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随后又说:“想不到如今我要白。。。。。。”
父亲说到这里,忽然中止了。
然后是道济在问:“谁在外面?”
我应声答道:“是我。琴儿。”
门打开了。你的师父道济,出现在门口的灯影里。
那时候,你师父道济还只有50岁,看上去精神矍铄,仙风道骨,面貌和中年人相差无几。
他面色相当红润,腰板挺得笔直,一头青丝,连一根白头发也没有。
道济看着我的目光里有一种很温暖慈祥的东西,让我觉得他很亲切,可以完全信赖。
我忍耐着膝盖的疼痛,低头朝他拜了下去。
道济赶快伸手把我拉了起来,说:“你就是琴儿啊。上次我见到你时,你还在襁褓里。一晃就长得这么大了。”
道济的眼光在我身上打量了一圈。他看到我红肿的眼睛和脸上的泪痕。他一下子就看穿了我的心思。我好像听到他心里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你一直在担心着他吧,孩子。他已经度过难关,没有生命危险了,这个,老道可以打包票,大家都不用担心。可是,这次起病来得太凶猛了,病情多半不会戛然而止,随后还会有若干的反复,他可能还要受一点苦,要好好静心调养,才能慢慢恢复。大概要在床上躺好一阵子了。”道济说话的语速比较慢,有种稳如泰山的感觉。
道济对大家说:“这几十个时辰折腾下来,他已经很虚弱,现在他已经睡了,想必一时也不得醒来。家里人从他回来起,谁都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也没有合过眼吧。大家也都休息一会儿吧,好好吃点东西补充一下。老道和徒儿守护着他就行了。不要全家人都累病拖垮了。他随后病情还会有变化,还有大家跟着辛苦的时候。大家要从长计议。”
父亲说:“那怎么行,道长一下马就进去看他,到现在,连一口水都还没有喝过呢。”
道济说:“我师徒都是多年练功的人,在山中辟谷十天半个月,也都是很寻常的。这点消耗,不妨事的。国公、侯爷、小姐,你们都休息去吧。这里有我、徒儿、吴顺和仆役们轮班守护,他不会有事的。”
那就是我和道济的第一次见面。
道济,是我一生要特别感谢的人。
你的母亲用自己的寿命,换取了你来到这个世界上,而你之后的生命,全部都是道济给的。
没有道济的医术,我们的相遇和爱情既不会发生,也不能延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师徒谈话(上)()
(一)
房间里遮着厚厚的窗帘,点着安息香,非常的安静。昏暗的光线中,偶然能听见灯芯在油灯上燃烧发出的轻微爆响。
你微微睁开了眼睛。你感觉有人用毛巾轻轻给你擦脸上的汗。
你声音微弱地说:“师父。”
道济说:“景龙。你醒了?”
你说:“我在哪儿?”
四师兄在床的另一侧拧干毛巾,再次递给道济给你擦汗。他说:“师弟,你在自己房间里。只是挡上了厚窗帘。师父说这样可以隔光隔音,让你休息好。”
你说:“师兄。”
道济问:“头还是疼得厉害吗?”
你说:“不太厉害了。”
道济说:“你这次可把全家吓坏了,幸好有惊无险。但是你需要卧床一段时间,休息调养,不能再去军营劳心费力了。”
你说:“我知道。”
你闭上眼睛休息了一会儿。冷汗不断地从你脸上流下来。
道济看着你极不平稳的呼吸,他拿起你的手腕再次给你把了一会儿脉。
他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
他对四师兄说:“扶他慢慢起来,再吃一次药吧,希望能够镇得住了。”
道济对你说:“就用这汤药和着这些丹药一起吞下吧。这样两方面的药力可以混和得更好。你会觉得好过一些。”
你在师徒二人的帮助下,慢慢地靠坐了起来。你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下子又失去知觉了。
(二)
你再次苏醒过来。只有道济一个人守在你身边。
你问:“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
道济说:“后半夜了。你又晕过去了大半天。现在觉得怎样?”
你说:“好些了。累师父和师兄劳顿了。”
道济说:“唉,都这样了,还客套什么呢。”
你说:“师父。还有多久?”
道济说:“什么多久?”
你说:“我还能活多久?”
道济没有想到你问的是这个问题,一时错愕,不知道如何回答。
你说:“告诉我吧。”
看着道济的犹豫,你微弱地说:“我自己身上发生什么,我心里知道。”
于是,道济说:“生死穷达的道理,师父想,你也知道。”
太阳穴一阵尖锐的刺痛直捣神经中枢。你不得不随着颅内的抽搐而闭上了眼睛。
你闭着眼睛,你很久没有说话。
你倒在枕头上,也不动,也不说话。
道济看着你,也没有说话。
室内浮动着安息香馥郁的香气。罩着灯纱的火焰微微摇曳着,把你们的影子投射在墙上。
过了一会儿,道济说:“景龙,师父不知道怎样安慰你才好。”
你说:“我脑子里长了东西,无法取出,是吧?”
