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保持民族的**与自由,为拒绝被奴役和被同化的命运,他们选择了不断离开较为富庶的地区,不断地向人迹罕至的深山里迁移。最终,他们在且战且退中来到了这片古树参天,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他们在这里终于扎下了自己的根。
当他们终于找到安身之所时,族中已经只剩下了82个男人。今天的硰巴族就是在这82个男人的基础上繁衍下来的。目前全族也不过只有2400多人。
老汉王也曾经想要征服过这个剽悍的民族,但在付出了惨重的伤亡之后,刘申力劝父亲打消了这个念头。
刘申16岁的时候曾经代表他父亲来拜访过硰巴族。他对这个民族抵抗自己不幸命运的顽强精神肃然起敬。
就是在那次拜访中,硰巴人对刘申留下了良好的印象。刘申第一次把汉民族真挚的友谊带给了他们。
从刘申的这次来访之后,两族之间就结成了长久的盟好关系。这就是硰巴族人对周围的其他民族都敬而远之,但我们却能够顺利来访的前因。他们很爱戴刘申。
在硰巴人的村寨里,我看到了刘申当年和硰巴头领的儿子歃血结拜的盟誓碑。碑文上用汉文和硰巴人的文字写着:“世代盟好,永保和平。”
他们带我去看了刘申的官吏为硰巴人打的甜水井,看了刘申送给他们的农耕工具和种子仓库。村寨里的每一个人,无论男女老少都知道刘申。我在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燕塘关的百姓看着你的那种眼神。
这次访问,改变了我对刘申的一些印象。我更加深刻地理解了,你为什么选择刘申联盟和效忠。刘申的确是具有安抚人心、具有化干戈为玉帛的出色才能。
(三)
在硰巴山寨的晒谷场上,我看到了一件奇特的事情。
一位理发匠正挥舞着一把巨大的镰刀在给村中的男孩们剃头。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我简直无法相信世界上还有能这样剃头的人。
我看着他将那把刀锋与刀柄呈90度角的硕大镰刀在孩子们的头上舞动生风,技艺娴熟到想留哪儿就留哪儿、想剃哪儿决不留下丝毫发茬的地步,就连脖子、耳后隐蔽处的头发也全能剃得一干二净。
但我发现他从来不剃男孩们头顶的头发。
硰巴头人告诉我,硰巴男子头顶的头发终生都不会剃除。因为他们认为一个人就和这片森林中的每一棵树一样。树被剪枝后仍能够生存,但如果将其头顶的枝桠全部砍去,树就会死亡。
人如果不慎折断了腿脚、手臂,也能继续生存,但如果掉脑袋则必死无疑。头顶的头发就相当于树顶的树叶,树顶的叶子如果全部落光,也就表示树要死亡了。因此,硰巴男人头顶的发髻必须终生保留,不得损伤。
硰巴人得到了森林的庇佑,自认为是树的子孙。他们的一生都和树密切相关。
每个硰巴男人出生后,家中就会为他在族中公共墓地所在的那片森林中栽一片新树。这片新的树林就是这个硰巴男孩的生命树林,并拥有和男孩一样的名字。
等男孩满了18岁娶亲时,他就从自己的生命树林中采伐一些木材来建造房屋,迎娶新娘。
当他去世之后,他的亲属也就从他的生命树林中选择那些最大最粗壮的树,为他制作成棺材,然后将他深深地埋在生命树林中的地下。其上不立坟头,不留墓碑,而是栽上最后一棵新的树苗,结束他在这个世界上的一生。
我们来时经过的那片沉默的森林,就是所有硰巴男人的灵魂化身,就是所有硰巴男人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就是他们一生喜怒哀乐的象征。
这片森林一千年以来就这样坚定地伫立在苍茫的风雨中,就象挎刀的硰巴男人坚忍地伫立在他们永不低头的命运当中。
(四)
三天三夜的时间,有时很长,有时很短。
不知不觉中,充满新奇见闻的旅行就到了尾声了。我在吴顺和刘申臣子们的陪同下,踏上了返回金风寨行宫的归途。
我感觉有很多的话想要对你说。
我觉得分开的这三天就像过去
了一辈子那么久。我心里堵着大量的话想要对你。
我想和你说说那处悬崖的轮廓,想和你说那个悲伤的故事,想和你说那个百岁的老人,还有那个一模一样的悬崖上盛开的一模一样的花朵,我也想你说那口甜水井,那座盟誓的碑刻。
但在回来的路上我想着的所有事情,最后一件也没有能够对你说。
因为我的命运正在那里等着我。
我注定一生都无法和你说这些事情了。
我们分享生命中一切的日子,就将在我们见面的时刻,永远结束。
第二百六十八章 遣嫁(上)()
(一)
回到金风寨寨中你的行辕之后,我晚饭都没有吃,就匆匆赶来见你。
你早已接到了通报,站在住所的门口等着我。
你迎着我向前走了几步,你说:“琴儿,你回来了。”
我问:“是呀,我们回来了。你和汉王谈得怎么样了?”
