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马周围缭绕的雾气逐渐飘散,我又清晰地看到,战马上还骑着一个穿着白色战袍的人,全身铠甲,带着银色的头盔。我只能看到他的背影。
这个背影是如此熟悉,以至于我的心瞬间就震颤了一下。我仿佛想起了很多事情,但是又一件也记忆不清。我只是强烈地感觉到,以前必定经历过同样的场景。我肯定无数次地见过这个背影。
我看到这个骑马的人,趴在马背上,在浓厚的夜色中疾驰。我看到银色的丝线从空中洒下来。那是现实的影像。靶场的外面又开始下雨了。
然后,我看到有水珠在黑暗的背景下银光闪闪地飞溅。
一切景象都是立体的,有如活动的木刻版画一样清晰和生动。
这个伏在马背上的人在黑夜中跃入了一条溪流,疾驰的马蹄激起了无数的水花,他朝着对岸的荒野奔逃了下去。
这时,我才看清楚,原来不止一人一马,在他的身后,还有一大群穿着与他不同服装的人,手持明晃晃的长刀,在后面穷追不舍。他们雪亮的长刀,散出寒冷的金属的光芒,在夜色中非常刺眼。
逃奔者和追击者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我看到他们离开了溪流,穿过了一大片荒地,跑进了一个山谷。这时,黑暗淡薄下去,云朵在夜空中显现出来,随即在云朵间露出了一轮淡黄色的弯月。
我看到那个伏在马背上的人,在马上摇摇欲坠,有东西从他手里滑落下来,似乎是一杆长枪。我的心一下子悬吊了起来。
我已经完全忘记了身在何时何处。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孤立地浮现在那里,非常清晰鲜明:这个人很危险,我应该救他!
我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觉得应该救他,但我就是强烈地感觉到,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要救他!
有一个手持长刀的人从后面追上了他。长刀从空中划过,沉重地砍在他的后背上。我听到了他后背甲胄出的开裂的脆响。
他从马上掉了下来。
他挣扎着从腰间拔出了什么,格挡了一下,砍向他的第二刀偏斜了过去,砍在月光下的空气里。但是他用来格挡的东西也脱手飞了出去。
第三刀又向他的后背砍了过来,他再次从腰间拔出了什么,向后用力掷去。
这一次,那个手持长刀的人大叫一声,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趔趄着向前走了两三步,又沉重地摔倒下去。
他挣扎着向自己战马的方向爬去。
但是,来不及了,第二个持刀的追兵如风而至,向他举起了长刀。长刀向他砍去。
我看到他翻过身来,在地上面对着砍向自己头颅的长刀。
我看到了他的面容,还有他嘴角浅浅的微笑。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有人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会有如此平静和欣慰的微笑。
而他的面容!他的面容让我的心跳瞬间就停止了!
这个人!就是这个人!我必须要救他,不惜一切,我也要救到他!我的心里有个声音在如此呐喊!
(二)
在我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前,我的手指就扣动了扳机。我听到清脆的枪声在耳边响起。在我反应过来之前,那个挥刀砍向他的追兵头上忽然盛开了一朵白色的液体之花。原来是他头部的位置,变成了一朵飞跃的水花,很多牛奶一样的液体向四面八方飞溅开来。
我看到追兵伸手去抓那朵牛奶颜色的花朵。他抓了一些粘稠的液体在手里。然后,他用没有了天灵盖的眼睛看了一下,就从马背上沉重地摔倒了下去。
是我!是我开枪击中了这个人的头部!子弹准确地从他头盔的缝隙里钻了进去,将他打得天灵盖和头盔一起飞了起来,脑浆向四面迸射开来。
我其实不想杀死他,我只是想要阻止他们杀了那个摔倒在地、面向死亡,露出那样令人心疼的平静微笑的人!
可是,我的身体反应要远比我的头脑快。
在我想到伦理问题和作出人道选择之前,我的身体早就在行动了。它本能地自行切换到了移动靶的射击模式。
在长期训练的本能下,我的手指连续不断地扣动扳机,而枪的准星也不断瞄准了接近这个人的那些追兵。
几乎只有一分钟,我就一口气射完了给我的1颗子弹。
我看到那些追兵接二连三地被击中头部,一个个地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我听到嘎拉一声,意识到枪膛里空了。
这时,对面雨雾中的标靶显现了出来,刻度清晰,西瓜地的绿色也铺天盖地地涌了过来。
我回到了现实世界。
刚才出现的那一切,溪流、战马、面向死亡微笑的年轻男子,追击他的持刀士兵,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就仿佛是我刚刚打了一个盹,做了一个梦一样。
我再度无比讶异地看着枪管上的准星。
准星不偏不倚地精确瞄准着标靶的中心。
(三)
从西瓜地那边的报靶沟里,慢慢地伸出了一个报靶的竹竿。
负责报靶的同学在那边拼命地左右晃动着竹竿,明确地表示:没有上靶!零环!没有上靶!一也没有上靶!
