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低头。你说:“好。”
你说:“我出去。”
你转身,你拿着那支袖箭,走出了房门。
你回身帮我把房门关上了。
我面向燕塘关所在的方向,遥远地对着燕塘关小灵堂里父母亲的灵位,跪了下来。
我的泪水像瓢泼大雨一样地倾泻了下来。
我泣不成声地说:“父亲,母亲,为什么要把我留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留我一个人,在这世界上?”
我趴伏在地上,忍不住痛哭失声。
你站在外面的庭院里。
你听着我房间里传来的撕心裂肺的、断断续续的哭声。
你觉得万箭穿心。你的眼睛变得潮湿。
你抿了抿嘴唇,闭上了眼睛。
(六)
我们在烛光下相对而坐。
你看着我核桃一样的眼睛。
你说:“明天回去之前,用淡盐水加在茶水里敷敷吧。”
我说:“好。”
你说:“琴儿,你的父亲和母亲,每时每刻都在你的身上活着。你损伤了自己,就是损伤了他们。你心里难过,父母也会跟着难过。你要替父母,替祖先,爱惜自己。无论发生什么,都要记得,你并不是单独的。”
你说:“所有的祖先,他们随时都是和你在一起的。他们都在你的生命里,永远和你在一起。你不是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你要替父母好好地活着,替所有死去的人好好地活着。只要你活着,他们也就都能活在这个世界上,活在你的心里。无论今后怎样,都永远不要再去想,结束自己的生命。“
你说:“答应我。不管今后遇到什么困难,你永远都不要再这样去想。”
我看着你。我嘴唇颤抖着说:“好。”
这是你第二次要求我答应,不论遇到什么,都不可以自行放弃生活,要勇敢地好好活下去。
我说:“哥哥,你也要好好活着。为父母。为祖先。为所有爱你的人。为所有曾经爱你的人。”
你说:“好。”
第两百七十七章 回门(下)()
(一)
你看着我的发髻。
你看着我发髻上点缀的小花。你说:“这些花?”
这些花,就是我们在悬崖上相遇的那一天,你送给我的花。它们长在悬崖的崖壁上。它们凋谢已经很久了。但是,它们在我的心里,始终都是开放的。
我说:“吴顺带我去游玩时,我们看到另一个悬崖的崖壁上,也长了同样的花。”
我说:“昨天汉王问我喜欢什么,我就告诉他,我喜欢那片崖壁上的这些花。早上的时候,我就看到它们放在了梳妆台上。他让我选一些,簪在发髻里。”
你说:“戴着很好看。”
我说:“只可惜,好花总是不常在的。”
你说:“但汉王看重你的这份心意,会常在的。你要珍惜它。”
你说:“你要为自己珍惜,为崔陈两家和丁氏一族珍惜,更要为天下人珍惜,替整个新汉军珍惜它。”
我说:“琴儿会尽心竭力的,不会辜负大将军的期望,请大将军放心吧。”
(二)
吴顺接过了我的赏赐。他跪了下来。他说:“谢小谢君夫人赏赐。”
我说:“顺子。”
我说:“从今以后,大将军身边就没有家人了。他的一切,我就全部托付给你了。你就是他身边唯一的家人。你一定要替老爷,替夫人,替我,照顾好他。他不顾惜自己的地方,你一定要提醒他。”
吴顺说:“是。吴顺一定替全家人照顾好他。”
我看着吴顺。眼泪再一次又涌上来了,它们挂在睫毛上。
吴顺安慰说:“事情已经这样了,君夫人也不要太伤心了。他一定有他的理由。不管他做了什么,他必定都是为了君夫人好。”
我说:“我知道。这就是我的命。谁都不能怪。”
吴顺看着我簌簌而下的眼泪,再次安慰:“君夫人要是想家的话,就常回来看看吧。”
我摇头。
我说:“顺子,你不明白的。宫廷不比别处。正所谓宫门深似海。今天之后,我要再想回娘家来探望,就太难了。也许,要等到我头发白了的时候吧。”
吴顺震惊道:“啊?”
