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们一起站在峪口俯视曾经的家园时,我说:“不知道姨娘和大哥怎样了?不知道他们后来发生了什么?”
你说:“我想他们都死了。”
我的眼泪再次涌了上来。
我说:“怎么会这样?姨娘是亲手把我接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人,但是最后,她却要杀了我。就像大哥,是你唯一的兄弟,却决心要杀了你。”
我说:“我们本来是好好的一家人。到最后,却变成这样。”
你看了我一会儿。你说:“有时候,事情就会是这样的。生来是亲人的人,到最后,却会变成仇人。”
我们静默无声地看着那片刚刚出现在世界上的、陌生的荒原。
现在,想要杀死我们的他们,都死了。而我们,却还活着。
命运的诡异,常常就是这样。
那是我在那一生当中,最后一次凝望故乡。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进草原(上)()
(一)
黄桑峪口营地。军事会议。
桌上一灯如豆。灯下照映出来的,是于文涛多年来积攒下来的草原地区作战地图。其中有些是他们的勘探结果,有些是在历年的交战过程中从勿吉人那里缴获的。
和于文涛往来的那段时间,于文涛把他看家底的这些宝贝全都拿给你看了。你把这些图早已看得滚瓜烂熟,达到了不用看图就可以完全复制的程度。
于文涛曾对你说,他攒了这些地图很长时间了,但总也没有机会打到草原去,他热切地希望你能够有机会出击草原,用上这些地图。他对你足具信心。他相信,你一定能扭转百年战事中汉军的退守之势,转守为攻,也让草原上嚣张的勿吉人尝尝汉军千里奔驰,雷霆打击的威力。
忽那占领峪口之后,还没来得及管这批地图就灭亡了。因此它们都还好好地保存着,给你后续的行动提供了重要的保障。
傅天亮问:“统领,接下来,我们要怎么行动?我们能够再阻止后面的蒙吉纳部吗?”
你说:“阻止?不。我们要去消灭蒙吉纳部!就像我们消灭了黑塞部一样,我们也要彻底全歼蒙吉纳部!”
你说:“我们要去以牙还牙!怎样以牙还牙?我们也要去侵略他们,要闯入他们的家,在他们的家门口抢劫他们,杀戮他们。去把他们施加给我们的一切,都原样还给他们!”
你说:“这就是我们的下一步行动。我们要攻击他们!让他们明白,战争里只有恐惧和死亡,根本就没有利益!”
你说:“从现在起,我们要持续不断地这样打击他们。让他们了解,战争一旦开始,就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是安全的,没有任何一个地方会是安全的。没人能从中占到任何便宜。我们要打得他们全都真正地明白这一点!”
你看着大家。你说:“我要去一个一个地杀掉他们汗王的亲人,一直杀到他无法承受,愿意退出战争,或者,他本人也死于战争。”
你的第二个行动方案,和第一个那样,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但是这一次,再也没有人在心里有过任何怀疑。他们信赖你。他们相信,你可以做到。
你们的军事会议历经一个多时辰才散会。
会上你详细介绍了进入草原后详细的作战原则和配合战术。主要将领和头目都参与了作战的图上推演。
这就是史册上记载的你的“一进草原”行动。
“一进草原”行动是你在未呈报南汉王廷,也未有任何汉军其他部队策应掩护支援的情况下,单独进行的军事行动,是新汉军名扬天下的第一次大型军事行动。
正是从这次行动的密集高强度作战中,北胡各族领教到了你全新战法的所向披靡,而刘言也终于认识到了,峒城接见时他那种轻描淡写的打发,让他失去的是什么。
当这次行动胜利结束时,全天下都已经知道了你的名字。
(二)
军事会议后,你回到居住的营房来。
我已经准备好茶水、饭食在营房里等着你。
上次为你做这些事情时,我还是处子之身,父亲和家宅还在,景云也没有被赶出去,你也还是健康的,我们的爱情也正甜蜜着,没有任何的隔绝和裂痕,而现在,我已经是残败之柳,家破人亡,无处可去,身陷战事的风暴之中,你对我的感情也变得有点扑朔迷离,让我无法判定。想起这些巨大的变化,我就觉得恍如隔世。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呢?整个世界和生活都变得面目全非。
看着你凝重的脸色,我问:“听顺子说,你要领队去草原上?”
