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济说:“来,小心点,慢慢把他扶起来吧。动作一定要慢。注意保护他的头部。”
道济说:“好,现在,把他上衣脱掉,扶住他,保持坐姿。”
道济脱掉脚上的靴子,盘腿坐到了床上,坐在了你的身后,双掌抵住了你的后背。
他说:“关好门窗,让房间保持足够温暖,放两杯清水在这里备用。你去门口替我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四)
父亲和舅舅在书房等候着。
我在二堂里也在等候着。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
你的小院里重门紧闭,悄无声息。
父亲有点着急起来。他在房间里来回地踱步,减轻内心的焦虑。
他说:“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呢?都好几个时辰了。”
丁友仁舅舅安慰他说:“妹夫,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说明道长还在救治他,他还是平安的。”
父亲说:“道长进来,连水都没有喝过一口,就去看景龙,真是过意不去,这么长的时间了,我们要不要送点吃的喝的进去?”
丁友仁说:“我带人去看看吧,如果不打扰道长的话,心意还是要尽到的。”
(五)
四师兄守在小院的门口。
丁友仁拱手道:“两位道长,天都快要黑了,你们还没有喝过一口水,吃过一点东西呢。这些饮食,国公府上都备下了。小道长的意思,看看我们要不要送进去呢。”
四师兄摇头说:“师父正在救治,不能有任何外界打扰。过程中也不能停下来,必须一气呵成。国公和侯爷的心意,我们领了。还是等师父治疗完毕出来,再用饭吧。”
丁友仁说:“小道长在这里护持辛苦,要不,小道长先暂用一点吧。”
四师兄说:“为人弟子,怎么可以在师父辛劳的时候,自己先吃东西呢。我等着师父出来,和师父一起吧。”
丁友仁赞叹,也不再勉强,带着东西撤了出来。
(六)
自从被你驱赶出房间以来,我无法再去你的院落守候。
整个府邸都变得一片荒凉。就只有你母亲画像所在的二堂,还有一线微弱的光亮。
将近70个小时,我不吃不喝,一直都在二堂你母亲的画像前跪着,持续地诵经焚香。
我已经忘记了整个世界的存在。
我已经暗自下定了决心:如果你有什么不测,我也绝不独自活在这个世界上。
在我14岁到18岁那段时间里,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以致于我的青春完全灰飞烟灭了。
在嫁给刘申的时候,我早就已经老了,我的心,已经经历了太多的沧海桑田。我已经对继续活着,感到了深深的疲倦。
我感觉到身后有动静。我回头,看到了吴顺。
他一言不发地走过来,跪在我的身后。
他朝你母亲的画像叩头。
他说:“在军营,是我没有照顾好他,让他两次病倒。是我对不起夫人。”
他从腰间拔出短剑,他把短剑放在蒲团前的地面上。
我忍不住说:“顺子,你要做什么?”
他说:“我的心思,和小姐一样。如果他死了,我就去陪他。我不会让他一个人在路上孤单。”
我们就这样无声地、一前一后地跪在那里,等待着命运的判决。
如果你不曾经历过那样的时刻,就不会明白,什么叫做,生离死别。
把我的寿命分给他吧!只要他能活着,我愿意立刻就死在二堂上。
可是,要怎么才能分给他呢?
这个世界最深重的悲哀就在这里。
即使你愿意以身相代,你也无法做到以身相代。
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就像看着冬去春来,看着日出日落,只能这样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大光明()
(一)
丁友仁带着仆役,回到书房的院落里,刚见到父亲,还没有来得及告知刚才的情况,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声音纷扰。
有仆役在外面说:“快看!快看那边!”
父亲和丁友仁对视一眼,步出书房到了走廊上,往你所在的院落方向看去。
但见那个方向突然金光大盛。整个院落都被美丽而明亮的光线笼罩了,就连树冠和竹丛也全都被染成了淡淡的金色。
金光以你的院落为中心,慢慢地向外扩展,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地,接连都被笼罩在那金色的光芒当中。
整个府宅的人都出来看了。
金光很快就扩展到了书房的院落当中。
父亲和舅舅惊讶地看到:在延展过来的金色光线当中,还有许多金色的、内旋的、圆形光环,像萤火虫一样大小,在光线中漂浮飞翔。
“这是什么?”
