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力地蹲下身来,看了看轮胎的情况。
你觉得这车倒车的速度不是一般的凶猛,为了不冲上第二级台阶,冲进我们的场地里面,不冲到男生们正在挂着横幅的楼梯,司机一定在惊慌当中竭尽全力地死命做了一个紧急刹车,轮胎在水泥地上刻出一道又长又深的划痕。
你困难地想要站起来。你觉得天旋地转。柴老师赶紧过来搀扶着你。
你站起身来,稳了稳心神,看到前面的驾驶室里走出来一个人。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军人,看面孔大概还不到20岁,脸上还带着一种稚气,连胡须都还没有长过。他全身冲撞着某种活跃的力量,眼睛大而明亮,炯炯有神。
他站在踏步台阶上,神经质地搓着一双手。他把白手套扯下来,抓在手里搓揉着。
他看着你,紧张得不知所措。
我看到这个司机的面容以后,顿时大吃一惊,忍不住说了一声:“怎么又是你?”
那个司机看向我。他十分拘谨地笑了一下。他又看了一下你。
你回头看着我。柴老师和小吴老师,还有同学们也都看着我。
你说:“你认识他吗?”
我迟疑了一下,支吾道:“以前在路上遇见过一两次。”
我说:“其实我们不认识。因为他开着这么巨大的军车,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那个司机听着我的回答,没有吱声。
我不想告诉你,他平时的车速就是这么快的,他曾经两次差点轧死我。
我不想你现在这样的情况还心情波动,明天你就要打比赛了。
你的目光在我的脸上停留了一下。你似乎是认可我的说法了。你没有就此再追问下去。你重新回到眼前的事态上来。
(四)
你朝这个年轻的军人走了过去。你说:“请你下车。”
你的声音不高,也很平静,但里面有种无形的压力。
那个年轻的军人停止了搓揉手套,从车的踏板上跳了下来。
他站在你的面前,眼神飘忽地看着你。
柴老师也走了过去,他气愤地对司机说:“小兄弟,你怎么能这样开车呢?以为这是战场吗?以为你开的是坦克吗?以为你身后的是钢铁城堡吗?”
你对卡车司机说:“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你知道这种卡车的自重是多少吨吗?知道它从血肉之躯上碾压过去之后,人的身体上会发生什么变化吗?知道这种车子,在刚才那种速度之下,踩下刹车之后还会滑动多长的距离吗?”
你说:“如果刚刚不是碰巧有这样一个很重的大花缸挡着,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你指了指身后的队员们。你说:“刚刚这里有12个学生。你只差几十公分的距离,就会威胁到12条性命。每条性命都是他们的父母辛苦了10多年的结果。”
那个年轻的军人不知道怎么回答你。
小吴老师也气愤地说:“真是不像话,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
你看了看他紧张的表情。
你说:“你是哪个部队的。为什么会在这里?”
(五)
经过三位老师的一阵盘问,事情大致上弄清楚了。
原来情况是这样的:
因为养着一支射击队的费用一直是很高的,为了减轻财务压力,学校多年来都把我们训练场地二楼的部分房间租赁出去以弥补一些维护开销。目前承租了二楼部分房间的,是省少年无线航模队。
这也是一支在国内外大赛当中频频获奖的队伍。他们主要是用二楼的房间来做制作间和仓库。
最近,省体委在城郊建立了一个新的综合运动基地,经过争取,省少年无线航模队在那边分配到了一些新的房子,于是他们就定在这几天开始搬家。
为了运输这边仓库里的很多东西,包括办公家具,他们向附近的一支通信兵部队借用了两台十辆大卡车。
第七百四十八章 保护绳栏()
♂
(一)
刚刚冲上台阶的这部十轮军用大卡车就是第一次来搬家的车辆。
因为楼上的东西很重,体积也比较大,搬运下来比较困难,航模队的老师们希望从楼上走廊吊下来直接放进车里。于是他们对司机提出说,希望尽量倒车倒得离台阶近一点。
开始的时候,航模队是有一个老师站在我们一楼门口指挥倒车的,但半途楼上的电话响了,他急忙去二楼接听电话,他让司机在车里先等着,等他回来了再倒车,可是,这个司机显然是急性子,他没按那位老师的要求做。他认为倒个车乃是很简单的工作,没什么大不了的。
于是,为了节省时间,早点干完活回去,他在没有人指挥的情况下,开始自己行动。
当他感觉到撞上了什么东西的时候,心里一慌,刹车就踩得乱了一点,结果没有及时刹住车,车轮咣地一声巨响,就撞到了台阶上的大花缸。
