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病床上是位老人,基思见他睡得正香,基思拉上两张床外面的隔帘,这样可以部分挡住门外人的视线。他能看到左边不远处的护士值班室。
基思打开壁橱,看到他的手提箱和短途旅行包塞在里面,还有他的公文箱和一只大塑料袋,里面装满了各种男女衣服和化妆用品。他拉出手提箱,脱下住院服,很快穿上了他那套蓝色的意大利真丝西装。
在那只警方用来归放零散物件的塑料袋内,他找到了他星期天穿的牛仔裤、衬衫和风衣,但找不到他的皮夹和汽车牌照。显然,这些东西在当地警方手中。在塑料袋的底部,他看到了棕白两色的玩具熊。他拿着它瞧了一会儿,然后把它扔回袋里。
基思打开公文箱;自安妮打开它后一直没锁上过,毫无疑问,警方打开检查过,但所有看得见的东西似乎都是无害的。他按了一下箱子的假底,它弹开来。他掀起假底,看到他的护照仍在里面,还有各种面值的几百元钱也都在,他把钱放进上衣口袋,然后将除了公文箱之外的所有东西统统塞回壁橱去,关上门。基思拎起公文箱迅速而果断地走进过道,左右扫视,发现电梯在右边。他径直走向一部开着门的电梯,与医护人员一起进去,下降至底楼门厅。
在门厅里,他看到一名穿制服的警察坐在椅子上读一本杂志;他对面有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基思估计是名侦探。
基思走出门,见一辆出租车正有人下来。他上了这辆车的后座,对司机说:“请去机场。”
司机将车驶上机场公路。基思注意到,现在来去都还是高峰时间,但他们离开托莱多开得还算快,路边的商业带白天看上去是另一个样子。他看到了右边的雪佛兰车行,却看不到他的雪佛兰车。再过去,在公路对面,他看见了韦斯特威汽车旅馆的招牌。
他弄不明白巴克斯特是怎样找到他们的,可他猜想,搜寻进行得十分仔细,以致终于发现了他留下的仅有的两条线索:机场与保安人员的谈话,导致地区搜寻,最终找到了韦斯特威汽车旅馆,尽管它的招牌被弄暗了,美国决不是一个极权国家,但它比基思曾经到过的任何极权国家都拥有多得多的警察,拥有更先进的设备、更大的机动性和财力。然而,仅仅在机场时的坏运气却如此迅速而彻底地改变了那个晚上的结局。
基思知道,如果这件事想得太多,如果让愤怒和内疚占据心头,那么他将无法完成他必须做的事,他把此事抛到脑后,考虑着下一步的行动。他不想再做许多次尝试,如果要做的话。但他需要的是再做一次。
出租车到达机场,司机问:“在哪儿停车?”
“就停在那边靠近美国航空公司招牌的地方。”
司机把车停在候机楼前,说道:“请付十二元七角五分。”
基思给他一张二十元的钞票,拿了找头,付了小费。
他走进候机楼,转个圈子,从二十英尺外的另一扇门出来。他站在路沿上,看了看手表,完全装成一个实业家刚下早班飞机的样子。以前他到过这机场许多次,熟悉内情。他不理睬排成长队的出租车,而对行李搬运员说:“这里有人愿意跑长途吗?”
“有。你上哪儿?”
“莱马。”
“行。”这行李员向停在坡道对面停车场内的一辆改装的小货车做了个手势,问基思,“行李呢?”
“没有。”小货车停下,基思给行李员两元钱。一个瘦瘦的、二十岁左右的小伙子跳下车,问道:“你上哪儿?”
“莱马。多少钱?”
“嗯……我算算……大约两小时,所用汽油,再加回程……五十元不算多吧?”
“听起来还可以。”基思打开乘客门上车,司机也上了车,车子开动。开出机场后,小伙子伸出手说:“我叫查克。”
基思同他握了握手。“约翰。”
“认识你很高兴。”
“这车不错。”
“是吗?是我自己改装的。”查克向基思详细介绍了改装这辆新型道奇车的情况,查克目前失业,他在机场靠削减固定的出租车价格拉生意,以此挣钱来维持昂贵的给车身镀铬的习惯。查克结束他的自我介绍后,车已到75号州际公路上,向南行驶。
基思刚想催查克开快些,因为他已经迟了,但查克已将货车加速到每小时七十五英里。查克见他看着计速器笑了,说道:“75号公路,我开七十五英里。幸亏我们不在106号公路上。”他又说,“喂,如果你感到太快,告诉我一声。”
“正好。”
“是吗?好。我有最好的反警装置——就在这里。”他拍拍仪表板上的雷达探测器。“让他们见鬼去吧。”
“对。”
他又加速到八十英里,问道:“你从哪儿来?”
“纽约。”
“是吗?你喜欢纽约?”