你说:“是的。既然大索部差不多倾巢出动来攻打我们,他在草原上的老营必定力量空虚。我要去抄他的后路,踹了他的老营。”
“你们人数实在太少了,勿吉人可是有百万战力强悍的骑兵。你们孤军深入草原会很危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正因为非常危险,所以,他们断然想不到我们会有胆去那里。”
“可是,你伤病在身,怎么受得了这样的长途奔袭和激烈战斗呢?若你父母亲还在,怎么忍心看到你这样一次又一次地陷入危险里。”
“琴儿,为了停止错误的事情,总要有人去做危险的事。”你说,“我知道怎样做才能成功。所以,我应该去。这是我的责任。”
“我可以跟你去吗?”我问。
你断然回答:“绝对不可以。趁蒙吉纳部的前锋还没有到达,通向草原后方的路还没有被他们堵死,还留有缝隙,我们必须马上就出发。时间非常紧迫。你不能跟我一起去。我的人太少了,也无法分出足够的力量,冒着和蒙吉纳前锋部队劈面遭遇的危险,护送你安全去临水镇。你只能留在这里,藏在山上,等我回来。”
你说:“我走后的几天,你会非常的危险。因为马上就会到达的蒙吉纳部,发现山崩之后,必定会搜山寻找有没有黑塞部的残存,也必定会来峪口察看己方部队的情况。他们会在这里发现和汉军交锋的痕迹,会知道这里有汉军活动,他们必定会拉网搜捕汉军。他们会满山找我们。”
“你必须保护好自己,不让他们抓住。我会尽最大的可能,迫使他们放弃搜山,从这里撤走。但是,我至少也需要六天或者七天才能做到,无法再早了。你必须要坚持六到七天。”
“我满打满算,只能留下20个人保护你。一个都没有办法再多了。无论如何,藏在我们熟悉地形的山里,比在半路上正面遭遇他们的前锋队伍,总要更安全一点。”
我难过地说:“是我拖累你。”
你说:“不。琴儿,你是我所有行动的动力。”你说,“因为有你,我才会有坚定决心和行动勇气。”
你说:“你要坚持我回来。若我回来不能见到你在这里等着我,这场战争,对我来说,也许就再也没有参与下去的意义。”
你说:“你明白吗?你要活着,平安等我回来。”
我说:“好。你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我是父亲的女儿,我的身上流着的,是父亲的血液。我能够保护好自己。我一定平安地在这里迎接你凯旋归来。”
我说:“看,这是你送我的袖箭。我一直都带着它。日夜都不会离身。这一次,我会正确地使用它。”
你紧紧握住我的手。我们用全部的灵魂深情地彼此看着。
你说:“琴儿,你要活着。”
我说:“你也要活着。”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一进草原 (下)()
(一)
黄桑峪口营地。
你斜袒着上衣,**着上身,军医在处理你肩后和肋下的箭伤创口,检查缝线,敷上金创药。
军医处理完毕后,吴顺便小心翼翼地帮助你穿好上衣。
军医说:“启禀统领,伤口的愈合情况不是太好。”
你说:“没有进一步恶化,不影响行动,也就可以了。”
吴顺看着你。他犹豫了一下,对你说:“少主人,如果我们去草原,必定会有艰苦的奔波和很多激烈的硬仗要打。你和我们不同,你是病人啊,也是伤员,你需要休养,不能再有这种高度危险的军事行动了。”
军医马上随声附和。
你说:“我现在头脑清醒,四肢无缺,能吃能睡,能骑马能举刀,为什么不能参加战斗?”
吴顺跪下说:“我们从清川赶回来时,你本来就没有完全调养好,各种体能都没达到从前的水平。如果再持续劳累,伤口会一直愈合不好的,而且,可能会引起旧疾复发。”
他说:“让我和傅统领带队去草原吧。你留下来保护小姐。”
你摇头。你说:“你们有把握消灭蒙吉纳部吗?有把握把带去的部队平安带回来吗?”
吴顺不说话了。
你说:“我也想一直都在清川休养啊。可是,如今已是敌人大军压境,情势千钧一发,你们以为我有别的选择吗?”
吴顺低下头。
你看着吴顺。你说:“顺子,我身上有很多肌肉和很多血液,我只是缺少了其中很少的几块肌肉和一些血液罢了,难道,我就因此不成其为我了吗?”
你对他说:“有你在身边帮着我,我不会有事的。”
吴顺看着你,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抿了抿嘴,放弃了劝说你的想法。
他低头说:“是。我会帮你。”
(二)
峪口营地。你和傅天亮单独相对。
你说:“傅兄。这次,你不能跟我去草原了。我想请你留下来,保护琴儿。我把最珍视的人托付给你了。她是陈将军的女儿,是我们庄镇上幸存下来的唯一的女人。我们驻守在庄镇的附近,但却没能挽救庄集的覆灭,比起她的父亲来,我们是有愧的。若我们连她也保护不了,怎么有脸去面对她父亲的英灵?”
你说:“此去作战艰苦,我没可能带着她,也没把握保障她在草原上安全。我只能把她留在这里。”
你说:“我走后,她将会面临数千敌人的拉网搜山。我们不能让她一个女人去对面这么多凶残野蛮的敌人。我必须留下一个得力的人来保护她。本来,吴顺是最好的人选,但是我必须带走他。我们当中,只有他会说敌人的语言,只有他最熟悉草原的情况。”
你说:“如果我们此战大获全胜,承担这项任务,会影响你的功绩。你会愿意吗?”
