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送我的这副手套我戴了很多年。它在我参加工作后一次出差的时候,和我的手提包一起给人偷走了。
当时它已经因为破损而补过三次了,颜色也很陈旧了。
它带走了我的许多眼泪和我的许多亲吻,还有我一个甜蜜的梦。
不知道那个偷包的人最后把它怎么了。也许,扔在某处了吧。
我不知道它后来怎样了。
(七)
虽然手套丢了,但我还是很喜欢冬天。
而现在,又一个冬天离去了。
我又一次地,身处春天里了。
第七百三十九章 毛衣()
♂
(一)
那一天,在你住处的阁楼上,我说:“我好恨自己。”
你抬起眼睛。你看着我。
我说:“你的毛衣,我都还没有织完呢。”
我说:“冬天已经走得这么远了,可我一直没有织完它。”
你妈妈过年前曾托雯丽姐给你带过来一个超级大的旅行箱,里面放了一些新的毛线。你妈妈委托雯丽姐帮你织一件更暖和的新毛衣。雯丽姐让你把毛线交给我,问问我想不想完成这个工作,如果我没有时间或者不会织毛衣,她再帮你妈妈来做这件工作。
你问我的时候,我马上点头表示,我会织毛衣,虽然可能不会好看的款式和花样,但是织中规中矩的纯色套头式样,还是可以的。我也很想给你织一件毛衣,让你觉得温暖。
于是,你就把那些毛线给我了。
(二)
于是,某一天,在你住的地方,你按照我的要求,在我面前伸展双臂,转动着身体,让我用一根毛线针丈量你身体各个角度的尺寸。
当我非常认真而仔细地记录着这些尺寸的时候,你看着我,眼里满是爱意。
那是丈夫柔情蜜意地看着妻子的目光。
那也是家人之间的目光。
你说:“量完了吗?”
我说:“还没有哪,你不要动啊。”
你的嘴角洋溢出一点笑意。
我说:“笑什么?”
你说:“我想起汪指导说过的一些话。他说,女人给你织毛衣,就是想用很多绳索绑住你。女人用各种花样把这些复杂编织的绳索套在你的身上,当她们看着这些绳索将你套住的时候,她们心里会感觉很安全。”
你说:“他对我说,将来有女人要给你织毛衣的时候,你就要小心了。那就表示着你快被套住了。他说,我当初就是这样被你嫂子套住的,一直到现在,都还无法解套。”
我听了,一边觉得心酸难忍,一边却也忍不住跟着笑了一下。
我轻声地说:“那你干嘛还要让我量尺寸啊?”
你说:“因为我愿意做让你感到安全的事情。”
我的动作停了下来。
你说:“在你编织这件毛衣的时候,那些黑暗的东西就不会在你的心里了。”
我一时之间不能开口说话。
你说:“怎么了?”
我说:“那,你就不怕被套住吗?”
你说:“为什么要怕呢?”
你说:“一个女人将自己的青春花费在温暖我这件事情上,这是多么大的信任和爱护呢。我觉得有些东西被加在我的身上,但不是束缚。”
你说:“是接纳。是休憩。是陪伴。是牵挂。是支撑。”
你说:“谢谢你能给予我这么多。”
我的眼泪掉在你手背上。
你说:“对不起,我又让你流泪了。”
你说:“我好像总是让你流泪。”
我说:“女人的眼泪有很多意思。只有很少的情况下,它代表悲伤。而且,不能代表最深的悲伤。”
你说:“那么,现在它代表什么?”
我低头说:“代表你干扰我了,所以,刚刚量的那个尺寸,我忘记了。请把胳膊再举起来一下啦。”
(三)
后来,我们曾一起看《圣经》。
我对这本吸引了世界上好几亿人口信仰的经典有着浓厚的好奇心。有一次,我路过当地的教堂,有个信教的教众看着我垂头丧气的表情,走过来说:“姐妹?你感到烦恼吗?送你一本书,有空看看,如果喜欢,就来教堂参加我们的祈祷吧。”
他说着,就把一本很袖珍的小书塞进了我的手里。
那就是这本《圣经》。
那以后的一段日子,我都在断断续续地在读。我把它装在口袋里,无人注意我的时候,就拿出来看上一两行。我也带给你看。之前我没有看到过这样精致的袖珍书,觉得它真是很特别。
那天,我在你身边看着《圣经》,看着看着,我的眼光就移向了你。
我开始看着你。
你发现我的目光在打量你,你低头前后左右检查了一下自己,你问:“哪里不对?”
我笑了一笑,说:“想算算你的体积啊。”
你说:“织毛衣不用计算体积吧?”
我说:“谁说是为了织毛衣啊?”
你说:“那,为什么要丈量我?”
我说:“觉得奇怪啊。”
你说:“奇怪?”
