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妈说:“雯丽是个好孩子。现在,像她这样的女孩子,真是不多见了。难得她这么懂事,这么体贴,对你不离不弃,始终这么好。”
你妈妈说:“你们,有什么打算吗?你要不要好一点了,给她一个名分呢。“
你说:“我们商量过了。我都这样了,不能影响她的未来。我们,我们,就保持现在这样的状态吧,不再走近了。她应该有更好的将来。”
你母亲点头,说:“是啊。她这样好的孩子,应该得到幸福。”
你母亲说着,又觉得伤心起来。
你赶紧把吃空了的碗底亮给妈妈看。你说:“好吃!我还想要一个!”
你妈妈伸手从网兜里又选了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说:“好,看你能吃东西了,妈妈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欢喜。你等着,我去给你再洗一个,可是,你要等一下再吃啊,吃多了生冷的,胃又会疼的。”
你妈妈把保温杯递给你,说:“喝点水暖一下胃啊。”
你接过保温杯,你对妈妈灿烂地笑着,你说:“好,我等着苹果哪。”
看着妈妈转身出去洗苹果,你看着妈妈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楚,直冲鼻子。
你背过脸去,用手背擦了一下涌上来的眼泪。
(二)
“妈妈上车了?”你问刘雯丽。
雯丽姐说:“上车了。高雄开车一直送她到站台上的。那边接站的学生,我也都联系好了。一路都是软卧的下铺,餐车、开水房和厕所都就在旁边。我也拜托列车长和软卧车厢的列车员了。他们沿途都会照顾好她。你放心。那边接到她了,会马上给我电话的。”
她叹了口气说:“老人家真是依依难舍,在站台上,对我千叮咛,万嘱咐,总是牵挂着你。”
你抱着热水袋,低头无语。
雯丽姐说:“看我,都在说些什么啊,让你心里难过。你要是不放心,我可以把夜班假期调班攒到一起,有个三四天的时间,就帮你回去看看他们,好不好。”
你说:“雯丽。。。。。。”
雯丽姐伸出一根手指头,放在你嘴唇上,说:“不许又说感谢这种话。如果真要谢我,你就把身体养得好好的,不要再陷入危险。”
你伸手抓住她的那根手指头。你把她的手握在手心里。
刘雯丽低下了头。
你们彼此默默相对了一会儿。
雯丽姐说:“出院以后,你决定了要回家去吗?”
你点头。
你说:“我自知来日无多,身为人子,最后一点孝心,我理应尽到。”
刘雯丽说:“你离开之后,就不会再回来了吧。”
你说:“按照现在的发展速度,就算我想要回来,恐怕,也回来不了吧。”
刘雯丽说:“那,我们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你说:“你如果有时间,可以来看我啊。”
刘雯丽说:“那么,心心呢?她大概无法过来看你了。你决定就此和她分别了吗?”
你沉默。
过了一会儿,你说:“虽然我说过,这次不会推开她,可是,当我看到她从远处跑过来,扶着门框喘气的时候,我心里。。。。。。”
你说:“我,还是不想让她目击最后的场面。”
你心里想起在溪源峡谷发现我毫无生气地倒在乱石堆中的情形。
你坚定了一下自己的心意。
你说:“不。我不想让她再次目击。”
“再次?”刘雯丽在心里打了一个问号,可是,看到你的表情,她把心里的疑问忍住了,她没有再问什么。
她握住了你的手。
她想要说点什么安慰你,但是,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语句。
这样的时刻,全都是无法安慰的。
无法安慰。
第七百二十八章 休养()
♂,
(一)
你母亲回去之后,你还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维持治疗效果,调养身体。【零↑九△小↓說△網】这段时间,你的病情比较稳定,你也再次有所恢复。一切好像重新变得平静,但我们都知道,你一次比一次更衰弱,一天比一天更接近那个最后的结局。
我的内心充满了末日感。我从来没有这样强烈而真切地感觉到过,活在生死之间的每一个人,其实,从出生以来,全部都是待处决的死刑犯。而我们,竟然还饶有兴趣地在待决之期弄出了这样多的雄心壮志,这样多的尔虞我诈,这样复杂而黑暗绞结的混乱人生。
休养期间,你每天在医院的主要消遣,就是读书和画画。
我去看你的时候,总是会看到你又开始了一幅新的画作。
除了你最喜欢的油画和水粉画,你又开始尝试水墨画。每一种画风,你都把握得很好,画面唯美,技巧精湛。你在这方面,就如同你在射击方面一样,极有天赋。
那段时间,我从图书馆借阅了大量的画册,带给你看。我们一起沉浸在那些美好的画面里,度过了最后一段宁静温馨的岁月。
(二)
“指导,你为什么喜欢画画啊?”我问。
你说:“因为,画画可以训练一个人,随时专注于平常生活中美好的一面,也能带动其他人,把注意力投射到日常生活的美好上来。”
你说:“事实上,能睁开眼睛,看到这一切自然的风物、人文的景观,这件事情本身,就是无与伦比的美。但是,人们往往要失去视力或者生命时,才会明白,原来这种平常,有这么的美。”
我说:“你画了这么多好画,从来都主动拿给别人看的吗?”
