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不是怕走火吗?绑脚踝,我视线不好,不保证不打偏方向。”
孙大炮看了你一会儿。他说:“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冷静的人。”
你说:“我不冷静吗?”
他说:“不冷静!你很疯狂!我以前从来不知道,你骨子里有这样惊人的疯狂。”
你说:“极端的疯狂,和极端的冷静,有时候,它们长得很像。”
(六)
孙大炮再三检查安全性和牢固性。他说:“一会儿跳,你上下一定要分清楚啊!”
他说:“记住,我是在你上面,罐子在你下面。”
你说:“念叨多了,我可能就搞混了。”
你指着你的运动包。
你笑了笑。你说:“去拿着那包,挡在胸前。里面有个钢饭盒。你可以想象它是盾牌。虽然饭盒不怎么挡子弹,然而运动用的子弹,杀伤力也不怎么强。”
孙大炮说:“你确定要试?”
你说:“我确定。”
孙大炮:“不后悔?”
你说:“不后悔。”
孙大炮:“有遗言吗?”
你笑笑,说:“谢谢你送我最后一程。”
孙大炮说:“我可是再此警告你啊。一会儿跳下去,你会脑部充血,还可能视网膜脱落。绳子可能打结。会有巨大的风。总之,你不可能瞄准。”
你说:“我不用脑部瞄准,也不需要用眼睛瞄准。”、
孙大炮惊讶道:“用哪儿?”
“用心。”你说:“用无所不能的心,去瞄准。”
(七)
你站在悬崖边缘。你对孙大炮说:”拿好饭盒。“
话音未落,你就从悬崖的边缘消失了。
孙大炮站在那里,全身僵直,一动也动不了。
过了也许是10秒,也许是20秒,孙大炮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感觉。
忽然,他听到下方一声枪响。
又过了差不多那么长的时间,他才能挪动脚步。
他向前走几步。他探头向下看。隔着层层的薄雾,他依稀看到你在绳索的顶端晃荡。
你的声音从下面传了过来:“拉我上去。如果你还活着的话。”
(八)
孙大炮看着那个饮料罐。他通过那个打穿的孔洞看着太阳。
他说:“老弟,一会儿给我签个名吧。就签我这件衣服上。耐克的,它会升值的。”
他说:“你会名彪青史。你不是我们这种普通的人类。你是生化人。”
你忍不住笑了一下。
你拧开水壶盖子喝水。
你说:“你不告诉别人,就不会名彪青史了。”
孙大炮说:“你是石头做的吗?你就从来不会感到恐惧吗?我跳下去的时候,屎尿都快要飞出来了。我一点都不骗你。太刺激了,也真吓人啊。”
你说:“不。我有很多恐惧。”
你把枪管卸下来。你把它放回盒子里。
你说:“不过,恐惧,也自有它的恐惧。”
你说:“恐惧的恐惧就是:我们知道它什么力量也没有。我们知道,它虽然会出现,但根本没有力量控制我们。即使是在恐惧喷涌的时候,我们也可以随时自由地选择,不恐惧。”(。)
第六百二十四章 完美无瑕()
♂,
(一)
我脚上的崴伤还没有全好就恢复上学了。
我这样做并不如人想象,全是出于热爱学习的缘故,虽然我也很非常热爱学习。
重新坐进教室的前几天,我每天都受到老师的表扬。各门科目的老师都一再拿我出来举例,把我当成一个能够克服困难,坚持探索知识的好榜样。他们的话语把我挂在各种场合进行展示。李老师把我带着拐杖上课的照片发给家长们,说:“你们看,学霸从来都不是靠运气炼成的,背后都付出了辛勤的汗水和努力。”
我感到有无数的目光投射在我的身上。
我感到课间休息时总有些窃窃私语在周围浮动。
我抵御着自己的心虚,冒领着这样的表扬。
我就这样,把我的另有所爱小心地深藏。
在一片赞赏声当中,唯有你,是责备我的。
这一生里,事情常常是这样的。当所有的人都责备我的时候,你是站在我这边的。而当所有的人都赞成我的时候,你却站在另一边。
无论你是否站在我这边,我都是深受感动的。
因为只有你是懂得我的。你的关怀不是无的放矢的。你的体贴是精确到位的。你的安慰是切中肯綮的。
所以,在人和人相处的过程中,光有彼此的善意还是不够的。理解,其实是更重要的。它就是爱与关怀的眼睛。如果缺少它,所有的爱就是盲目的。因为是盲目的,所以也就是常常无效的。
因为行走不便,每天中午我不能去食堂吃饭,都是班上的同学轮流去替我打饭的。所以,当下课铃响过,全体人马都狂飙而出,杀奔食堂时,教室里除了我就空无一人。
就在这个时候,你从教室的前门走了进来。
我们已经有18天没有见面了。我们心里的感觉就如同过去了18年。
我们百感交集地互相看着对方。我们看对方的眼神,就把什么都向对方说了。
你看了看教室外面,你听到时间在向这边走来。于是,你克服了心里的波动,你说:“还没好全呢,干嘛着急来上学,弄不好,以后要留病根的。”
我说:“因为,有两只手电筒的电池都要用光了。”
我说:“因为我不想再用眼睛倾听,不想再用光亮说话了。我想被他的眼睛看到,被他的耳朵听到。”
我说:“因为我的心虽然饱满,但我的感觉太空了人总归还是感觉的俘虏,是吧?”
