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够用了!她们都要高兴坏了。”
我说:“替所有的蚕宝宝谢谢你。你真是最仁慈的指导。”
你的脸略红了一下。
你有点腼腆地笑道:“一般来说,我不太经得起这种最高级别的赞美。”
我问:“你星期天去乡下了?”
你说:“嗯。”
我说:“骑了很久吧?路也不好走吧?”
你说:“还好,也不太远。”
我问:“指导,你专程去的啊?”
你说:“也不算专程吧。顺便看看春天的田野。”
我说:“该怎么谢你呢?”
你说:“不用谢。这就像左手帮助右手,是本分事。救护其他的生命,照料其他的生命,就是救护我们自己,照料我们自己。”
(四)
“它们的皮肤发亮了。”我说,“它们快要吐丝了呢。”
你说:“不知道接下来,现在的女孩子都会怎么做?让它们帮你们吐些什么?茶杯垫?书签?笔套?手帕?”
我摇头:“不要它们帮我吐什么。就让它们为自己结茧好了。如果不让它们结茧裹住自己,它们变蛹变飞蛾的时候,会感觉到很不安全吧,就像我们不穿任何衣物行走在大街上。”
我说:“我明天带一些稻草过来,方便它们结茧。”
我说:“本来就不是为了得到它们的丝才要养它们的。只是为了看它们活着。为了看它们完全不理会我们的存在,不记得我们的恩德,不回报我们的辛苦,按照自己的心愿活着。看它们不经历任何挫折,不遇到任何意外地,平安活着,然后寿终正寝。”
我说:“看到其他的生命这样活着,我会觉得,那些不幸早逝的生命,也许也有希望在别的世界这样活着。也许,也会遇到这样的救护和照料。这样想着,心里就好过多了。就算结冰,也不会觉得那样冻了。”
你说:“生命本来就该守望相助,而不是弱肉强食。”
你说:“所有的生命,都是一体的。当我们温暖其他的生命时,自己的生命也一定能得到温暖。相反,当我们伤害其他的生命时,自己的生命也必然遭到屠戮。”
我说:“很多人不这么看。”
你说:“我知道。”
你说:“很多事情,我们坚持去做就好了,不一定要忙着去说服其他人认同。”
我点头,我说:“嗯。坚持去做。哪怕周围的人都不认同。不管做什么,都会有人不认同。”
你笑了一笑。
(五)
我们一起爬上阁楼,坐在你住处屋脊的瓦片上。
屋顶上飘满落花。
我们吃着一盘糖渍的桑果。
我问:“你自己做的?”
你说:“嗯。那天去采桑叶,顺便采了一些桑椹回来,用糖腌渍了一下。好吃吗?”
我说:“好吃。很甜。”
你说:“那就多吃点。明年我们再一起做。我教你。”
你说:“你今天好像有点不开心?”
我说:“是啊。那些蚕宝宝,变成飞蛾之后,很快就要死了。它们的生命这么短暂。”
我说:“转眼之间,一生就过去了,然后就是永别。”
我说:“我把它们装在注射液的盒子里拿来的时候,那种情形好像就在昨天。我有点舍不得它们。我有点想念它们。”
你说:“它们还留下了很多生命的种子。我们好好保存着它们的孩子们。”
那天,你说,我们虽然不会再见到今年的这些蚕了,但明年它们的种子还会孵化出新的生命。
你说,每年的春天我们都还会看到蚕。
你说,每年的世界上都还会有蚕。
(六)
但是,我们并没有年年在一起养蚕。
我把装着蚕娥产下的蚕种的纸盒拿回家,小心地存放在书柜里,等待着明年的春天。
可是,人生就是由意外组成的。这一年还没有过完,家里在大扫除的时候,就把那个纸盒给扔掉了。
第二年到来的时候,你也生病了。于是,我们就没有再养蚕宝宝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之间,你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了我。
从此,我再没有进入过春天。
那就是我一生里的最后一次养蚕。
以后我再也不能那样做了。
但我知道,还会有一代一代的人那样做下去。
知道这一点,我心里就暖和多了。就算结冰,它也没有那样冻了。(。)
第六百二十六章 母鸡()
♂,
(一)
我们并肩走在运动场的围墙外。
你从路边的草丛里摘下了一朵小黄花。
你端详着它。你说:“就是它。”
我说:“什么?”
你说:“我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但是,它的叶子很好吃。酸酸甜甜的。”
我说:“怎么知道?”
你说:“我小时候吃过它的叶子。我一直记得它。”
你说:“这里面有个故事,想听吗?”
