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她的门口,可不敢进去见她。我不知道自己见到她之后,能不能控制自己不改变主意。”
“新婚三天后,她回门的时候,她把我送她的袖箭还给了我,她跪在自己的房间里伏地失声痛哭。我何尝不知道,她这些年一心一意都盼望成为我的妻子,从未作过他想,就算我对她忽冷忽热,就算我一直拖延婚期,她也从未改变过心意。她一直恐惧我会把她推向汉王,但她始终心存侥幸,期盼我不会背叛誓言。如今,突遭这样的命运安排,她怎么可能不伤心,不难过呢。”
“我站在外面,听着她在房间里那样痛哭,心如刀绞。我不知道那三天她在汉王的行宫里是怎样过的。我也不知道怎样才能让她不那么难过。”
“可是,舅舅,如果我现在不让她难过,将来,我或因疾病,或为阵亡,离开这个世界时,她就会更难过。舅舅,您也知道,我恶疾在身,或早或晚都不会有好死,也终不是长寿的人,更何况战事凶险,刀剑无眼。舅舅您还记得她母亲在他父亲棺椁前撕心裂肺、呼天抢地的痛哭吗?难道,那种滋味就比她现在所经历的,要更好受一些吗?”
“舅舅,我真的不想让她有任何一种难过,但我不得不强加给她其中的一种难过。”
你说:“有时候,在很多种糟糕的结局当中,你必须选一个。现在这一种结局,她痛苦之后,并非一无所有的。至少,她还有安定的生活、尊荣的地位,还有深爱她的丈夫,还有一个正常的家庭,将来还会有子孙绕膝。而若像她的母亲当年那样,痛哭一场之后,却什么都不会有。有的,只是终身漫长的孤独和**挣扎求存的无比艰难。”
你说:“我曾经答应了她那么多的东西,但是,因为疾病,因为战争,最后,我真正能给她的,竟然,就只有难过。不是这一种的难过,就是那一种的难过。”
你说:“我知道对不起她。我对诺言的背叛,把她的心都粉碎了。”
你说:“她离开这里的那个晚上,我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很老很老了。老得说不动话,也走不动路,老得听不见耳边的声音,老得也看不见眼前的事物。”
你说:“舅舅,人这一辈子,真是一点意思也没有。我现在很希望自己从来都没有出生过。”
你在桌案前坐了下来。你双手撑着头。你说不下去了。
(三)
舅舅看着你经历这样的内心痛苦。他忍不住老泪纵横。
他走过来,拍着你的肩膀。
他说:“唉。命啊。也许,这就是你们的命吧!”
他说:“好孩子,舅舅明白了。你原是一心为了她好。你是为她的终身作长远的考虑。舅舅不会再问你种种问题了。希望琴儿经历最初的痛苦后,慢慢能够面对现实,能够适应她君夫人的新身份,能够和汉王产生感情,夫妻恩爱,相濡以沫,不辜负你的这番良苦用心。”
舅舅说:“景龙,孩子啊,你也不要这样过于自责和过于伤心。事已至此,无法回头,多想也是无益。你也要相信琴儿。相信她能够渐渐体察到你的心意,能够面对生命中的种种意外和打击,能够在这些艰难挫折中,找到人生幸福的真谛。”
舅舅说:“景龙。舅舅不善言辞,无法消除你内心的苦楚。舅舅只是提醒你,多想想你过世的父母亲。你内心这样难过,这样
样隐忍自苦,若你父母亲还在,他们看着你这样,又该有多么心痛呢。孩子,你要为父母亲珍重,要爱惜自己啊。”
你默然良久。你说:“一时之痛,在所难免。不过,舅舅放心。我会处理好自己的痛苦。在救拔天下人离于战乱之苦之前,我,会处理好自己心里的痛苦。”
你说:“我不会让自己内心的痛苦,影响到战争的结束。”
你说:“我相信琴儿,她也一定不会。”
第两百九十六章 大婚典礼()
(一)
君主的大婚,是那个年代最隆重的国家仪式之一。
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那时的情形。
当你带着刘申的军队向北进发,进入草原的时候,刘申带着我回到了运州。那是他未来的都城。
在那里,我们举行了正式的大婚典礼。
在那时的婚礼上,新婚夫妇所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礼拜天地。
我们在天地之间俯下身去,我们在承认自身的卑微和渺小上达成共识,我们都认同这样的观点:我们是天地之间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我们和它血肉相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我们共同接受天地万物的滋养,我们也都同意彼此都对这个世界负有责任。
在我们结合的时候,我们先对天地发愿,我们誓愿不破坏这个世界的和谐,我们誓愿尽到自己的努力去增加它的和平和美丽。我们愿意为此而奉献自己的一生。我们愿意把彼此的结合,建立在这个共同的、负责任的基础之上。我们都同意,任何时候也不为了我们自己的快乐而把世界推入痛苦。
之后的第二件事情,就是礼拜祖先。
我们在祖先面前伏拜下去,我们承认自己是祖先的延续,祖先的精神和血肉,都存在于我们的身心之中,而且家族的子子孙孙也都存在于我们的身心之中。照顾好自己的身心,照顾好伴侣的身心,不仅是爱情中的责任,也是我们对整个历史的责任,对未来世界的责任。
当我们跪拜祖先的时候,我们告诉彼此,我们觉知到了祖先对我们的期盼,他们希望我们善用生命,不要浪费和辜负它;我们也觉知到了子孙及未来对我们的期盼,他们也希望我们给他们一个好的开始,不要在他们出生之前就把这个世界弄得人心混浊、满目疮痍,我们是他们的源头,我们不应该污染未来人类的生活。
