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展了一下穿着白色衬衣的胸部,他笑着说:“广州的美食太多了,好久都没有撑得这么饱过了。”
我说:“其实,你也是吃过晚饭的,是吧?只是想找个地方多聊一会儿。”
中村看了我一下,呵呵笑了起来。他说:“我胃口好。”
(二)
大概在10点40分的时候,我们回到了我入住的酒店。我们在酒店的大堂里面告别。
中村帮我按下电梯。我们说了晚安,然后,电梯的门就关上了。
中村看着红色的数字一路跳跃上行。
他看了一会儿,就转身朝酒店外面走去。
电梯在4楼停下来了。一对夫妇走了进来。
就在电梯门快要关闭的时候,我突然走了出去。留下那对夫妇,带着惊讶的神情看着我离开。
我换了一架电梯,按下大堂的楼层。
当电梯再次在大堂打开门的时候,我看到中村站在门口,他的手按在上行的按钮上。
他低头向里面走,几乎撞在我身上。
我们的目光对视在一起。我们几乎是同时问:“你忘了什么?”
中村做了一个手势让我先说。
于是我站在电梯里面,我按住电梯的门,让它保持打开的状态。我说:“我忘记问一句话了。”
我说:“你现在还去那里吗?”
我没有说出“那里”到底是哪里。
但是中村显然听懂了。他听了,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早不去了。”
他说:“我最近在相亲,不久后考虑结婚了。”
我说:“那就先恭喜你了。”
然后我看着他。
他说:“我也忘记告诉你一件事情了。”
我说:“什么?”
他说:“那里已经被警方查处,早就关闭了。”
他说:“你以后不要去了。其他类似的地方,也都不要去了。”
他说:“生活时有阴影,但阳光还在乌云之后。”
(三)
在多年来和中村的交往过程当中,我接触到了日本的本土宗教神道教。
这是一个不可避免的过程。就如同你如果要和一个中国人真正地交上朋友,就必然会接触到儒教的精神一样。
和很多日本人一样,中村并不是一个神道教的信徒,事实上,他对神道教的事情也不能完全讲清楚,只是知道一些传统习俗和古老传说,但神道教就融化于他的日常生活当中,就像是他的第二种血液一样。
这种情况,我理解起来没有什么困难。就像如今的中国,虽然已经没有儒士阶层的存在,很多普通人也根本说不清楚什么是儒教,但儒教的精神,却已深深地植根于民族的性格当中了。
这种和人类生活的浑然一体,在很多古老宗教的发展过程当中都能够看到。
神道教最吸引我的地方,就是那种和自然彼此无分的亲密感与和谐感。
神道教的很多方面,都表现出一种对自然之美的精细的敏锐。而这一点敏感,也深深地根植于日本民族的性格特征当中了。
古代的日本,一定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就如同它如今也还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
就是在这种云雾缭绕、瀑布飞流、森林茂密、海浪滔滔的美景当中,古代的日本人本能地感觉到某种伟大力量的存在,而这种力量不仅存在于万事万物身上,也存在于自己的身上。他们把这种伟大的力量或者精神或者创造,含混地称唿为“卡米”。
“卡米”既可以是单数,也可以是复数,既可以是某些精灵的形象,也可以是某种品质或者能力。
它是一个多义的概念,就像中国文化里面的“道”和“仁”那么意蕴广泛深远。
在“卡米”的概念下,一切美丽的自然景象都受到尊敬和崇拜。
其中,尤为被人们所崇敬的,是美丽的富士山。
古代的日本人认为,这是一座最神圣的神山。许多朝圣者会不辞辛苦地登上山峰,祈求神赐予他们好运和吉祥。
在日本境内,分布着超过10万个的大小神社。这是神道教供奉神明的地方。
规模很大的神社可以雕梁画柱、占地千亩,而规模小的神社看上去就像一个微型的蜂窝一样,可以放在某个人家的桌案架子上。
听中村说,日本史上曾经有一个时期,每个村庄都有一个保护神和它居住的神社。
在许多神社的门口,会有一个形状特别的鸟居门。这个门标志着门里的地域是神圣的。有时候,这个标志还会是牌坊或者墙壁或者桥。总之,要清洁身体之后,才能通过这个标志,进入神的地盘。
在大规模的神社门口,还会有石狮子守卫以防止恶魔的入侵。
神社通常有几层。第一层是一个简朴的祈祷大厅,再后面是献祭大厅,祭司在那里主持献祭的仪式,再后面就是神的居所,只有高级的祭司才可以进去,在这里,“卡米”被请下来住在某个载体当中。
最常见的载体是一面镜子,因为日本人认为镜子所反射的那种纯净而明亮的光,就象征着卡米的品质。
有时候,神也会被认为居住在神社附近的一些自然物体当中,例如瀑布、特别的树、石头的裂缝等等。
每一个神社里面都住着不同的神,但祈祷者并不总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参拜的是什么神。这一点在中国的朝圣者当中也经常看到。如果你问一个正在奋力登山朝拜的老太太,她可能回答不出山上的各种寺院里供奉的都是谁,但她相信所有那些被供奉的神都可以带给她幸福,满足她的**。