这是我生平最差的成绩。
“哈,她的子弹全部射进了大西瓜!”
周围响起了队友们的哄堂大笑。
“大家吃西瓜要小心啦,别被磕到牙!”
”报靶的人真浪费臂力啊!不过也好,为队里节省了一张靶纸!“
在一片哄笑当中,我默默地低头收拾着枪的背带,跪在软绵绵的棕垫上,脱那件湿乎乎的棉衣。
我从棕垫上站了起来,把枪抱在怀里。
我可以对他们说刚才生的事情吗?
有谁会相信我的说辞吗?
我决定对此保持沉默。
平凡的人们都是所谓常识的奴隶。他们不肯也不会相信越他们所谓常识范围的东西。他们的平凡,正是渊源于此。
然而,他们对于这一点,也同样地盲然无知。
(四)
就在我决定对此事永远沉默,绝口不提的时候,一个年轻而生机勃勃的声音,在场地里响了起来。
“别人的失误有那么好笑吗?队友的偶然失误,能让你们感觉到这么巨大的快乐吗?你们从来都没有失误过吗?”
这个声音,让喧闹的场地立刻安静了下来。
我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
于是,我看到了你。
你穿着一身红色的运动服,手里拿着一个硬木纸夹板,步履轻快地正在向我走来。
你穿过了无数的日月星辰,亿万个生生不息的宇宙,穿越了所有的时间和空间,向我的生命再次走来。
我终于又一次看到了你,在等待了如此漫长的岁月之后。
你终于再次出现在我的视线里。(。)8
第五百三十二章 新教练()
(一)
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在你的身上。{ <'网
汪指导站在你的身边。你跟着汪指导,走到射击长廊的中央,一起停了下来。你站在那里,朝着我们微笑。
我的头脑里嗡地响了一声:天啊,这微笑!这微笑分明就是我刚过在幻影世界里见过的,那个面对长刀的奔逃者脸上的微笑!虽然你和他显然不是一个人,但是,这微笑、这神态,是如此的相似!不!几乎是完全的相同!
汪指导的声音响了起来:“同学们,给大家介绍一下,这就是我和你们说了很久的新教练,你们的新指导!从这个学期开始,你们的技术训练具体由他来负责。正如我之前和你们说过的,我们的这位新老师,是射击竞技的顶尖高手,我实话实说,他到我们这里来当指导,实在是太过屈才了。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会向你们展示你们从未见过的技术水平,你们将会有很多的机会,充分领略到射击运动的神奇和美妙,他会点燃你们对这项运动的热爱,会引领你们,进入一个新的天地。我所说的这些,在今后的训练过程中,你们会有足够的时间去体会。下面,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新指导的到来!”
靶场里响起了一阵充满期待的热烈掌声。
原来,你就是汪指导念叨了大半个学期的新指导,他精心物色,奔走呼吁了大半个学期才终于调来的优秀人才!
掌声稀薄下去之后,汪指导说:“下面,有请新指导为同学们讲几句话吧。”
(二)
你看了看汪指导,嘴角再次露出一个那样的微笑。你面向我们,又笑了一笑,说:“同学们好。汪指导刚才的介绍,实在是太让我惭愧了。我的水平没有他说的那么高,只不过训练比大家早一点,训练量比大家大一点,参加比赛的经验比大家丰富一点,如此罢了。本来,因为个人原因,我都决定要离开射击运动了,我很感谢学校和教研室给了我这样的机会,能重新回到这个领域,和大家一起共同学习,领会射击运动的真谛。希望在今后的日子里,我们相处愉快,教学相长。”
你说:“老汪和我说,这是你们进入射击队的第二个学期了。在上个学期,你们原来的技术指导老师应该已经教过你们射击运动的简单历史,对吧?”
大家纷纷点头。
你说:“那么,我问你们一个问题,自有射击运动以来,每次射击都能命中1环,一生从未失手的运动员,存在过吗?”
大家想了一想,又纷纷摇头。
你说:“对了。你们看,就算是最顶尖的传奇选手,一生当中也不可能没有一次失误。不管多么成功,只要你进入了射击运动的大门,失误,就会常随左右。所以,如何对待自己和别人的失误,就是我们要学习的一门必修课程。这门课程,我们就从今天学起。”
你说:“有两个事实,是你们必须明白的。第一,别人出现失误,不能减少你们自身的失误;第二,别人的失败,并不能等同于你们的成功。它也许能增加你们获得冠军的机率,但是,世界上没有一个射击运动的高手,是靠别人的失败而最终成就伟大的记录的。他都是靠自己的努力。”
你说:“我们所有的人都是一个队的,就如同人的一个整体。我们的左手失误砸掉了盘子,划伤了皮肤,感觉到了疼痛,右手会不会觉得与自己无关?会不会觉得欢欣鼓舞?会不会幸灾乐祸?”
