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真的不怪我吗?”我说。
你说:“当然。你能牺牲自己,成全大家,是很好的行为。”
我看着你。
你说:“不过,我还是有点难过的。不是因为你没征求我的意见,不是因为你的选择不符合我的期望。”
你说:“其实,我难过的是,你决定牺牲自己来成全大家,而不是战胜自己来成全大家。”
我低下了头。
你说:“这样的选择,虽然无私,但是,稍微有点胆怯,算不上是勇敢的。”
你说:“你觉得呢?是不是这样?”
我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是的。是这样。”
“我,我,我是不是总是让您很失望?”我说。
我们彼此相对着。你看着我。
我感觉到你的目光落在我的头发上。
你一边推着车走,一边看了我一会儿,你没说话。
我觉得吹过皮肤的微风,就像无数细针在扎刺着。
我看到你笑了笑。
你说:“别这样沮丧。其实,当我们放弃一件东西的时候,我们是不可能没有得到的。”
我抬头看着你。
你说:“当你放弃年度总排名上榜的时候,你就获得了能够放下它的,那种能力。”
我微微张开了嘴。
你看着我的表情。你再次笑了笑。你说:“所以,我虽然有点点遗憾,但是,你并没有让我失望。”
你说:“这也是成长的一种形式。”
你说:“心心,你从来都没有让我失望过。”
你说:“真的。”
我说:“指导,天底下,可能就只有您,从来都不会对我失望了。”
我说:“真的。就连我自己,也经常对自己很失望。”
你笑笑。你说:“那,你就和我保持一致,如何?以后,都别再对自己感到失望了。”
亲爱的指导。我现在又对自己的表现,深感惭愧和失望。
也许,我这一生依然还是没有能力做到像你那样,内心始终充满着温暖和力量,从未让黑暗遮蔽过内在的光明。
也许,我永远都做不到你那样强大。
为什么你始终相信我一定能做到?你一定在我懦弱和动摇的外表之下,在我内心川流不息的乱念当中,看到了一个什么我目前还没有看到的东西,你一定看到它存在于我的身心之内,你看到它,就如同看到字迹手掌上的花纹那样清晰无误。这个东西,也同样存在于你身上,它就是你一切见地、一切力量、一切超乎寻常世界的功能应用、你所有的温暖和所有的坚强的来源。因为你清晰地在我身上同样看到了它,就像雕塑家罗丹在石头里看到了那个隐藏着的雕像,所以,你才能始终坚定不移,毫不动摇地绝对相信我,一定也能拥有你曾经拥有过的那样的内心和那样的力量。我只是还没有找到它。一旦找到,一旦我明白了怎样让它显现功能,我也完全能够做到和你一模一样。不仅仅是我,所有的生命,内部都包含了它,只要看到,只要明白,就全部都能如你所示现的那样,全面地启用到它。
但是,这个领悟,是我如今才有的。当时的唯心,还没有满16岁,她,只看到了爱情的破灭和爱侣的消失,她还没有看到你一直在千方百计引领她看到的那个东西。
所以,那一天的心心,她依然还是怀疑与动摇的。
她心里在想的是:“我在你的身边,都没有能够做到,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再也没有你的教导、你的加持、你的保护,我,还有希望最终做到吗?”
第七百六十八章 最后遗言()
♂
(一)
从汪指导那里出來,我恍恍惚惚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虽然路上始终只有我一个人,但是,你的身影、你的声音、过去时光里的我们,却始终充满了我所有的感官。
如果这路上,还有其他的行人在行走,他们所见的风景,必定也是与我不同的。他们不会像我这样,感觉到所有磁场中正在重播的无数个过去的你。他们也听不到你过去的声音,依然在这个空间里回响着。
那时候,我就已经完全体会到了,就算是在同样的客观世界里,不同的人感官系统中感觉到的各人的世界,也会是完全不同的。事实上,我很怀疑有无客观世界这种东西的存在!
