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放开了。我心里想,妹妹这么小,这么柔软,经不起任何伤害,我怎么能让她这样伤心地哭呢。我应该替她的父亲保护她。”你说:“我离开家的时候,不过只有3岁多一点罢了,很多事情我都记不得了。只有几件事情,有些模糊的印象。可是,关于你那天的哭,我却一直记得很清楚。在清川,我还梦到过你在这样哭。在悬崖边见到你之前,在我心里,你一直就是那么一个娇嫩粉红的小娃娃。看到你,我太吃惊了。因为,你和那个小娃娃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我低头。
你说:“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的样子吗?”
我摇头。我说:“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你说:“相士走了以后,我记得舅舅和父亲谈论这事。他们说,你理当有个尊贵的身份,以你父亲的英勇和你母亲的节烈,这尊贵,是你应得的。”
我说:“可是,我并不希望将来大富大贵。如果一个人没有内在的德行来和尊贵的地位相配,所有的大富大贵,最后都会变成一种天罚吧。’
我看着你。我说:“我只希望每天都像今天晚上这样平平常常就好了。就像这样,坐在院子里,平平安安地闻到花香,看到星光,听到你说话,还有好吃的点心和清香的茶。就这样,就非常美好。”
你也看着我。
我们彼此看着。我们彼此出现在对方的眼睛里。
你说:“是啊。就这样,就很美好。”
我们相对沉默着。
我们默然地看着满天的星光。
我心里觉得前所未有的安静,仿佛长途跋涉之后,终于抵达了永恒的天堂。
第九章 难言之苦()
玄廊上。隔了一会儿,你说:“琴儿,你信任我吗?”
我说:“哥哥为什么这么问呢?”
你说:“不知不觉,回家也这么些天了。看到了许多事情。”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茶杯,回避着你的眼光。
你说:“回家以后,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想要问你。”
我心里跳了一跳,一阵紧张。我说:“是什么?”
你说:“琴儿,我想问你,这些年,你在崔家过得快乐吗?”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你会问这个。我的睫毛微微闪动了一下。我说:“怎么会不快乐呢?全家人都对我很照顾,对我都很好。没有崔家的养育,我怎么能长大成人呢。”
你摇头。你说:“你不信任我吗?”
我说:“没有不信任哥哥啊。”
你直视着我的眼睛,说:“你说的是真话吗?那,从宴席上回来以后,你为什么独自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伤心流泪呢?”
我吃了一惊。你说:“我进来的时候,炉里的香还没烧尽,你的睫毛上还有泪花。”
我低头不语。
你说:“琴儿,妹妹,你愿意对我说吗?我,可以帮到你什么吗?”
一股辛酸直冲咽喉。我的眼泪开始在眼眶里转动。我扭转头,垂下眼帘,不语。
你说:“既然你不肯说,我就替你说吧。大哥,他这样欺负你,有多久了?”
我的眼泪终于破堤而涌,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你轻微地叹了口气,看着我。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你说:“别难过,妹妹。你的委屈,我都看到了,也不止今天这一次。他让你感到害怕和无助,已经很久了。”
我哽咽着说:“快两年了。”
你说:“姨娘不管吗?”
我说:“我告诉过姨娘。姨娘说没什么关系,不过是兄妹间的彼此玩笑。”你说:“你觉得这是玩笑吗?”我摇头。
“你也没有告诉过父亲吧。”你问。
我点头。
你说:“怎么不对父亲说?大哥这样做是不对的。女儿家遇到这样的无礼,不管对方是谁,都不应该默然忍受的。事关你的一生,不可儿戏。你应该对父亲说。”
我说:“可是,说了以后呢。父亲会惩罚大哥,姨娘会因此恨我。大哥也许会被赶出去,再也回不来了。”我说:“怎么说,我们也是一起长大的。从小他就对我照顾很多。毕竟,他也并没有做太让人难堪的,也许真的是玩笑过度,也许只是一时糊涂。我怎么能就这样轻易毁了他的一生?毁了姨娘一生的快乐?大哥,不管怎样,都是父亲的长子。而我……”
你说:“你是崔家最珍视的女儿,是比亲生女儿更被看重的女儿。你不是外人。”
我含泪仰头看着你。
你看了看我。你抿了一下嘴唇。你说:“好吧。这事,我会管。”你说:“琴儿,你放心,从今天起,我保证,这种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
我看着你的表情,我着急道:“不,不,哥哥你不要……。”
你说:“放心。我不会。我不会告诉父亲,也会给大哥留脸面。我也不会动他哪怕是一根毫毛。我自有办法。”
你说:”琴儿,听着,你父亲临终把你托付给我家,你父母始终都在天上看顾着你,也看着我们家的每一个人。父亲和我,都希望你在家里过得快乐,无忧无虑。每天晚上,都像今天晚上这样。希望你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像今晚这样。”你说:“这是我们崔家对陈家的承诺,是我们的责任。”
你说:“我不知道这事便罢了,既已看到,就绝不能不管,绝不能让陈伯父和太夫人在天上感到难过和不安。”
你说:“相信我。这种痛苦,对你来说,从今晚起,就结束了。”
第十章 雷厉风行()
“大哥。”
景云看到你在走廊上等着他。他停下来,看着你。
你说:“大哥,我有事情要和你谈。”景云说:“我要去账房上有急事,没有空。”你说:“就一会儿。不耽误你。账房上没有这么十万火急的事。”
景云不耐烦地说:“都跟你说了我没空。”他推开你想要走。
你伸手拦住他。你说:“不行。务请大哥留步。这事关系到崔家的荣誉,非同小可。我们必须今天就解决它,现在,就得让它有个结果。”
景云厌恶地看了你一眼,冷冷地说:“你回家以来,实在是太闲了。”他再次想要推开你。
你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直视着他的眼睛说:“对不起,大哥。说完再走。”
“放开我!“景云一边挣扎着一边用力地想要甩脱你的掌握,但凭他和你的力量对比,他哪里能够有办法挣得脱!他虽然万分不愿意,也只能身不由己地被你拖着走。
他一边被你拉着踉踉跄跄地走,一边嚷嚷:“放开我!放开我!”