当我和刘申并排跪在祖先的灵位前时,他的母亲汪太淑妃代表所有的前辈,对我们说:“从此后,你们的幸福就是祖先和子孙的幸福,你们的痛苦也就是祖先和子孙的痛苦。你们结为夫妻,彼此照顾,你们要对得起祖先,也要对得起子孙。”
那天,他母亲汪太淑妃的训诫,提醒我们不要把自己看成是**的、与历史分离的个体,而应该如实地看到,自己其实同时也是祖先的延续和子孙的源头。夫妻和合,所应做的事情,不能只是满足个人的精神和生理需要,更是要实现历代祖先的希望与期待,为子子孙孙开启美好的生活。
如果我们痛苦地、挣扎地活在夫妻关系当中,我们就不能令历代祖先解脱,我们也会把这种束缚传递给后代子孙。而我们若让历代祖先和未来子孙都在我们的生命里受困受苦,我们也就不可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最后,夫妻双方要互相礼拜。我们承诺,在未来的日子里,理解对方的痛苦,关怀对方的感受,帮助对方离开他(她)的痛苦。我们发愿在随后的日子里,让对方感到幸福。
在东方的很多国家,婚礼上夫妻双方要彼此跪拜或者鞠躬致敬。在这个姿态里,他们彼此承诺:“我发誓终身尊重你,你成为我的配偶,并不意味着我就可以对你为所欲为,我了解,没有彼此的尊重,就没有爱和美满。”
尊敬是爱的基础。当你不尊敬一个人的时候,你势必也会失去对他的爱。
(二)
在运州举行大婚典礼的时候,我那时还不满18岁。而且,我沉浸在被你抛弃和背叛的痛苦当中,我从内心很抗拒这个婚姻。我照着规矩做了所有的仪式动作。但我的心并没有真正受到教育和触动。
关于这些婚姻仪式的教育意义,和这些教育的重要性,我是很晚之后才体会到的。那时候,我差不多都有80岁了。
在我80岁行将就木的那几年里,我的眼睛不太看得清楚了,耳朵也不太能听清楚外面的声音。但是,我的心却并没有变得昏暗浑浊,而是清澈透明了很多。我明白了很多事情。我明白了你的抛弃,其实是从未抛弃,你的背叛,其实是慈悲的体恤,而你们对我的婚姻安排,其实是你们对我一生的共同照顾。
而当我明白了一点之后,我对整个世界的看法,对整个生命的理解,都因此而被彻底改变了。
(三)
在我去世前的几天,我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我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回到了我们在燕塘关度过的那段平静的日子。
我梦到了年轻的你。梦到我们在我父母结婚的总兵府邸里。我们跪在我父母结婚的房间里。我们也在举行我们的婚礼。我看着你的眼睛。你也看着我的。
在梦里,我对你真诚地发愿:借着与你的相爱,我会学习对所有生命的爱。借着与你的彼此帮忙,互相照顾的共同生活,我会学习与一切生命以这样的方式共同生活。借着体会你对我的引领、关怀和牺牲,我会学习体会一切生命对我的引领、关怀和牺牲。借着对你的深刻感谢,我会学习对一切生命的深刻感恩。
我在梦里对你跪拜下去:我应该要有能力爱你、照顾你、帮忙你,让你幸福。若我能够成功地爱你,我就能爱这世界上的所有生命。
亲爱的,让我们一起,尽我们的所能,将幸福带给风,带给水,带给天空,带给岩石,带给树木花草,带给飞禽走兽,带给所有的人,带给所有活着的人,所有去世的人,所有尚未出生的人。让我们用这样的心愿彼此连接在一起。让我们的戒指变成坚不可摧、牢不可破的长久承诺的碑刻。
幸福,从来就不是单独的事情,就像痛苦也从来不是单独的事情。所以,为了世界的幸福,让我们从自己做起,奉献出生命,去让对方幸福,去相互成就实现,彼此的幸福。
世界上,最难明白的,就是最普通的道理。
有时候,80岁的一生,还不够长,还没有长到能让一个人真正的明白过来。
我们稀里糊涂地出生,不明不白地死去。往往就是这样的。
所以,圣人会感慨地喟叹:朝闻道,夕死可也。
第两百九十七章 无形盔甲()
(一)
大婚后,我入住了运州王城中的昭阳宫。
我和刘申按照礼节,还要再有一次更为正式的洞房花烛夜。
因为我们事实上同居已久,秉承刘申一贯的简朴风格,洞房之夜便省去了在行宫已经行过的坐床、暖床等种种仪式。
入夜之后,我在宫女们的伺候下,卸去了大婚典礼上沉重的礼服和头饰,换上了轻薄的睡裙。她们帮我拆开了高耸入云的发髻,让我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她们收拾好了我们的卧床,点上蜡烛,更换了新的熏香,把殿内的地面也擦洗得光洁如新。我坐在梳妆镜前,恭敬地等待着刘申的驾临。
今夜之后,我就是这个国家认可的君夫人了,就是刘申家族认可的他的正妻。
刘申终于出现在大殿门口。他也换掉了今天婚礼之上的隆重礼服,穿着宽松舒适的睡觉的衣服,外面罩了一件披风。
他没有让人一路通报,就独自带着一名内侍,悄悄地进来了。
宫人们见他进来,都慌忙伏地迎拜。
“都下去吧。”刘申解开披风,交给内侍,然后对宫女们说。
我从镜子前转过头。我看着她们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灯烛下,就只剩下了我和他。
我站起来,礼拜说:“恭迎汉王。汉王何以不让人一路通传,好让琴儿做好迎驾的准备?“
刘申带着微笑,看着我说:“那些仪式,都是做给外面的人看的。我们夫妻多时了,用不着在宫里关起门来,还弄那些虚文。若我一路吆喝着进来,哪能看到你镜前换装的这种种宛若海棠花开般的娇媚呢?”
