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勺子。
我捂住了眼睛。
我清晰无误地觉察到自己的内心。
我无法控制地被他的温暖所吸引。
而且我知道其中的原因。
在这一点上,他实在是非常像你。是你去世之后,我所遇到的最像你的人。唯一在这一点上,非常非常像你的人。
风花雪月在对面说:“对不起。我不善言辞。我让你觉得伤心了吗?”
我放下了捂住眼睛的手。看到他递过来的餐巾纸。
我低头接过餐巾纸,说:“没有。你说得很对。所有的受苦,都会是值得的。”
第八百七十四章 风花雪月(3)()
♂
(一)
那天,和风花雪月一起在中餐厅吃饭时,他对我说:“其实,你给我回话以后,我脑子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请你到zho这家饭店去吃饭。”
他一边用勺子舀着小碟子里的蛋糕,一边问我:“你听说过zho这家中餐馆吗?”
我摇头表示没有听说过。
风花雪月说:“这是一家规模不大的中餐馆,只有一个很小的门面,进去有两层楼,座位也只有几十个,知道它的人不是很多。但它却是巴黎最好,也最难订到座位的饭店。”
他说:“他家的厨师都是过去皇宫里御膳房大厨总管这类级别的,深得中菜制作的精髓,西餐也是顶尖水准的,选料讲究,餐具名贵,摆盘精美,味道更是千锤百炼,无可挑剔。很多巴黎的政要人物、社会名流和超级巨星都经常在这里吃饭。他家的座位,至少要提前3个月订,还不一定能订到。经常会有狗仔队守在饭店门口,等着拍摄进出饭店的名人。”
我说:“那么难订啊?这么奢华讲究的地方,吃起来也并不自在。我们还是在这种普通点的地方比较好。”
风花雪月说:“等了这么多年才能和你同桌吃一次饭,下一次还不知道远在何时,多奢华的地方,也是值得的。”
风花雪月说:“只是你回答得太晚了,今天是没可能订到座位了。”
他说:“一会儿我们吃完饭走过去,我带你过去看看它的门脸儿吧。离这不远,走路20分钟就到了,权当散散步。”
盛情难却,我点点头,说:“好。跟你去见识下。”
(二)
在一条不起眼的普通小街上,风花雪月指给我看街道对面的一个小门店。
门店装潢非常一般,门脸也很窄小,从外面看,没有什么特别耀眼的地方,和周围的小门店风格混同,不觉显赫。
风指着挂在门口的招牌说:“看,米其林五星的标志。那就是zho。”
果然,说话间就有两三辆豪车在zho的门口停了下来。几条身高超过2米多的大汉从车上跳了下来,拉开车门。
随即,我看到一个银发的绅士,穿着考究地从后座上下来。随后又下来了一位着装入时、气质高贵的女士。
风花雪月说:“看到那位女士没?”
我只看到女士的一个背影和半个侧脸,一晃她就消失在餐厅的门里面了。
我说:“谁啊?”
风花雪月说:“苏菲。玛索。”
“喔!”我忍不住惊叹了一声。
风花雪月说:“如果我们早一点约好,我们也能这样走进饭店去享受正宗的中华美味和法国风情。你在国内,反而吃不到这样正宗的中国菜了。”
我说:“异国他乡,能突然邂逅你,再也没有什么,比这个更中国、更亲切的了。”
风花雪月看着我。他笑了笑,说:“和你聊天,总是这么愉快。”
我笑了笑。
他说:“我来订座吧。你三个月后,会有空来巴黎吗?或者,你什么时候来,提前3个月告诉我。我这辈子,一定要约你到这里吃一次饭。”
我看着他,说:“这饭店,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风花雪月没有正面回答。
他说:“我知道,二楼靠露台这边有个双人座,就是那扇有白色的蕾丝纱窗的窗口后面。那个座位最安静,灯光氛围最暖调。我们就预订那个位子,可好?”
我说:“好。你推荐的,一定都是最好的。”
(三)
我们就这样约定了,这辈子一定要在zho吃一顿最好的中国菜。
我以为风花雪月的这个愿望,只要几个月后就能实现,谁知道我们巴黎一别之后,双方都是各种情况羁绊,几次约时间都没能合拍,时间合拍的时候,zho又没有座位了,就这样一来二去,不知不觉,一拖就是两年多,ann都学会写不少中国字了,我们的约会还一直没能兑现。
我没有对高雄说过和风花雪月在巴黎邂逅的事情。
他的烦心事够多的了。
我觉得没必要再说这件事,让他受到某种打扰。
我和风花雪月之间,现在更多的,也是精神上的惺惺相惜吧,就算再怎样心心相印,彼此投合,也不可能再发展什么其他类型的关系了。
不管怎样,ann现在是第一位的。我觉得她还是和亲生父亲生活在一起比较好,不想她有一个后爸。
只要ann能幸福快乐地成长,这一生,我是早已放弃的,个人如何,全都无关紧要。
我也并没有刻意地期待着在zho的饭局。
岁月,就在这样的延迟和反复约定中静静地过去。
(四)
巴黎一别之后,我和风花雪月又恢复了一定程度的联系。较前密切了一些,但也没有恢复到之前彻夜谈心的程度。
商业上的事情越来越多,每天也要花很多时间带孩子,聊天,已经不再是很重要的事情了。
我也再没有去过和风花雪月一起玩过的那个游戏,账号和密码,我也全都忘记了。
就在我连zho的饭局也快要忘记了的时候,有一天,突然接到了风花雪月的电话。
他说:“你会去这届巴黎书展,对吧?确定会去的,对吧?”