你把他拖到了厨房门口。你用另一只手推开了门。门碰地一声撞到里面的粉墙上。里面的下人都吓了一跳,回头看着你们。
你说:“你们,都先出去。我们兄弟有重要的事情,需要商量一会儿。”
下人们彼此看看,站了起来,赶紧鱼贯而出,静悄悄地离开了。
眼见得一干人等都走得足够远了。你松开了景云的胳膊。你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你插上门。
景云看着你。他顿时紧张起来。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你要干什么?”
你站在那里不动。你说:“大哥心里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大哥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吗?”
景云冷笑道:“我在家里有说话的份儿吗?这家里,什么不都是你说了算的吗?”
你听了,就说:“既然你不想谈,那就对不起,得罪了。”
你闪电一般重新抓住了大哥的右手。你不顾他的挣扎,啪地一声把那只手按在案板上。
大哥惊恐起来。他拼命想要挣脱,却哪里能动得了分毫。
你看着他的脸问:“昨天晚上,你用哪只手欺负琴儿的?这只吧?”大哥的脸涨得通红,他恶狠狠地说:“这关你什么事!”他的话音未落,你就一把操起了案板旁边雪亮的剔骨刀,一刀剁了下去。大哥完全没有料到你动作如此迅猛果决,吓得大叫一声,魂飞魄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几乎要晕倒过去。
但隔了一会,他好像没感觉到疼痛。回过神来,他看到那把尖刀扎在他拇指和食指中间,深深扎入了案板。他刚松了口气,你没等他反应过来,干净利落地拔出刀尖,又迅雷不及掩耳地往下剁了一刀!
再度的惊吓和极度的惊恐之下,大哥脱口而出,惨叫道:“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你看了他一眼。你松开了他。刚才的第二刀准确无误地扎在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的缝隙里。明晃晃的刀锋在案板上轻微震颤,发出一阵嗡鸣。大哥应声瘫倒在地上,然后屈辱地发现自己小便都流出来了。因为恐惧和羞愤,他呜咽了起来。
“你这个恶魔!”大哥一边发抖,一边呜咽地从牙缝里诅咒道:“你就是这个家里的恶魔!”
你说:“随便你怎么说我。我不会介意。可是关于妹妹,最好记住你刚才说的话。”
你说:“不要再碰她,大哥。你比我更清楚地知道,妹妹她为何会在我们家。如果没有她父亲的浴血奋战和舍身相救,我们兄弟,都根本没机会长大成人。整个崔家和集镇也都不会存在。她父亲一直都在这宅院的天上看着我们。不要以为他尸骨已寒,就可以随便欺凌他的女儿。尊重她、爱护她,是做人起码的良心。”你说:“如果你再碰她,不唯我们两家的父亲都饶不了你,所有死去的北地边军的英灵,也都不会原谅我们崔家的这般无耻行径。你会害我们崔家成为千古罪人,无颜面对所有北线的将士,也无资格再主导岭南的战局。你会害很多人的。”
景云不语,只是用仇恨的眼光,刻毒地盯着你。
你说:“听着,大哥。从今天起,你哪部分敢再这样碰触到她,你就会像今天这样失去哪部分。我一定会说到做到。你可以自己选:信,或者不信。”
你说:“大哥你是父亲的长子,无论你做什么,都会影响到父亲和全族人。作为弟弟,我希望你能成为父亲的光荣,也能让全族兄弟们以你为荣。”
你说:“若你从此能够好自为之,我不会去告诉父亲。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这个,我也一定会说到做到。信不信,随便你吧。”
你说完,看了看依然瘫坐在那里,羞愤无比的景云。你后退一步,离开了他。你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你只用了几分钟的时间,就把困扰我两年多的这件事情,雷厉风行地解决了。
从那以后很长时间,大哥果然没有敢再碰过我半个指头。
但是,那并不是不幸的结束,而是开始。你把更深的仇恨,招到了自己的身上。
第十一章 漩涡()
“你站住。”大哥阴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我停了下来,回身面对他。
“他才回来这么几天,你就什么都对他说?只是平日打闹开开玩笑,你也对他说?”他盯住我看。
我说:“我没说什么。他自己有眼睛可以看到。”
大哥说:“为这点破事,他昨天竟然想要杀了我!他差一点就杀了我!”