父亲看着金色的光线慢慢笼罩了自己的身体,许多圆形的小光环在自己身体四周上下飘动。
丁友仁也看着自己的手指,所有的手指周围都被环绕了一层金辉。
院子里每一个人都在惊讶地看着自己,因为每个人的周围都被笼上了一层光圈,就连架子上的鹦鹉和看门的犬只,也同样笼罩在光辉之中。
宅邸里所有的动物都变得非常安静而温顺,仿佛陶醉在这美丽的光明当中。
(二)
金色的光芒延展到了二堂你母亲的画像前。
整个二堂顿然镶嵌上了一层金边,就像元宵节夜里的彩楼一样,轮廓明亮,熠熠生辉。
我和吴顺惊讶地看着光线环绕着自己。我想起和你一起打坐时所看到的奇妙景象。
我和吴顺回头远远地看着你的院子。
但见那院子的上空,光芒尤其明亮,那许多的小光环,在夜空中游动漂浮,慢慢地围聚成了一定的形状。
吴顺说:“那儿有个图案。”
又过了一会儿,图案变得非常清晰了。
那是一个内旋着的、活动的太极鱼图案,和你过去练功时在地面上出现的图案,一模一样。
我看着那个金色的太极鱼,在你院落的上方,缓慢地内旋,层层无尽,生生不息。
我在心里默然祈祷:“希望他能够得救!希望他能活下来!他还有那么多的理想,没有去实现!”
我在心里说:“如果小时候相士给我算的命是真的,如果我真有大富大贵的尊荣命运,那么我愿意舍弃不要,我愿意过贫困潦倒、凄苦孤单的一生,只要他能活着,只要他平安。”
吴顺说:“那是师父。只有师父,才能做到。”
我看着吴顺,我说:“做到什么?”
吴顺说:“是师父,在把自己毕生修炼的真元之气,输度给他。”
吴顺说:“师父在把自己的性命,分给他。”
我惊讶地看着吴顺。
吴顺说:“他要是活过来了,小姐,你要和老爷说,吩咐合府上下,千万不能把今天的情形告诉他。”
吴顺说:“他绝对不会肯要师父的寿命。绝对不会同意师父用自己的生命来救回他。”
(三)
金色的光芒也延展到了姨娘住的院子。
自从知道你病重的消息之后,姨娘也日夜在院子里祈祷。
只是她祈祷的内容和我是相反的。
她祈祷上天赶快让你死去,赶快让你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只有你死了,我才有可能被重新婚配,远嫁离开这个院子,而景云才有可能重新回到这个家。
姨娘也同样愿意牺牲自己的寿命,只要能让你立时归天殒命。
她也同样真诚地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来换取景云重新回家,成为这个家的主人。
看到金色的光芒从你院子里扩散过来,她感觉到深深的绝望。
她非常仇恨道济。
如果没有这个破道人和他那个老不死的师父,早在十多年前,你就已经死了,现在和你母亲埋在一起,连骨头都已经腐烂掉了。
这次又是这个道人。上天本来都是把你带入坟墓了的。你只差一口气就回不来了。这妖道又回来破坏了一切。
可是,她也深知自己再仇恨,也没有办法。
这神奇的金光,已经无可辩驳地说明了,你那边的支持力量无比强大。
就凭她,一个徐娘半老的失势侍妾,就算再加上被驱逐出去的景云,还有忠心于他们母子的少数仆役,怎么可能是你那边阵营的对手呢。
想要把局面翻过来,谈何容易。
但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唯有把局面翻过来,败局才能改变。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从此,无论儿子要做什么,她都不会再犹豫。
她会坚定不移地和自己的儿子在一起。不论采取什么手段,都必须为她儿子讨回一个公道,必须为自己几十年在崔家的付出,讨回公道。
(四)
金色的光芒笼罩整个府邸,大约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最炽盛时,整个庄集的夜空都变成明亮的金色了。
随后,光芒就渐渐淡了下去,慢慢地重新收敛到了你的院落中,然后一直稳定在那里。
金光在你的院落里稳定了长达十二个时辰。
然后进一步黯淡下去,回敛到了你的房间。
通过房间窗口的窗纸,能隐隐看到你和道济师徒前后端坐的身影,还有围绕着你们的金色光线。
丁友仁舅舅再次来到你院落的门口。
四师兄抱着剑坐在院门口,依然在尽职尽责地守护着。
丁友仁舅舅有点担心地说:“道长在里面这么长时间了,想必消耗很大,不会有问题吧?”