一般来说,在神社里面,祈祷者不会看到一个人格化的具体的神可以膜拜。
当他们到达神社时,他们会静静地站一会儿,然后拍手,深深地鞠躬,然后跪拜,感受神灵在自己的心中,感受那种内心深处和神的联系与交谈。
事实上,祈祷者并不是很在意要知道神的名字和事迹,更重要的是,他们要在自己心中建立起某种和万事万物的连接,并从中体会到神圣的力量。(。。)
第七百八十章 神道教()
♂
<;/strong>;(一)
中村带我去拜访过他熟识的一位神道教祭司。
事实上,这位祭司是他小学的同学。
我们去神社拜访他的时候,他正穿着祭司黑色的长袍礼服,站在供台前默默地咏颂祈祷文。
祭司告诉我,他的家族世代相传,从事这个职业已经有100多年了。
据说,日本有一座古老的神社已经经了100代人的朝拜了,而它的代祭司全部出自4个家庭。祭司世袭是很普遍的。
神道教的祭司好像并不修炼冥想,他们主要负责保持卡米和人们之间的联系,并通过一系列的复杂的仪式,把卡米的力量传导于人们的生活当中。
祭司的性别是不受严格限制的。他们也可以结婚生子,并不过禁欲的生活。
为了准确执行仪式中的每个动作,正确摆放每件物品,祭司们最长需要学习10年的时间。
日本人到神社当中,也并不是一定要祈求神明满足自己的什么**,他们似乎更看重的是和神之间保持某种形式的联系。
他们从神社回来的时候,常常并没有带着神对于自己个人生活的某种许诺,而只是带着一只刺绣的袋子,里面装着一张代表神社的纸条。
相对而言,中国人去寺院或者道观就要实用主义得多。他们通常供奉一点水果,一点香油,然后就要求神明给予自己很多:荣华富贵、子女锦绣、全家平安健康,如此等等。
祭司觉得,这有一点贿赂神明的意思,而且,人心贪婪,小小给予就想要换取无限大的回报。神明又不是贪官污吏,怎可用这样的方法来对待呢。
在日本一些比较重视传统的家庭里面,可能会在家中的某个地方供奉一个微型的神社,而里面通常只有一面小小的镜子。
每天开始的时候,家长和家庭成员会站在神社面前,面向东升的太阳拍手表示迎接新一天的到来,然后向神社献上供品。
他给我们看了一套秋天献祭的时候很常见的祭品。它包括:象征生命的纯净与安全的水、象征生命的调剂与和谐的盐、象征健康的米,还有蜡烛的光明和水果的颜色与味道。
祭司告诉我们说,和基督教不同,日本神道教里面并没有“原罪”的概念,也没有地狱的概念。但有着“不洁净”的概念,认为有时候一些不洁净的因素会影响人和神明之间的关系,从而给人的身心带来不安。
很多日本人在搬迁新居或者购买新车之后,会请神道教的祭司来举行一个净化的仪式。主要动作就是挥动一根来自圣树的枝条,而上面挂着一个象征洁净的白色条幅。有时候,洒盐和洗浴,也是洁净仪式的一部分。
在一些规模比较大的神社,比如椿大神社,每个周末排队等候洁净的车辆可以多达200多辆。
中村对我说,尽管现在的大多数日本人都同时受到若干种宗教的影响,信仰基督教、佛教、各种新兴奇怪的宗教的白领都很多,但在一些传统的节日,他们还是会回到神道教的神社,举行一些特别的仪式。
比如12月31日举行的国家祭祀仪式;元旦去神社参拜,迎接神的到来;比如11月15日前后,人们带着5岁的男孩和3-7岁的女孩,穿着传统服装去神社参拜,祈求神的保护。
这些与各种传统节日联系在一起的神道教仪式,可能比神道教的教义更为当今的年轻人所熟悉吧。
(二)
后来,我也按照祭司的推荐,读了一些有关日本宗教发展的书籍。
很多研究者认为,佛教真言宗在日本的传入和发展,导致了佛教和神道教的融合。
在很多日本的村庄里面,常常能看到象征卡米的石头与佛教日莲大师的画像住在一起。
许多人在被询问的时候,会回答卡米是佛教的神。
神道教与佛教分开,并且上升到国教的地位,是从明治天皇开始的。
从那时候开始,神道教就日渐发展为国家的精神基石。神道教开始和政权力量密不可分,祭司的力量开始被政府官员所取代。
后来,神道教被利用来宣扬军国主义。战争带来了创痛,而神道教与这种创痛多少有点联系在一起了,这也是它在战后逐渐不能吸引新一代人的一个原因吧。
但神道教作为一种古老的本土宗教,还是融入日本人的生活当中很深的。
曾经听到一个故事,非常能够代表这种精神力量的渗透程度。
1970年,日本首次发射卫星,发射之前,参加发射工作的全部科学家曾集体前往东京附近的神社祭拜,祈愿发射成功,而发射成功之后,又再次前往参拜还愿感谢。
科学的发达,并没有消除古老的宗教对人的心灵和社会生活的影响。
每年的新年,前往神社表达净化心灵和净化人生的心愿的人,也还是络绎不绝,成群结队,其中不乏大学教授、着名科学家。
这种景象表明,经济发达、科技先进和生活富裕并不能解决人类生活的全部问题。
我们始终还是需要一些别的什么,来安抚焦虑惶惑的心灵。
(三)
那一天,我问他,神道教的教义,能否解释生命为何会产生,死后会怎样?