我说:“他不会的。你也明明完好无缺啊。”
“妹妹,给你一个忠告:不要相信他。无论他看上去多么可信,永远不要相信他。”大哥说,“他是个不可捉摸的人,从小他的想法就总是与众不同,行为总是乖张跋扈。你年纪还小,又一直生活在大宅里,没有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你不懂得男人的诡计和伪装。他回来,带给你从来没有的感觉,让你向往从来没有经历过的生活和没有见识过的世界,再加上他救了你性命,你对他有好感,那也是正常的。但是,记住大哥的话,如果你相信他,想要让他成为此生的依靠的话,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大哥的话,让我内心一阵寒冷。我说:“大哥怎么能这样说他。你们是亲兄弟。”
景云冷笑一声,说:“正因为我们是亲兄弟,我比别人更明白他。他从小就是一个心志很大的人,为了实现那个心志,他什么都可以牺牲,包括他自己,还有他最喜欢的人,一切重要的利益。他这样做的时候,眼皮都不会眨一下,也根本不会给他的牺牲者抗拒的机会。”
景云说:“你不要被他现在对你好所蒙蔽。你将来会明白,你不可能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陪你玩,让你高兴,也绝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他一定会伤你的心。你对他信任越深,将来就越会万劫不复。”
景云说:“妹妹,对你好不好,有时候不能从表面上来看的,有些事情,可能你不喜欢,但却是真心诚意想要对你好的,想给你好的命运和合适的选择。而有些现在能让你高兴的事情,最后,却会把你引向深渊一样的痛苦,连逃脱出来的希望,都不会有。”他说:“那个人,他回来这么点时间,而我们,却从小相处了十几年之多。这十几年,你扪心自问,大哥有对你不好吗?不照顾吗?不是处处在维护你,从来都没有对别的人这样用心过吗?”他说:“昨天他那样气势汹汹地来找我,我真是很伤心,不是伤心他那样对待我,他从来就不拿我当兄弟,而是伤心你,伤心你竟然默许他这样对待我。”
景云说:“琴儿,从你还在襁褓里吃奶时起,日日夜夜,就是我母子照顾你。为了你高兴,我什么事情没有做过?从背着你到处玩,帮你擦眼泪,到把所有的好东西都让给你。我什么都做了,可你对我,却始终毫无真正的感情。”
我低下头。我对他,有真感情啊。只是,没有他想要的那种感情。
他带着无法掩饰的内心痛苦,对我说:“就为了这一点点玩笑,你就向他搬救兵,让他仗着嫡子少主的身份来侮辱我,威吓我。女人的心,真的很冷。”
虽然我觉得他的话里有什么是不对的,可我也不能不承认,他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的。有些话,我是无法反驳的。
大哥围着我走了几步。他看着我的低头不语。
他说:“不过,我可以原谅你。就像从小到大,无数次,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原谅你一样。你只不过是受了他的迷惑,迷失了自己的本心。”
我说:“大哥,这些年姨娘和大哥对我的好,我一件都没有忘记过。我也都一直很感激你。我并没有向谁求助过。我愿意相信,那些全都只是亲密的玩笑而已。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大哥,要让你难过。一直以来,我都是在想,千万不要让大哥受到伤害,不要让姨娘感到难过。”
我说:“不知道昨天你们兄弟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他绝不会伤害你,也绝不会有对你加害的念头。大哥也许是误会他了。”
“误会?”景云恨恨地说:“到现在你还在为他说话!他拿起雪亮的剔骨刀,对着我反复乱砍,还说没有害我之心?这难道是一个弟弟对长兄应该做的事情吗?”
“他根本就没有砍到你哪怕是一根毫毛啊。他若真想砍到你,当时难道还做不到吗?”
“若不是畏惧父亲,他早就那样做了!你以为他心里不想吗?”
我很想说:“若是父亲知道其中的原由,知道你对我开了这么久的玩笑,也未必不会……”但我忍住了。景云最敏感的就是这个,他强烈地觉得父亲对两个儿子的爱,是有明显偏私的。我也不能说,他的这种感觉全是错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我说:“不管怎么说,一家人应该和睦相处,不应该彼此像敌人一样。”
景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