四师兄站起来施礼道:“侯爷放心。本宗传功的时间,本来就是很长的。以前师弟和师父学金钟罩,闭关一般都有十天半个月。这点时间,算是很短的了。师父不会有事情的。”
他看了看窗口的金光,说:“师父已经在收攻了。想必救治很顺利,效果也很满意。国公和侯爷安心等候,好好休息,再有不长的时间,就会有好消息了。”
他说:“师父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也不说没有把握的大话。师父说还能救,就一定能救。”
他说:“师弟的功力和师父相比,逊色也不太多,有了师父的强力加持,他自己一息尚存,也都会振作心神,奋勇努力的。他们师徒齐心,内外相合,必定能够扭转局面,转危为安。”
丁友仁听了,心里再次觉得安定了不少。
四师兄又说:“不过,侯爷,我刚在里面看了师弟的情形。这次病起,来势实在是太凶猛了。他把随身所有的丹药都吃了,自己的内功也都用上了,还是抵挡不住。就算是救转过来了,想必也是元气大伤。可能需要较长的时间才能恢复。如果他好转以后马上再去军营,恐怕很快就会再次发病,那时,就要积重难返,无法可想了。他必须安心静养较长的时间,不能再管外面的事情了。”
丁友仁说:“只要他这次能够挺得过来,这些事情,我和他父亲都会慢慢劝他。他是个明智冷静的孩子。相信他自己,也会心里有数,会做出权衡选择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初见道济()
因为跪得太久,当父亲和舅舅派人来请我去和道济相见的时候,我的双腿已经完全没有知觉了。
我站不起来,长久无法举步。
我延迟了很久,才能挪动到父亲的卧室门前。
我慢慢走到房间外面的时候,听见三位长辈正在里面交谈着。
舅舅问道济:“道长,你确定和小时候那次一样吗?”
道济心情沉重地说:“一模一样。”
舅舅难过地说:“毕竟还是这样了。毕竟还是这样了啊!”
道济说:“十多年了,我以为已经做到断根了。想着只要他一直练习金钟罩和服用混元丹,就能保任终身,不再复发。没想到。。。。。。”
我听见父亲垂泪的声音。
舅舅问:“怎么会再次复发的呢?他明明很强健啊?”
道济问:“他最近一段时间,有没有持续不断地过度劳乏?又或者,最近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能特别刺激他情绪反复激烈波动的吗?”
父亲和舅舅对视了一下。
舅舅长叹了一声:“孽障啊!”
我突然觉得无法忍受,我几乎就要立刻扭头离开。可是父亲和舅舅都没有继续往下说。道济也没有再往下问。
父亲沉重地问:“是不是复发之后,情形就会和惠英当年一样?”
道济说:“这倒也不一定。毕竟,他和夫人的情况还是有所不同。友仁当初建议送他去清川,决定是很正确的。他在清川这么多年,十多年的童子功练下来,基础扎实,体质强健,内力深厚,意志坚定。虽然这样凶险的复发,使得彻底痊愈的希望更加渺茫,但是,随后的过程,却不一定会那么快,不一定就是这么突如其来,让人措手不及的,可能会比夫人的情况更缓和,有个较长的渐进过程。”
道济说:“景龙是个难得的好孩子。处理事情之冷静,决断之坚定迅速,都是我生平仅见的。这次复发来势相当凶猛,他应该是立刻就感到了剧烈疼痛,应该没有可能从军营坚持着一路奔驰回家才倒下。但是我问过他的从人了,他非常机警,自己的处理非常妥当。他一发病,感觉到剧痛,就立刻猜到了混元丹的用途,毫不迟疑地不顾周围人的劝阻,当机立断把随身的丹药分两次都吃完了。然后他一点也没耽误,就立刻决定抛开一切,回家来寻求孙大夫和全镇大夫的共同帮助。在路上,丹药的效力依然不足以克制疼痛时,他又努力地成功使用了自己的内在力量,聚集起体力,确保自己走完了回家的最后一段路。孙大夫也的确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前期的措施和用药都非常妥当而及时,虽然没能制止住凶险的症状发展,但是却成功护住了他的心脉,尽量地保存了他的体力,使得他能够坚持到我来。缺少上面的任何一环,我都不可能救到他。”
道济说:“在这个突如其来的紧急过程中,他虽然疼痛得非常厉害,但是头脑丝毫也没有混乱,能够自救的措施,他全部都采用了,而且能够利用的外援的力量,他也全部都用上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有这样的判断和行动,真是太难能可贵了。他一点都没有慌张,也没有恐惧。他做了所有能做的,也准备好了最糟的结局。”
道济说:“我给他治疗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但他感觉到我的救治时,竟然还能在神志不清醒的情况下,本能地调动内息,与我的力量呼应配合,使得内外力量迅速打通融合,发挥出作用。”
道济说:“这次,如果没有他的正确自救,大有可能,他在军营或者是路上,就会要不行了,根本等不到我赶来相助。与其说,这次是我救了他一命,不如说,是他救了自己一命。国公,侯爷,你们要相信他的冷静和意志力。这对于改善后面的状况,会很有帮助的。”
房间里沉默了一阵子,然后父亲断断续续地说:“友仁啊,我对不起你妹妹。她一生就那么一个心愿,就对我有这么一个托付。她牺牲自己给我生了一个这么好的儿子,可我还是。。。。。。”
父亲难过得说不下去了。
我听见舅舅也掉下了眼泪。舅舅叹息道:“看他这样受苦,我这心里真是……唉。”
父亲随后又说:“想不到如今我要白。。。。。。”
父亲说到这里,忽然中止了。
然后是道济在问:“谁在外面?”
我应声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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