他跟我说了一些,但是毕竟语焉不详,没有一个十分清晰的解说。就连对死亡过程的详细分阶段描述,也远远不如当年我们在博桑看过的那本中阴身解脱的书。
我觉得,这个宗教,对生死的来龙去脉和转换过程,了解得还是很模煳,不能满足我内心长期以来的求解渴望。
但是,我很喜欢它关于万物皆有神圣性,万物都有灵性,可以和我们的身心彼此唿应,和我们的命运血肉相连的这种说法。
这让我想起你当年教导的,和万物的一体感。
对此我感到莫名的亲切。
后来,我遇到神道教的神社,也还会随众进去参拜一下,在净手池里洁净双手和内心,洗去俗世的尘垢,体会到万物与我一体的那种庄严。但是,我觉得,它虽然对人生有所启迪,然而未解决人生的根本问题。
我的求索不会到此止步。(。。)
第七百八十一章 能剧()
♂
(一)
有一年,在日本,中村带我去看了一出能剧的演出。【零↑九△小↓說△網看完之后,就喜欢上了能剧,后来,陆续地又看了很多。
所谓能剧,是只有日本才有的、一种独特的戏剧体裁,有点类似中国的元曲,或者后来的京剧,也是属于民族文化的一种标志性符号。
因为并非专业的戏曲研究者,所以对它的起源,并没有太深的研究。
起初,想必也就是日本民间的一些娱乐说唱吧,就像三弦、道情这类的,慢慢地就有了故事,并有了文化人的加入。文化人把它变得更文雅,更规范,更有深意,也更庄严。
大约在14世纪的时候,能剧逐渐发展成为一个成熟的戏剧品种,算起来,比元曲的诞生可能要稍微晚一点。但我觉得,它至少是达到了元曲同样的发展高度,如果不是已经超过的话。
事实上,我觉得它是超过了元曲很多的。
所谓超过,其实主要是指其中的一点:在观看元曲的时候,我常常感觉演员是戴着面具表演的(画脸谱,脸谱化的类型人物),而在观看能剧的时候,我常常感觉演员连面部的皮肤也都没有!他们通常都是裸露着脸上的血肉和神经在表演的,带有一种有异平常的狰狞,让人看了,觉得心里一惊,然后被恐怖当胸揪住!
——但,你却不会因此而转身逃走。
因为,只要细想一下就会知道,皮肤后面的真相,恰好就正是这个血糊糊的狰狞丑陋。
我们不习惯那种血淋淋的裸露,但却不能否认,它就藏在我们平顺柔和的表情当中。
能剧不一定比元曲更优美或者更圆熟,但它比元曲更逼真和更勇敢,这却是很鲜明的。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二)
能剧在有些方面极具独特性,和世界上所有的戏剧品种都有所不同。
大量的能剧里面,主人翁都不是人类,而是各种非人类生物或者非生物,充分体现了神道教万物有灵的思想。
主人翁可能是一只画眉、一朵花、一阵穿过山野的风、一座山川、一条河流,或者门前倒卧的冰冷的石头。
还有很多出能剧里面,主人翁虽然是人类,但却不是正常的人类。比如说,是人类的情绪、出窍的灵、一段感情、疯狂的思想、死后的投影。
之前,我从来没有接触过如此广泛地以这些事物为主人翁的戏剧。我特别惊喜,它竟然还可以用人类的一段感情作为叙述的主人翁!在这个你我他三个人称都看不懂的网站上,能剧,已经远远超越了读者的智力范围了吧。
所谓满街都是的正常人类,在能剧当中当然也是有的,可在很多场景当中,他们都是作为配角而出现的。
他们往往是作为主角表演的陪衬或者呼应或者背景或者效果来参与其中。
所以,能剧是非常奇特的。它是“非人的”。
自从看了能剧之后,我就知道所谓“人的异化”的概念并不是从工业化之后才会诞生的。它在很古老的时候就已经有了。
能剧就是一种很深刻地诠释与展现“人的异化”的戏剧品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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