你说:“嗯。”
我说:“还是不考虑拿给行家看看吗?”
你说:“以前都不考虑,现在就更不会考虑了。没人看过,就没有事情会发生。本来无事,就不要生事了。”
“画好了?”
“嗯。画好了。”
“给我看看?——哇!原来中国水墨画,你也能画到这么美啊。一直难以置信真的没有人教过你画画。”
你说:“就是真的没有。不过我家有很多画册。我妈妈喜欢看各种各样的画。虽然她自己不会画。我从小就看了很多各种各样的画。有时候,我会照着描摹一下。渐渐地,就成了习惯。一个人的时候,没事就画画,也没打算成名成家,也没打算人前炫耀,就是怡情养性而已,我也就没有主动找过老师学。有时候,给行家看到了,就指点一二,就是这样东鳞西爪地积累下来。我也不知道自己画得好还是不好,只是,画画的时候,我的心都特别清澈而且平静。我觉得这样,就已经很好。痴迷进去,有了功利之想,画品反而就低劣了。”
我非常同意你的观点。
我说:“我觉得,这些日子你的画,比以前的,更加美丽。”
我说的是真心话。就算你身处死亡和病痛的十面埋伏当中,濒临绝境,遭受碾压,你的画不但没有出现凡高早期画作里的那种阴暗压抑,相反,变得更加明净如洗,色彩淡雅,光线充满,构图简单而精妙,令人观之,大有心地澄清的明朗之感。
这些画作,展现的,便是你内心的状况。
你的内心,始终阳光明媚,能量充满。否则,你绝对画不出这样的作品。
我说:“出院以后,把这些日子画的作品都收藏起来吧,做一本画册。”
你说:“我都没有想过要收藏。从开始学画那一天,一般都是随画随丢,每搬家一次,就清空一次,也不记得都扔了多少了。还有好多,有人说喜欢,随手就送给他了。留着也没有什么用,还占地方。”
我说:“都留着吧。我帮你收着。”
你说:“干嘛要那么麻烦呢。推开窗子,这个世界上,到处都是画。”
我说:“那不一样的。”
你说:“只是从窗外搬到纸上而已。”
你说:“其实,收着,也留不住的。它就发黄了,或者褪色了。或者,你也没有心情再看了。”
我说:“怎么会?”
你说:“很多我们以为不会发生的事情,到最后,都会发生的。”
我叹息说:“随手就这么扔了,也太可惜了。你费了这么多心思画出来的。”
你说:“不可惜啊。你看过之后,它就一直在你记忆里了,就成为你的一部分。和你融为一体。”
你说:“它们从此之后,一直都会在你的生命里,一直都会伴随你前行。”
(三)
“中国画和西洋画非常不同啊。”我说。
“哪儿非常不同?”你问。
我说:“中国画总是把山水画得那么大,而人物却那么渺小。”
你说:“这就是写实。自然界山水和人的比例本来就是如此。西方画种把人画得那么大,是自大。而中国人,对于自然界真相的把握,要全面得多,精确得多。”
你说:“以前年轻的时候,我很喜欢西洋画,喜欢它绚烂微妙的色彩,优美的轮廓,人物表现的种种细节。可现在,我越来越喜欢中国画。”
你说:“中国画本身就是一种潜移默化的熏陶和教育。长期看中国画,人们就会在不知不觉中明白,不要纠缠于渺小的人事,而辜负了山长水阔的广大胜境。”
你说:“每一个人,以及依附在他自我上的那些喜怒哀乐,在大自然的广阔面前,其实,根本渺不足言。”
你说:“不值得太过重视。”
(四)
“这张我好喜欢。天哪,就像是照片一样。”
我从中抽出一张,这张画的是你病房的玻璃窗,窗玻璃上流动着大颗的雨滴。你把玻璃的通透感和朦胧感都表现得很好,雨滴栩栩如生,立体而圆润,看上去充满不确定的动感,仿佛它们马上就要从画面上流淌下来。
“送给我吧?”我说。
你说:“好。只要你喜欢。”
我说:“给我题个字吧。”
你笑了笑,说:“我们之间,还需要这样吗?”
我说:“我真的很崇拜你的画。”
你再次笑笑,说:“以前就说过了,我这人不太经得起你这样最高级别的表扬。”
我笑笑,说:“我并没有言过其实啊。”
你说:“那,我写在背面吧。”
我点头:“好。”
你拿起画笔,说:“我写了?”