“那地方还不错。”
“我从来没去过。”
基思感到一阵头痛,他的胃也翻腾起来。他不知道这是因为乘车,还是挨打的缘故。也许是因为查克。
查克瞥了他一眼说:“我不想打听你个人的私事,可看起来有人把你打得够呛。”
基思没有照过镜子,反正照不照都一样,但他还是拉下了汽车挡风玻璃上方的遮阳板,上面有面化妆用的小镜子,周围有粉红色的小灯,他照了照自己。他的左太阳穴又青又紫,稍稍有点肿;右眼下有一个伤口,涂上了碘酒,但没有缝线。他看上去脸色苍白,眼睛周围有黑圈。
“你遭到行凶抢劫了吧?”
“不,发生了车祸。”
“天哪!嗨,你到这里出差?”
“不错。”
“没带行李?”
“没带。今晚就回去。”
“我说呢。你要我等你吗?等候费每小时五块钱。”
“说不定。”
“想听收音机?还是音带?”
“收音机。”
查克打开收音机,是个剧烈摇滚乐电台。
基思按了扫描钮,一连串电台随之而来,每个台停留大约十秒钟。后来基思锁定托莱多的一个新闻台,听国际新闻;这节目使他和查克差不多同样感兴趣。最后,电台报告当地新闻。
新闻播音员说:“州警察局今晨宣布,他们打算审讯基思·兰德里,斯潘塞城绑架案的嫌疑犯。兰德里,斯潘塞城人,目前在卢卡斯县医院内,因在机场公路一家汽车旅馆内遭一名或数名不明身份者的攻击而头部受伤,在斯潘塞城警方指控兰德里绑架安妮·巴克斯特——斯潘塞城警长之妻以后,他成了星期日晚上和星期一清晨全州的搜捕对象。在汽车旅馆内并未发现巴克斯特太太,而斯潘塞城警方已通知州警察局说巴克斯特太太安然无恙,现已与她的家人团聚。根据官方消息,调查将继续进行,当局希望查明攻击者身份,再决定对兰德里指控何种罪名。”
基思又按一下按钮,换了一家“西部乡村音乐”台。
查克说:“有点意思,是吧?”
“什么?”
“绑架案,他们发现那家伙就在机场附近。”查克开始议论起这件案子来了。“他们好像把所有的材料都弄到电台、电视上播放。我在想,妈的,如果那是我的女朋友什么的,警察们准保不会那么鸡飞狗跳,可你要晓得,这次是为了一名警察。那女人好像是个良家妇女,还有两个孩子,丈夫是个警长,所以,不管怎样,他们得找到她……又说他们从来没找到她,真是怪事。但州警察到了这家旅馆,好像是个按钟点收费的那种地方,就找到了绑架她的那个家伙,他被打得半死,可没人知道那女人哪里去了——当警察到那旅馆时,住宿的人都早跑光了,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那儿的人,唯一的见证人是个旅馆经理什么的,警察又不说他谈了些什么情况。我看这是两个男人之间的事,兰德里和另一个家伙,他们争吵着谁先和她睡觉,其中一个狠揍了另一个,然后带着他老婆出走了,而且他们都是白人。你能相信这些鬼话吗?”
“鬼话连篇。”
“你说得对。现在他们又说这个妻子与家人团聚了。州警察说,这个丈夫,警长,现在……在什么之中……?”
“震惊?”
“嗯,是,不过……隐居。对,隐居之中。避风头,你知道吗?”
“噢。”
“你觉得怎么样?两个男人,对吧?那就说明问题了。警察说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真是不可思议。见鬼,他们一定逮住了去旅馆开房间的家伙,他们也逮住了狠揍他的那个家伙。他们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不肯泄漏秘密。他们有时会那样做的。不过,这里有点怪。那女人是怎样脱身的?你知道我的想法吗?丈夫付了赎金,警察们不想说有个警察付了赎金。对吧?”
“有可能。”
“我真该当警察,喂,你想喝咖啡吗?前面有个停车点。”
哦,他想喝咖啡,他想吃东西,还想刮掉三天来长出的胡子茬,刷刷牙,洗个澡,但他却说:“不,我有急事。”
“好吧。”
他们出发后大约半小时,基思看到了15号国道的出口,方向往西,他说道:“我们从这里转弯出去吧。”
“这里?”
“我必须到一家律师事务所去取些文件。”
“好……在哪里?”
“说不准。我会给你指路。如果时间长,我会多忖你几块钱。”
“没问题。”
他们在15号国道上往西行驶。基思指引查克东拐西弯开过许多条道路。基思估计,万一以后小伙子被人查问,他也回忆不起这些路来。
查克说:“你把这些路都背出来了,是吗?”
“那当然。”
“是哪个城镇?”
“是个农场。律师住在农场。”
“好的。”
他们开上22号县级公路。当他们临近他的农场时,基思发觉有点不对头。建筑物的空中轮廓不对头——没有房屋了。
基思站在烧焦了的废墟前面——这地方曾经是他的家、他父亲的家、他祖父的家。
查克说:“天哪……你认为人都逃出来了吗?”
基思没有回答,他看看建筑物,然后望望无边无际的玉米地、深蓝色的天空及远处的林木线。
查克问:“现在你想干什么?”
