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悲剧,但是,他并没有松开我。他一直拉住我,直到他自己彻底精疲力竭。
(二)
当我们对一个人的关心是发乎至诚的时候,一切僵局都是可以打破的。
虽然它表面上看上去有如结冰封冻一样的坚固,但打破起来也就如一个水泡,一戳就没有了。
那天晚上,当服务生进来询问要点什么菜的时候,高雄从他的心绪中恢复过来了。
他重新回到桌子面前看着菜谱。他询问我想要吃点什么。我说随便你点。
他笑着说:“既然这么相信我,我就替你安排吧。”
我听着他点菜。
当那些菜名经过我时,我觉得自己刚才的态度实在是愧对高雄的关心,也愧对逸晨先生一直以来的关心。
他这么大老远地匆匆专程跑来,而我对他的态度,甚至连礼貌,也谈不上。
高雄一边点菜,一边不时看一眼我。
从我愧意流露的眼神里,他知道,和解已经发生了。
(三)
“随便吃一点就好了。”我说,“何必那样隆重呢?”
高雄说:“既然来吃饭了,就把它吃好吧。唉,我能力有限,也不去管别的时间你幸福不幸福了。”
高雄说:“至少,这顿饭的时间里,让你吃得幸福一点吧。”
当菜一道一道地被端上来的时候,高雄不断地给我布菜。他不时地说吃点这个,尝尝那个。然后他开始评点每道菜的滋味。他谈笑风生,试图把我带到远离刚才谈话的地方。
我听懂了他所说的每个字。那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在说:“我希望你能够有幸福的生活。”
高雄说:“也许你要笑话我粗俗。但我解决问题的方法就是这个。当我觉得心里不痛快的时候,我常常就会让自己好好地吃一顿。我一边吃一边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这不是还能吃嘛?”只要还有好胃口,就什么都好办。”
我看着他甩开腮帮子尽情吃喝,我听着他说滔滔不绝地发表美食治愈论。
他感觉到我的看到,我的听到。
他说:“这观点你不赞成啊?太粗鲁太扎实,是吧?”
他说:“没错。一点文化也没有。可管用啊!”
他说:“你有兴趣也不妨试试看。”
他说:“我没说这可以解决问题。但这有助于你冷静下来,恢复解决问题的那个能力。”
他说:“就像止痛针。虽然不能救命,但可以免受折磨。”
最后这一句话是他随口说出来的。他说出以后就后悔了。
我听到他的牙齿间响了一下。他咬断了一根排骨的关节。
他滔滔不绝的话语再次中断了。他伸手拿起餐巾擦着嘴唇。他的眼神看向桌面。
我看着这一切。心里有锅开水在沸腾。但我不想让它再烫到对面的这个人。
于是,我端起杯子,我轻轻地说:“高雄哥。”
高雄闻声抬起眼睛,他看了我一会儿,他端起杯子。他说:“好。干杯。”
我们的杯子轻轻地碰在一起了。
我说:“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关心我。”
一点什么从高雄的内心直冲上来。他压抑着。
他说:“我喝完。你随便。”
然后他一仰脖子,把什么都吞下去了。
(四)
高雄在付帐。当服务生拿着钱和帐单出去之后,高雄继续从钱包里掏出一些纸币。
他一张一张地掏出它们。他把它们像一把扇子那样地铺在桌面上。
我看着他这样做。
我说:“在做什么?”
他带着两三分酒意,点着那把纸币形成的扇子。
他说:“认识这个吗?”
我说:“是纸币。”
他摇头,他说:“不。是朋友。”
他说:“有些时候,是比朋友都还要可靠的朋友。”
他说:“当所有的人都靠不住的时候,有时候,唯一靠得住的东西,就是这个。”
我看着他。不说话。我从来不是拜金主义者。
他说:“我知道你不能认可这个。但没有关系。”
他说:“我只是对你说出这个。我把它种植在你的心里。它自己会成长发芽的。如果你的环境支持它的成长。”
他说:“我留下这颗种子,不是为了引诱你走上我这样的道路,是为了在我不能帮到你的时候,留点什么可以多少帮到你的。”
他说:“我也知道,兴许长不出什么好树。但有些时候,不需要什么好树,只要有点什么,歪脖树也无所谓,能让你抓住不沉底,也就可以了。”
他说:“我这强壮的胳膊呢,你显然是不会愿意再抓了。那么,没抓没落的时候,如果愿意,就抓抓桌上的这个玩意儿吧。”
他说:“这比你在故事里抓着剪刀对准胸膛要好。”
他说:“人民币,美元,这些,都是有力量的。它们,可以承载你。”
他说:“只要你不沉下去,你就会站起来的。”
他说:“这些,是浮木。”
第七百九十二章 消费(下)()
♂
(一)
那天晚上,吃完饭之后,高雄说:“陪我去买点东西吧。”
我不说话。
他说:“商店只有1小时就关门了。”
他说:“就一小时?60分钟?很快的。数到3600下就过去了。”
他说:“来吧。”
他看着我。
他拉开车门。
他一脸悲戚地看着我。他说:“我现在没有可以吸引你上车的利器了。只有我的诚意。你,会拒绝吗?”
