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说:“说‘我在怀念’的方式其实很多。当不能用美好的方式来说的时候,也许,就会选择用不美好的方式来说。”
我说:“是的。我理解。有时候,无法说我爱你的时候,就只能用我恨你的方式来说。”
(四)
“高雄哥,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也许我作为外人,不应该多说什么,”我对高雄说,“但是,无论如何,苏是你自愿娶回来的,是你孩子们的母亲,就算你对她没有爱情,但至少也该有怜爱和尊重。”
我说:“让一个人持续地伤心,是不对的。”
高雄说:“我对她有怜爱和尊重。她若不在爱情里伤够心,就不会理解爱情的虚幻,她就会持续地把对幸福的期待,建立在这个虚幻的基础上,就像是小孩子在沙滩上建筑城堡,完全不知道下一个潮头过来,一切就都毁灭了。我不忍见她经历那样的幻灭。现在不断地锻炼她,她会变得独立坚强,会褪去对爱情的不切实际的梦想。这是成长。我从未摧毁过她。我一直都是在成就她。”
高雄说:“我对她所做的事情,和你曾经经历的事情,并没有两样。”
高雄说:“女人有时候就和孩子一样。真正的帮助,是让她成年。”
高雄说:“我对苏,绝对有尊敬和怜爱。”
我说:“爱情的虚幻,这可是你说的。”
高雄咧嘴笑笑:“这是我教育别人的。至于我自己,我未必能看得这样透彻。很多人对人对己,都是双重标准。我想,你也知道,我这人向来说的和做的,不完全一样。”
我说:“又耍无赖!”
高雄说:“哪有!我对女人,从来都是充满怜爱的。”
我说:“怜爱?那,你对我,也是怜爱,是吧?”
高雄说:“不。是惋惜。是替他惋惜。他那么的信任你,而你始终都站不起来。”
第八百二十二章 慈善心态()
♂
(一)
我埋首在一堆拆开的信封当中,看着各种信件。
“在看什么?”高雄问,“这封是什么,看了这么久?”
我说:“这封是上次你那笔慈善资金的使用报告,想帮忙你看看,他们是否使用得当。”
高雄露出嗤之以鼻的神情,说:“这种东西有什么可看的。”
他从我手里把那份报告拿了过去,随手把它扔进了房间里的垃圾筒。
我惊讶地说:“你不要了解这笔钱的去向吗?”
高雄说:“你大小便之后,会有兴趣要了解它们的去向吗?你会一直爬在马桶上,跟踪观察它在下水道和粪池里的流动情况吗?”
我咬了咬嘴唇。我说:“真粗俗。”
高雄说:“我这是话糙理不糙。”
他说:“让我教你什么叫做慈善。慈善并不是你拿出钱去帮助别人。慈善其实是别人通过接受你的钱来帮助你。”
“帮助你适应随时离开你的钱,随时在心里放下它,就像排除大小便那样地,没有任何眷恋和痛苦地离开它。如果你捐出资金之后,还日夜操心着它的去向和用途,那你就并没有真正捐出它。”
高雄说:“大凡来说,人们即使是在做慈善的时候,内心也是不停地在按计算器的:我给了你帮助,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谢谢也不说?怎么可以把我辛苦赚来,特地捐给你的钱拿去赌博?拿去喝酒?”
他虽然说话有点难听,但这些话是挺有道理的,以前并没有人从这个角度来跟我说过“慈善”。
高雄说:“如果你内心也这样算计了,那就意味着,你给了别人一点东西,也一定要从别人那里拿回点什么,比如说,拿回别人的尊敬、顺从、感谢或者其他。”
高雄说:“这是交易,不是慈善。”
我说:“那,在你心目中,真正的慈善,感觉是什么样的呢?”
高雄说:“比如说,你家里有一些用不到的东西,仓库没地方放了,然后你请别人帮忙你处理这些东西,别人把它们拿走后,你家里焕然一新,你对那个愿意接受你东西的人,内心应该充满感谢。你非常感谢他!你还需要他对你说谢谢吗?你谢谢他都来不及!”
他说:“这就是慈善的正常心态。”
(二)
高雄的话,很触动我,让我深深反省以前自己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态在参与公益项目。
我是怀着傲慢之心,居高临下地在从事公益吗?
我为自己做了一点公益事业就沾沾自喜吗?
我愤怒于别人辜负我的一片好心,或者对我的热情报之以冷漠,乃至恶毒之意吗?
我是不是像高雄说的那样,是在用公益行为换取别人对我的认可、恭敬和赞扬?
我是不是在做交易?