我说:“指导,你说,我们人类的体积这么小,为什么贪心会那么大?”
我说:“所有的宗教经书都说,人类的贪婪是永无止尽的。为什么这么小的身体里,能装得下无限的贪婪?”
你听了,就笑着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你的茶杯到晚上还可以装下月球和银河呢。”
你说:“电影屏幕那么小,千军万马不也装得下吗?”
我摇摇头,说:“我不是说这个。”
你看着我。
我停顿了一下,觉得表达上有点困难。
然后,我说:“我是说,如果能够装得下无限的贪婪,那,我们会是一种什么容器?”
你看着我,不是很明白。
于是,我又说:“什么能装得下无限呢?”
你想了一下,说:“虚空。”
你说:“只有什么都没有,才能什么都装得下。”
(四)
真的开始织毛衣之后,我发现,其实要完成这件事情,还是非常困难的。
时间紧张且不去说,最大的困难在于,我很难找到合适的地方来做这件工作。
我不能让别人看到我在织一件男式的毛衣。
无论是在学校、在靶场还是在家里,都不合适进行编织工作。
我只能放学后独自在运动场看台的僻静处,争分夺秒地赶在天黑之前,编织几行。
就这样,织了很长的时间,我还只织好了躯干部分,袖子还只开了一个头,而这其间,你再度住院,让我心情紊乱,纵然有空闲时间,也只能坐在那里苦苦思念着你,抑制着心里的绝望和悲伤,无法下针。
结果,直到你对我说要回家了,毛衣也还只织了一半。
我觉得很惭愧,也很难过。就连一件毛衣,也无法让你穿上。
你安慰我说,没有关系,就算你回家了,如果毛衣织好,就可以委托雯丽姐寄给你,反正你的尺寸我也已经量过了,你也不会变得更胖了。
听你这么说,我心里又是一阵刀绞。
那时,我还认为,我是能够最终织完这件衣服,寄过去给你的。可是,没想到,后来你会出事。
你去世之后,你妈妈在你住处发现了这件织了一半的毛衣。她想起了箱子里的那些毛线。她以为这是刘雯丽帮你织的,而且她认为是因为你的病情不断反复,刘雯丽忙于照顾你的缘故,而且她肯定心情不佳,所以没能织完。
你妈妈捧着那件从毛线变成的毛衣半成品,泪如雨下。
她回家的时候,就把那件毛衣半成品和你的其他遗物一起带回去了。
她后来把那件半成品完成了。织成之后,她把新毛衣下了水,然后把晾干熨烫好的毛衣,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了你卧室的床头。
她看着你用过的枕头,说:“儿子,毛衣已经织好了。可惜,已经太晚了。你再也穿不上了。”
你再也没有身体,可以穿了。
你从此就只存在于相片上,存在于我们的记忆里了。
你妈妈从来都不知道,这毛衣的前面一半,并不是雯丽姐织的,而是我织的。
我从来就不曾存在于她的生活。
虽然我是你生前最爱的女孩。
第七百四十章 复查结果()
♂
(一)
我又一次在后楼梯口遇到高雄。
他手里拿着一个硕大的牛皮纸袋,站在那里抽烟。
我说:“高雄哥?怎么不上去?”
他看到我走过来,把手指间的香烟用力吸了好几口,然后他把烟头在楼梯边掐灭,把确认已经熄灭了的烟头,扔进了垃圾箱。
他说:“他身体已经这样了,闻着烟味会不舒服的。我抽完了,在这儿站一会儿,把身上的烟味散了,再上去。”
我看着那个纸袋。我说:“这里面是什么?”
高雄说:“他前天去复查的检查结果。”
高雄把那个大纸袋递给我。
我畏缩了一下。我没有伸手接过去。
我说:“不。我不要看。”
高雄看着我。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抓过我的右手,把纸袋放到我手里。
他说:“打开看。”
我摇头。
他说:“你不能总是这样怯弱!这只不过是一个结果而已。要连这个你都不敢面对,那你还能面对什么?打开看。你要配得上他的喜欢!”
我挣扎着要摆脱他。我说:“不!”
我们正在争执不下的时候,我听到楼梯上面响了一下。
楼梯间的防火门从里面被推开了。
你神情疲倦地出现在楼梯的拐角。
“不用推来推去了,把那纸袋拿上来给我吧。”你虚弱无力地对我们说。
“你们两个,也都上来吧,有事进屋聊。”你说着,就回房间去了。
高雄瞪了我一眼。
我也瞪了他一眼。
然后,我们默默地跟着你,上了楼梯,穿过走廊,进入了你的房间。
你是怎么知道我们在外面发生了争执的?
(二)
你的房间里。
你拿着那个牛皮纸袋坐在书桌前。
你喘息了一会儿,慢慢地打开纸袋上的绕绳,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放在桌面上。
你看着我,你笑了一下,对我说:“既然来了,就陪我一起看,好吗?我们一起看?”