我说:“嗯。当然想听。”
你说:“小时候,我家住平房,前面有一片草地,有很多这种花。那时候,我妈妈在园子里喂了一只黑色的母鸡,它和我关系非常好。别人捉它的时候,它就咯咯叫着扑扇翅膀到处奔逃,可我去捉的时候,它从来不跑。它总是收紧翅膀,往地上一蹲,让我把它抱起来。”
你说:“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这样信任我。可看到它这样信任我,把整个性命全都交到我的手里,我心里真是很感动。”
“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好。它经常在我手心里啄米粒吃。放学后,我还常常去外面摘它喜欢吃的青草,回来用剪刀剪成一小段一小段地喂它。至今,我还记得那种绿色的汁液染在剪刀上的样子。”
你说:“我喂它吃青草的时候,它就站在那里,随便我怎么抚摸它的脖颈和羽毛。我有时候觉得,我们从前一定是认识的。它也许从前是我的一个亲人或者朋友吧。”
(二)
你说:“有一天,我回家后,听到这只母鸡在我脚边咕咕地叫。它好像有话想对我说。”
“当我蹲下来的时候,它就摇摇摆摆地从我面前跑了过去。然后它又摇摇摆摆地跑了回来。回来的时候,嘴里就叼着这样一枝黄色的小花。”
“它把花放在地上,很小心地啄去花朵,把剩下的根茎和叶子,再次叼了起来。它对我咕咕叫。”
“我向它伸出手掌,它就把这个放在我的手上。它圆圆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充满了期待。”
“突然,我就理解了它的意思。它是在向我赠送食物。它觉得很好吃,而我又可能会接受的美味食物。”
“当我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我心里一阵感动。于是,我想都没想,就摘了一片叶子,擦擦干净,放在嘴里尝了一下。味道果然很好。酸酸甜甜。像某种水果的味道。”
我说:“后来呢?”
你说:“后来,家里知道了这件事情,爸爸就揍了我一顿。他指着我的鼻子说,你饿疯了?!怎么什么都往嘴里放啊!家里没有给你吃饱过饭吗?”
你说:“我妈很多事情都护着我的,可这次,她也和我爸爸站在一边,把我数落了好几个小时。她很支持爸爸教训我。不过,到了晚饭的时候,她特地多做了一份煎饺给我吃。我说吃饱了,她不容分说一定要我把煎饺再吃了。”
“她一边看着我吃,一边说,儿子啊,你是不是平时都没吃饱啊?”
“她看着我一边掉着眼泪,一边说:要是那些花花草草里面有毒可怎么办呢?她说,妈可只有你这一个儿子。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妈妈就不能再活了。你要是没吃饱,想吃什么,都可以对妈妈说,妈妈知道爸爸对你要求很严格,但是,只要是你想要的,妈妈都会设法让你吃到饱。”
“她说,你想吃什么,妈都给你找。就是千万不要再乱吃东西了。”
你说:“看着我妈妈的眼泪一串一串往下掉,我觉得自己真是犯了很大的错误。但我又觉得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当时我怎么能不接受它的礼物呢。以前我从来不知道一只小动物也能这样待人的。怎么能让它的心意落空呢。”
你说:“小时候,我就曾经为了这样一件事情而很苦恼。”
说到这里,你有点自嘲地笑了一笑。
你说:“这大概就是我第一次理解孝义难以两全的涵义吧。”
(三)
我问:“后来呢?”
你说:“那只母鸡看到我吃过第一次以后,就很热衷这件事情了。每天我放学回家,都能看到它热情洋溢地叼着一枝叶子在那里等我。我至今还记得它那一片至诚的眼神,那么亮晶晶的眼神,纯洁天真,充满了奉献的渴望,一点不善的念头都没有。”
我问:“再后来呢?那只母鸡最后怎样了?”
你说:“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有一天,我放学回家,没有看到那只母鸡过来迎接我。我回家就问妈,咱们家的黑母鸡跑到哪里去了。妈妈说:中午你爸爸来了个老战友,你爸爸把它捉来杀掉招待朋友了。炖了一大碗鸡汤,还给你留着一只鸡腿和两只没下的鸡蛋呢。”
你说:“当时,我听了这句话,感觉好像头顶上落下一个炸雷一样。我一下子就呆在那里了。我妈奇怪地看着我,说,你这孩子怎么了?你没发烧吧?然后她就伸手来摸我的额头。我的眼泪一下子就落下来了。我哭着说:你们怎么能杀了它呢!你们怎么能问也不问我就把它杀了呢!我这样说着,扭头跑出去了。”
你说:“当时,我觉得自己真是世界上最忘恩负义的朋友了。心里充满了罪恶感。为这件事情,我难过了好多天,最后真的发了高烧。我烧得嘴上都起泡了,把我妈吓坏了。”
你说:“这是我第一次经历朋友的死亡。后来,那碗鸡汤我一点也没有吃。我连看也不能看它。”
说到这里。你低下头去。你不再说话了。
你听到身边的一点声音。
你抬头看着我。你碰了碰我的胳膊。
你说:“哭了?”