我说:“所以,差不多,这就是我们永别了。以后就算还能相见,也就都只能在汉王的宫廷里,或者年节时的朝堂上了。像这样可以随便拉家常,说说真心话的日子,也许,再也不会有了。”
我说:“作为崔家女儿的日子,从此以后,一去不复返了。”
我说:“在崔家。我就等于是死了。”
(三)
有时候,人生就会是这样的。
在你还活着的时候,你就已经死了。
在你已经死了之后,你还不得不继续活着。
凡尘中的人,在生死之间,是根本没有什么自由可言的。
我就这样结婚了。因为曾经这样结婚,之后的生生世世,我都不喜欢结婚这件事情了。它让我感到莫名的寒冷和窒息。
下一生,以后尽未来际,我都不要再结婚了。
当你清楚地看到,结婚的后果,不是生离,就是死别,没有其他,你对这件事情的向往和**,就自然而然地熄灭了。
它只是痛苦。不是其他。
从此之后,只有一种情况下,是可以去忍受那种痛苦而结婚的。那就是:为了平息另一个人的痛苦。
这就是婚姻里面,唯一真实可得的快乐吧。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第两百七十八章 过客()
(一)
在金风寨的那些日子,刘申的行宫和你的行辕,相距只有236步。
有一条简易的马道曲折相连。
为防止雨天泥泞,在马道上加铺了一些石块。
马蹄踏在这些石块上,会发出一连串悦耳的声音,像是跳荡在手指间的古筝的旋律。
你骑马经过这条小道来到我的世界。你从你驰骋的那个广袤的世界里过来,那个充满硝烟、争斗、伤害、血污、激情、恩仇的世界。
我知道你并不是来见我的。你每次过来,都是为了见我丈夫。
但是,没有关系,不管你来做什么,不管你们是否让我参加你们的见面和谈话,我都在心里盼望着每天能听到你的马蹄声。
我知道,这就是一生里还可以常常见到你的最后的日子了。
你不来的时候,或者你来了而我不能见到你的时候,我就会在心里重温你上次过来的情形,反复咀嚼其中的每个细节。你的每一个动作,你说过的每一句话,你的每一个表情,你的语气声调,你箭袖上的花纹。所以,无论你每天来或者不来,你实际上都已经来过了。
即使我被允许参加你们的会见,我也经常都并不在你们的视野当中。
和男人广阔的世界相比,女人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
你们的很多谈话都不是以我为交谈对象的。我只是作为一种亲善的背景,一种家庭的气氛而被陈列在一旁。
但是,没有关系。我愿意就这样静静地待在一旁,看着你和他说话,就很满足。
要等到你告辞的时候,我才会进入你的视野。就是那一个短短的瞬间,你才会用眼睛看着我,才会对我说话。
我等待彻夜,我等待镇日,就是为了等待这个短暂的时刻。
我每天每天活着,就是为了等待这个短暂的时刻。
或者说,我只有在你看着我,对我说话的那个瞬间,才能活着。
我一次又一次地看着你转身离去。
我的生命就这样变成了你的一次又一次转身离去。
我看着你上马,看着你骑在月光的背上。我看着月光美丽的尾巴,像仙人手中的尘拂一样飘飘荡荡。它伴随着你的背影,消失在夜色当中。
每天早晨,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你今天会过来吗?我不知道这一天能不能等到你,能不能短暂地见到你一会儿,但是,我却不仅满足而且依恋那种不确定性。
不知道你会不会来,总好过知道你永远不会再来。
然而我相信自己一直没有在你面前流露出这种盼望。
(二)
但是,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
终于你还是不再来了。
你就此从我的视线中消失,变成了书信上的字迹。再以后,字迹也消失了,变成了不稳定的含混的传闻。
再以后,某天的某个时刻,我在做某件平常事情的时候,突然之间,就感觉到了你的永别。
你就此在那个世界消失,变成了永恒的过去。
现在,那条简易的马道依然还在。但是它已经被埋在了很深的地下。除了我,已经没有人能看到它。
在它上方,是城市中心车水马龙穿梭往来的主干道。
我和熙熙攘攘的人流一样,有时候会乘坐各种车辆,呼啸着疾行,隔着厚厚的青石和泥土,在那条马道的上方经过,像流星一样划过岁月的表面,奔向某个我并不想前往的地方。
我们就这样在彼此生活的外延交叉穿梭着过来过去,像上了发条的玩具一样不可停止。
所谓的“人生过客”,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吧。
身为寿命不到百年的宇宙流萤,谁又能在这样短暂的生命微光里,大言不惭地说,这是我们的国土,我们的城市呢?就像我们身上的螨虫,不可以宣称我们的身体是它们的国土一样。
(三)
关于你,我的心愿一直是在不断退缩的。
从想要和你白头偕老,退缩到只想要作为家人和你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再退缩到只要能常常见到你,听到你说话,再退缩到只要能听到你的音讯,知道你还平安地活着,再到只要在心里还记得你的音容笑貌,只要在记忆里还能与你在一起。
就像现在,我的心愿,不过是能在故事里,和你在一起。
但是,就在这样一个退缩的过程当中,我发现了,无论我的**缩得多么小,多么飘渺,它都是会落空的。最后,一切都会流逝掉。就连在记忆中一直保存着你,也最终无法做到。
在穿越一次死亡之后,我就忘记了太多太多了。
再穿越一次呢?穿越无数次以后呢?还会留下什么痕迹吗?