我的话在你的心里引起了一阵新的波动。
你停顿了一会儿,然后你看着我,你叹息了一声。你说:“多加小心啊,有事多请大家帮忙。”
这时,第一批抢到饭菜的同学已经开始返回了。
你一边看着门外的走廊,一边倒退出教室的前门。
你退出教室之前,最后对我说了一声:“千万小心,不要逞强。”
然后你就转身离开了。
你离开后只有一分钟,第一批打饭的同学就进来了。
我听到你在远处的走廊里和他们相遇,他们热情地和你打招呼的声音。我听到你在随和亲切地应答他们。
我的眼光一直跟随着你离开的方向。我的心一直跟随着你的声音和脚步,一直到来自你的所有的感觉都淹没在世界的噪声里了。
的声音传了过来:“心心公主,吃饭啦。看看今天帮你买的菜好吃不?”
我从那里接过饭盒。
在我对面坐了下来,左右看看,小声说:“指导刚才是来看你的吧。”
我赶紧挖了满满的一勺饭菜塞进嘴里,避免作答。
用更小的声音说:“指导很想你的。他天天都有擦你的枪。一个人擦很久。话都不怎么多说了。”
我又塞了一勺子饭菜到嘴里,我吐词含混地说:“菜真好吃,谢谢啦。”
(二)
崴伤之后的第37天,我终于恢复了在射击队的日常训练。
当我重新出现在训练场的时候,我感到一阵如愿以偿的心潮澎湃。这个地方的一草一木都让我倍感亲切。就在那阵情感暖流的起伏当中,我知道这个地方将会是终身铭刻在我的记忆当中的那种地方。
队里的成员用热情的眼光和热烈的掌声欢迎了我的回来。你跟随着大家一起鼓掌欢迎我的回来。你的眼光落在我的身上。那是我一生永难忘却的一道目光。
就是那道目光让我知道从此我在世界上不再是孤魂野鬼。你就是我总是可以回去的那个地方。
那天下午我的成绩惊人地出众。我从来没有表现得这样完美无瑕过。汪指导看过我的成绩之后,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然后,他看着你,他说:“我今天没什么可以指导她的了。她什么都做对了。她甚至做得比对还要更对了。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可以辅导的了。”
他说:“既然这样,我就先走了。你来辅导吧。你是最棒的。你知道那个不完美的地方。”
他看着你,说:“你知道得很清楚,对吧?”
你低头笑了一下,说:“嗯,我知道。”
汪指导离开后,指导办公室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你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让我在你面前坐下。你说:“别站着了,脚还没全好呢。”
然后,你给我倒了一杯水。
我喝水的时候,你就坐在我的对面看着我。你思绪万千地看着我。你满怀深情地看着我。
你一直这样看着我,你没有说话。
“干嘛一直这样看我?”我小声问道。
你说:“就像你说的,钉子不能自行离开磁铁。”
我的眼泪在睫毛上闪动了起来。
我低下头,轻声地说:“这就是要指导我的内容吗?这就是那个不完美的地方吗?”
你说:“完美的时刻,完美的成绩,全都难以永恒,这就是那个不完美的地方。”
你温存地注视着我。
你站了起来。
你说:“想不想再看我打一次实弹射?”
我说:“想。”
你说:“这次,不用躲在柱子后面偷着看了。”
你说:“这次,每一枪,都是专门为你打的。心心,祝贺康复。”
(三)
接下来的那一个小时是幸福满溢的。
你用你的完美无瑕,恰到好处地呼应和匹配了我的完美无瑕。
你用你的行云流水,从另一个角度诠释了我之前的行云流水。
这前后两次射击就象是男女两个声部分别演绎同一首完美的歌曲。它们彼此契合,却又迥然不同。它们在同一个主题下分别进行各具特征的展现。它们的呼应让整个主题变得立体和丰满,整个主题就在它们的唱和之间熠熠闪光。
在你射击的时候,我一直坐在你的身旁。
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你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
我听到你在我身旁的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
我听到平稳而连续的枪声不断在射击场地里回荡。
那种枪击的声音一直深入到我心里最深最深的地方。
这就是你一往情深的另外一种表达。
因为你想要表达的东西已经超越了言语的承载能力,所以你必须要借助比言语更多义的东西来加以表达。
我们一起看着你打完的靶纸。
我看得热泪盈眶。
我把我们分别打完的两张靶纸重叠在一起。
所有的弹孔,都是完全重合在一起的!
