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着他,摇摇头。
吴顺结结巴巴地说:“其实,我是说,很少,很少的那个……”
你说:“发你感慨吧,我回去再睡一会儿。”
看着你走出去,吴顺喃喃地说:“其实,真的很少有女人,不是麻烦的。”
他再次叹了一口气。
你玉成了别人,可是,谁来玉成你呢?
我们,是永远都没有可能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六)
谢双成就这样在阳泉关结婚了。
他们婚后非常和睦恩爱,谢家的老人也很中意这个花朵一般的儿媳,疼爱得很。
戎先女子后来改了汉姓,是我给她赐的姓。你阵亡之后不久,她就给谢双成生了一对双胞胎的儿子,后来又生了几个女儿。可惜,双胞胎中的一个没有成年就夭折了。
谢双
成的这个儿子,后来被派出去做官,在任上犯了贪污的罪,贪款甚巨,牵涉甚广,是一时的大案。刘申对此事非常生气,差一点就杀了谢双成的独子。
这都是后来的事情了。
你阵亡之后,谢双成是你身边的人当中唯一活下来的人。刘申体谅你把他留下的一片苦心,没有安排他再回战斗部队。他从此就调到了傅天亮的卫队里,一直都驻守在运州。他把家也搬到了运州。
我怀着世子孕吐很严重的时候,他们夫妻奉了太后的旨意,常常进宫来看望我。这个从汗王部的恶战一直发展到阳泉关缔结婚姻的爱情故事,就是他们当时说给我听的。
(七)
我跟谢双成的妻子关系一直都很好。她和傅天亮的妻子、徐在田的妻子一样,是我宫里少有的常来外客。
我很隆重地宴请过她。她非常惶恐,并且非常感动。但是为什么要这么隆重,原因我却从来也没有对她说过。
因为我很感激她。她在你伤病交加的时刻,曾经给过你一个女人的片刻的照顾与温柔。
那是我多么想要给你,而却永远都再也没有机会给你的。我很感谢她,在你昏迷的那段时间,短暂地替代了我。她给过你的照顾和温柔,就是你那一生里最后的来自女人的照顾和温柔。
有时候,看着她,我会忍不住想,如果她当时没有嫁给谢双成,而是能追随在你身边,做你的侍妾,该有多好啊。如果你当时允许她一直留下来照顾你,这是很有可能的。她可能爱上的就会是你,而不是谢双成。如果你能有这样一个侍妾,在后来照顾着,疼惜着,你也就不用一个人面对所有的艰难困苦。
我多希望能有一个女人陪伴你面对所有的艰难困苦,能走进你的心里,用女人特有的方式,安慰到你,鼓舞到你。我真的不在乎,那个女人是不是我。是的。我真的不在乎,是不是我。
可是,你推开了她。你不愿意任何一个女人,陪着你沉没。你对所有的人,都是如此用心的,不唯是对我。
(八)
我死之后,我儿子给我议定的尊号里有”正德“两个字,后来我也就被史书上称为正德王后。之所以选这两个字,是因为我一生当中罕有地从来没有嫉妒过。我发自内心地希望有女人能够照顾好刘申,能够爱他敬他,能让他开心安心,我也发自内心地希望你能遇到这样的女人。
我一直都不太能理解嫉妒这件事情。如果你真的爱上一个人,你怎么可能会嫉妒呢?你一定会由衷地希望,能多一些人来爱他,疼他,关心他,照顾他,保护他。看到多一个人对他这样好,你怎么可能会不高兴呢?你会高兴还来不及的。
真的。我这一生当中,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多妻制度有什么不好呢?它能在你生前多一个人共同照顾你,在你死后,多一个人和我拥有共同的怀念和悲伤。我们可以在一起共同思念你,怀念你,谈论你。那不是比我现在这样,一个人锥心地伤痛,要好很多吗?
不是要远远好过,看到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慢慢地把你忘记了吗?