我看了看他。我说:“好吧。一小时。”
我坐进了车里,拉上了安全带。
(二)
在不同的情境之下,一小时有时候会长于百年,有时候也会短于瞬间。
那天晚上,我感觉,一小时,其实也是很漫长的,60个1分钟里,也可以买很多东西。
我跟在高雄后面,进了玻璃的旋转门。
高雄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信用卡,在我眼前晃了晃,塞到我手里。
我说:“做什么?”
高雄说:“帮我把这张卡的额度刷完。”
我说:“什么意思?”
高雄说:“就是把这里面的钱都买完。”
我说:“我不习惯花别人的钱。”
高雄说:“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认识你的时候,你胸部都还没有发育完全。”
我瞪了他一眼,我说:“粗俗。”
他说:“严格来说,我不能算是别人。”
我说:“我不想再花你的钱,那双鞋钱,我也应该还给你。”
高雄说:“别这么自作多情,我没说这些钱买的东西要送给你。这些东西我都拿走。作为我公司年会的奖金。你只负责帮我选东西,选你喜欢的各种东西,享受那个一掷千金的快乐就行。”
我说:“喔。这事你手下没人帮你办吗?”
高雄说:“当然有人。不过,没有人能让我享受陪伴她一掷千金的那种独特的快乐。”
高雄说:“如果你想感谢我,就成全我的这种快乐,如何?惠而不费,举手之劳而已。”
既然他从这个角度来叙述,我也就很难说出“不”。
我看了他一眼。我说:“我很同情。”
他说:“同情什么?”
我说:“同情将来和你一起生儿育女的那个女人。”
高雄说:“同情?你确定是同情?不是羡慕,或者,嫉妒?”
我叹息了一下说:“你这是故意的。”
高雄说:“故意什么?”
我说:“故意让人拒你千里。”
高雄说:“无所谓。一个人想要拼命拒绝我,说明她真的在意我。我在她心里,影响深刻,印象清晰。”
我拿过信用卡。我说:“随便我想买什么都可以?”
他笑容可掬地说:“当然。敬请随心所欲。”
(三)
当我们从商店出来的时候,我们的手上都提得满满的,身后还跟着三个帮忙提袋子的售货员。
她们恭恭敬敬地把东西送到停车场,放进高雄车子的后备箱里,然后再三道谢而去。
高雄坐到驾驶座上,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这也是一种方法。”
他说:“如果你觉得缺少了什么,就去增加点什么。一直增加到感觉损失减少为止。”
他说:“这也不是治本之策,不过,在你感觉内心痛苦的时候,它也能快速地减轻痛苦。”
他说:“你刚刚选购东西的时候,是不是心里的刺痛,就有所减轻?”
他说:“有时候,钱,的确是很管用的东西。”
我摇头。
我说:“不是这样的。”
他说:“有何高见?”
我说:“疯狂购物的过程中,一个人的心,其实并不处于觉得充足满意的状态,越是购物,心就越是处于匮乏短缺的状况。”
我说:“花钱买快感、满足占有欲,就像喝盐水解渴那样,只会越喝越渴。它会让我们感觉到更加的空虚,更加的缺乏,更加的一贫如洗。”
高雄说:“别和我说这些理论。刚刚花钱的时候,你忘记了悲伤。你有快感。”
他说:“你骗不了我,也不必骗你自己。”
我说:“我看见外面的商品,也看见内在的心。我刚刚看见,我自己深怀一颗,贪婪而匮乏的心。”
(四)
高雄把我送到住处所在的小区。
我下了车,对他说了谢谢晚餐,准备和他告别。
高雄把前面的车窗摇了下来。
他在车里对我说:“后备箱里的很多东西,我心里一直都想要送给你。但我也很清楚,你是不会要的。你不想拿我的手短,不想欠我人情。如果欠了我的人情,你拒绝我的时候,就会觉得深怀愧疚。”
他说:“留下我真正想给你的吧——一顿饭时间的享受,和购物瞬间的享受。”
他说:“听我说,不要把那个东西真的改编成什么剧本。”
他说:“如果你继续沉湎其中,完成剧本,我一定要让那个接受这个剧本的人倒霉的。”
他说:“我知道这有点蛮不讲理。但我就是一个野蛮人。我说到做到。”
他说完,看了我一会儿。
然后,他说:“记住我今晚所说的话。什么都可以做,就是不要沉没。”
他说:“就算你觉得非常不幸福,也不要沉下去。”
他说:“不要堕落。”
他说:“再见。”
车窗在我眼前慢慢地摇上去了。他的车尾冒出一缕白烟。
然后,他的车子启动,开走,消失在马路上了。
事隔多时之后,我才真正理解高雄。
他能够做什么呢?
