胜己出。”
刘申说:“原来是陈将军的女儿。说起陈士钊将军,这算是我父王处置得不太妥当的一件事情吧。”
刘申说:“当年陈士钊将军英勇战死,朝廷本应该立刻厚封重赏以示表彰的。但是,父王的一生被人暗算太多了,对于边军的强大,始终心有忌惮。陈将军是未经请示,自行出关,跨越防区去寻敌作战的。虽然忠烈,但毕竟是违反了军纪,且一番激战之后,虽然阻挡了敌人,救护了友邻,但亦未有大捷。”
“父王为遏止边军的擅自行动沿袭成风,对陈将军的行动一直不置可否,刻意整整延迟了12年,才在定国公的多次奔走,再三陈请之下,对陈家进行了追封厚赏,致令陈氏家眷一度孤苦无依。我能够体察父亲的用心,但,于陈氏亲眷,这样的延迟,未免是太人情凉薄了。”
“父王本来是想要遏止边军离心的,但这样一处置,却令边军士气受挫,反而益增猜忌与离德,更不妥当的是,从此造成了北线防区的人人但求自保,固步自封,互不相顾,使北线防区变成了一盘散沙。”
刘申说:“虽然做儿子的不可以指责父王施政的过失,但于此事,我是真心地以为,父亲没有深思熟虑,做得欠妥。”
刘申说:“在这件事情上,我父子是对陈家遗孤有所亏欠的。我愿日后替父王和弟弟有所弥补。”
你拱手礼谢道:“倘能如此,我替陈家深谢汉王的恩典。”
(二)
刘申说:“定国公在世时,可有为陈将军的女儿安排归宿呢?”
你摇头说:“没有。她12岁以前,因为陈将军的事情未有定论,没有什么门当户对的人家愿意卷入麻烦,一直也没有什么人来说亲。12岁之后,父亲因她前面受了许多委屈,再也舍不得委屈她分毫,想要留她在家,多疼爱几年,不舍得早早将她嫁了。再后来,就烽烟四起,我一直都在外面作战,也没有精力顾及这件事情。”
刘申心里一阵激动。但他控制着自己,千万不能再在你面前表现得喜形于色。
他尽量语气平淡地说:“那,她现在,就是还没有归宿了?”
你说:“是的。妹妹依然待字闺中,没有说好人家。汉王若要弥补陈家,可考虑给她一个尊荣的归宿,以告慰她的父亲于地下,也可抚慰效死边军将士们的心。”
你说:“琴儿的父亲一生清廉,爱兵如子,凡战皆身先士卒,不惜身命,虽然去世多年,但在边军当中,威望依然极高,是边军的忠勇传奇。汉王尊封陈家的女儿,必定能让边军感恩忠心。”
刘申说:“我知道。容我仔细考虑。我必安排好此事,不负陈家的忠勇。”
(三)
刘申说:“这几天,我在关内转了转,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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