好过,像我后来那样,深情依旧地独自思念着你的时候,滚滚的人潮,都无动于衷地走过。
(九)
那时候,谢双成夫妻对我说了这个故事,它让我感到安慰,因为它让我知道了更多有关你的事情。它也没有安慰到我。因为,你玉成的这对夫妻,已经有了他们的双胞胎儿子,你玉成的刘申和我,也马上就会有我们的儿子。但是,在我们的儿子降生的时候,你却灰飞烟灭了。
就像月亮失去了它的光华,就像海洋失去了它的波涛。
我所在的世界上,你不再出现了,它的情况就像是这样的。
它是不可安慰的。
以寻常的智慧,是无法安慰的。
唯有,不同寻常的智慧,才能安慰。
第三百二十八章 济州会议()
(一)
深秋落叶满地的时节,你觉得自己已经康复到了可以重新战斗的程度。
你离开了阳泉关,前往济州,召开了全国各战区的军事会议,对南北线兵力部署进行了调整换防,布署了从深秋到明春的重要军事行动,调整了一些军事将领。
济州会议的一个重要成果,就是在汉军中全面推行了见习军官制度,并且在阳泉关建立了见习军官演习所,这是当时的第一所后备军官学校。在战斗中表现卓越的士兵和低级将官,将会被送到这个演习所来接受系统化的军事指挥能力培训。
为提高见习军官的成熟速度,战争间隙当中,你多次前往演习所,亲自参加见习军官的集中训练和军事推演,你多次亲自向他们传达你的战争观念和战争思想。这些措施使得汉军在未来一百多年的发展当中,一直深受你的影响。
从演习所受训合格的军官,被分配到各部队担任参谋职务,长时间地贴身跟随着一个部队的主将,在战争的过程中,实地学习他的领导和指挥方法,熟悉他的部队情况,辅助这名主将进行各种军事策划和部署。
你规定,所有从五品以上的军官,都必须承担培养引领见习军官的职责,必须随身携带见习军官。
见习军官制的建立,为汉军培养了层出不穷的优秀后备将领,也降低了汉军在战斗中因为主将牺牲或者重伤而造成的失败风险,同时,有效地监督了主将对中央王权的忠诚程度,制衡了主将权力的过分膨胀。
济州会议上,汉军中搭成了某种默契,吴顺成为了你的临时接替军官,常年随行你作战,而杨彪成为了你的正式接替军官。你此后很少和杨彪共同处在一个战斗的一个位置上,你们即使在一起参加一个战役,也总是在距离相对较远的位置上。
你这样做有两个目的:一是减少杨彪和你同时阵亡或者同时受伤的危险,二是你不愿意杨彪靠你太近,不愿意他经常目击你的病痛。你认为这样有可能让他过于了解你,有可能让他感觉自己其实不用那么忌惮你。你希望对他保持一定程度的神秘感和距离感。
在见习军官制度的推行中,杨彪执行得比较勉强。没有才华的人没可能成为他的见习军官,有才华的人又和他相处不好。杨彪和他带的多个见习军官都闹得不欢而散。他内心里认为根本没有人能真正取代他。没人能像他取代你那样胜任地再来取代他。后来,他就找了各种理由请求不让见习军官随侍左右,你也没有刻意勉强他。
杨彪的这个选择后来被证明是他远不如你的地方。他失去了一个在汉军中培植自己势力的机会。当他被汉王杀掉的时候,汉军中并没有什么人出来为他说话。他一死,看上去被他控制得很好的汉军立刻就转而重新拥戴刘申了。
(二)
在济州会议上,你对南线前期的战事进行了点评,你表扬了陈守业等人在稽山关的作战,但对他们在泾水关战事当中的迟滞拖延,没有进展,进行了严厉的申饬,对原北汉军队机械保守的攻城术提出了尖锐的批评,并发表了你对于攻城战的理解和看法。
“所有高大坚固的城池,它都是建立在地面上的,主要目的,是阻挡来自地面的外部进攻。它的弱点因而也是很明显的:空中、地下、内部。所以,破城的办法就应该从这三个方面去思考,从空中攻击、从地下攻击、从内部攻击。只要我们正确地打击到它的弱点,城池必然应声而破。”
“空中打击,能够改变攻城方的高度劣势,并且能够实现越过城墙,打击城内的薄弱处。为了实施空中打击,我们就需要有足够的高度。怎样有足够的高度?靠工具。没有现成的工具?那我们就去设计一个,去制作!我们要在城外人工制造出更高的城墙,可移动、能前进的城墙,在那个更高的城墙上去压制守军。”
“如何实施地下攻击?在前期侦察中,我们不仅要了解对方在地面上的力量分布情况,还要了解整个城池的地下状况,城墙的设计者和建筑指挥最明白城墙在地下的薄弱点在什么地方,抓到设计者或者建筑指挥者,让他开口,就成功了一半。城墙根和护城河是最需要留意的地方,从这里往往可以找到地下的破绽。”
“内部攻击,最好的办法就是策反。其次是潜入突袭。再次是制造城内的混乱或者巨大的生存困难,迫使守军必须自行开城。以上这些,就是攻城战的捷径。在南线作战中,我们会遇到很多高大坚固的城池,但是,我们不需要把它们视为畏途,也不需要逐一血战、死战。我们必须始终把注意力放在寻找城防的弱点上。”
“如果城防很完美,找不到弱点,就要去找守城者的弱点,去打击守城者的弱点,去利用守城者的弱点制造出城防的弱点。如果守城者也没有弱点,怎么办?那就去找能够影响和控制守城者的人的弱点。通过这个人的力量,去胁迫守城者。”