睡前的更衣还只完成了一半。
我低声说:“琴儿的衣服还没有换完呢。汉王就让宫人们都退下了。”
刘申说:“我知道。剩下的,我想看你自己换。”
我看了他一会儿。我说:“好吧,如果汉王喜欢,琴儿遵旨。”
(二)
我慢慢地解开衣服上的系带。
刘申坐在椅子里,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我把所有的带子都解开了。
刘申示意我把外面的罩衫除去。
我垂下目光,把罩衫脱掉了,放在软榻上。
他朝我点点头,示意我继续。
我看着他,深呼吸了一下,转过脸去,把白色的内衣也脱了。
他看着我,没有叫我停止的意思。
我再次呼吸了一下,把最里面的衣服也脱了。
我的脖子、胸膛和肩膀都露了出来。
我双臂抱在胸前,站在他的目光里。
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我看。
我转过头去,我看着燃烧的灯烛。我看着小小的火焰稳定地燃烧。
“琴儿已经没有衣服可以脱掉了。”我低头说,“汉王还没有满意吗?”
刘申看着我,他摇摇头。他说:“你还有。”
我看着他。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走到我面前。他抓住我的双臂。他把我的双臂放了下来。我雪白的胸脯毫无遮挡地暴露在他眼前。
我再次转过头。
我说:“汉王。我是你的妻子,不是妾室。汉王与其他妾侍之间可以做的有些事,不可以加诸妻子。”
刘申说:“我对你,做了什么了吗?”
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胸脯上。他看着那里,对我说:“今晚,到现在为止,我还什么都没有对你做过吧。”
(三)
刘申说:“琴儿,其实,你还有衣服没有脱掉。”
他说:“准确地说,你还有一整副盔甲,没有在我面前脱下。”
我看着他。
他说:“即使是现在这样,你片缕不着地站在我面前,你也都还是全身盔甲的。”
他说:“这盔甲,她们没有办法替你除下。我也没有办法替你除下。只有你自己,才能脱掉。”
我没有说话。
他说:“琴儿,知道这些天我内心的感受吗?虽然我拉着你的双手,和你相距咫尺,但是,你却总是在很远的地方。”
他说:“琴儿,现在举国皆知,你是我的妻子。我们的生命已经紧紧地关联在一起,密不可分。你不要总是在离我那么远的地方。”
我说:“汉王说笑。琴儿总是在自己的宫室里,在汉王安顿我居住的地方。自金风寨入行宫之后,琴儿从来没有待在过其他的地方。”
刘申说:“琴儿,你并非如同幼年那样,孤身一人,寄人篱下。你是在自己的家里。你是这家里的女主人。面对你的夫君,你不需要每次都回答得这么得体、这么完美,这么无懈可击,就像白天在朝堂上履行大婚的礼仪一样。”
他说:“有时候,我多希望你也能对我生生气,吵个架,捉弄一下我,和我开个玩笑,撒撒娇,比如,娇嗔地推推我,把枕头轻轻地扔在我脸上。”
我说:“如果汉王喜欢,如果这是汉王的旨意,琴儿自当遵旨。”
“如果这是我的旨意,如果我喜欢,你就可以忍受。就像刚才我强令你自己更衣那样。对吧?”刘申说。
我不说话。
他说:“但是,琴儿。你知道,我所渴望的是什么。你知道我渴望的并不是你凡事恭顺地遵旨,不断地委屈自己来满足我的愿望。”
(四)
刘申抓住我的手,他看着我,他在我面前跪了下来。
我大吃一惊,我说:“汉王,请汉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