虽然他触动了我,引发了我对慈善心态的思考,但毕竟习惯这种施舍心态太久了,我还不能很好地转化为他所说的“正常心态”。
高雄对此,心中洞明,于是,他决定给我更多的触动,来修正我对于慈善的观念。
(三)
有一次,高雄和我见面的时候,正好他的生日还有几天就到了。为了感谢他多年来对我们的种种帮助,我精心选购了一件衬衫,送给他作为生日的礼物。
我提着购物袋,把这件衬衫送到了他居住的酒店房间里。这件衬衫非常昂贵,若是为了自己,我是断然舍不得花这么多钱买一件衬衣的。
高雄在酒店拆开了这件衬衫,他撕开了精致的包装,看了看衬衫的牌子,就在我以为他要对我说谢谢的时候,他想都没有想,随手就拿起了酒店书桌文具盒里一支粗黑的签字笔,在雪白的衬衣胸前,用狂草书写了一句英文:“让一切见鬼去。”
然后,他把这件衬衫搓皱了,擦了擦手,扔进了字纸篓。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心里万分惊讶,并且不由得有点愤怒!
我忍不住说:“高雄哥,你喝多了吗?”
他张开嘴,靠近我,让我呼吸他喷出的气息。他咧开嘴,晃着他的白牙齿对我说:“自己闻闻?”
我皱着眉头,强忍住内心的不快,我后退了一步,不满地说:“没有喝酒你发什么疯呢?”
我说:“不要我的礼物,或者嫌弃它便宜,你就明说嘛,也不用这样糟蹋东西!”
高雄说:“你觉得我是在糟蹋它吗?不是的!我是在给你回礼。”
他说:“我把我这一生最值钱的成功秘密都告诉你了。”
他说:“现在我问你,你是把这件衬衫送给我了对吧?”
我点头。
他说:“那么,它就是我的了?你同意吗?我对它应该有绝对处置权,是吧?”
我无语,只好勉强点点头。
他说:“如果我愿意把它这样糟蹋掉,也没有关系的,对吧?”
我继续无语,我看着地面。
我说:“糟蹋东西,反正是不对的。你可以退还给我。我也可以退给商店。”
他说:“心心,请抬起你的眼睛。不要骗你自己。”
他说:“你并没有把这件礼物送给我。它还是你的。”
他说:“只要你还在乎我怎么使用它,它就还是你的。你并没有把它送掉。”
他说:“事实上,你没有送我礼物,你是想让我把自己送给你。把我自己送给你的衬衫,把我的感谢送给你。”
一阵愤怒涌过我的心头。但是,我忍住了,没有说什么。
他说:“不要否认这个。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总是这样,你不能成为最能赚钱的人。你会在商场上被人消灭的。”
他说:“我告诉你,如果你总是这样惦记出去的东西出去的钱,那么,无论是东西还是钱都不会来找你的。因为钱也喜欢自由。一切东西都喜欢自由。不独人类。如果你想占有,你就不会得到。”
他说:“这就是那个赚大钱的秘密。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的秘密。不传之密。”
他说:“而我刚才告诉你了。因为,我,也不能总是按照我所理解的道理行事。”
他说:“我有时候也很想拥有什么东西。比如说。。。。。。”
我抬过眼睛,戒备地看着他。
他说:“不要紧张。我不是说,拥有你,而是说,拥有你的正常心态。”
(四)
较之前面那件事情,衬衫这事,给我的印象更为深刻,触动我,也更为彻底。
亲爱的你,这就是你的好朋友,你嘱托在身后来照顾我的人。一个一生遭到无数误解,最后未得善终的人。
高雄是一个复杂的人,但却是一个很优秀的人。
后来,当我拜读宗萨蒋扬钦哲仁波切的《正见》一书,读到他关于布施的论述时,我惊讶地发现,高雄当年的表述和宗萨大师几乎一模一样。
高雄当天的声音再次在我的耳边开始回响。
我意识到自己的过失了。当时,我只记得他的态度、他那种不能让人顺利接受的方法,我忙于把他的直接和你的温和进行比较,我忙于沉浸在对你的怀念当中,忙于忽疏身边这个像大熊一样的男人,忙于证明他不是你,证明你是不可再得的,不能复生,永远没有一样的了,我并没有真正听进去他的话,也没有真正拿到他想要送给我的礼物。
我不仅对自己的东西恋恋不舍,甚至对于你和高雄曾经拥有的东西也是这样。
以前,我知道你和高雄是好朋友,但是不太明白,你们为何性格差异这么大,却能很快成为莫逆之交?这种友谊为什么会深厚到令高雄一直不忘记你的嘱托,尽管我一直都在顽强地拒绝他。
一直到了现在,我才有点明白了。
你们是必然会成为朋友的。
因为,你们都同样深刻地明白,何为舍。
(五)
愿我也能如你们所示现的,有那样的果决与勇猛。
为担荷一切世间的一切痛苦故,扔掉所有的烦恼,扔掉所有的计较,舍弃身心一切。
第八百二十三章 造物之力()
♂
(一)
高雄跳舞,就如同你骑马一样,堪称风姿极帅。
高雄跳舞的时候,动作温存,脚步坚定,所给的暗示肯定而明确,跟他跳舞,其实,交关舒服,感觉自己轻得就像一朵云,转个几圈,就身不由己地陶醉了。
但是,我一直都很抵触和他跳舞。因为,被他搂在怀里的时候,总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侵略意图,从他所在的方向迎面扑来。他总是把我搂得越来越紧,和他相距越来越近,直到我感觉无法忍耐而用力将他推开,或者一脚踏在他皮鞋上。
“跳个舞而已,干嘛总像战斗一样紧张?干嘛总是用力推我,就好像我是一张有故障的旋转门?”高雄说。
他说:“我对你没有敌意。你对我,有吗?”