我说:“是的。”
他说:“我也会去。我帮你订到了zho二楼那个靠着露台、有白色纱窗遮挡着的座位。书展开幕的前一天晚上。当地时间晚上8点。”
他说:“不管你届时会不会来,我都在那儿等你。”
我吃惊地说:“很贵吧?何必,何必这样破费,其实在哪儿都可以吃饭。”
风花雪月说:“不同的。等你来了,我告诉你为何不同。”
我说:“好吧。我一定来。我现在就留出那个时间。晚上8点到10点。”
风花雪月说:“不见不散。”
我说:“嗯。不见不散。”
放下风花雪月的电话,我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次,我一定不能再爽约。我欠他一个守信的赴会。我一定要还给他。”
我拿起桌上的月历,在那一个日期上,划了一个醒目的特别标记,又在手机和邮件日程上,做了预先提醒。
我开始在想,那天该穿件什么样的衣服,去赴风花雪月这么看着的这个约会呢?
在zho吃饭的时候,会发生些什么?
他,他,会,会对我表白或者求婚什么的吗?
我怎么才能对他委婉地加以拒绝呢?
我看着日程表上的那个标记,心里充满了这类上下浮动的念头。
第八百七十五章 风花雪月(4)()
♂
(一)
侍者把我领上了zho的二楼,带我来到了那个临窗并靠近露台的雅座。
我看到风花雪月背对着上楼的方向,独自坐在座位上看菜单。
我静静地示意侍者退下,然后站在那里,悄无声息地看着他的背影。
又是两年多不见了,他好像还长个儿了,至少看上去比我们上次见面时要颀长挺拔了一些,西装的尺寸也仿佛是加大了一码,而且他还更换了一个发型。
我默然无声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紧紧抓着闪亮的手包,心里在嘀咕着,今天穿得这么闪亮,会不会太过隆重了,会不会引起他什么别的联想?
我内心忐忑地站了一会儿。
风花雪月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他回过头来。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
他放下菜单,站了起来,目光里都是惊喜。
他说:“天哪,想不到你竟然是这么漂亮!”
我有点紧张地笑了笑,说:“上次见面时,我很难看吗?”
我说:“我可以坐下来吗?”
“当然,当然!”风花雪月马上走过来,拉开我这边的椅子,护送我入座。
这时我注意到他的脸型好像也有了一些变化,容貌也有异于上次,还留了一点小小的胡子。
我说:“你整容了吗?身高也可以整容的?”
风花雪月朝我伸出手来,说:“心姐,认识一下。我是jkie。风花雪月是我哥哥。你见过我的。数年前在我家门前的草坪上。我听说你很漂亮,但没想到竟然这么漂亮。怪不得。”
我大吃一惊:“什么?你是jkie?”
jkie说:“是的。”
我说:“怎么回事?不是你哥哥约我来的吗?”
jkie说:“他,他现在有点情况,不能过来,让我过来当面和你道歉,说明一下情况。”
他示意我入座,说:“坐下吧。我们先喝点什么,边喝边谈?”
我说:“苏打水就好了。”
(二)
jkie满脸歉意地看着我。
他说:“对不起,心姐。我很为难。在来这里的一路上,我都在想,该怎么对你说这件事。一直到刚才你站在我身后的时候,我都还在想。”
我说:“你哥哥发生了什么事?他和人私奔了?结婚了?后悔约我了?”
jkie说:“不不。那都没有。只是……”
他继续寻找合适的说辞。
我说:“还是实话实说吧,这样是最简单的。”
jkie深呼吸了一下,说:“我哥哥,他,不能来了。五天前,我家的车在高速公路上出了车祸,他们被人从后面撞了。我妈妈和她的男友,就是现在和我们住在一起的人,当场就,就去世了,医生说他们当场就去了,并没有受太多的痛苦。”
“啊?”我震惊莫名。我说:“你哥哥也在车上?”
jkie说:“是的。他受了很重的伤。从脖子以下,都瘫痪了。医生说,他再也不可能坐起来了。”
我抓着的手袋掉落在地上。
我说:“不,不可能。我什么都没听说,不可能是这样!”