我看了看你,又看了看高雄。
你再次说:“愿意陪我看吗?”
我咬了咬嘴唇,轻声说:“当然。我会陪着你看。”
于是我们一起看那些东西。你t片子举起来,对着灯光看。
你说:“看到那些黑色了吗?”
我看到那触目惊心的黑色已经遍布了你胃脘的每一处地方,并且沿着上消化道的食管向上攀爬,同时,也在穿越胸膈膜和贲门,向腹腔下部的脏器扩展。
你的整个内脏都被黑色的雾团笼罩着。
如此的狰狞,如此的凶险,就好像是超级风暴前漆黑的天空。
怪不得你会痛得那么势不可挡,难以忍耐!它是怎样地在内部吞噬和侵夺着你最后的生命啊!
我含泪说:“看到了。”
高雄小声地说:“扩散得很快。比想象的,还要快。已经转移到多个脏器和腺体了。”
你说:“是的。”
你把那张大相片放下来,放回到桌面上。
你看着我,你说:“害怕了吗?”
我垂下了眼睫毛。我声音颤抖着说:“是的。”
高雄说:“还是再去住院吧,不管怎样,多少能采取一点干预措施,说不定能够延缓一点。但凡有的手段,好歹都试一下。也许不会疼得这么难受。”
你摇头。你对高雄说:“谢谢。非常感谢一直以来的医疗救护。然则,医疗总归是有限度的。好在,就算没有医生的帮助,我也能死。”
你再次问我:“心心,你害怕吗?”
我看着你。
你说:“现在,我们都有两个选择:害怕它,或者,让它害怕。”
你说:“我选后面那一个。”
你说:“你呢?心心,你会选择和我在一起吗?”
你说:“你会选什么呢?和我在这里就分道扬镳,还是,继续和我在一起,面对它。”
我泪眼朦胧地抬起目光注视着你。
亲爱的你,你是有多么勇敢啊!这种时刻,你竟然比我们旁观者更有力量!你竟然能够依然是力量的给予者。
我深感羞愧地把内心的痛苦压制下去。
我坚定地看着你,我说:“指导选什么,我就选什么。我会和你一起。”
我看着高雄。
我说:“我会配得上你的引领和教导。我选择,不害怕。”
你听了,你欣慰地笑了笑。
你把桌上那些东西慢慢地装回纸袋里。你把纸袋的绳子重新封绕好。然后,你说:“你当然配得上。”
你说:“心心,我知道,你会支援我,会增进我此时此刻的力量。”
(三)
你说:“心心,还记得你说过想要拥有那种持久训练之后心的力量吗?”
我点头,说:“我记得。”
你说:“但仅仅这样愿望,还是不够的。这样愿望,还仅仅是一个想法,而不是一个目标。”
你说:“我们还需要把想法,变成一个可以每日靠近的目标。”
我看着你,我说:“目标?”
你点头。你说:“知道想法和目标有什么区别吗?”
我摇头。
你拿起一支圆珠笔,在白纸上写了一行字:“强大的心之力量”,你划了一个圆圈,把这几个字圈了起来。
你说:“严格来说,这个圆圈里的东西,还只是一个想法,不是一个目标。”
你说:“世界上有想法的人很多,但有目标的人却不多。很多人都会把想法误会为目标。但它们是不一样的。”
你说:“目标和想法的区别在哪里呢?”
你说:“区别就在于数量化。”
你说:“举例而言,这一辈子我想买一辆像高雄开着的那种豪华气派的车子。这就是想法。”
你在纸上的那个圆圈旁边,又写了一行字:”40。3000万。”
你说:“我要在40岁之前买一辆3000万美元的某某牌某某系列某某颜色某某排量的车子。”
你说:“现在,它就开始朝一个目标演化了。”
你继续在纸上写着数字。
你说:“这种车目前的价钱是这个数字x。我想要实现目标的年限是n年。”
你说:“然后,我们再来进一步细化。”
你说:“为此,我需要在n年里面积累资金xxxx万。其中,第一年需要xx万,第二年需要xx万。”
你说:“再细化,第一年的第一个季度我要通过xx项目获得xx万,通过xx渠道获得xx万。通过yy渠道获得yy万。”
你不断地写着各种数字。
你说:“为此,本季度的第一个月、第一周,我需要实现如下数字目标。”
你说:“为此,今天,我需要实现如下数字目标。”
你说:“如此这般不断深入数字化,那个想法,它就会最终变成目标。我们就可以一步步地走到那个目标。”
你说:“心心,就像我们成为射击场上的冠军,后面必定有一个数字化的训练计划在支撑着一样。如果你想要获得那样的力量,每天、每个小时、乃至每一分钟,你都要有一个数字化的指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