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先比丘:刚刚在殿上,我见到大王案头有大王所写的书法。请问大王,您的书法从师何人?
弥兰王说:喔,我当前正在临写一位古代书法家名叫“质”的帖子。
那先比丘说:大书法家质,已死数百年,大王何能向他学习书法?
弥兰王说:他人虽然死了,但书法作品还在,我对着书法作品模仿,就跟和他本人学一样嘛。
那先比丘说:沙门亦是如此。佛陀虽已入灭多年,但经戒犹在,我们根据经戒来学习,就等于跟着佛陀本人学习一样。
第八百八十二章 交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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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时,时间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大半天,弥兰王和那先比丘双方间不容发的精彩问答,此时,已经深深吸引了大殿上的文武大臣。
这样的精彩辩论,可谓千古罕有,百年难逢。大家无不都在屏声息气地谛听着,生怕漏掉了其中的一句话,忘记了中午还没吃饭,连肚子已经咕咕叫唤了好一会儿,也都浑然不觉。
弥兰王说:那先比丘,我且问你,人死之后,现在的这个身体,究竟有没有办法跟随到来世去呢?
那先比丘答道:不能。大王,我们在此彻夜长谈,殿上的灯火一直明如白昼,其间,宫女们已经更换过很多次蜡烛了,现在的光亮,早已不是原来的那些蜡烛发出的了。可因为我们只是需要谈话时有照明可看见对方而已,所以,满殿之人,并没有谁去在意现在的光明是过去的蜡烛发出的,还是新的蜡烛发出的。
大王,我再问您一个问题,您饱读书籍,学问渊博,国人无不敬仰,请问大王,您从小以来所读的各类书籍,都是读的作者亲笔的原稿吗?都是作者亲自教您解读的吗?
弥兰王摇头说:并非都是读的作者原稿,也很少有机会遇到作者亲自讲解。多半都是读的后世传抄的版本,是各方面的老师讲解指导的。
那先比丘说:是啊,大王,因为大王所要的不过是学到知识罢了,所以大王不会非要务求原人原物。我们在生死之海中穿行,也是这样。因为修道者所要的,是明白真相的智慧和面对真相的力量,所想要的,乃是焕发生命本有的光明和无限潜力,所以,对于每次生命的历程中,究竟是不是原来的那个身体在跟着,也就不会去在意了。事实上,诚如衣服穿破了就不弊体了,身体也这样,换个新的,不好吗?
弥兰王说:可是,有件事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今生的身体作恶,恶业还会延续到后世的身体来受报呢?
那先比丘说:大王,我听说前几天您审理了一个案子,有位国民,几年前在自己的院子里栽了一棵小树苗,后来树长大了,结了果实,有个小偷把树上的果子偷走了,于是这位国民告到官府,不知道大王是怎样判决的?
弥兰王说:我当然判小偷有罪,因为他侵犯了那位国民的所有权啊。
那先比丘说:那我就不明白了,那位国民种树苗的时候,树上并没有果子啊,大王怎么能判定果子属于他呢?
弥兰王说:因为他之前如果不种那棵树,现在树上也不可能有果子啊。
那先比丘说:大王,您几天前在审判案件的时候,明明是不否认前因后果之间的相联相续的啊,为何今日在殿上和我论道的时候,就断然否认前因后果之间的相联相续了呢。
(二)
弥兰王说:你们沙门,一天到晚都说见佛见佛的,你们的佛在哪里?你指一个出来,让本王我,也见见?
那先比丘说:大王所想要见的佛,应该是指乔达摩。悉达多太子吧。如果大王所指的佛,是悉达多太子,那么我不能指给您看。
弥兰王笑道:那么,就是我等凡夫,都不能见佛了?
那先比丘说:我听说,大王的一间侧殿,上个月着了一次火,请大王把那个火光指出来给我们看看。
弥兰王说:那场大火扑灭都已经过去很久了,我怎么能现在指出火光来给你们看呢?
那先比丘说:悉达多太子圆寂也已经很久了,我又怎么能指出来给大王看呢?
弥兰王说:好吧,就算你狡辩成功了。可是,那先,我听说沙门是不爱恋肉身的,既然不爱恋肉身,尔等为什么也要像我们凡夫这样地吃饭睡觉,冷了也要穿衣服,热了也要扇风呢?
那先比丘问:请问大王,您可曾在战斗中受伤过吗?
弥兰王说:当然有过。我征战沙场多年,哪能没有负伤的情况呢。
那先比丘说:那么,大王受伤之后,可曾好好照顾过伤口,清洗它、包裹它、给它敷药吗?
弥兰王说:当然有照顾它。
那先比丘说:那么,大王您爱恋这个疮口吗?
弥兰王说:当然不会爱恋它。
那先比丘说:既然大王不爱恋它,为何又要这样小心照顾它?
