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第二个令人吃惊的变化就是,刘雯丽越来越多地出现在你的身边,和你一起出双入对。
第一次,我在你住的地方碰到了刘雯丽。当我进屋的时候,看到她戴着袖套,穿着围裙,正在你房间里忙活着帮你大扫除,她给你换了炭盆里的木炭,在炭炉上帮你烧水,帮你掸去天花板和窗台上的灰尘,擦抹家具,晾晒被褥。
刘雯丽看到我,就笑着脱下袖套和围裙,准备要离开,但你却对她说:“辛苦了大半天,你坐下歇一会儿再走吧,一起聊聊。”
你拿出一盘话梅糖和蜜饯招待我们。我们一起说话的时候,我和雯丽姐都看着你。你回避着我们的目光,你谈笑自如,表情没有变化。但你心里的沉重,我们两个人都能透视得到。
有一天,我离开之后,刘雯丽问你:“你最近好奇怪啊,为什么要对抗自己?你明明想和她单独在一起的,为什么不让我回避?”
你说:“帮个忙,不要问,好吗?”你说完之后看了一下刘雯丽。你看着她脸上的表情变化,然后你退让了一步。你说:“人在这个世界上并不总是能率性而为,是吗?有些事情,太关心的时候,很难作出最妥当的选择,需要离开远一点,冷静地思考一下。”
你说这些话的时候,刘雯丽在你心里看到一种叫做忧郁的东西。它的浓度很高。它把你粘住了。
刘雯丽心里一阵悸动,然后她就放弃,不再问了。
(三)
因为汪指导的视而不见,我们的交往又恢复到了博桑之前的样子。我们可以有一些时间单独在一起。
又一个重要的变化是:在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你对我总是格外好。你的温存,飞速地超越了恋人的阶段,有时候,我觉得你对待我的态度,就好像我们已经是恩爱了几十年的夫妻那样。
你对我有求必应,你对我无微不至,你对我呵护周全,你对我温言软语。你好像格外珍惜我们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
你越来越像一个无微不至的恋人。你让我觉得处在幸福的巅峰上。我因为如此幸福而不由得感觉害怕。
那段时间里,我开始经常想象将来嫁给你的情形。我想象自己将会成为你的妻子,你孩子们的妈妈。我将会向刘雯丽那样地戴着袖套,穿着围裙,拿着锅铲或者鸡毛掸子,为你做饭菜,为你打扫房间,我将会为你浆洗衣服,我将会在灯下等你归来,我将会侍奉你的父母,将会接送我们的子女,将会看护他们的睡眠。我将看到你白发苍苍的样子,我将会搀扶你的步履蹒跚。
每当我觉知自己正在这样浮想联翩,我都会被自己的想法弄得面红心跳。我会赶紧把这些想象收敛起来。我对自己说:“看你都在胡思乱想什么啊。指导明明说过,学习,明道,远比相爱重要。”
(四)
从开学到初冬的那段日子里,你对我的态度就是这样在忽远忽近当中变来变去,显得很犹豫,非常不稳定。
你一直这样变来变去的,最后,让我都有些迷惑了。我很担心你。你到底怎么了?
同样的担心也存在于雯丽姐身上。有一天,刘雯丽对你说:“我说,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你不能总是对心心这样不稳定。”
刘雯丽说:“你不了解女人的心,女人是不能这样去对待的。你这样忽远忽近,会把她揉碎的。无论如何,对她更接近或者更疏远,两者之间,你只能下定决心,选一样。”
我的确是被你揉碎了。
但那不是因为你对我忽远忽近,而是因为我看到你快被什么东西揉碎了。
我默默地承受着你给我的任何温度、任何距离,只要这能让你感觉轻松一点。
我希望用我的始终不变,弥合你被不知名的原因所车裂的创伤。
我任由你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但我直觉上却深感不安。你对我的情感一直都是那么稳定的,从无动摇。你这段时间的明显波动,必定有它的原因。能够让你这样的人内心波动的原因,必定非同寻常。可是你不想让我们知道那个原因。但是,你不可能一直这样不稳定下去,你不可能一直这样自我矛盾和犹豫迟疑。
