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人生所走的每一个弯路,所遇到的每一个坎坷,都是有意义的。它们都是通往觉悟的必由之路。”19181
第九百四十章 故地重游(下)()
(一)
沿着木栈道漫步的时候,我在路边采集了一大束各色各样的野花,它们色彩斑斓地开放着。
我在你的无字墓碑前弯下腰,把沿途采集的这大束野花,恭恭敬敬地献祭在你的无字墓碑前。
我心里其实是很想跪下去礼拜的。但是,身边游人如织。我若是真的跪下,那就太引人注目了。本来没有什么人注意到我们,我若这样隆重地礼拜,想来不久后就会引起狗仔队的追踪,各种奇思妙想的诠释也会很快铺天盖地地充斥全球的网络。
为了免除这样的扰乱和麻烦,我克制了自己的心愿,只是像普通游客那样地,弯腰向墓碑献了花。
即使只是如此,也还是引起了身边一些青年游客的注意,他们觉得这举动很浪漫,纷纷对我鼓掌,对我们露出会心的微笑。
他们在我们身上,看到了和他们彼此之间同样的那种深情恩爱。
可能,他们觉得我们是一对相濡以沫多年的老夫妻了吧。
事实也的确如此,只是,我们这对老夫妻的“老”,要远远超过他们的想象。
其实,所有的情侣,彼此之间的渊源也都是深远的。所有的人际关系,都并非没有前因。只是,人们未能保持我们这样清晰的记忆,如此而已。
就像一个人成年后,往往对3岁以前的事情渺无印象,只能靠亲友描述来了知一样。
记不得了,不等于不曾存在。
很多人都不记得了,也同样不等于不曾存在过。
那么多在历史烟云中湮没的人和事,都早已经不为人知了,但是,事情依然的确发生过,而那些活生生的生命,也的确曾经如我们此刻一样地存在过。
(二)
站在这数度让我心碎欲绝的墓碑前,我对你说:“还记得我们那次在悬崖上的相会吗?”
你说:“当然,往事历历,如对目前。”
我说:“那时,你从悬崖下跳上来,手里也捧着这样一大束野花。你把那束花献给了我。”
你说:“从那以后,我们走了这么漫长的道路。这么漫长。我现在想起当年师祖在清川和我告别的时候所说的那句话:此去,路不好走啊,你要走好。”
我的眼泪再次涌上了眼眶。
你说:“那时,我预料到此去的道路会是充满艰难险阻的,可是,没想到它会是如此坎坷。”
我说:“是啊。可是,那么坎坷的道路,我们也都各自走过来了。”
我说:“现在,我们又一次殊途同归。我们的道路,又一次会合了。”
你说:“是啊,从最全景的无限时空来俯瞰,或许,所有的生命,全都是殊途同归的吧。早晚,都会汇集到一个地方。也就是人类潜意识中,无数宗教的体验中感知到的,那个大光明的地方,我们共同的故乡。”
我说:“所有的生命,不管在外面流浪多久,早晚,都会回家。”
(三)
给墓碑敬献了鲜花后,你提议说:“Esabelle,我们再看看湖水吧?还记得我们上一次俯瞰湖水的场景吗?这么多年过去了,它还能不能显示过去的神奇呢?”
那时,人们都传说,一对真心相爱的人站在湖水前,一起朝湖水里看,就能看到他们爱情的结局。
上一次,我作为琴儿,你作为崔景龙,我们在湖水里,看到了我白发苍苍地寿终正寝,而你,七窍流血地仰倒在一块河流中央的大石上,孤独地死去。
那个场景,是如此惊心动魄,就算反复穿越了生死,也依然让我记忆犹新,依然在我梦中不断地萦绕浮现。
这一次,我们会看到什么呢?
我还会看到你以某种可怕的意外方式离开我吗?
我迟疑了一会儿。
你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说:“什么都经历过了,我们还会害怕吗?”
