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叫。我尖叫道:“不!不!”
就在这时,我的眼睛被你的手掌捂住了。我听到你在我耳边说:“快走,不要看。”然后,我感觉你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身不由己地就被你拉着,彷佛腾云驾雾一样地向后倒退了回去。
我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重量。它突然就变得像一片云一样地,从地面上飘了起来,上升到了空气中。
就在我向上飘去的时候,我看到你额头上那个护身符的印记在闪闪发亮。它发出一种暗红色的光芒,就像它在黑水河的月光下从你的脖子上垂落下来时一样。
那种红光带着某种晦涩的凶险感向我放射过来,让我产生被活埋的窒息感。(。)
第六百零四章 铁路惊魂(下)()
♂,
(一)
我扶着路边的一棵树全身发抖。我两腿一个劲地发软,一再要瘫软下去。如果不是你使劲地架住我,我已经瘫软下去了。
蹲在我身边不远处哇啦哇拉地呕吐着。
他身体的轮廓变得模模糊糊。
当他呕吐完毕站起来的时候,我看到变成了一个没有鼻子、没有眼睛、也没有嘴巴的空白脸孔。这个空白的脸孔上带着两条清晰可见的眉毛,这两条眉毛带着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在很近的地方盯视着我。
我觉得虚空当中突然伸出一只利爪把我的心脏紧紧地握住了。它抓住我的心脏把它捏得突突颤抖。它尖锐的指甲一直戳进我心肌的深处。它抓住我的心脏往外撕扯着。片刻之间我的胸膛就被鲜血注满,一片狼藉地变得血肉模糊。
我听到自己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然后我听到你焦急地问:“心心,你怎么了?怎么了?”
我看着你,我不能回答你,我靠在那棵树上,我顺着那棵树向地上坐去。
我感觉到你飞快地离开了我,你朝我们车子所在的方向飞奔了过去。
恍惚当中,我感觉到在对我说话,又感觉到你在对我说话。
我感觉到自己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二)
有什么东西被塞入了我的嘴里。
一种亮光从我的舌下放射出来。它像一条温暖的火龙一样顺着我的血液在体内游走。它经过的地方都被一点一点地引燃了。许多美丽的小火苗开始在各处神经里跳荡飞舞。
我觉得被打散的一些热量又重新在血管里集聚起来,身体里失散的各个部位又一点一点地聚拢回来。
一个又一个身体的部分零零散散地又回到了我的意识里,最后回来的那个部分是心脏。
我开始感觉到胸膛的轮廓,随后感觉到其中内容的空空荡荡,然后,那种空洞就逐渐地被什么填满。
我感觉血液和热量重新注入了那个空洞,我重新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重量,重新感觉到了自己的手指,然后,我看到了你的脸。
我看到了你额头上那个护身符的印记。
它的颜色越来越黯,现在它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很淡的阴影。
它就像电池快要用完一样,有气无力地、难以为继地闪烁着。
它的光芒越来越弱,痕迹越来越淡。
它不再浮现在你的皮肤上,而向你的皮肤里面隐没而去。
它像一颗即将死亡的流星一样,拖着稀薄的、哀伤的长尾巴,向你的生命里隐没而去。
当它最后在你的额头上消失不见的时候,我听到时间里面传来一声清晰可辨的深长叹息。
(三)
你抓住我的手。你看着我的眼睛。
你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说:“你刚才的脸色太可怕了。你眼睛都没有光亮了。”
你问我:“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我说:“对不起,指导,我们没听你的话待在原地。”
你说:“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带你们来的。”
我用眼光在周围找着。我记得他刚刚在呕吐。他一定看到比我看到的更可怕的事情。
你说:“回车上去叫小陈老师了。”
你说:“你现在虽然缓解了,但是最好还是不要自己走动。我需要小陈老师帮忙。”
我在心里紧张地思考着,要不要对你说刚刚看到的可怕的事情:一个双眼通红的怪物驾驶着一部庞大的钢铁机器把你撞飞了,然后从你身上碾压过去。
我最后决定什么都不对你说。
我问你:“前面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说:“有个人卧轨自杀了。”
你说:“有个附近的农民,因为妻子病故悲痛难当,在这里卧轨自杀了。”
你说:“不要再问这件事情了。把它忘记吧。”
我说:“它走了。我刚刚看到它走了。”
你说:“什么走了?”