就连永远记得你,也是不可能做到的吧。
然后,总有一天,我们再次相遇的时候,我们就会以为,那只是一个莫名亲切的美好邂逅罢了。
我们已经把那个亲切的来源,遗忘在无数次生生死死的记忆洗刷当中了。
我们将会不记得,我们依然还记得的了。
(四)
所有的恩爱,所有的怨仇,它们最后的结果,全都是这样的吧。不管当时是如何的铭心刻骨,最终,都会了无痕迹。
就如同梦醒了一样,梦里的一切,不管当时是如何的铭心刻骨,一旦梦醒,大多数情况下,立刻都不记得了。偶然,会有些记得的时候,但那记忆也是一麟半爪的,依稀飘渺的,无始无终的。有时候,我们会忘记在梦中发生了什么,只依稀地记得那时的心情罢了。
如果早晨醒来,你都不能记得昨夜的梦境,又怎么能记得前生发生的事情?但是,纵然你不记得了,它还是曾经发生过的。你不能因为无力忆及,就断言说,它是没有发生过的。
但是,纵然你能够清晰地忆及,所有梦里的事,也还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所有梦里发生的事情,它们都是以从未发生过的方式,在发生的。
所以,在故事里和你相处,它也会是如同流星一样地短暂的。当故事结束,或者写故事的人结束,它也就会结束了。最后,还是,别离。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第两百七十九章 速度()
我醒来。发现刘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身边了。
我起身。宫人赶紧过来伺候。
我慵懒地问:“汉王呢?”
宫人答道:“汉王早就已经起来了。他说夫人还年轻,正在需要多睡眠的时候,让我们不要叫醒夫人,让夫人睡到自然醒来。”
我问:“汉王现在在做什么?”
宫人说:“启禀君夫人,汉王说,他去园子里练剑,等夫人醒来,再来叫他一起吃早饭。”
我梳洗已毕,披了件斗篷,来到园子里。
我远远地看到刘申在那边舞剑。他舞剑的姿势很优美也很矫健,让我想起他在燕塘关冲出来从张凤鸣的刀刃下救下我的时刻。
我看到他反复地练习从剑鞘里拔剑出来。他练习了一次又一次。
我走近他。
我说:“汉王在做什么呢?”
刘申回头看到我。
他说:“琴儿,怎么不睡一会儿?我吩咐过他们了,不要吵醒你,让你睡到自然醒。”
我说:“汉王这么勤勉,琴儿怎么可以那般放逸懒惰呢。琴儿也当效仿汉王,勤奋自勉,为宫人做一个榜样。”
刘申笑道:“勤奋自勉是对的,可新婚燕尔,你也不用律己太严,怎么说,你还是我的新娘子呢。就算是在民间,新郎倌对新媳妇,也是要格外宠爱一点的。”
我的脸红了。我说:“汉王取笑。”
我说:“刚看到汉王在反复拔剑?汉王为什么要练习这个啊?”
“不可思议。”刘申说,“他的动作怎么能那么快?我都没有看清楚他是怎么做到的,他就把剑架在我肩膀上了。”
我说:“汉王在说谁?”
刘申说:“大将军啊,你那个哥哥啊!除了他,还有谁能有胆对我做这种事情呢。”
我说:“除了他,也不会有人明明能做到这种事情,但却始终无损汉王分毫啊。”
刘申不服气地说:“我就不明白了,他怎么能做到这么快呢?比我的心念转动还要快。”
我说:“有一次,他对我说过,不是让动作快起来,而是让时间慢下来。”
“让时间慢下来?”刘申奇道。
我说:“是的。他说,若心念停止,时间也就会停止。”
“心念停止,时间停止?”刘申想了想,觉得心下颇有所动,但自忖做不到。
他有点沮丧说:“心念川流不息,怎么能停止呢?我做不到。”
我说:“汉王不必做到啊。”
刘申说:“为什么?”
我说:“因为,他就是汉王的剑。”
我说:“他能做到,就是汉王已经做到了。”
我说:“他的剑,以及新汉军的所有刀剑,都是属于汉王的。”
刘申放下剑。他看着我。
他说:“琴儿。”
我说:“汉王?”
他说:“你果然是父王为我选中的妻子。你刚刚提醒得很及时,非常重要。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
他说:“我刘申,得妻若此,何幸之如。”
第两百八十章 颜观心()
(一)
刘申圣心独断,在双方结下生死同盟后,将全国兵马指挥权全权授予你的决定,在运州激起了巨大的反响。
运州的王廷迅速分裂为两派。
宰相魏国清和杨彪等人坚决支持刘申的决定,而差不多也有同样数量的老臣和将领不同程度地反对或不理解刘申的决定。
刘申遇到了他自称王以来的最严峻的一次考验。
婚后第12天,刘申的表舅颜观心风尘仆仆地从运州赶来金风寨,谒见刘申。
颜观心是汪太淑妃的表兄弟,汪太淑妃自幼丧父,和寡母颜氏一起,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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