我直觉,有些事情将要发生了。它已经迫在眉睫。过去的平静已经来日无多了。
(五)
随着天气的迅速变冷,你的房间也越来越寒冷。你又感冒了一次,咳了一两周。
因为这是一栋比较老的宿舍了,电路负荷比较低,无法安装空调系统,在汪指导的努力下,后勤处给你的房间配发了一个小炭炉,还有200斤木炭。虽然每天烧炭除灰比较麻烦,但是木炭炉燃起来之后,整个房间还是立竿见影地暖和了不少。
你很喜欢这个老式的木炭炉,因为它除了取暖,还可以用来烧水做饭,倒也有它的便利之处。你说你很喜欢听开水壶在炉子上鸣叫的声音,看着水蒸汽在房间里袅袅上升。你觉得这很有家的氛围。
那时候,你下班后经常坐在木炭火炉边取暖,一边在一口小吊锅里自己煮着白米饭。沸腾的米汤咕噜咕噜发出清香的气味,让人心神清爽,有时候,整条走廊都弥漫着大米的芳香,我每次远远闻着,就忍不住食指大动。
有时候,你看书或者写东西太入迷的时候,懒得那么麻烦做饭,就用钳子夹上几个土豆或者一个大白薯埋在炭盆的灰烬当中,慢慢地把它们焖熟,然后就着白开水,蘸上白砂糖把它们吃掉,权作晚餐或者早餐。
那时候,人们的生活并不富有,但其中的快乐,却并不比现在要少,自得其乐的时候,还是很多的。
你焖土豆的火候掌握得很好,总能焖到外面的皮并不焦糊,而里面的核心都已经熟透了。
我那时候问过你,诀窍是什么。
你用火钳拨弄着灰里的土豆,你说:“把心放在它身上,就可以感觉到里面的火候了。就好像在里面变得香熟的,就是自己一样。”
但我一直没能焖到你那样的水平。每次当我焖的那一只土豆从灰里拿出来的时候,你总是看着我微微一笑。因为它看上去完全就像是数百万年前生成的化石一样。
每次你都是把你焖好的金黄香熟的土豆剥出来留给我吃,而你自己吃我焖的那个外表焦黑,里面散发着糊味,但也同时带着生涩的“化石”。
我每次都很惭愧自己的笨拙。但你每次都说:“这次已经比上次好多了。再焖两次,就会非常好吃了。”
后来,你胃口越来越不好了,焖好的土豆或者白薯,你自己都不想吃。你总是在旁边看着我吃,自己只是象征性地尝一尝。
再后来,你吃固体食物也比较困难了,而木炭燃烧的烟味也常常加剧你的恶心。在汪指导的帮助下,你房间里换了一个带铁皮通风管的蜂窝煤炉子。从此,我们就再也没有做过这种工作了吧。
现在,我焖的土豆还是不怎么好吃,外貌始终看上去好像风化了200年以上的冰川烁石一样。如果没人事先知道它们从前是土豆,我确定世界上没有人敢咬它。不过,好歹里面都还是弄熟了,也没有糊,也算是多少有点进步吧。(。)
第六百六十一章 翻毛皮靴(上)()
♂
(一)
有一件事情是你过去常常用来自嘲的。?
这件事情就是:你明明是因为不想成为职业军人才会走入执教生涯里来的,但在你执教的短暂时光里,很多师生却都认为你曾服役于军队。有一次,你无奈地摇头说:“看来我是离不开它(指军队)了。”
造成这种错觉的原因,主要是你挺拔端正的气质,但你下雪天常常会穿的那双翻毛皮靴,我想,也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因素。
那双皮靴是你个人物品当中罕有的奢侈品。它的价值甚至过你的自行车。它也是你从家里带出来的为数不多的值钱东西之一。
它是你父亲在你生日时送给你的一件礼物。那是一双东欧某国的军队为高级军官定制的皮靴,质地精良,款式考究,用料上乘,设计优美。
同样时髦的质地和设计,在当时的国内很难看到。
当你穿上它走在街上的时候,常常引起频繁的回头注目。
它是该国和我国的一次军事互访中,你父亲得到的一件个人礼物。但因为尺寸稍大,你父亲几乎没有穿过。
当你的身高终于过你父亲的时候,你父亲就想到可以把它传给你。
你穿上这双皮靴出现在家里客厅中的时候,全家人的眼睛都为之一亮。每个人心里都涌上一个念头:这双皮靴就是老天爷为你定制的。
和后来所有的人看到你穿这双皮靴的感觉完全一样,它把你内在的英武和威严气质衬托得完美无暇。
你父亲当时上上下下打量了你很久,然后他颤抖着嘴唇说:“你小子就是应该参军!你小子天生就是干这个的!你是天生的军官!”