他想干的是坐在地上,看着这房屋,一直到太阳下山。然而,他必须干的却是别的事。
从他走出医院到现在才过了一个小时多一点。医护人员不会马上发现他走了,而当他们发现后,先是院内寻找,一阵忙乱,最后才会通知托莱多地区警方。基思估计,在通知州警察之前会有一段时间差;在有人想到要通知斯潘塞城警方之前,时间差会更长,而斯潘塞城警方,毫无疑问,并不以快速反应而闻名,他们要找他的第一个地方仍然是这里。他跳回小货车上。
查克坐进方向盘后的驾驶座。“上哪儿?”
“斯潘塞城。”
第三十六章
他们驱车进入斯潘塞城。查克说道:“嗨,那是警察局。真是巧合,不是吗?我是说,你大老远的从纽约来,在发生这起绑架的地方结束旅程。这小城看样子不错,律师事务所在哪里?”
“在他的另一处住所。从这里转弯。”
基思将查克指引至小城北区。几分钟之内,他们到了威廉斯大街,基思并不指望安妮和克利夫·巴克斯特会坐在家甲谈话,试图消除夫妻间的分歧。他们隐居了,而威廉斯大街不是隐居之处。货车经过那幢房子,基思看到车道上停着白色林肯车,但没有其他迹象表明有人在家,也没有明显迹象表明这房子被人监视着。他对查克说:“靠这边停下。”
查克将车靠路沿停下。
也许现在斯潘塞城警方已经知道基思·兰德里从医院逃跑了。如果他们真的知道,他们的第一个想法也许是兰德里正在逃离本州。可他们第二个想法很可能是兰德里正在返回斯潘塞城,尽管他们认为这是个不太可靠的猜测。他们仍然会处于某种警戒状态,也许会监视农场。但基思知道有两个地方他们不会指望见到他:警察局和巴克斯特家。
基思下了车,说道:“停大约十分钟。”他拎着公文箱走向巴克斯特家。这是个凉爽的早晨,门廊里没人,街上也根本看不到人。他走上车道,向屋后走去,如果有人从窗口监视,他那套体面的蓝色西装和公文箱会给人一种有社会地位和合法行动的印象。
院子一端有个狗房,但基思看不到狗,也听不到狗叫。
基思走到后门廊,打开纱门,试了试后门把手,但它是锁上的。他看了看邻近两家的院子和周围房屋的窗口,透过高高的树篱,没有见到任何人。他用腿顶开纱门,用公文箱的一角砸碎一块窗玻璃,手伸进去将门锁打开。他很快溜了进去,随手关上门。
基思环视了一下厨房,注意到它清洁整齐。他打开冰箱,发现几乎是空的,这也许不是通常的样子。显然,巴克斯特一家出门了,将有一段时间不回来。
他打开地下室门,走下梯子。他发现了那间私室,打开灯。墙上挂着几十个动物头的标本;他还看到可以放十二支步枪或猎枪的枪架。这枪架完全空了。
他又顺梯子上来,看了看餐室和起居室,再次注意到一切都整洁而有条理。他打开门厅里的衣柜,里面只有一件男式雨衣、一件警用大衣和两件女大衣。所有的便服和冬天穿的外衣统统不见了。
基思上了楼,瞅瞅一间男孩卧室和一间女孩卧室,又瞅瞅一间用做家庭办公室的房问。他走进办公室,四处乱翻,取出几张电话号码卡片,然后离开,他找到了主卧室,打开两只衣橱。衣杆上只挂着连衣裙之类,所有可能有的便装、户外装和鞋子都不见了。在克利夫·巴克斯特的衣橱里,有四套整洁的警服——两套夏装和两套冬装,连同附带的鞋子、帽子和皮带。梳妆台的抽屉已经拉开,大部分内衣都不见了,基思对他们的行踪已猜出八九分。根据他们带走的东西来看,巴克斯特打算出门很长时间,也许永远不回来了。最重要的是——如果她的衣服不在是个真实的迹象,那么看起来安妮还活着,他打算让她活下去。
基思进入主浴室,见医药柜打开了,水槽里有一条带血的毛巾,脸盆里有血,柜台上有一盒纱布、一卷绷带和一瓶碘酒。地板上放着巴克斯特的棕黄色警服,裤子上沾着已干的血迹。
基思回想,向左或向右一英寸左右,也许再深半英寸,他就割断了巴克斯特的股动脉。再好一点的话,如果他早一个小时到达托莱多机场,那么他们现在已经在华盛顿了,如果星期四他不同阿代尔一起到华盛顿去的话,他和安妮现在已经在罗马了。如此等等。老是想着时运不济没有什么益处;重要的是,他和安妮都还活着,命运又给他们一次重逢的机会。
他从地上捡起巴克斯特的血污裤子,回到主卧室。像这所房子的大部分地方一样,它有一种乡村风格——橡木家具、带钩的小地毯、轧光印花布窗帘和干了的花。这使他想起,尽管安妮的婚姻不幸,或者也许正因为如此,她花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治家,使布置陈设的细微末节都带有家庭的温馨。他猜想她这样做是出于自豪,或者出于一种需要,需要为她的孩子或她的朋友和家庭展示一个正常的环境,但也出于一种对生活和婚姻的渴望,在某种程度上反映出她创造的安宁和互相关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