就像很多文学评论文章里所说的:一千个者的眼中,就有一千个不同的林黛玉。同样的林黛玉,在每个人不同的内心结构中,显现出来的形象,是千差万别,完全不同的。
后来,我读到佛经,才知道,在《华严经》里,佛陀对听众们说,世界是重重无尽的。无数的世界,都交织重叠在一起。就像佛堂里的灯光,远远看去,一大片的灯光,所有的灯光都融合在一起,成为一片光明。但是,每一盏灯,都有它各自的光波覆盖,光光相覆,彼此交融。
就像当年在柴老师画夹里看到的唐卡那样,一个时空展开,有无数个时空蕴含其中。每一个世界,都是投影无数。
我能够清楚地听到风吹过的时候,树梢每一片叶子的抖动,听到它们发出的哗哗声响。但是,我也同样能够清楚地听到你在过去的时光里和我的对话。
它们同样清晰无误,同样真切,彼此没有区分。
我们最后一次走过这条道路的时候,你曾对我说:“心心,以后,你要自己走这条路了。”
我说:“我知道。总有一天,我要一个人走。”
你说:“这一次,也许,还和上一次一样,我离开之后,你还要在这个世界上,独自走很远的路,走很长的时间。”
我说:“我知道。”
你说:“我相信你会走好,比上一次,走得还要好,步伐还要坚实。”
我说:“我不知道会不会走好。我不太相信自己。”
你说:“那就相信我吧。相信我对你的相信。”
你说:“就像我们一起去爬山,一起攀登那个天梯的时候。每当你不相信自己的时候,就想着我对你的相信。一直想着这件事情,直到内心生起坚定不移的自信。”
我说:“好。我相信你。全身心地,相信你。”
(二)
在波涛起伏的内心活动中,不知不觉地,就又走到了那棵有眼睛的树旁边。
我在它面前停了下来。
它还像从前那样,挺立在空荡荡的道路旁。
这个世界上很多东西,都依然像从前那样。
它们并没有因为你的消失而发生改变。
你的消失所强烈改变的,此时此地,只有我。
只有我,因此而变成了残缺不全的。
这时,我看到一件难以置信的东西。
我惊讶地发现,那棵树的眼睛里面,好像多了一点什么之前没有的东西。
我走上前去,趴在树干上,贴近地看着那只眼睛。
我看到一条细细的红线线头,露在眼睛里面的疤痕中心。
原来,这眼睛里面是有一个虫蛀的小树洞的。它就像眼珠一样,镶嵌在眼睛的中央。那根红色的细小的线头,就是从树洞里面伸出来的。
线头的后面,会是什么呢?
我小心地拿起那根线头,轻轻地往外面拖曳着。线头慢慢地变成了一根越来越长的红线。随之,一个白色的小纸片,叠得非常小非常小非常小的纸片,被拖了出来。原来,这根细细的红线,是一个护身符的挂绳。那个叠得非常之小的小纸片,就是护身符的符身。
谁会把这件东西留在这里呢?谁会注意到这只眼睛?
我的心,突然砰砰狂跳了起来。只可能是你!这个小小的护身符,只可能是你藏在这里的!
这是你留给我的。你知道我一定会注意到这只眼睛。在你死后,当我重走这条道路的时候,我必定会注意到这棵树,我必定会发现你留给我的东西。这是你存放着最后遗言的秘密树洞!这个遗言,是你专门留给我一个人的。
我的眼泪再次盈满眼眶。
从前世到今生,你对我何等用心!你对我这个不成器的学生,从每一生相遇的第一天,直到最后的分离时刻,你对我,始终都是何等用心地在教导和护持!我若不能成就,就实在是太对不起你了,太对不起你!
我双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很小的护身符。
我看到你的字迹出现在那个非常小的纸片上。你用不可思议之微小的字迹,在那个小纸片上,写满了我不认识的文字或者符号。
在这些我不认识的文字中间,有一个较大一点点的字,我是认得的。
它是一个汉字。这个汉字就是:道。
那就是你留给我的最后一个汉字。
从那天看见它的时候起,它就深深地烙印在了我心里,烙印在我的每一根经脉,每一个细胞。
你没有留给我“爱”这个字。你留给我的最后遗言是:“道”!
我们所能给他人的最深厚的爱,最深情的爱,最大程度的爱,就是:引导她向道,激励她求道,成就她得道。
再也没有其他的爱,能够超过这样的爱了。
这就是爱的极值!
而我,能回报你这种最深情的爱的选择,就是:誓愿成道!
(三)
不觉又过去了若干年。
有一次,新年的时候,我和朋友们一起去旅游地的一座寺院祈福听钟时,寺院里的僧人在我礼拜完毕之后,送了我一个小小的护身符,说是与我结缘的。那也是一个被叠得很小很小的纸片,用细小的红线系着。打开看时,我无比惊讶地发现,纸片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当年你留给我的那个小护身符上一模一样的文字。
震惊之下,我立刻结束了旅游,飞往你临终前给我租下的保管箱所在地。我来到那个有着极厚重的铁门的保险库,从保险箱里取出了你留在树洞里的那个护身符,我拿着放大镜在强光灯下仔细地两相比对。无比惊讶之下,我知道你当年所写的那些文字是什么了!
那是梵文版的《楞严咒》!
你为什么会写梵文?我从来不知道你会梵文!你竟然会《楞严咒》!你竟然能在最后病得那样痛苦的情况下,用极其细微的字体,极其工整完美地手书了整个《楞严咒》!一点瑕疵也没有!没有一点笔误,没有一点手在颤抖的痕迹?我明明见到你在生命中的最后几天,双手一直在颤抖不停的!