你说:“都很顺利。”
我看着你的神情,我说:“怎么了?你看上去并不高兴?”
你呼吸了一下。你说:“我们进屋谈吧。你还没有吃晚饭吧?”
我们一起进门。
见到我的第一眼,你就知道吴顺没有完成他的任务。他没能让我度过无忧无虑的、快乐的三天,我看上去一点也不快乐,而且满怀忧虑。
而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有非同寻常的事情已经发生。
我们各怀心事地互相问候了几句。
然后我们就陷入了沉默。
热气腾腾的晚饭就放在桌案上。你示意我举箸,我摇摇头。
我们相对无言,默然而坐。
(二)
你抿了抿嘴唇,你站了起来。
你心绪不宁地开始在房间走动。你在漫无头绪地思考怎样开始对我说。你在混乱当中根本不记得要问我旅途中的事情。
我站在那里看着你心慌意乱。我听到你心中汹涌的波涛声。
你心里想说的话,一次又一次地冲到你的嘴边,但你就是无法开口。
看着你的挣扎,我心头陡然升起一阵巨大的惊恐。
我觉得有一只黑色的爪子从什么地方突然伸出来,扼住了我的咽喉。我被它扼得喘不上气来。
我觉得房间里的空气越来越少。我被某种强烈的不祥感压迫得无法承受。
于是,我站了起来,试图转身向门外逃去。
(三)
在我刚一转身的时候,你伸手抓住了我的胳膊。
你说:“琴儿,不要走。我有话和你说。”
我在你铁钳一般地掌握中,一动也无法再动。
你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对我的心窝刺出这一刀。你决定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它。在我感觉到疼痛和开始流出鲜血之前,就飞快地完成它。
你说:“琴儿。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
你说:“听我说。这事关系到你的一生。你要仔细地听好。”
你说:“作为你的长兄,我已经决定了,并且也对汉王承诺了,把你嫁给他。就在这里。就在后天。他承诺将会立你为君夫人,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然后就带你回运州正式册封。”
你说:“所有的事情我和汉王都已经商量好了。明天,汉王的使者就会过来下聘礼。后天,我将会把你送到他的行宫。正式的婚礼和册封,等你们回到运州之后,再行补办。”
说到这里,你感到自己的心已经粉碎。你感到来自颅内的剧烈疼痛。你不得不停顿了一下,硬起全身的肌肉。
然后,你在剧烈的疼痛中,声音颤抖地对我说:“对不起,琴儿,我没有实践自己的诺言。但我迫切需要和汉王稳固的联姻。这是我们两派势力永久结盟的唯一选择。”
你说:“请你理解,请你原谅我,请你听从我们的安排。”
你在一分钟的时间内,强迫你自己说完了对我的全部判决。然后你就站在那里,听天由命地等着我的反应。
(四)
当我听你说已经决定把我嫁给汉王的时候,耳边仿佛响了一声焦雷,一道无形的闪电当头劈下,一柄长剑穿透了我的身体。我的心脏顷刻间就变得血肉模糊。
当你说对不起的时候,我开始向一片黑暗中滑落。
当你的话全部说完时,我就失去了知觉。
在我失去知觉之前,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在做着一个恶梦。这些都只是在恶梦里发生。”
(五)
当我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并不是在梦中。
我跌坐在你房间的椅子当中。
我的嘴唇变得毫无血色的苍白。全身的血液开始逆流,然后像瀑布一样坠入一个我不知道所在的深渊。因为你这一刀刺得太深太重太快太猛,它们都没有办法流淌出来。它们只能向一个看不见的所在消失而去。
我像一具已经风干的尸体一样,全身没有一点水分,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能做,心里什么也没有。
我飘浮在夜晚的空气中,不知道身处哪个时空。
我在空气中漂浮了很久,才逐渐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这时,我听到你在呼唤我。你跪在我身前,焦急地叫着我的名字。
你说:“琴儿,琴儿,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能看见我吗?”
你声音微微哽咽着,坚持劝说着我:“琴儿,你不要这样。婚姻是喜事,女儿家早晚都要嫁人的,你要宽心一些。”
在感觉到你的声音之后,我开始感觉到你的手。
你的手还在紧紧抓着我的胳膊。它就像烧得通红的烙铁一样紧箍在我的肌肤上。
在我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之前,我的胳膊就开始挣扎。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对你说:“放开。请你不要碰我。”
我的话像皮鞭一样抽在你心上。
你的手哆嗦了一下,松开了。
你站起身来,你向后退了两步。
你就这样站在那里,不能看我,也不能不看我。
我挣扎着从你的椅子上离开。
我扶着椅子的靠背,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你说:“琴儿,琴儿,你想做什么?告诉我,你想去哪里?”