jkie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我现在,本来应该在美国的。葬礼还没有办。我哥哥伤得也非常重,依然没有脱离生命危险。但是,他苏醒过来以后,就问我日期,然后让我立刻飞到法国来,到这儿来见你,告诉你,他不是故意失约的。”
我说:“干嘛不告诉我实情?我可以去美国看他的,书展不是非来不可。”
jkie说:“这个饭局,他期待了很久。这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我说:“比生命还重要吗?”
jkie说:“这是他的一个心结。”
他说:“这饭店是我爸爸,我们的亲生父亲,带他来过的最后一个地方。”
他说:“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事。父亲已经决定抛弃我们,选择和另外的女人共度此生。父亲离开前,带他来了这个地方,请他吃了最好的中菜,告诉他,这是世界上最好的餐馆之一,只适合带你觉得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个人来这里吃饭。父亲告诉他,也许我们以后不会常见面了,但是,我希望你记住,也告诉你的弟弟,你们,永远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人。这一点,是永远不会改变的。父亲在这里对他说,以后,你若喜欢上女孩子,决定要和她共度今生,你就一定要带她来这里吃饭,当面告诉她,她对你的一生非常重要。然后每年都要带她来,每年都要对她说。父亲说,我就是这一点做得不好,才失去了你妈妈的信任。他对我哥哥说,你要吸取我的教训。从一开始,就要做好。要对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坦诚相向。但是,你不要给她压力。你只要带她来这里,告诉她,你心里真实的想法,请她好好享用这里的灯光和美味,就足够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他一定要请我到zhol来完成这个饭局的原因是这样的。
jkie说:“心姐。你们认识很久很久了。我哥哥可能并没有直截了当地对你表白过他的爱情。但他心里,是非常爱你的。”
我说:“他今天请我来,是要对我说出这一点吗?”
jkie说:“他今天请你来,就是想对你说出我们父亲和他在这里吃饭时说的那些话。从那一天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父亲。他说,就是想请你坐在这个他们父子当年坐过的座位上,对你说出这个只有我们兄弟知道的故事,然后陪你好好享受这里的灯光和美味,然后送你回酒店。他今天原本就只是想做这些。他说,就算他永远不能来了,也请我务必替他,完成这个心愿。”
我的眼泪涌了上来。
jkie递给我纸巾。在洞察体贴入微方面,他和风花雪月也同样高度相似。
在我的饮泣中,jkie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带来了一些东西,心姐,你要不要看看。是我哥写的,和你可能有关。我没告诉他我带了这些东西过来。”
我接过jkie手里的那叠打印纸。
然后,我看到了风花雪月的文字。
(二)
“亲爱的心心。你已经很久没有登录过这个游戏了。我很想念你。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各个场景里游荡,无所事事,心里全都是你。”
“在等待你的日子里,我常常回到高原湖去。那是我在游戏里最喜欢的地方之一。我像以前那样独自躺在那里的深草当中,看着对面的皑皑雪峰。我一次又一次地对着湖水使用look命令。每次我都看见一个随机显示的在线女玩家的名字。可她们全都不是你。事实上,你的名字从此以后就再也没出现在那个湖水当中。”
“我躺在深草当中胡思乱想,我想了很多事情,但又仿佛什么都没有想清楚,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我等了你那么多天。我一天又一天地回忆和你在一起的所有时光。回忆你的顽皮诙谐,你的滔滔不绝,你的古灵精怪,你的聪慧美丽,你的天真烂漫,你的不为人知的哀伤。有时候,想着想着,我就不觉笑了起来。有时候,想着想着,我又不觉眼眶湿润。”
“我以为之前我已经充分了解等待的滋味。但这些天里我才知道,等待还可以有更深一层的滋味。”
“等待有时候还可以是一种酷刑。如果命运想要折磨一个人,就大可以判他这样无休止地等待。这样,就可以让他处于永远的锥心刺骨当中,并且没有任何的回报。”
“你也曾经历这样的折磨吗?在漫长的时光中,你也如是孤独地等候过一个永不会再出现的人吗?你每日就是在这样的感觉当中坐卧行走,言谈欢笑吗?你就这样不露声色地忍受着这样的煎熬,从鲜花绽放一直等到落叶飘零,从豆蔻少女变成了一个孩子的母亲吗?你就这样一直忍受着如蹈烈焰,如坐针毡的刑罚,一路孤单地在时光流转中锲而不舍地追随着内心的爱情吗?”
“我从未像此刻那样理解过你,心疼过你,心心。”
“没有人要求你接受这样的酷刑。它是你自己心甘情愿选择的。你一生又一生地作出同样的选择。你一天又一天地作出同样的选择。你一分钟一分钟地作出同样的选择。就像明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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