亲爱的你,你究竟是谁?除了是我前世今生爱慕敬仰的兄长和伴侣,你还是谁?
又过了几年。新年的时候,我再次打开保险箱,看到两份《楞严咒》时,我突然就明白了。你,你是大菩萨!你是倒驾慈航的大菩萨!你是来度化我的!你是化身为我的兄长、恩师、情侣,来接引度化我的大菩萨!
那么,我是谁?除了琴儿,除了唯心,我本来是谁?
第七百六十九章 体育课()
(一)
射击队可以通过退出来逃避接触,但是,体育课,却无法同样逃避。
布朗一家出现的那一堂体育课,是你一生里教授的最后一堂体育课,也是我作为你的学生而上的最后一堂你的体育课。它同时也是我一生和体育的全部缘分的最后结束。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任何意愿去上任何人教的体育课。
我不仅不再喜欢上体育课,而且开始很恐惧上体育课。
在随后还有体育课的几年学校生涯当中,体育课就成为我的绞刑。
我的恐惧达到了毛骨悚然的程度。
如果哪一天有体育课要上,那一天我的心情就会特别沉重。从早上起来开始,就会感觉有一把沉重的断头刀悬挂在头顶上。我会忍不住像一个死刑犯拖延着走向行刑室那样地,拖延着前往学校和操场的每一步。
体育课的上课铃声敲响的时候,那种声音就像一把尖利的刀子捅进我的耳朵。而新老师的出现就像粗大的绳索吊住了我的咽喉。当新老师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我的感觉就像双脚最后的踩踏物被突然踢掉了那样,全身心都陷入被勒毙的窒息中。
从最后的那堂课之后,我的各项体育成绩就飞流直下。那种退步的速度只能用全盘崩溃来加以形容。到最后,我没有一个项目能够测试合格。
我只能把铅球扔在脚面前,我碰到跳高的横杆,我不能跃进沙坑,我拖不动标枪,我无论如何也跑不完5000米这么漫长的路,我的100米需要整整18秒才能跑过终点线,我从体操器械上一次又一次失手掉下来,我连最简单的屈膝前滚翻也都不能再做。
在毕业前的那个学期里,我很快就成为全校体育成绩的耻辱。我变得如此落后,以致于最后没有任何人相信我还能在任何项目上自行通过。
这一点险些严重影响了我后来的前程。
为了让我能有一个起码的合格能够拿到毕业的资格,进入参加全省联考的范围,学校和老师想了很多的办法。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对我网开一面。
在铅球项目上,就曾经让我补考了0次之多。最后一次补考,我想我尽了全力了,但还是没有进入合格的范围。
新的代课老师早就听说了之前发生过的事情,他和体育教研室的全体其他老师一样,对此事充满了同情心。
他拿着皮尺量过之后,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左右看了看,从地上拿起那只铅球,把它往远处放了米多,然后再拿起皮尺量了一遍,把那个数字记录在本子上。
然后,他对我说:“唯心,你这次扔得不错,这个项目,你通过了。”
当他挥手让我走开的时候,却看到我怔怔地站在那里不动。他看到一行眼泪从我的脸上流淌下来。
他赶紧低下头,他拿起铅球,他说:“我走了。”
在他经过我身后的时候,我听到他说:“不要太难过了。”
后来,我的所有项目就都是这样通过的吧。
我5000米的最后补考根本就没有进行过。因为监考老师不能忍受那样的心理折磨。他决定放弃职责,赦免他自己和我。他直接给我写了个及格线的成绩。
到了那个学期的期末,已经没有一个老师愿意来代上我们班的体育课了。
最后,是小周老师想出了一个办法。每当轮到她代上我们班的课程时,她就会说:“心心,你今天在生理周期,今天的项目不合适你。你不用参加了,回教室去自习吧。”
从她发明了这个办法之后,我的生理周期就无限地延长了。
所以,体育课就变成了我的生理周期自习课。我就这样与这个领域彻底地隔绝了。
(二)
和体育成绩的飞流直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的学习成绩并没有发生崩溃,相反,显现出前所未有的突飞勐进。
我和年级第二名、全集团第二名、全市第二名、全省第二名的差距迅速地拉大。在越来越多的科目上,我几乎从不丢分。就连大家公认极难得到满分的语文和政治,情况也同样如此。我显现出越来越强劲的趋势,非常有把握得到全省会考的第一名。
结果也的确如此。在学校如临大敌的这次会考中,我轻松夺冠,为学校赢得了特别的荣誉,并且也为我自己赢得了保送直升的机会。我可以任选心仪的大学和喜欢的专业。
就这样,我在别人还在奋战高考的时候,就从这个学校事实上毕业了。
在我终于从母校毕业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根本不是毕业了,而是被释放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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