大家面露惭愧地看着你。
你说:“当然不会。我们的右手,会不假思索地、理所当然地去帮助左手包扎伤口,去收拾砸碎的盘子。为什么会这样做?因为右手深知,左手和自己是同一个整体的,帮助左手是本分的事情。与此类同,我们的每一个队友都是同一个整体的组成部分,一个人的失败,就是全体的失败,一个人的痛苦,也就是全体的痛苦。不存在她和我,只存在我们。”
你说:“现在,假设一下,你们自己就是失误受伤的左手,你们会期待右手的援助吗?会期待全身所有器官的援助吗?如果全身其他的部位都在哄堂大笑,对你们的困难和痛苦不闻不问,不立刻加以无私无我的安抚支援,你们觉得那只左手,将会怎样?它不会从此残废吗?左手的残废,不也就意味着这个人的残废吗?”
大家纷纷低下头。
(三)
你说:“大家同意我刚才所说的吗?如果同意,我有一个建议。刚才哄堂大笑过的同学,请你们走出来,和这位偶然失误、状态不好的同学握个手,对她说:我们理解你偶然的失误,我们都会帮助你的。你们愿意完成今天的第一个课堂训练项目吗?”
看着大家表现出来的扭捏推搡,你再次笑了笑,你说:“我来带个头吧。”
你向我走了过来。我的心里有一头小鹿猛烈地跳动撞击了起来。
你走到了我面前。你向我伸出了手。
你说:“唯心,你愿意和我握个手吗?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彼此的左右手,在任何情况下,我们都要互相支持,互相援助,我理解你一时的状态不好,理解你的失误,我觉得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任何射击运动员都出现过这样的状况。我愿意帮助你今后减少失误,愿意帮助你现在开心起来。你愿意接受我的帮助吗?”
我看着你,喃喃地说:“当然,指导。我愿意。”
我伸手紧紧握住了你伸过来的手。
我们的手再次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四)
在你的带动下,刚才参与过哄笑的同学,一个个地出列,向我走了过来,一个个地和我握手,表示了道歉,说了你教给他们说的话。
我感到内心的壁垒森严,正在受到人们友善之意的强烈冲撞。我握着每一只伸过来的手,忍不住泪水盈眶。
你说:“非常好。我希望同学们以后都不要忘记今天的这次握手。”
你在同学们的肩膀上拍着,表示嘉许和鼓励。
我听到女生们在背后的窃窃私语:“天啊,新指导好帅啊,说话好有哲理!”“他笑起来那么温暖灿烂,简直要把人的心都融化了。”
这时,汪指导说:“新指导刚刚的课,上得好不好?”
大家齐声回答:“好!很好!非常好!”
汪指导说:“其实,你们新指导刚刚有句话说得不对,至少,我就知道有一个人,自从摸枪以来,每一次射击都从来没有失误过。这个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你听了汪指导的话,你的脸有点红了,你有点腼腆地笑道:“汪指导怕我刚来,没有足够的威望,又在鼓励我了。我根本没有那么好。身为凡人,一个人之所以还没有失误,只是因为他的一生尚未结束,如此罢了。”(。)8
第五百三十三章 平衡测试()
(一)
你拿过我的步枪。{( 你检查着准星、标尺、枪管、枪膛、扳机和枪托。你检查给我的子弹盒和打完的子弹壳。
你把枪递给汪指导。汪指导皱着眉头又检查了一遍,显然,他的结论和你一样。他把枪递还给你。他说:“她以前从没打过这样的成绩。”
你说:“我一会儿帮她一起分析。”
你打开一盒新子弹,装上一颗子弹,把枪还给我。你说:“枪和子弹都没有问题,你继续进行第二组的实弹练习,不用受上一组成绩的影响,那次成绩作废,就当是从未打过,你把这次当成第一组,重新来打,不要有心理负担,当练手或者娱乐,随便打就好了,我对你这组的成绩没有要求。训练结束以后,你留一下,到指导办公室来。我们一起分析一下。”
我说:“是,指导。”
(二)
我换好衣服,交了枪械,来到指导办公室时,看到你坐在里面看着刚才我打的第二组靶纸,靶纸下面是我以前的训练记录和各种测试指标。
看我站在门口,你笑了笑。你说:“进来吧,坐。”
我心中忐忑不安地在你办公桌前坐下。
我看到你的办公桌上放了一面便携的小镜子。它的背面玻璃框是蓝色的,闪烁着宝石一般的光泽,就像是我们前生到访过的宝镜湖的那汪湖水。我觉得有点好奇:一个男老师,为什么会在桌上放一面镜子呢。
你注意到我在看着镜子。你笑笑说:“一个朋友送的礼物。”
我赶紧把目光移开,我低头说:“对不起,指导,第二组我也打得不理想。”
你轻快地笑着说:“之前说了啊,没关系,我对这组成绩没有要求,这1子弹是送给你享受的,你打得开心就好。你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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