你问清楚情况的时候,楼上航模队的那位老师听到外面的动静,也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楼来了。看到这满地的狼藉和你们严肃的神情,他也意识到了刚才的危险性。他一面责怪那位司机不听吩咐擅自行动,一面带着内疚的神情,连连向我们道歉。他再三表示,他会一直盯在这里,不会再离开了。
但是,他这样的保证依然让你觉得不放心。
你坚持问那位司机要他上司的联系方式。
那位司机阴沉着脸,不情愿地告诉了你一个部队的电话。
柴老师拿了电话号码,转身到门口的公用电话机上拨了那个号码。
不一会儿,柴老师就和那边的人通上话了。他简要叙述了这边的情况,并提出了一些要求。他们说了一会儿。你指挥着大家在小吴老师的帮助下,把碎裂的花缸推到一边的角落里去了,把倾倒的铁树和散落的泥土及碎片都挪开,打扫干净地面。
一会儿,柴老师拿着话筒对这边大声地说:“嗨,那位小伙子,你们连长叫你过来听电话。”
卡车司机看了柴老师一眼,慢吞吞地走了过去,接过了话筒。
我一边扫地,一边看着那个年轻的司机面红耳赤地听着电话。
电话里,他所在部队的汽车连连长在大声地训斥着他。声音之响亮,就连不在电话旁边的人,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暴风骤雨的一阵训斥之后,他尴尬地放下了电话。
他走到你和柴老师面前,向你们敬了个军礼,声音僵硬地对你们说了道歉。然后,又对航模队的老师和我们队友们都说了道歉。
这时,他看到了在你身后的我。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我也看着他。
我和他互相看了一会儿。
然后,他上车启动,把车开得远离了一点台阶。
你看着他启动车辆,觉得他启动车辆的动作也相当凶猛。那个劲头就像是在冒死冲越敌人的地雷阵。
你产生了非常不好的感觉。
但是这样一阵折腾,让你感觉到非常疲倦了。胃痛又变得激烈起来。你力不从心地有点站立不住。你伸手扶住身边的廊柱子,一阵阵冷汗如潮。
柴老师注意到你的疼痛无力。
他和吴老师赶忙过来,搀着你回办公室休息去了。
这边的事情,就交给了航模队的老师处理。
为保险起见,你走之前忍着疼痛,再三督促着我们全部都离开门口,穿过走廊,回到靶场区域去。
我跟着大家一起往里面走,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辆卡车。
它正以和之前相差不多的突然动作,向走廊方向倒车,但这一次速度明显没有那么快了。它成功地靠在了走廊下方。
各种笨重的装备和家具,开始一件件地从楼上放了下来,航模队的老师们纷纷下楼,爬上了车厢,在那里搬动安放好各种东西,并把它们捆绑和固定在车厢里。
一片忙乱中,我只隐约地看到了驾驶舱里那个司机的侧影。
(二)
纷乱之中,汪指导从外面赶过来了。
他气喘吁吁地进了指导办公室,看到你正脸色煞白地双手按着胃部坐在椅子里冷汗淋漓。你已经痛得有点无法自持了。
柴老师和小吴老师在旁边照料着你。小吴老师在准备氧气枕。柴老师在帮忙数你的脉搏。
汪指导的心立刻悬吊了起来,他担心明天的比赛,更担心你的身体。
他弯腰询问你的感觉。小吴老师帮你戴好氧气管。你竭力地呼吸着。
柴老师面露愧色,抱歉地说刚去打电话了,没照顾好你,没想到会有卡车这档事发生,把你累着了。小吴老师也对汪指导和你说抱歉。
你这会儿痛得意识一阵阵迷糊,只能摇头回答他们。
你模模糊糊地看着汪指导的面容在眼前飘来飘去。疼痛死死地掐住了你的咽喉。你的灵魂一下子就被压扁成了一张薄片,随后又被绞拧成了一条细细的光线,被强行抽出了你的体外!你听到自己在痛苦呻吟。
你意识到汪指导在急迫地对小吴老师说话。你一把紧紧抓住了柴老师的胳膊。你听到自己在持续发出呻吟的声音。你感觉自己快要从椅子上滑下去了。你用力向下扯着柴老师的衣袖。
柴老师用力按住你,说:“他痛得受不住了!快!快给他吗啡!快点!”
过了一会儿,你感觉到胳膊上一阵针刺的刺激。
小吴老师在给你注射吗啡。你满脸都是豆大的汗珠。
你觉得自己像一片白云,朝天花板的方向飘去,你好像飘上了万米高空。你看到整个运动场,看到我们靶场的屋脊,看到远处的拱门。你还在继续向上飘。整个天穹变得越来越深暗,最后周围一片漆黑,无边的寒冷包围了你。寒气渗透到你的每一根神经、每一根血管、每一个细胞、每一个分子。
你继续向上漂浮。你突然发现自己处在一个悬崖的边缘。你骑在一匹姿态俊美的白马上。你看到万千箭矢从前面的方向自己飞了过来。你胯下的白马发出一声惊恐的嘶鸣,四蹄腾空地站了起来。
你从马上掉了下去,一头栽向无底的深渊。
你惊了一下,一个激灵,你清醒了过来。你伸手捂住心脏。你的心脏正在剧烈地跳动着。你觉得胸口发闷,肺部枯竭,难以呼吸。
然后,你听到汪指导的声音:“怎么样?疼痛减轻一点没有?”