我说:“那个护身符的图案。它离开你的额头了。而且,我还听到它在叹气。”
(五)
那天,我们的大客车最后还是绕道回去的。
因为一路耽误,我们下午两点才到达。
你只把在前面看到的事情告诉了汪指导和小陈老师。
其他的同学都不知道前面发生的事情。他们只知道前面交通事故导致道路封闭,车辆积压太多,所以才需要绕道。
他们只知道我因为晕车和劳累而引起心脏小小地不舒服了一次,服药后就缓解了。
他们不知道你和当天所看到的景象:
一辆有15节车厢的货车把那个卧轨的人从中间碾碎了。他的四肢和身体分离着抛掷在铁轨的两边。他的内脏和鲜血飞溅在两边的路基和树木上。他的血肉被车轮带着散布在那一段长达200多米的轨道上。他的头完整无缺地仰在他最后躺倒的路基上。
他的神情很安详。他的眼睛至死没有闭。
他看上去只有20多岁。他在凌晨时候完成了这次死亡。
当地人发现后,立刻报警保护了现场。
我们堵车的时候,警方正完成了勘查和判断。他们刚刚弄清楚了卧轨者的身份,他们初步得出了自杀的结论。
(六)
绕道之后,车上的气氛就低落下去。唱歌停止了。大部分人因为前一天玩得很累,睡得太晚,今天又起床太早而开始打瞌睡。
车上的座位也调整了一下。上车之后就一言未发地蜷缩在你原来的座位上,汪指导和他坐在一排看护着他。
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而发生什么后遗症,也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来。
他只是改变了他的人生方向而已。
他放弃了长大后报考军校从军的坚定意愿。他此后一直从事医疗器械的国际贸易。他的妻子是一名妇产科的著名医生。他的命运就转向了注定的方向。
他在毕业前夕转学离开了我们学校,回到录取比较容易的原籍地参加高考。
他就从此离开了射击队。
和我一样,他从此再也没有开过一枪。
我从他离开的那一天起就没有和他见面,直到很多年以后我们在北京的酒吧里重新见面。
在回去的路上,我一直盖着你的上衣平躺在车的后座上休息。
你和随队的小陈医生一左一右地坐在我前面靠走道的座位上看护着我。
我们虽然有交谈,但没有再就当天发生的两件重要的事情进行任何交谈。
之后,你也一直小心翼翼地始终回避着这个话题。
所以,我一直也不知道护身符印的再度出现和目睹残酷的死亡在你心里究竟引起了什么样的波澜。
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看到你被一辆庞大机器撞飞碾压的事情。我觉得它太凶险了,太不吉利。凶险到我连重复一遍都心存恐惧。不吉利到我想一想就全身发冷。我反复告诉自己,那是幻觉。可在内心深处,我一直没法说服自己相信,那只是偶然的幻觉。
这两件如此重要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
它们就和我们生命中的很多重要时刻那样,在其意义未能被觉察的情况下,过去了。
生命中之所以会有那么多的凶险和意外,主要问题就在于人未能做到全知全能。
这就是凡夫和觉悟者之间最重要的差别所在。(。)
第六百零五章 铅笔画()
♂,
(一)
读中学的时候,我的画画水平一直很差,所以,每逢美术课布置了作业的日子,我都有点沮丧。81Δ中文Δ网
尽管你常常帮助我完成作业,但我始终还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完成的。
你第一次帮我做美术作业,是在那一天的中午。
我们一起坐在运动场大看台的水泥台阶上。
你在我身边看着书,而我膝盖上放着画夹,手里拿着一支铅笔,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一棵小树,试图在天空的背景下看出它的轮廓线条是如何分布连接的。
我看了很不短的时间,但我看的时间越久,就越不能捉住那个轮廓线,我没法抓住它,然后把它放置在纸张上,事实上,当我不断地看着它,我只看到它越来越淡,乃至消失融化在天空中了。
我不由得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随即我感到你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你说:“怎么了?”
我说:“它没有了。”
你说:“什么没有了?”
我说:“线条。”
你又看了看我,疑惑地说:“线条?没有?”
你拿过我的画夹,往上面看了一眼,你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
我咬了咬手中的铅笔。
你说:“你今天的作业是什么?”
我有点泄气地说:“一棵树。”
你脸上的表情说明你很惊讶,因为从我在纸上勾画的东西中,实在是很难看出那是一棵树,即使如你这般了解我的人,也是一样。老实说,让我自己承认那是一棵树也比较困难。
你说:“你觉得困难在哪儿?”
我说:“我没法把景物和背景分开,那个边界线,我总觉得不真实,也不稳定,它总在若隐若现,而且不断变化。每次柴老师让我们写生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拿着一把很钝的刀,切一个滑溜溜的玻璃球,它不断地从我的刀下面跑掉,弄到最后我手里的刀也很想跟着它一起跑掉,就像一次控制不住的私奔一样。”
你听了,实在忍不住,就笑了起来。
我看了你一眼,我说:“笑什么啊?”