“大家请记住,攻城之战,它的意思,就是要准确地找出城池的弱点。如果找不到城池的弱点,你就会输掉或者会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找到了它真正的弱点,破城,往往会比郊野作战还要容易。因为,城池是缺乏攻击性的,也不会移动,它就是用来被动承受打击的,我们瓦解了它的抗打击能力,它就废了。”
“它是不会扑上来反咬你的。它也差不多没有灵活性。如果它废了,它就是废了。所以,我们应对南线的作战充满信心。可以说,南线的作战,本质上就是找到一百座要隘的弱点而已。找到了一百座要隘的弱点,南线的战事就必胜无疑。南线的部队,所有的将领,应该把精力集中到这里来。余皆枝节。”
这就是你在济州军事会议上的发言。这次发言,让主要负责南线战事的原北汉军队将领们,举座皆惊。
后来领军攻克峒城的北汉名将陈守业在年老时和我谈起你的攻城战略,由衷地赞叹说:“大将军总是能够三言两语廓清南线战事多年的迷乱之局,让臣等茅塞顿开。老臣从来没有见过像大将军那样目光如炬、头脑清楚的人。”
第三百二十九章 交臂而过()
(一)
济州会议结束之后,你带领吴顺和张保部前往南线最前沿的泾水关。
途中你路过了运州。
你和刘申在郊外见了一面,交换了济州会议和推行兵役制度的情况,统筹了南北两线冬春战事的财政安排。
你没有进城来。
你绕过高大的城墙继续南下。
你就这样,从我身边经过,重新回到了战争里。
你决心此生都不再和我相见了。
(二)
直到雷士诚部全军覆没的捷报传来,我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
我召见了傅天亮。
自从来到运州之后,我还没有这样专程召见过他。
从他那里,我知道了你和刘申在郊外的见面,知道了济州召开的军事会议,知道了此刻你就在泾水关。
我听了傅天亮的长篇叙述后,又惊讶又难过地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汉王什么都没有对我说过。”
傅天亮说:“所以,大将军要留下我们在运州。”
他说:“君夫人应该经常召见我们。”
我看着他。
他们不了解刘申。我不能经常召见他们。如果我要帮到你,我就不能随便见他们,也不能擅通音讯。我必须忍耐这样的音讯隔绝。
“你见过大将军了?”我问。
“见到了。”
“他都好吗?”
“都还好。他的腿好像受过伤,走路有点困难。”
“严重吗?”
“应该已经不太严重了。”
我沉默了一会儿。我说:“他为什么不进城来?”
傅天亮说:“大将军没有说过。也许是时间紧吧。”
我问:“他可有什么话交代你们?”
傅天亮回答:“他问我,君夫人可曾召见过我。我说没有。他让我们一切听命君夫人。若君夫人不召见,我等若无紧急情况,一律不要主动去求见。”
我说:“他还问过你什么没有?”
傅天亮迟疑了一下。
我看着他。
他说:“大将军问过我,君夫人有没有…”
他停住不说了。
我知道他后面的话了。我的心一阵绞痛。你问的是我有没有怀上刘申的孩子。
我闭上眼睛,把涌上来的泪水关在眼帘后面。
“君夫人?”傅天亮小心翼翼地说。
我睁开眼。
我说:“你回答以后,他怎样说?”
傅天亮说:“大将军说:如果知道喜讯,就要马上告诉他。”
我站了起来。
傅天亮也跟着起身。他说:“君夫人还有话要问吗?”
我说:“没有了。”
傅天亮说:“君夫人有话要单独带给大将军吗?”
我摇头。我说:“没有。”
我看着他告辞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外面。我坐了下去。
我一直坐在那里。
我就那样坐着,连刘申什么时候进来的,也全不知道。
(三)
召见傅天亮后,我生了一场重病。我病了一个多月才能起床。
医生们说是因为那年运州的深秋太冷了。但那不是我的病因。我生病是因为了解到你已决意不再见我了。无法再见到你,这一点,粉碎了我所有的希望。
从新婚的那天夜里开始,到所有这些在刘申身边度过的日子,让我能够支持下来的,唯有一种力量。那就是:还能再见到你。
我一天天等待着战事的结束。我等待着严寒天气的到来。我等着你有一天会回到运州来。我等待着,作为你的妹妹,再次见到你,和你说话。我根本没有做好永别的准备。
但,你的绕城而过,不告而别,让这最后一个希望也破灭了。
我一下子就失去精神上的支柱。我的生命,也就应声倒塌,变成了一片废墟。
我心如死灰地掉入了疾病当中,就像一朵不再能被阳光照耀到的花。
在生病的日子里,我没有收到来自你的问候,只传来了你攻克泾水关的捷报。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主动寻找过你的消息,再也没有生起过见到你的念头,也不再有联络你的想法。
我把自己封闭在重重透明的棺椁里,闭目塞听,沉默得像一口古井,就像是我已经死了。
我就这样,虽生犹死地在刘申的宫廷里,生活了很多日子。直到有一天道济来访。
在巨大的运州城里,只有一个人看到了我这样的死亡。那就是我的夫君汉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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