你聚焦成功,清楚地看到了汪指导的脸。
你用力地呼吸着,虚弱地回答:“好点了。”
汪指导说:“要不要躺一会儿,徐师傅的车还要过10来分钟才能赶到。”
你摇头表示不用了。
你抓住汪指导的胳膊,你困难地说:“老汪。”
汪指导紧张地说:“怎么了?疼得不行了吗?”
你摇头。
你说:“能不能,叫楼上的,负责老师,再过来一会儿。”
你说:“你得,跟他再谈一下。”
(三)
汪指导在和航模队的负责老师交谈。
他们商量了一会儿,决定在搬家的这几天,把场地这一端的出入口完全封闭起来,我们一楼的所有人出入,包括第二天比赛的人员进出,都改走靶道另一边的备用消防出入口。
汪指导出去,重新让我们集合起来,对我们宣布了这件事,再三交代我们不要靠近搬家的那一侧。交代完了这件事情,他又指挥门卫在通向这边出入口的方向,划了保护线,放上禁止通行的标识,并且拉上了保护绳栏。
他回到办公室,对你说了这些措施。
你觉得放心了一点,心里一阵轻松,感觉剧烈痉挛中的胃部,也没有那样难熬的硫酸腐蚀感了。
这时候,外面响起了徐师傅车子的喇叭声,随后听到徐师傅在外面大声地喊叫。
他说:“这儿怎么有卡车啊。它挡住我了,我开不进来啊!”
柴老师说:“我出去看看。”
汪指导说:“你能站起来吗?我搀着你出去吧。要是不行,我背你。”
你说:“我可以,走过去。慢一点,就没事。”
汪指导搀着你慢慢地站了起来。
你说:“老汪,明天,我可能,要犯一个错误,希望你能够谅解,不要怪我。”
“错误?”汪指导不明所指地看着你。他说:“什么错误?”
你喘着气说:“明天你就知道了。对不起了。”
汪指导看着你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心疼地说:“你都痛得这样子了,还能犯什么错误啊,没有什么是我不能理解的。不管你做什么,我都能理解。”
你强自笑了一下,你痛得不想说话。
这时候柴老师也返回了,和汪指导一起,小心翼翼地扶着你,一步一步地慢慢挪着,向停在远处的车子走去。
你经过那辆卡车的时候,再次和坐在驾驶舱里等待着家具吊下来的卡车司机眼神交汇了一下。他低下头,垂下眼皮,不再看你。
柴老师帮忙你拉开了车门。
你在弯腰坐进车子里之前,回头再次看了看我们的训练场。
汪指导看到你的眼光落在门口的那面墙壁上。
他想起你之前对他说过的有关这面墙壁的话。他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说:“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你笑了一下。你摇头说:“没有。”
你喘息断续地说:“没什么,不对的。你留下,忙这里的事情吧,不用,送我回去了,柴老师,陪着,我回去,就可以了。我们,明天见吧。”
汪指导目送你坐进车子,他帮你关好了车门。
他说:“小柴,明天还去接他过来啊。路上小心点。”
他对你说:“万事当心。明天见。”
你说:“明天见。”
汪指导目送着徐师傅的车子启动,向运动场外开去,消失在暮霭当中。
你痛成这样子,明天还能不能过来比赛啊?
(四)
车子启动的时候,你再次听到那个细小的女人哭声。
这个哀哀切切的哭声在你心里引起一阵漩流。
你好像朦朦胧胧地记起了什么。但只是一些模糊的影子。就当你快要明白那是什么的时候,它们又像雾气一样地消散了。只在你心里留下一阵非常熟悉的感觉。
疼痛的车轮从你身上碾压过去,那个声音一下子飘远了。
第七百四十九章 安排后事()
♂
(一)
你递给高雄一个信封。
高雄说:“是什么?”
你说:“欠你的医药费。上次住院你帮我垫付的。我把所有结账单清理了一下,这是我欠你的钱。”
高雄马上把信封推给你,他说:“这么客气做什么呢?这些钱不算什么。你现在还病着,回去也需要治疗调养,正是用钱的时候,辞了这边的事情之后,也没有收入了,身边多一点零花钱,总是方便些。不用着急还给我。你还是先拿着吧,以后身体好些了,再一并还我。”
你说:“离开之前,还是钱帐两清比较好。我不想离开的时候,心里还牵挂着些什么。”
高雄看了看你,听着你说话时的喘息,他没有再推辞了。
他把信封收了起来,他说:“好吧。如果这能让你心安。”
你说:“比赛完,我就要离开了,不能再回到此处。万事我都没有牵挂,只有心心,我始终放心不下。关于她,我们已经谈论过很多次了。是吧。”
高雄说:“是啊。我也对她放心不下。”
“你爱她,是吧?”你看着高雄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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