我说:“如果你一直老实待在绅士的区域里,就不会引起别人的敌意。”
他就咧嘴呲牙而笑。
我说:“笑什么?”
他说:“真是不好意思啊。我一向只拥有绅士的内心,但从不拥有绅士的外表。你失望了吗?”
我摇头。我说:“早习惯了。”
高雄便又露出豪放的笑容,说:“真是红颜知己啊。”
(二)
有一年,曾经把出版社的一个合作创新计划拿给高雄看,询问他是否愿意给予资助。
高雄简略地看了两页:“写这么多,无非都是胡说八道。”
然后,他拿起签字笔,签名同意提供资金。
我吃惊地看着他。
他说:“眼睛瞪得这么大,真是很漂亮。”
我咬了一下嘴唇,把眼光转过去。
他说:“现在小一点了,还是很漂亮。”
我说:“都是胡说八道,你为什么要签字同意?”
高雄说:“因为它是你拿来的。”
他说:“出版社也好,计划也好,他们成功或者失败,对我来说,完全无所谓。我只关心,真正需要关心的。”
沉默了几秒钟。
我说:“谢谢你的慷慨出资。晚上我和逸晨先生一起过来请你吃饭。”
我转身朝门口走去,我拉开了房门。
“那个,心心。”高雄在身后说。
我停了下来。
高雄说:“昨天,我和你的助理们喝酒了。”
我说:“我知道,是我让他们来陪你的。”
高雄说:“他们问我什么样的女人最漂亮。”
我说:“你们男人聚会的谈话,我不想知道。”
高雄说:“可我想让你知道我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那你说吧。”
高雄说:“我说,你心仪已久,却始终追不到的女人,最漂亮。”
高雄坐在椅子里,隔着整个房间,看着我。他说:“是吧?”
我没有说话。
他说:“他们都很赞成这观点。你呢?”
我呼吸了一下。我说:“我又不是男人。”
高雄说:“其实,反过来也一样。对女人来说,她心仪已久,却始终无法得到的男人,就会变成她心里的一个神话。没人能过超越他。”
我用力再次拉开门,说:“晚上见。”
高雄在后面坚持不懈地最后说:“你得不到他。你也无法让他得到你。不管你如何思念和追随,你都无法让他得到你。”
我已经到了走廊里。房门在身后缓缓地自己关上了。
晚上,我没有去和高雄吃饭。逸晨先生自己去了。
据逸晨先生回来说,高雄好像早就知道我会临时有事不去了。
逸晨先生向他解释我为什么不能去的原因时,他用叉子叉起一块水果,放进嘴里开始咀嚼。
他对逸晨先生说:“和女人合作,最大的美妙就在于,一切总是不一定的。”
他说:“同意吗?”
(三)
摩天大楼。我和高雄一起乘坐透明的景观电梯,在大楼外侧飞流直下。
电梯的玻璃外面,是流光溢彩的城市,万家灯火粲然明亮,黯淡了满天星辰的光芒。
我不喜欢这样的明亮。它包含了某种生硬的、傲慢的、肤浅的特质。
城市的灯火只适合俯视,而满天的星辰,却只能仰望。
“知道你为何总是不快乐吗?”高雄在我身后说。
我说:“为何?”
他说:“因为你所渴望的力量,不是凡尘的力量。你想要起死回生,你想要阻挡死亡。你希望了凡尘中不可能有的事情。你渴望了造物主的力量。”
我说:“所以,我会遭到天谴,是吗?所以,他会判决我不得快乐,是吗?”
高雄说:“你会失望。”
高雄说:“自人类有历史以来,谁成功地阻止过死亡?我们只是这星球的一颗灰尘而已。你不可能单凭一己之力来逆转生死的洪流。”
他说:“如果你始终心怀这样的渴望,那么,你就会把这宝贵的一生,全都错过了。”
我看着高雄。
我们的影子投射在玻璃的表面,在光怪陆离的灯光变幻当中。
叮地一声,电梯停下来了。
高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们走出了电梯,来到了大堂的商业街。
站在许多巨大的海报灯箱前,我对高雄说:“我不在乎。就算错过这一生所有的美妙和享受,我也根本不在乎。”
高雄说:“你不可能让他再回到你的生活。”
他说:“你需要的,是放下他,重新开始。”
我摇头。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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