弥兰王说:我是想让它早日痊愈,恢复正常机能,不要耽误我治理国家。
那先比丘说:我们沙门也是这样啊。照料身体,不让它捣乱,是为了不要耽误开启智慧,了见宇宙人生真相。沙门看待自己的身体,如同大王看待自己的疮口,并没有两样。
(三)
弥兰王说:我们来探讨一下更深层次的问题吧。世间凡人在父母过世的时候会悲恸哭泣,我看有的沙门,在奉读佛经的时候,也涕泪交流,不能自已。这两种哭,有什么区别吗?
那先比丘说:世人哭泣父母的逝世,无非是因为感激父母的养育之恩,对父母的离去眷恋不舍,或者怕别人责怪不孝,或者对死亡感到迷惘恐惧,无非皆是爱缠思念忧愁恐惧苦痛之类,无非都是作茧自缚。而沙门读佛经的时候流泪,乃是因为,智慧开启,对一切众生油然而起慈悲哀悯之心,见一切众生无始以来颠倒迷惑,自做自受,彼此伤毁,受尽流浪万苦,故而从真诚、洁净和柔软的心里流出眼泪来,这样的流泪,其福甚大。
弥兰王问: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都没有了,人怎么能一念之间想得起来呢?既然想得起来,是不是说明那些事情还是存在的?还是有的?
那先比丘说:大王,您认为人感知过去的方式,和感知现在的方式,是不一样的吗?您认为现在的一切,并不是和过去的一切一样,都存在于人的感知当中吗?您认为现在的一切,并不是和过去的一切一样,离开感知,就谈不上存在吗?您认为当前可以触及的事物,就并不在“过去”的过程当中吗?您认为当前可以触及的事物,就一定是真的“存在”的吗?
弥兰王说:佛既然是全知全能的,为什么不把全知全能都教给弟子,而只教一点?这不是我说的喔,这可是佛自己说的。他说,我教给你们的,等于手中的树叶,没有教给你们的,等于森林中的所有树叶。佛经上可有这句话?
那先比丘回答:佛经上确有这句话。请问大王,您的御医是否知道天下成千上万种药材的用法?
弥兰王说:当然知道啦,不然他也做不了本王的御医。
那先比丘说:那么,每次他给大王看病,是否会把天下所有的药材全部都用在大王身上?
弥兰王说:当然不会,他每次都只用对症的几种而已,没有病症的地方,当然不需要用药。
那先比丘说:佛教导弟子也是这样,没病的地方,就不会下药。
弥兰王说:有沙门说,一个人一生作恶多端,如果能在临终一刻,发起大痛悔之心,并一心念佛,最后也能往生光明去处。对此,我却不信。
那先比丘说:大王,请问,如果把一块小石头放在水面上,石头会如何?
弥兰王说:会沉。
那先比丘说:那么,如果把许多大石头,放在一条停在水面的大船上,石头会如何?
弥兰王说:不会沉。
那先比丘:临终一念痛悔向佛,就等于把一生的罪恶都放在一条**船上。
(四)
弥兰王说:大梵天距离此间那么遥远,有n多光年吧?我不相信大阿罗汉能在顷刻之间便飞上大梵天。
那先比丘说:请问,大王的家乡在哪里?
弥兰王说:在希腊半岛上。距此万里之遥啊。
那先比丘问:那么,大王会不会常常思念故乡的人和事呢?
弥兰王说:当然会。本王无时不刻不在想念故乡。
那先比丘说:大王在思念故乡的时候,会不会在心里经常见到故乡的风景和故人?
弥兰王说:正是如此,常常会如对目前。
那先比丘说:那大王看到这些的时候,距离想到的时候,有多长时间?
弥兰王说:一想到,便看到。
那先比丘:阿罗汉到达大梵天的方式,和大王到达故乡的方式是一样的。诚如今后在未来世界中,所有人类在互联网上的距离都不过是鼠标一点的距离而已,在大阿罗汉的境界里,一切空间距离,也全都不过是一念的距离。
第八百八十三章 交锋(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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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又经过一段时间的问答,此时,红日已经逐渐西沉,大殿里的光线也变得昏暗朦胧起来。
内侍们小心翼翼地送上点心,弥兰王又令人点燃了灯烛,大家一边吃着点心,一边继续全天精彩的论辩。
大家此时心里都不胜敬慕地想着:我们的大王真不愧为学贯中西的哲人王啊!那先比丘也的确不愧为是全印度佛教界公认的大德高僧!
这两人的相逢和思想碰撞,当然是棋逢对手,将遇良才!
弥兰王问:有人说,佛法修行贵在一门深入,心无旁骛,有人又说,其实还是应该一心深入。请教比丘,一门深入和一心深入是什么关系?
那先比丘答曰:一心深入是一门深入的一种类型。一门深入是一心深入的一种表现方式。比如刀在鞘中,什么都不能割断,一旦出鞘,什么都能隔断。关键是让它出鞘,而不是用什么姿式拔它出鞘。
弥兰王又问:再请教您,是行善的福德大,还是作恶的祸殃大?
那先比丘回答:行善的福德大。中国有句古话,叫作邪不胜正。人在行善的时候,会感觉欢喜愉悦,身心舒泰,所以容易精进,喜欢重新体验,这样就会不断令善的福德增广扩大。人在作恶的时候,内心总是会感觉空虚痛苦,狂乱惊怖,所以常常暗生悔意,悔意一生,就等于把恶业的祸殃不断缩小了。所以,最终还是行善的福德更大。
弥兰王说:那么,是智者作恶受殃多呢?还是愚者作恶受殃多呢?