“嗯。”
于是,你在画面的背后,写下了这句话:“雨点:让世界朦胧。让心灵清澈。”
(五)
窗外真的下雨了。
我们一起看着这张画,听着窗外的雨点淅淅沥沥地打在窗台上、阳台上、玻璃上。
我说:“突然觉得,好熟悉的感觉啊。”
我说:“我们以前这样在一起听过雨吗?”
你说:“我想有过。”
我说:“那,以后还会有吗?”
你说:“当然。因为,此刻,就是永恒。”
我说:“我以前不知道下雨的声音,原来是这么好听的。”
你说:“它一直都是这么好听的。只是,以前你没有用这么宁静的心,来听过下雨。”
我说:“在你身边,我才会有这样的宁静。”
你说:“不。”
你说:“在你身上,还有比这,更深的宁静。”
(六)
“你的安定明亮如灯。”
(七)
“你从所有的事物中浮现,充满了我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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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二十九章 床(上)()
♂,
第七百二十九章 床(上)
(一)
你数次住院的几个月,对我来说,是一段记忆几近空白的时间。
在那段时间里,除了少数与你相关的事情,迄今为止依然记忆鲜明之外,医院外的事情,我几乎什么记忆都没有留下。
因为担心和想念你,因为恐惧和悲伤,我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其他事情,而因为与你的隔绝,我也不可能有关于你的记忆。而事后,我也没有敢再去触及,因而一直没有做弥补填充的工作。
关于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很多,都是在你去世后,我陆续从当时去看望过你的人那里听说的。
你最后一次住院后不久,发生了一件事情。
有一天,柴老师和几个同事过来看你,见你的情况有明显好转,精神也比较好,甚至可以扶着床栏下来走动一下,就多坐了一会儿。大家围绕最近学校的工作和人事变化,七嘴八舌地聊得很热闹。
在大家的闲谈中,你听说汪老师上午和体育教研室的另一位年轻老师发生了严重口角,并且几乎打了起来。
你很关心此事,于是追问原因,而大家都支吾不说。
大家告别的时候,柴老师独自多留了一会儿,架不住你反复问,他用挤牙膏的方式断续地告诉你说,打架的原因是那位年轻老师图谋你住所的那张床。
那时候,因为工资不高、租住的房子不固定的缘故,单身的年轻老师大多不会自己购买临时住所的家具,一般是和学校总务处借用的。
新人来报到的时候就可以借用几样,结婚以后,按照规定应该退还。
但后来很多人都长期不还,结婚以后依然继续使用,甚至有了孩子,乃至孩子挺大了,还在继续使用,包括有的学校领导家里,也是这样。
因为总务处下不了决心整顿这种现象,所以库存的家具就越来越少,仓库里剩下的那些,都是别人挑剩的,多少有点毛病。
体育教研室的这位年轻老师,去借家具的时候,就遇到这种尴尬的情况:他选了一张床,可是这张床在半年之内就坏掉不能再用了,于是去调换了一张,结果三个月之后也坏掉了,再去换,库里所剩下的,更为陈旧破烂,质量还不如前面两张。他很懊丧地回来了,当晚只好借了一个睡袋,在自己房间打地铺睡了。
在这种情况下,大概有人对他说了什么,于是,第二天上午,他向汪老师提出,他想要请教研室出面,让总务处把你住所空闲的那张床调拨给他用。
其实,这本来是一件小事,但是,他谈这个问题的角度有点问题,汪指导一听心里就不高兴,但他还是克制着没有表露。
汪指导对他说,你并不是所有时间都在住院的,如果病情稳定了,还会出院回来调养,如果你回来,总不能让你生着重病还睡一张破损的床。
汪指导也希望他考虑,这时候划拨那张床,患了如此疾病的你知道后,会有什么样的联想。
汪指导的这几句话,却触怒了那位年轻老师,于是他反驳说,为何只考虑你的感觉,而不考虑他的感觉!你是已经病休多时没有上班,还要消耗单位医疗费用的老师,而且还是临时雇佣的老师,现在占用医疗费用额度、公家住房和家具,都已经是很破格的照顾了,而他是上班的正式老师,每天都在为学校工作,也没有花过学校一分钱的其他福利费用!更进一步地,他又提到你工作期间的那些流言,说凭这样的口碑,学校对你破格照顾就已经比较过分了。接下来,他说,人人都知道你的情况,你这次住院,病得九死一生,就算目前病情稳定一点,其实,也是病入膏肓,快要油干灯尽,根本就没希望再回来了,那张床摆明就是要一直空闲在那里的。为什么宁可让它总是空着,也不能调剂使用呢?
他最后说出的那句话,让汪指导一下子就火撞顶梁。他最后说:“真不明白为什么要为了照顾一个死人来令活人受罪?还不就因为他是你介绍来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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