我听到自己用梦游一样的声音说:“你说完了吗?”
你说:“说完了。”
我说:“那好,你让开,我要回去。”
你说:“你要回自己房间吗?”
我说:“我不要待在这里。”
(六)
我挣扎着向门口走去。
我终于扶到了门框,我在门框上靠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跨过了门槛。
你说:“琴儿,我送你回去吧。”
我到了走廊上。我扶着墙壁,慢慢地向前走。
我说:“不用你送。我认得回去的路。”
你跟在我后面。你想要伸手扶我,但你不能过来接触我。
当我走出几米远之后,你突然几步赶到了我的前面,你挡在我的前面。
我说:“请你让开。让我过去。”
你说:“琴儿,问我个问题。问我个问题吧。让我回答你。不要这样什么都不说。”
听了你的话,我突然之间就笑了起来。
我说:“问你一个问题?你让我问你什么问题?我还能问你什么问题?”
我一边这样对你说着,一边看着你的眼睛。
你在我的目光下终于掉过头,把眼睛转向了别处。
你在我的笑声当中开始无法克制地颤抖,你的脸色变得灰白。
你声音颤抖地说:“不要这样对我笑。”
你的声音听上去,就好像你身着单衣,处在零下40度的严寒当中。
你把头掉了过去。你再也无法说话了。
我也同样一句话也无法再说。
我们就那样相对而立,掉进了沉默。
第二百六十九章 遣嫁(下)()
(一)
在那永生难忘的一天,我看着你站在我面前,无法自制地颤抖着。
你的颤抖也让我感到由内而外的颤抖。
我受不了看着你在我面前这样一阵阵寒战。
我的心像暴风雨中的船帆一样剧烈地颤抖。在这样剧烈的颤抖当中,我无法让心保持结冰和坚硬。它背叛了我的意志而开始自行融化。
亲爱的你,我怎么能够做到看着你这样地颤抖?怎么能做到呢?
于是,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对你说:“把我嫁给汉王,能为你换到些什么?”
你说:“北汉全国的军队。有了这支庞大的军队,我可以替你父亲报仇,可以永远结束南北两线的战争。”
你说:”汉王把举**队全部交给我,就等于把他的性命交给了我。唯有你在他身边,他才能够放心让我指挥他的军队。他才会信任我。”
你说:“对不起,琴儿,我生来就是要去打仗的。我必须去完成我的使命。我也不知道战争结束的时候,我是否依然活着。我不能因此而让你等待我一生。”
你说:“汉王非常爱慕你。他知道你所有的事情之后,还是非常爱慕你。他誓言会一直对你好,会一直照顾好你。”
你说:“我掌握着他全国的军队。他也不会对你不好。”
我说:“怪不得要把我打发走,怪不得要让我远远地离开。这三天,你们真是很有收获。你们做成了天下最大的一笔交易。你们各自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祝贺你们,全都如愿以偿了。”
你看着我。你说:“琴儿,现实一点,在他身边,你从此都可以有安定的生活。汉王是一个好人。”
那天晚上,我最后还是放弃了拒绝和坚持,顺从了你,让你送我回到了自己的住所。
我当着你的面把房门关上了。
然后我就一直把自己关在里面,直到出嫁的时刻到来。
(二)
我根本都不知道,当我把房门在你面前关上的时候,你已经在剧烈的头痛中坚持了10多个小时了。你随后还将在里面陷落长达数十个小时。
你靠着意志力和强力镇痛药物的支撑,什么也没有让我看出来。
除了你身边的三四个贴身侍卫和军医,你没让其他任何人觉察到你的头痛。就连吴顺,也毫不知情。
那天晚上,我没有问过你究竟为何要背叛誓言。一个人若是已经背叛了誓言,又何必还要问他是为了什么呢?他必定是觉得,背叛誓言的利益,超过了遵守承诺。对你来说,换得北汉举国的军队,其重要性,超过了和我共度一生。答案就是这样子的吧。我不用问你,也清楚地知道。而且,我不想听你亲口说出它。
(三)
房门关上之后,我就失魂落魄地靠在房门上。我再也没有力气保持站立。
我顺着房门滑了下去,瘫软在地板上。
我觉得身体没有一点重量,生命也没有一点重量,轻若鸿毛。我想我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我知道你还站在门外没有走开。隔着一层薄薄的门扇,我听到你的呼吸,还有心跳。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你动了一下。随后,你离开了房门。你转身下楼。我听到你的脚步落在台阶上。你走得很慢。因为,要过一段相当不短的时间,我才能听到你踩到下一级台阶。我想,你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下这段楼梯的。你迈出的每一步,都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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