是啊。那些锥心刺骨的时刻,我们都已经走过来了,又还有什么,可以畏惧的呢。
我鼓起了勇气,对你用力点了点头。
于是,我们朝湖边走去,再一次地紧紧相拥着,并肩面对着湛蓝而平静的湖水。
湖边已经有很多的情侣在那里亲自验证这个传说。
他们脸上的表情,各自不同。
可以想象,他们所看到的不同的情景,在他们心头引起了不同的回响。
有些情侣可能什么特别的景象也看不到,看到的就是普通的一汪湖水和它倒映出的丛林、雪峰与天空,还有这对男女本身的面容。这说明,他们并非是真心相爱的。
而那些能够看到特殊景象的情侣,虽然各各的结局千姿百态,但双方的死亡和最终的离散,却是永恒不变的主题。
幸福既已产生,就一定会消散。
我看着他们脸上各种各样的表情,我非常理解他们此时此刻的心中感想。
从小到大,所有的故事都是在告诉人们,爱情存在着圆满幸福的结局,从来没有人明确而清楚地告诉过大家,爱情最后的结局,永远是离散的悲剧。不是死别,就是生离。
我对所有在湖水边观看自己结局的情侣们,产生了无边无际的深切悲悯。
(四)
我们一起低头看着湖水。
于是,我们看到了意料当中和一千年前一样的结局。
先是你的倒影,发生了变化。它慢慢地变成了一个头发银白的老绅士,安详地躺在一张藤椅上,双目紧闭,神色从容,嘴角带着微笑。随后又变成了骷髅,双手合什在胸前,安详地躺在一具白色的棺椁里,棺椁的盖子上,洒满了带露的玫瑰花枝。
然后,我的倒影,也发生了变化。我慢慢地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满脸都是皱纹,脸颊因为牙齿脱落而干瘪下去的老妇人。再后来,也变成了一具双手合在胸前,平静如睡眠般躺在棺椁中的骷髅。
这就是我们今生的结局。
你看着水中的这一切幻影变化,你笑着对我说:“看来,这一生,我还不会马上就死。而且,我还大有可能,寿终正寝。”
我含泪看着你。我的幻影看上去依然要比你最后的影像苍老很多。
你,还会是那个先行离开的人。
我依然还会一个人,在没有你的世界上,长时间地独自生活。
这固然是令人心碎的,但也有它的好处。
这样,你就不必承受那个留下来的未亡人的内心悲恸,和长久的思念与孤独。
这样也很好,我很高兴能够送别你,自己留下来,承担所有未亡人的伤痛。
你说:“我对这个结局,没有什么不满意的。Esabelle,你呢?”
我说:“我也是的。不管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毕竟我们这一生,曾经相逢过,曾经共同生活过,那么多相知相伴的时光。我,深深感恩,懂得知足。这一次,我,能够对最后的各种结局,都安之若素。”
于是,我们的视线,就不约而同地离开了水中的那些变幻影像。
这一次,我们再也没有去多管它。
我们穿越了这两架白骨的影像,彼此紧紧地拥抱着。
你低下头,深情地,把一个亲吻印在我的嘴唇上。
我情不自禁地用亲吻来回应你。
这件事情,是我们早在燕塘关刘申送你绝世神驹的那一天,就想完成的。
我们那时,彼此心里想着的,就都是这样深情的拥吻。
我们紧紧地拥吻在一起,时间为之凝固,空间因而消隐,世界变成了空无。
就在我们的彼此拥吻当中,湖水中的两架骷髅骨,渐渐地变成了淡淡的水雾,在微微荡起的一阵涟漪里,消散无踪了。1
第九百四十一章 安享护理(上)()
(一)
在作为Esabelle Chen而度过的一生当中,42岁的时候,我和丈夫一起宣布了一个重要决定。
我们决定从自己的财产中,捐出1800亿美元建立一个全球安享护理慈善基金。
我们用这笔基金为基础,在全球先后建立了3900多家设施一流、环境优美的安享护理医院。
这些护理医院并不是为了治疗与康复而建立的。
它们是为注定很快将死的人建立的。
它们的作用就是为那些注定将死的人提供最后的临终陪护。
全球各地已经被命运判决死刑并且即将被执行的合法公民,比如绝症患者、伤重无法救治者、先天性疾病无可救治者、高龄濒死者等等,可以向这个基金会提出申请。
经过审核之后,这些待死之人就可以和他们的一位直系家属或者监护人一起,就近入住其中的一家安享护理医院。
他们只需要支付非常低廉的费用(发达国家的费用平均为每月12美元,发达国家平均为每月70元人民币),甚至可以进一步申请,不用支付任何费用,就可以在这里过上平静而舒适的体面生活。
他们将会住在家庭式环境的病房中(一室一卫一阳台、一室一厅一卫一阳台、一室一厅一卫一厨、两室一厅一卫、两室两卫一阳台、两室一厅一卫一厨、三室一厅套房、独栋套房等)。
病房明亮的窗外,就是美丽如画的自然风景。
他们将会得到优美轻柔的背景音乐的陪伴。
在安享护理医院里,他们不会被整天连接在各种仪器上,不会被各种放射线所笼罩,不会被灌注各种各样的液体,不会被各种刀具所切割,不会被一天数次量体温、测血糖、量血压。
他们不会被看成是一个“客观对象”而被科学地摆布和冰冷地挽救。
他们将会被看成是护理人员和管理人员的亲人、被看成是朋友和伙伴而得到安慰与尊重。
当他们说出自己今生未了的心愿时,有时候,这种心愿还能得到基金会的帮助而获得实现。
比如,他们可能会意外地见到多年前失散的老友,可能被资助进行一次梦想中的短途旅行,可以会见一个自己终身仰慕的人、并得到他的祝福和鼓励。