那先比丘说:愚者作恶受殃多。比如地上有根烧红的烙铁,有两个人同时去抓这个烙铁,您说,是事先知道它会烫手的人烫伤较严重呢,还是事先不知道它烫手的人伤得严重?弥兰王:当然是事先知道会烫手的人,受伤较轻。请问大王,为什么他会受伤较轻?
弥兰王回答:因为他事先知道这一点,所以就会主动控制自己的行动,回避伤害。
那先比丘点头道:对啊。智者也是这样,纵然作恶,因为心里清楚地知道作恶的后果,所以,会有所自我抑制。修道之人,就是非常清楚地预先知道各种心念行为后果的人,所以,他们就能够更好地控制自己的身口意三业,能够持得上戒,所以,他们会较少地经历和制造各种伤毁。另一方面,智者作恶之后,能够知道忏悔,所以能让作恶的灾难不断变小,并转化为行善的动力。愚者作恶之后,无惭无愧,不知后悔,所以,作恶的灾难不会那么快地变小。
(二)
弥兰王问:请教比丘,神、智、自然,三者有何区别?
那先比丘说:神——本觉感知内外境的能力。智——本觉认知本觉的能力。自然——明空不二,能观所观双泯。
弥兰王又问:听说阿罗汉能以此身飞行上大梵天?我却不信。他们又没有翅膀,怎么飞得起来?
那先比丘说:大王小时候有没有跳过宫中的矮墙?
弥兰王说:我小时候玩耍的时候常常一跃而过,甚有乐趣。
那先比丘问:大王还记得怎样跳过去的吗?
弥兰王说:我看着墙头,心想,这一点也不算高嘛,一步就跃过去了。心里想着,这样一跃,就真的过去了。
那先比丘:阿罗汉上大梵天的方法和大王过矮墙的方法一样。凡人之所以不能上大梵天,障碍不在距离上,障碍就在那个“遥远”、“不可到达”的念头上。凡人因为执著这个念头,所以不能轻松地上大梵天。阿罗汉对此念头没有贪著,所以,上大梵天没有障碍。
(三)
经过一天一夜的辩论问答,那先比丘圆满回答了弥兰王提出的一切问题,令弥兰王心服口服。
弥兰王心里非常高兴,喟然叹曰:“如果天下的老师都像那先比丘你,天下的学生都像本王我,无论师生,都得道速矣!”
那先默然颔首,表示认同。
弥兰王坚持要厚赐那先比丘。
那先比丘坚决推辞,不肯接受。
弥兰王就说:“那先,我也知道你不贪财,我也知道钱财不能酬报你的开导,但你还是应该为我们这次谈话而接受本王的厚赐。如果你不接受厚赐,外面的人就会议论说:弥兰王真是一个吝啬无道的人,那先比丘开导他这么多真知灼见,他却毫无回报。这种议论会影响我作为国王的权威,也会影响国内尊敬圣贤的风气。而另一方面,也会有人议论你,说那先比丘没有得到厚赐,一定是被弥兰王问倒了,或者没有本事说服弥兰王,这会影响人们对你弘传之法的信心,也会影响本地沙门的威信。所以,请你为了这两点,接受厚赐。”
于是,那先便接受了弥兰王的赏赐。
弥兰王将他恭送出宫。
(四)
当夜,弥兰王告别那先比丘后,回到宫里,自念:我今天到底都问了那先比丘些什么问题呢?那先比丘到底又回答了我什么东西呢?我向那先比丘何所求?那先比丘于我何所予?
这样想着,不觉天明。
而那先比丘回到当地寺院下榻后,也在自念:今天弥兰王到底都问了我什么问题?我又到底都回答了他什么问题呢?弥兰王何求于我?我又何予于他?
这样想着,也不觉天明。
天亮之后,那先比丘持钵直入宫中,上得大殿,一屁股就坐在弥兰王的眼前。
弥兰王起身向他施礼之后,坐在他的对面。
两人对视片刻,都已经知道昨夜对方心中所念。
弥兰王开口说:“真是畅快啊,我想问的一切问题都畅快地问过了,也都得到了圆满的回答。”
那先比丘也开口说:“真是畅快啊。我想解说的一切疑问都畅快地解说过了,也得到了圆满的倾听。”
两人相与一笑。
那先比丘站起来,说:“那么,我走了。”
弥兰王站起来,恭敬一礼。
那先比丘便转身离开了宫廷,而弥兰王就站在那里,目送他离去。
就这样,他们离开了人生的舞台,离开了时代,离开了历史,离开了这部中的这几篇插曲。
就像这几篇插曲一样,就像写这几篇插曲的人一样,就像目前在看着这几篇插曲的人一样,就像这网站上的所有人一样,就像这世间所有的人一样。
消失在岁月的流逝当中,川流不息地,隐没不见。
第八百八十四章 The…Ma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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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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