傅天亮说:“标下明白。陈将军也是我父兄的救命恩人,没有陈将军的栽培提携,也不会有我的今天。请放心。对小姐父亲的英灵起誓,我会用自己的生命保护好小姐,绝不让敌军伤害她。”
你紧握着傅天亮的手。你说:“谢谢。”
你说:“谢谢师兄的帮助。”
你停顿了一下,说:“如果,如果有万一的话,你知道该怎么做吗?”
傅天亮看了看你。他说:“这正是标下想要请示的。可以吗?”
你说:“可以。”
你说:“不能让她落入那些野兽手里。”
你说:“我想,她也不要。”
(三)
黄桑峪口的战斗结束后,部队休整了大半天的时间。
入夜之后,汉军兵分两路。
你、张保、吴顺率领部队,以人均6-7匹战马的配备,携带15天的给养、2名敌军俘虏和剩余的火药,从峪口离开。你们拟快速向西绕行数百里,迂回到人迹罕至的库姆古河道,穿越该地区的风化石地带,从那里奔袭大索部最重要的牧宿地:卡诺湖区。
傅天亮带领20名崔家集的士兵,保护着我,也离开了峪口营地,在山中隐蔽起来,严阵以待随后蒙吉纳部的抵达和搜山。
我们在峪口的军营门前又一次分别。
我骑马立在傅天亮身边,看着你的身影消失在浓密的黑暗里。
我站在那里,看着你们的整支队伍都消失不见了。
我看着你们消失的方向,觉得整个人都空掉了。
傅天亮轻轻地叫了我一声。我没有听到。
他再次叫了我一声。我清醒过来。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和孤独。人,为什么要生到世界上来,承受所有的这一切呢。我们为什么要出生呢。
我把眼光从你消失的方向收了回来。
傅天亮对我说:“他会回来的。”
他说:“他是上天选出来,结束这场战争的。”
第一百五十回 奔袭卡诺 (上)()
半夜时分。在晦暗不明的月光下,你率领的五百汉军及两千多匹战马组成的马队,在昼夜不停地疾驰了九百里之后,鬼魅般地穿出了人迹罕至的库姆古河道风化地带,出现在卡诺湖牧宿地的草原上。
马队静静地停止在风化地带林立的怪石和沙堆之间。等待着你的命令。
卡诺湖牧场,是大索部占据的水草最丰美的传统牧宿地之一。
卡诺湖,对于大索而言,就是母亲湖。他从小就在湖边长大,在他心目中,这座湖就是圣湖,是他部族力量不尽的来源。在未有出征的时候,大索每年都会长时间地居住在卡诺湖畔。因为大规模的南侵,大索带走了卡诺湖区的大部分部族壮丁,如今留守在这里的,是大索的叔父寿拓王爷的部落。
你此来,就是要给大索一个下马威,在他最喜欢的牧宿地,杀了和他关系最好的叔父寿拓。
你骑行到队伍的最前方,向前眺望。
你看到了前方幽蓝色的卡诺湖,它在月色下发出隐约的粼粼波光。
整个草原非常安静。大索手下的另一个部族,寿拓部的上百个大小毡包伫立在湖边的草地上。
所有的毡包里都是黑暗的。他们都在熟睡当中。
你说:“张保,派两个人悄悄靠近,看看他们有没有哨兵和防卫。”
“是。”
你伫立在怪石之后,等待着。
整支马队,无论是士兵,还是战马,在严格的训练之下,保持了高度的战术纪律,全体保持着纹丝不动,没有任何响动,就连战马的喷鼻和马蹄的轻微踏动,也完全没有。
你们埋伏在石柱和沙堆的阴影当中,就像是狩猎前屏气息声的豹子一样。
片刻之间,张保的侦察兵前来回报,因为这里已经属于草原的核心地带,几百年来,汉军从未深入到达过如此之远的敌方区域,因此,寿拓部完全都没有想到会有汉军从天而降,突然来袭。加之这里远离戎先、吐蕃和西贝的部族,所以,他没有做任何防备,甚至连一个哨兵也没有安排!
你心中大喜,暗道:“天助我也!”
你伸手把头盔上的面部护具放了下来。你取下长枪,攥在手中。你转身面对部队。
你说:“听好。我们分三路冲进营地。我在中间,取最大的毡房。吴顺在左,张保在右。所有人不要下马,见毡房就冲击踩踏,见人就杀,不分男女老幼,不要杀战马。见到有指挥能力的、高官级的将领,立刻多人围杀。”
你说:“我们要像暴风一样地从营地杀过去,穿越营地之后,再杀回来,就这样反复冲杀。如果敌人被击溃逃窜,就在后面搏命穷追,就算追到天边,也一定要全部杀掉他们,一个活口都不能放走!尽量不要弄出火光。”
你说:“大家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众人回答。
你扭转马头,面向卡诺湖的波光。
你下令道:“大家跟着我,全速冲锋!杀!”
话音未落,你就一马当先冲向了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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