你毫厘不差地全盘复制了我刚才打的靶纸,每一个弹孔,最细微的部分,都完全一样。
这是我见过的,最情深似海的爱情表白。
只有你,才能够如是做到。
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你不可思议的精确复盘技术。
汪指导说得很对:你是枪神。神乎其技,出神入化。
(四)
那天,我们把两张靶纸重叠在一起,并肩看着它们。
我们感觉生活圆满,万事如意。
我们产生此生所有的夙愿已偿,从此就别无所求的共同感觉。
我们共同沉浸在这样美满的感觉中,久久不能开口说话。
良久,你说:“完美的事情也会成为过去。当它成为过去时,我们要庆幸曾经拥有,不要害怕从此失去。”
你说:“你明白今天那个不完美的地方了吗?”
我说:“明白了。就算是最完美的时刻,最完美的事情,也要能够随时随地,放舍掉它。”
你说:“很好,心心。”
你说:“我们必定还有比37天更长久的分离。我们都要随时准备好。”
你说的很多话,后来都是会应验的。
现在,我们已经分离了3700天之久了,而且,这种分离,仍将一直持续。(。)
第六百二十五章 春蚕()
♂,
(一)
你一如往常地骑车在岔路口等我。
你看到我心事重重地出现,手里拿着一个纸盒。
你说:“生病了吗?”你看着那个注射剂的盒子。
我摇头,我打开了那个纸盒。
在纸盒里,你看到了10多条黑色的小蚕种。它们风卷残云地啃咬着桑叶的边缘,发出一些细小的声音。
它们对我们的存在毫无感觉,而且坚定否认。
就像我们对天神的存在也毫无感觉,而且坚定否认。
“哪儿来的?”你问。
我说:“是小宋养的。她养了几天又觉得不好玩了。她准备把这些丢到垃圾桶里。别人都不想养。我就说,给我吧。好歹也是十几条性命。”
你说:“为什么愁眉苦脸呢?”
我说:“我大概不能把它们拿回家。不然,我来上学时,它们可能还是会被扔掉的。”
“放我那儿吧。我帮你养。”你说。
我感激地看着你。
我说:“真的?”
你点头。你说:“真的。”
(二)
我跪在你书桌前的椅子上看着蚕宝宝们。
我打开一个袋子,拿出用湿润的纱布盖着的桑叶。
我将桑叶一片一片擦拭干净,厚厚地铺在蚕宝宝的身上。不一会儿,许多的叶片上出现了小洞。然后出现了蚕宝宝的口器。有蚕宝宝从那个吃穿的小洞里爬上了叶子的正面。
咀嚼声如春雨,密密地飘落在你的桌面。
我感觉到你在看我。我说:“让指导帮忙我们做这些小孩子的事情,真是为指导了。谢谢你。”
你摇头。
你说:“能救护别的生命,照料别的生命,始终都是很美好的事情。很感谢你信任我,很高兴有幸和你一起做这样的事情。”
你在我的旁边,和我一起看着盒子里日益茁壮成长的蚕。
你说:“我还算尽职尽责吗?这几天的成果,还满意吗?”
我用力点点头。
你又撒了一层桑叶在盒子里。你说:“它们好能吃啊。你今天带来的桑叶不够了。”
我说:“到处找不到桑叶。我跑了很多地方都卖完了。河边的桑树叶子都给人摘光了。”
我说:“就这些,还是别班的同学匀给我的。”
我发愁地说:“明天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我说:“如果没有桑叶,可不可以给它们吃莴笋叶。”
你摇摇头说:“它们不会吃的。”
我说:“也许它们很饿了,就会吃。”
你说:“不会的。有些动物是很执着的。它们不会因为饥不择食而将就。”
我叹了一口气,愁眉不展地坐在你的椅子里。
你看着我,你笑了起来。
你说:“这表示你在发愁吗?”
你说:“这事交给我吧。你还有多少朋友缺桑叶?我帮你们一起解决?”
我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我说:“真的?”
你说:“真的。”
你说:“老师的职责就是不让学生发愁。”
(三)
“天啊,这么多!”
我看着你从抽屉里拿出来放在办公室桌面上的许多透明袋子,惊叹了起来。
你笑着说:“够用吗?可以分给你的朋友。放在冰箱里,可以保存好几天。”
我说:“够用了!她们都要高兴坏了。”
我说:“替所有的蚕宝宝谢谢你。你真是最仁慈的指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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