道济说:“是的。”
你说:“它会不断长大,是吧?”
道济说:“是的。”
你说:“到底还有多久?”
道济说:“要看病情发展的速度,师父也不知道。”
你说:“后来会怎样?”
道济说:“头痛会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直到没有办法。也许会失明,也许会突发大出血,也许会肢体瘫痪。”
你说:“生命真是太短暂了。有时候,短暂到什么都做不了。”
道济说:“有时候,会是这样的。”
你说:“要是早点知道就好了。”
道济说:“早点知道,也改变不了。”
你说:“虽然不能改变结局,但是能改变过程。一个人知道不知道自己的死期,他会活得完全不一样。”
道济说:“不是每个人都愿意知道自己的死期,有些人宁可不要知道。”
你说:“无非是畏惧罢了。我不害怕。我愿意知道。无论前面有什么,我都愿意清清楚楚地知道。”
(三)
“我母亲也曾经这样吧?”你问道济。
道济点点头。
你心脏一阵收缩。你说:“这太残忍了。”你说:“对于女人来说,太残忍了。”
道济说:“所以,她最后痛得不堪忍受,有天晚上,陪护的人睡着了。她用被单系在了床栏上。”
你沉默。你的眼睛里渐渐盈满了泪水。
你声音颤抖地说:“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她是自杀的。父亲一直说她是病逝的。”
道济握住你的手,安慰你说:“事情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你父亲和舅舅,都是怕你伤心难过。”
你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你说:“我真是不孝。”
(四)
“为什么我从小不在家里,一直在清川?”你问。
道济说:“因为你快三岁的时候大病一场,表现出和你母亲一样的症状。那次,你差点死了。是师祖和为师正好有事路过崔家集,师祖出手救了你。但是师祖说,你这病还没有断根,过些日子还会复发的。师祖说,如果不好好调养,你很难活到长大成人。为了你能平安地活下去,你父亲和舅舅反复商量,最后决定一直让你跟随在师祖和为师的身边,所以你会在清川长大。这么多年过去,我们花了无数的心血,多方面调理治疗,你也没有再复发过。我们都以为你已经好了,以为它已经自愈消失,不会再威胁你了。可是,为了防止万一,还是保持了一些保护措施。”
“让我练童子功,学金钟罩,并不是因为我资质出众,可以传承本宗,是吧?”
“不。也是因为你资质的确出众,足以传承本宗。不过,也有发挥你体内的最大正面潜能,克制它的生长的目的。”
“混元丹呢?也是抑制它生长的,对吧?”
“那是本门独有的奇药。你三岁时发病,就是靠它把你救下来的。于修习内功法门,也有独特之效。”
“无论我在哪儿,都给我送丹药来,是为了不让我发病,对吧?”
“是的。也是为了能在万一复发的情况下,救你性命,护住你的心脉,给你向师门或者大夫求援的时间。”
“可是四师兄对顺子和七师兄并没有说破这件事情。他们都不知道丹药的这个用法。”
“他们都不是善于掩饰的人。他们知道了,就等于是你知道了。若是已经断根,又何必让你知道,徒增内心的烦恼呢。”
“要是我没想到它的用途,没有用它来救命,这次会怎样?”
道济说:“你是师父从小看着长大的。你在平常的服用中,一定能深切体会到它在身体疲倦时对心脉的有力保护,你一定会在紧急之际,直觉体察到师父的心意,联想到它在那种危急情形下的用途。”
道济说:“在那样的时刻,我们师徒的心,会是彼此相通的。对吧?”
你说:“若是没有童子功,没有学会金钟罩的内功心法,没有混元丹的保护,会发生什么?”
道济说:“它就一定会长大,你也一定会发病。”
你的脸突然白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师徒谈话(下)()
(一)
你说:“我是不能娶妻的,对吧?”
道济说:“如果断根了,一直都不复发,只要不纵欲无度,应该还是无碍的。可是,现在,你已经复发了,证明它并没有从脑子里慢慢自愈消失,而是依然还在,并且又开始慢慢地长大,那么…。。”
你说:“那么,如果我结婚娶妻,失去了童子功,就会缩短寿命,加速死亡的到来,是吧?”
道济说:“是的。”
你说:“嫁给我的人,会很快守寡,是吧?”
道济点头,说:“是的。”
你说:“如果我,如果我,让她能有孩子呢?”