你说:“我在想,柴老师听了你这样说之后该如何回答。”
我说:“他回答说:唉,那你就随便画吧。至少,不要让你手里的铅笔私奔了。”
你再次忍不住笑了。
那天,我在纸上画的是一些纵横交织的网状线条。
在网格的缝隙里,我写着:“为什么每当我想抓住什么时,一切就从这里漏掉了?”
(二)
现在,我的铅笔转移到你的手里了。
我看着笔尖在你手中飞快地移动着,很快一棵树的轮廓就生动地出现在白纸上了。
我觉得那就像是一个魔法一样。
我惊讶道:“指导,你学过画画吗?”
你说:“没有专门学过,业余爱好罢了。”
我说:“好专业的笔法,比柴老师画得还要好。”
我现在理解为什么你和柴老师也会是好朋友了。
(三)
现在,你开始在树枝上画叶子。它一点点地变得枝繁叶茂。
你说:“为什么这样盯着我看?”
我说:“因为你现在看上去就像造物主一样。”
你笑了起来。
你说:“你会不会在课堂上这样表扬柴老师啊?”
我也笑了起来。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我看着你在纸张上继续画。
你问:“想说什么?”
我说:“有时候,我觉得美术课没有什么必要。”
你看着我,等我说下去。
于是,我说:“因为我们就在无数的画里面生活着。而且,每一幅都比我们所能画出来的要更加好看。”
你看了我一会儿,我听到你心里有溪水在流淌,出轻微的哗啦哗啦的声音。
我说:“有时候,我看着那张白纸,舍不得下笔涂抹它。”
我说:“我觉得,那张白纸本身就是一件无以伦比的艺术品。”
“这样说还不够准确,实际上,我觉得那张白纸里面藏着很多很多的画。它同时展现很多很多的画。”
我说:“每当我的笔落在上面划出一道线条,就有一张真正的杰作被我掩盖掉了。它就因为这道线条而被我摒弃在外。”
“这根线条就像是一扇关上的门一样。”
“当线条越来越多的时候,就有越来越多的画从纸张上流逝掉了。”
“最后所有的线条合拢起来,就变成了一个牢笼。就有点像一个捕鱼的过程。无数的鱼群密密麻麻地从线条中间涌流而过。最后,捞上来的只是一个可怜的落网者。”
“而这些落网的景物就在线条的渔网里面惊惶地挣扎着。无助地回忆着过去的无限与自由。”
(四)
我听到你也轻微地叹了一口气。我看着你。
你一边画一边说:“有一件事情是必须承认的。做你的美术老师,是一件很有难度的工作。但做你的语文老师,会感觉很幸福。”
我轻声地说:“那么,做我的训练指导呢?”
你看了我一眼,你笑了一下,你说:“会多得到一次接受中学美术教育的机会。”
(五)
那天,后来,我还说:“事实上,我觉得所有的艺术形式都是一个挂一漏万的过程。”
“每当一个音符被标定的时候,无数的声音就消失了。”
“每当一句话被写出来的,无数的潜台词也都被隐没了。”
“所以,在所有的艺术里面,都能够看到那种创作者的心灵孤单。虽然有时候,这种孤单是用繁华眩目的热闹外表形式来加以表现的。”
“当每一件艺术品被创造出来的时候,我们失去的远远比得到的要多。”
“但明知道如此,我们为何还要创造呢?”我问。
你说:“因为创造能让我们感觉到自己是存在的。创造能增强我们的存在感。”
你说:“把遍布我们四周的画、诗、音乐转移到纸张上、琴键上,这个行动能让我们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是真实的。这就是艺术创造的那个最根本的动力。也就是所有艺术都带有孤独痕迹的那个原因。”
“因为我们太想证明自己的存在,所以,我觉得方向可能被我们的这种急迫搞反了。也许我们不加证明的时候,才能够真正存在。”
那天,你说:“不止艺术而已,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只有不试图加以证明什么的时候,才是真实自然的,也才有真正的享受。就像在射击运动中,当一个选手不想证明自己是优秀的选手,也并不在意最终的名次时,他才进入真正的射击状态。而一篇精彩的文章在被写出来的时候,作者心里很少是想着要证明自己多么聪明,也不会考虑老师的评分的。”
“有句话说,人到无求品自高,也就是在表达这种不试图加以证明的境界吧。”
(六)
那天你帮我画的铅笔素描,最后得了92分。
在作业本上,柴老师潦草地写着:“8=6(对分寸和边界的把握)+2(作画中的专注)。”
后来我把作业本递给你。
你看着这个公式,笑了一下,没有评论。(。)
第六百零六章 唐卡()
♂,
(一)
唐卡是西藏一种独特的绘画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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