当我坚决不肯面对现实,不肯真正解决问题的时候,除了这样介绍那些办法给我,他又能做到什么呢?
那的确就是唯一可以吊上去的缆绳。没错,它们是毒药,并且有副作用的。但它们的确可以当时救命。
而只要不沉下去,就有希望的。
高雄知道,我终究不会粘附这些,所以他希望用那个来隔离我真正想要粘附的。
当我已经有所粘附,我就不会总想着还要粘附。
高雄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和你是一样的人,虽然你们方法非常不同。
你们正是因此而成为朋友的吧。你们知道自己和对方哪里相同。
(五)
《小春》的剧本从此没有再改编下去。
这么多年它一直就停留在那个毛胚的状态。
后来我知道,是我发错了附件,让逸晨先生看到了它。逸晨先生又发给了高雄。
在把这件事情写入本书之前,除了高雄、逸晨和我自己,没人知道,那个半成品的改编剧本,曾经存在过。
第七百九十三章 合伙人()
♂
(一)
从写作者,到经营与写作相关的生意,比如说,ip交易,是一步重要的跨越。
引领我进入商业领域的人,是高雄。在商业领域的第一笔产权交易,也是在高雄的直接辅导和帮助下完成的。
自从《小春》的改编文字被高雄看到之后,他就很积极地激发我对商业贸易的兴趣,热心地怂恿我,朝这个领域尝试。为此,他春风化雨般地做了很多准备工作。他引领我了解了开创一个中小企业的流程,了解了财务报表,了解了税务规划,了解了人力资源管理,他让我对mba和明茨伯格的非mba管理学产生了兴趣,他送给我第一本《经济学原理》,他带我去了解股票和债券,学习大宗商品贸易,熟悉各种金融衍生品的使用。他让我前所未有地了解和熟悉了银行。
在这些准备工作进行到一定程度之后,他决定迈出关键的那一步:发展我,成为他的合伙人。
那一天,他风尘仆仆地从远处飞来我所在的城市,约我出来,到新开张的一家酒店的咖啡吧见面。
我们坐下之后,他给我点了一玻璃壶伯爵红茶,自己点了一杯咖啡。
然后他开始和我聊天。
他拿起一张桌上的便笺纸,在上面画了一个完整的书籍出版作业链条。
他说:“看到这个没有?”
我说:“干嘛画这个给我看?”
他说:“你在书店看到的所有商业书籍,都是这样被制造出来的。”
他在那个链条的某个地方画了一个圆圈,说:“这个圆圈所在的环节,就是你。你就在这个位置上工作,也就是:绵绵不尽地写。看到你在这个链条当中的位置和比例没有?”
我说:“看到。”
他说:“告诉我,你所看到的。你看到了什么?”
我指点着他的链条,说:“我在这个核心位置,贡献了作品80%以上的最终价值。”
他露出笑容,看着我说:“你头脑真的很清醒,一点就透,怪不得一直是好学生。”
他撕下便签本上的下另外一张纸,在上面画了另一个链条。
他说:“那么,我现在画的是什么,明白吗?”
我说:“明白。是出版一本商业书籍后,总利润分配的链条。”
他说:“很对。果然冰雪聪明。”
他说:“那么,现在,再告诉我,你在这根利润链条上所占的位置和所占的比例?”
我说:“底层位置,8%以下的占比。”
高雄把两张纸并列地排放在桌子上。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他说:“现在,告诉我,想要一辈子做雇员吗?”
之前,从来没有人这样简单明了地向我展示过这件事情。
我看着他,说:“你想让我做什么?”
(二)
高雄用手里的圆珠笔在那个工作链条上继续画着。
他说:“我想让你克服一下社交恐惧,沾染一下世俗利益。”
我说:“我不想成为生意人。”
事实上,我也不想写作。但活着毕竟需要一个谋生手段。写作能让我离尘世更远,离你更近。我不喜欢因为谋生的缘故需要频繁地和人交往。我是为了你而到这个世界上来的,你既然已经离开,这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我想要交往的人。
但是,看上去,高雄这一次,决定要把我从深居简出的状态中拉出来。
他说:“其实,80%的路程你都已经走完了。”剩下的20%,我也看不出有什么是你不能完成的。”
他说:“这事没有你想象得那样复杂。其实,也很简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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