他们将会在微笑而友善的护理人员的陪伴下,用尽可能少痛苦的方式而进入死亡。
他们能得到有效的专业帮助,让自己干干净净、体面尊严地去走入死亡。
他们将会在死亡之前得到家庭式的告别。
告别通常是以烛光晚会的方式来进行的。
参与告别的有他们的亲人朋友、医院的管理人员和医生护士,还有其他同样在等待着死亡的病友、还有自愿前来服务的宗教人士、各种年龄国别的志愿者。
告别仪式就像是庆祝老人金婚或者庆祝高寿者生日一样温馨感人。
很多人拥抱在一起,唱着令他们热泪盈眶的歌,他们会彼此握手、亲吻。
有时候他们会在神职人员的带领下共同祈祷。
很多在这里死去的人,死亡时脸上都是带着微笑,散发着宁静的光辉的。
在部分安乐死合法的国家里,安享护理医院是当地政府许可的,执行安乐死的指定机构之一。
世人都知道我丈夫和我一直以来热衷于医疗慈善事业,特别是我丈夫。但人们并不是很理解,为何我们结婚后对临终陪护慈善项目情有独钟。
但是,我们夫妻彼此深深地理解。
我们经历的和目睹的不安详的死亡,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我们不希望哪怕是再多一个人,以这样悲惨的方式,进入黑暗的死亡。
(二)
我们开设的这个安享护理慈善基金会和这些安享医院,从诞生之日起就一直处在巨大的争议中。
它们一直都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强烈反对和愤怒指责,特别是实施安乐死的那些医院,似乎常年累月都有抗议者在外面举牌示威。
不少宗教信仰者认为,生死的权力是属于上帝或者真神的,人类没有权利自己决定何时何地何种方式去死。
安乐死是等同于谋杀的罪行。
我们一直因为安享医院被记者们举着长短话筒,追踪不舍地提着各种尖锐的问题。有很多问题甚至是人身侮辱性的。
比如,在一次全球商务会议上,当我在台上讲话的时候,有一个愤怒的反对者突然冲破了安全线,从台下跳上来,将一个鸡蛋投掷在我的衣服上。
他大声地问我:“男爵夫人,如果你和你丈夫足够有钱,你们为什么要去帮助杀死那些可怜的人,而不去多多救助那些可以不死的人?”
——他这种观点是完全罔顾事实的。事实上,光是我丈夫一人,建立的慈善医疗机构,数量就远远超过了安享医院。
我一直感觉到委屈而困惑:为什么人们坚持认为帮助一个人安宁地走入死亡,是不对的呢?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觉得帮助濒死者是资源的浪费?人们觉得他们自己面临着死亡不需要帮助吗?
我明明看到情况不是这样的。
每次,我们去新落成的安享医院剪彩时,都会看到拥挤在医院门口的示威者。他们举着各种牌子,呼喊着各种口号,甚至演唱歌曲和进行死神装扮的COSPLAY,指责我们夫妇的这些医院,是鼓励人们放弃治疗,消极等死。
各种媒体,包括我自己投资的媒体上,都在热烈地讨论金钱的滥用与生命的处理。
形形色色的人都卷入这场争论。
CBC电视网网站上的讨论留言,一个月就高达多达2579万条。
安享护理基金会的网站,更是每月平均受到20次黑客的攻击。
有一次,我看到首页上被黑客用流血的字体书写着:“Esabelle,你是想通过这些死者的尸体,证明自己是上帝吗?”
安享护理基金会每年为此而面临300多宗法律诉讼,为此必须常年雇佣12个高级律师合伙开设的著名律师事务所保驾护航。
我们夫妻经常互相开玩笑说,一年365日,我们几乎天天都会因为这个基金和这些医院而成为世界各国的被告。
你有一次看着报纸,笑着问我,我们是不是有史以来因为临终陪护问题而被起诉最多的夫妇。
我当时一笑了之。
但是,后来,我竟然真的在维基百科上看到了有关我们自己的词条解释,上面非常明确地肯定说,我们真的是这100年来因为临终陪护慈善事业而被起诉最多的一对夫妇。
我惊讶地把这个信息告诉你。
你笑着说:“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一种梦想成真。”。1
第九百四十二章 安享护理(下)()
(一)
很显然,在我们的安享护理慈善基金和各地的安享医院工作,是一份辛苦而不讨好的工作。
安享护理慈善基金会的负责人在7年当中就更换了16个。
他们虽然都很乐意拥有那份相当不菲的薪水,也很高兴参与公益慈善事业,但实际接手之后,都感觉难以承受这种种的压力。
这些压力甚至都已经影响了他们和他们家庭成员的正常生活。
他们当中甚至有一个名叫安德鲁的人,还因此而遭到未遂谋杀。他的汽车遭到过汽车炸弹的袭击和职业枪手的狙击。一次炸飞了车门,一一次被击碎了前窗玻璃。
只是因为命大,他两度逃过一死,但是最后仍然被子弹洞穿了膝盖,而落得终身残疾,不得不提前退休,避居到新西兰的某个乡间农庄去了。
安享护理慈善基金会的办公大楼,平均每年都要发现几十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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