当时你还没有在青海见过那位红衣喇嘛,所以你也并不反对父亲的话,你心里也认定自己将来必定是属于军队的。
不止一次,我看到学校的老师或者同学们,眼睛盯着你的这双皮靴看着,执着地追问你在军队里的时候是否做过野战军的军官。当你回答你从未入伍的时候,每个人无一例外地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二)
关于你这双皮靴的来历,学校里也流传过很多版本的猜测。
有些人认为,这双看上去很十分奢侈的皮靴,有可能来路不正,因为凭你过去的履历和你现在的工资,你是弄不到,也买不起这样的东西的。他们猜测,这是你在黑市上买到的走私货或者人家销赃的东西。这种观点最为普遍。有些人甚至拐弯抹角地向你打听,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安全的渠道,用便宜的价格买到这样品质的好东西。
而有些人则猜测,这双皮靴才代表了你家庭真实的背景和社会地位。
在持有这样观点的人眼中看来,你应该是一个流落民间的王子。也许,是你显赫的家庭为了某种深远的栽培目的,特地让你出来独自闯荡,体会人生艰难的。
这一种观点也得到有力的支持。因为无论是你的学识还是你的视野,都让人很难相信你没有受到过良好的家庭教育。你温和的性格和你的谈吐,也在暗示着你家庭的教养水准。
而你,对于这两种猜测,都一笑置之,不作辩解。
(三)
关于你的这双皮靴,我一直都没有拍过照片,所以今天也很难把它呈现在这里。只能描绘说,它带有马丁靴的款式,有着闪亮的搭扣。它的靴筒上部有一些外翻的皮毛,穿上去非常暖和。
你穿着它的时候,双手常常随意地插在大衣的口袋里,或者裤子的口袋里,那种神情,不知道有多少次让我感到怦然心动的眩晕,让我看起来有点呆呆的。
事隔这么多年,当我想起你的那种神态时,我还是情不自禁地有点呆呆的。
我说不清你的这种神情里面到底是什么在吸引着我,但我就是无法移开自己的眼睛。
那种感觉,就像是,就像是什么呢?也许可以这样来形容吧:就像是一个人早起梳头的时候,突然在镜子里看见身后的墙壁变成了陡峭的万丈冰峰一样,而冰峰的悬崖上,还正在缓慢地盛开着一朵冰清玉洁的雪莲花。
我感到震撼,感到莫名的亲切,为之心醉神迷。
我知道,很多女子,包括雯丽姐,包括小宋这样的女生,包括那些经过你时回头来看你的女老师们,包括在食堂打饭时,特地给你多加一勺的女服务员们,也一样为你穿着靴子的英俊挺拔而心醉神迷,然而,她们不会有像我这样深邃到难以自拔的古老倾慕和痴迷。
她们的迷醉,是非常浅表的,不像我那样,深入万物的根系。
(四)
有时候,我沉浸在这样复杂而难于解释的感觉当中,自己都觉得自己看上去太过呆头呆脑了。这让我感觉到某种程度的羞愧。
我觉得自己不能再那样继续看着你。如果再继续看着你,我所有的思想都要停止了。
我将会不能再听懂你的话,我也不能再回答你的话。我心里将会充满你,我会被渴望你靠近我、拥抱我的**所席卷。
我将会被在你身边的幸福所窒息。我将无法呼吸。我将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我将会怎样。
所以,每当这样甜蜜的慌乱自心底涌起的时候,我总是低下头,默默地看着地面。
我看到这双靴子一左一右地交替出现在我的视野。我看到它们在雪地上踩出的脚印。
我记得那些脚印里面的每一道凹凸,每一条曲线。
我看到我们的脚印在我们的身后并排紧挨在一起,它们从我们身后一直向过去的时间里延伸着,长长的一串,直到消失于视野。
于是,我觉得世界如此圆满,生活万事如意。
我就这样,把一个少女的初恋里所能够包含的全部眷恋,都贯注在对你这双靴子的低头注视与记忆铭刻里。
我在写这一行的时候,都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它们在雪地里踩踏而过所出的吱吱嘎嘎的轻微声音。
那真是宇宙里最亲切的一种声音。
每当我听到它们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是孤单的。
它们就意味着理解,就意味着信任,就意味着陪伴,就意味着安全。但它们远远不止意味着这些。它们似乎还意味着某种极其源远流长的东西得到了满足。
我的幸福里面掺杂着很深的疲倦。有一些叹息,还有一些眼泪,从我不知道有多深的内心深处升涌上来,让我鼻子有点酸,而咽喉也被什么梗塞着。(。)
第六百六十二章 翻毛皮靴(下)()
♂
(一)
有时候,我的呆和心里的纷乱慌张是如此明显,你不用看到我的脸也能清晰地感觉得到。? ?
每当这时,你就会停下来,你就会看着我。
有时候,你就会问我:“冷吗?”
你就会摘掉手套,你用手触触我的脸。你会帮我把围巾系得更紧一点,有时候,你还会脱下你的大衣,披在我身上。
而每逢这种情况生时,我都会抗拒着躲避。我坚持让你穿上你的大衣,而你总是表示你身体强健,并且已经走得全身热,你不需要大衣。
我们总是为此而争执一会儿。有时候我就服从了你,而有时候,你就服从了我。无论结局如何,都产生大量的甜蜜。让人长久难以忘记。
有一次,你看着我出神的样子,你被这种出神的样子所深深触动。你觉得这里面也有某种神秘的东西让你心跳不已。
于是,你轻轻地问:“在想什么?”
当你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一滴眼泪违逆了我的心意,它自行从我的眼眶里滑落下来,顺着我的脸蛋流淌下来,在我嘴边流下一点咸咸的涩味。
你用手套擦去我的这滴眼泪。你问:“为什么哭了?”而我的回答,是第二滴自行滑落的眼泪。
亲爱的你,我当时一定让你困惑了吧。女人的眼泪总是会让爱她的男人困惑的。但我当时不能对你解释那滴眼泪所代表的涵义。
我当时觉得,没有任何语言能够解释它所涵盖的一切。只有另一滴眼泪,可以解释前面一滴的眼泪。
眼泪就是上帝赋予恋爱的女人的一种独特语言,用来将女人拯救出那种艰于表达的细微波动的囚禁。
当我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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