我说:“嗯。心里好悲伤。”
你看了我一会儿。
你说:“它若知道你曾为它掉泪,会很感激。”
我说:“我配不上这样的感激。只有能让这一切不幸停止的力量,才配得上。”
(四)
我说:“怪不得你不怎么吃肉类的。原来是因为这个。”
你说:“是啊。在饭桌上,看到碗里的鸡头鸡爪什么的,心里会很难受。”
我说:“让我也尝尝吧?那些叶子?”
你摘了一片叶子,擦了一下,递给我。
果然很美好的味道。有点像山楂。
我说:“你朋友的推荐真好。”
你说:“你能喜欢,也真好。”
(五)
我说:“我小时候,也特别不愿意看到家里的厨房杀鸡。”
我说:“有一次,别人给我家里送了一只乌鸡,妈妈说炖了吃是补血的,让阿姨杀了它炖汤。我看到阿姨提着挣扎扑腾的那只鸡进了厨房,她用菜刀割开了它的喉管,把它流出的血收集在一只瓷碗里,说鸡血也可以开汤。我看着那只可怜的乌鸡在她手里垂死挣扎了一会儿,就一动不动了。”
“阿姨把杀死的乌鸡扔在了水桶里,用开水浇淋它的羽毛,整个厨房里都发出一股奇怪的味道。就在阿姨准备拔毛的时候,有电话让她出去拿一样东西,她就站起来,把鸡留在水桶里,出去了。”
“当时,家里就只有我和阿姨两个人。她出去以后,我在客厅里写作业,我打开窗户,想把那种烫尸体的味道散发出去。这时,我听到厨房的水桶里发出一阵声音。我吓了一大跳。我故作镇定地坐在桌前,水桶又发出一阵声音。我吓得脸色发白。我壮着胆子,抖抖瑟瑟地摸到了厨房的门口。令我大吃一惊的是,那只被割断了喉管的乌鸡,水淋淋地竟然从水桶里站了起来。不仅站了起来,而且发出咕咕的叫声;不仅发出了咕咕的叫声,而且还一跳,就从桶子里跳了出来,在地上东张西望地走动了起来。这一下可把我吓得不轻。我心惊肉跳地站在那里,看着它朝我摇摇摆摆地走了过来,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凶手,看着被害者的尸体迎面扑来。我一动也不能动了。那是比任何恐怖片都要恐怖一百倍的恐怖!”
“这种恐怖没有持续多久,不久之后,阿姨就拿着东西回来了。她看到我万分恐惧的样子,问出了什么事情,然后她就看到了那只高视阔步的“死鸡”,她什么都明白了。”
你问:“那么,后来呢?”
我说:“后来当然就是阿姨把那只乌鸡又杀了一次,又烫了一次,然后炖了一锅汤。”
你说:“杀戮都是不吉祥的。”
我说:“多希望这些悲惨的事情,永远都不要发生了。”
你说:“是啊。”
我说:“我想要得到让这一切不幸,全部停止的那种力量,创造一个永远不会有一切不幸的完美的世界。”
你说:“心心,你会得到的。”
我说:“你也会的。指导。”
(六)
在1997年的禽流感当中,仅香港一地,就屠宰了160万只家禽。
(七)
我现在知道了,什么才是能让这一切停止的力量。
它就是慈心。平等遍及的慈心。
它能让一切不幸止息。
唯有它,能让一切不幸止息。(。)
第六百二十七章 水平线()
♂,
(一)
场地里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你静静地站在射击位上。你面对着前面浓厚的黑暗举起枪。
你扣动扳机。你用平均5秒击发一次的速度匀速射击。我见过你最快的全10环击发速度是每分钟45发。
枪声一下接一下地在空空荡荡的场地里回响。
你一口气打了10枪。
你停下来换子弹,准备再打。
“啪”地一声,场地的大灯亮了。眼前一片雪亮。你回头。
你看见一个人站在场地门口。他对你说:“果然很刻苦啊!”
他走到你面前,向你伸出手。
他说:“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
你认出他是周老师。你感到有点吃惊。
你说:“周主任,都这么晚了,您怎么会在这儿?”
周老师说:“我今天有事正好在附近等人,我在上面的运动场里散步,听到枪声,以为是老汪还没走,就顺道过来看看。”
你和他握了握手。
你说:“是老汪告诉您,我经常在夜里来这里练枪的吧。您是特地来看我练枪的吧?”
周老师听了,就笑了笑,他说:“既然你都猜到了,我也就不用编理由了。”
他说:“不管怎么说,我向成校长推荐了你,不看看你实弹射,心里总是有些忐忑,看过,果然名副其实,我也就心安理得了。不是我不相信老汪的眼力和推荐,只是多年来的习惯,凡事都想要亲自验证一下,这样才庶几可以不负于人。”
你说:“应该的,应该的。我应该早一点答应老汪再去谢谢您的。”
周老师说:“你也不必再客套了。我知道你为什么拖延着没来见我。”
你的脸略略红了一下,但是周老师并没有觉察你的脸红。
他饶有兴趣地盯着标靶那边,他说:“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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