道济说:“那么,你多半不会看到孩子出生。”
你弯曲手肘,挡住了眼睛。你没有声音了。
过了一会儿,道济再次安慰道:“师父什么都告诉你了。再也没有对你隐瞒什么。”
你没有声音。
(二)
道济说:“景龙,你心里的痛苦,师父都知道。”
你说:“我答应她了。我以为我能给她美满的一生。可我竟然是注定做不到的。我注定要食言,兑现不了承诺。”
道济说:“孩子,这不是你的错。”
你说:“我对不起她。”
道济说:“有时候造化就是这样弄人的。”
你说:“我不能让她重复她母亲的命运。她该有安定的生活和更好的归宿。”
道济说:“她对你用情很深。你垂危的时候,她誓愿和你同生共死。”
你说:“不。她不能和我一起沉没。她应该离开我。”
道济说:“师父一生都没有爱过什么女人,感情的事情,师父不知道怎样决定才是对的。不过,师父觉得,这是你们两个人的命运,如果要做个什么决定,应该也是你们两个人一起来做。”
你说:“不。我不能让她在结束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孤儿生活之后,马上又陷入无依无靠,无夫无子的漫长一生。”
你说:“若她因为我而陷入这样悲惨的命运,我们崔家,还有什么面目,和她父母相见于九泉之下呢。我们家,给她带来的不幸,已经……”
你的声音突然顿住了。
你的呼吸再度困难起来。
道济站了起来:“怎么了?”
你的整个身体都蜷曲了起来。
你痛苦地说:“它又来了。”
只有短短几十秒的时间,你就被剧烈的疼痛碾压成无数粉末了。
你现在再也没有体力去抵挡这样烈度的疼痛了。
你直接就昏死了过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隔绝()
分离的到来是不可预测的。它常常会在你完全没有准备好的时候,就突然现身。
自从你把枕头扔到我脸上,将我驱赶出房间以后,我就没能和你说过话。
我此后很长时间,一直都没有机会和你说话。
我们再一次说话,是那个暴雨之时背头山中的哨站里。
从你知道一切真相的那个时候开始,你就在处心积虑地推开我了。
如果不是战争突然爆发,你或许再也不会从清川回来了吧。
道济把你救回来之后的第二天,你再一次发作剧烈的疼痛,九死一生的煎熬之后,又再一次被道济师徒挽救回来。
此后数日之内,间断的剧痛时急时缓,而你在反复的折磨当中,已经出现严重的心力衰竭了。
病情的反复让全家人都很痛苦和疲惫。
父亲身心交瘁,几乎也跟着病倒了。
当你再一次醒来之后,你请求道济带你回清川去。
你说:“我不能让父亲再经受一次目睹我发病的痛苦,也不想让她再看到我病中的样子。”
你说:“如果痛苦不可避免,让我一个人来受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卷入那么多人。”
你说:“师父,带我回清川去吧。”
你说:“我想远远地离开他们。”
道济说:“你不想多一点时间最后相处吗?”
你说:“相处越多,离别就会越难。早晚都是离散,何必让留下的人更痛苦呢?”
你说:”我远远地离开,他们习惯了我总是不在,到时候,接受起来,也就没那么难了。”
那天,你请求道济,不要把你恶疾在身的实情告诉给我。你说:“我死之前,都不用让她知道。”
道济感觉到你内心的痛苦。虽然他并不觉得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但为了不增加你心里的难过,他默然答应了。
你病情反复的那几天,我不知道多少次去过你的院子,可都被吴顺和你院里的小厮用各种理由挡驾在院门外。
你意志坚定地不要让我再见到你。你不想让我再有任何机会来增加对你的依恋不舍。
我陷入了深深的迷惑当中,不知道你何以对我的态度大变。
我想,也许是因为病情反复,身体痛苦,心情烦躁的缘故。
我一直顺从着你的心意。只要你能好起来,不再受苦,你希望我怎样,我都是情愿为你去做的。
道济去找丁友仁舅舅商量回清川的事情。
舅舅倒是觉得这样也有它的好处。
他觉得,崔家已经发生过这么多事情,环境复杂,随时可能各种意外爆发,而军营就在近旁,你也不可能完全放得下。只有在环境优美的清川,你才可以远离诸般劳乏,以及情绪上的波动,得到最充分的休息和良好的恢复。你以前在清川那么多年,不是心情平静,一次也没有复发过吗?也许再次回到清川之后,同样的好运气还会再持续下去。
于是他和道济一起去找父亲谈。
父亲的意思是,只要于你的康复有益,什么他都是情愿支持的。虽然舍不得短暂相聚之后再度分离,但他还是决定让你回清川去,得到身心方面的彻底休息。
于是这件事情就决定下来了。
父亲代你向汉王和怀州节度使奏明了突发疾病的情形,请准了病假,又决定让吴顺陪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