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思茫然地望着她,显然已经记不得了。
她说:“这就是丹妮斯四世。”
他想起来了——他曾在六三年的夏天送给安妮一条混种小狗。他们根据“兰迪和彩虹演唱组”唱的那首风靡整个夏季的歌曲给它起名“丹妮斯”,基思站起身来,看着安妮,“它是……”
“它是丹妮斯的曾孙女。丹妮斯是七三年死的,但我留下了她的一个小仔,并给它起名‘丹妮斯二世’。后来,它也生了小仔,再后来……我……我想,这只是一种联系……我真是多愁善感,而且挺傻。你了解我们这些乡村女孩子……”安妮瞧着那狗,此刻它正在扒基思的鞋带。她又望着基思,说:“狗的生命是短暂的,不过……它们不会自寻烦恼。”
基思对着这狗沉思了一会儿,意识到这狗代表着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爱与忠实,代表着对逝去的岁月的追思。“我简直不敢相信你会这样做。”
“我没有多少别的……”她勉强笑笑,说道,“要是克利夫知道的话……他有他自己的狗,但这条是我的,而且这条狗恨他。实际上,那些狗都恨他。老丹妮斯曾经咬过他。”她大笑起来。
“狗都有很好的判断力。”
她又笑了。“克利夫曾问我从哪儿弄来的丹妮斯,我告诉他是我的守护神送给我的。”
基思点点头,却没吱声,这狗突然跳起来,似乎嗅到或是听到了什么,在谷仓附近追逐着。基思看着看着,往事如潮水般涌现在他的脑海里,他说不出话来了。
基思记起了第一次在学校里看见安妮·普伦蒂斯的日子,又想起了他俩开始恋爱的那个夏季:他俩在一起散步;他和安妮一家人在门廊上闲聊;他跟安妮一块儿去城里买冰淇淋苏打;同她手挽手看电影;触摸着安妮柔美的肌肤和柔软的秀发;闻着她身上的芳香;跟她第一次接吻。对性的那种紧张感简直让他发狂,而在那个年代偷尝禁果的可能性几乎等于零,然而,有一天晚上,她家里的人都出去了,他来到她家,他们一起坐在门廊上,约有半个小时,她几乎一言不发。起初他对安妮的漫不经心有些恼火,后来不知怎的,没有一句话、一次触摸,甚至一个明显的眼神,安妮用一种至今他都没有完全理解的方式让他知道她想做爱。基思记起来,当时他是那样惊慌失措,以至于差一点逃回家。但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对她说:“我们到你的房间去吧。”那个晚上之后,他的世界和他的生活都改变了。
基思回忆起,几天以后,他决定从朋友那儿弄一只刚出生的小狗仔送给她。他当时不懂得做爱后应该送花给女方,从那时起,他送给女人的礼物多了起来,从她们那儿得到的回赠也是如此。但这条小狗是他送给姑娘的第一件礼物;更为重要的是,她的回赠——她自己——是他一生中得到的最好的礼物。
他说:“你信中从没对我谈起过丹妮斯。”
“我……我想不出一个提到丹妮斯,而又不让自己听起来像个过于伤感的、害相思病的女人的好办法。”安妮吸了口气,在暗淡的光线里凝视着基思,“于是……这些狗让我每天都想到你。”她笑了笑,“你觉得受侮辱了吗?”
“不,我感动得不知说啥好。”
“我太多愁善感了,对自己没好处……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有一个大衣箱在姐姐家里,里面装满了关于基思·兰德里……情书、班级舞会的照片,以及我们在高中和大学的年鉴……情人节赠卡、生日贺卡、一个玩具熊……还有其他的一些东西。我太蠢了,竟然会在结婚时还保留着它们。克利夫发现了我的一个箱子——里面没有信、照片或诸如此类的东西,但有些你给我买的小礼物和纪念品。我猜想,他认为这些东西不是我的女朋友送的,他就把它们全扔了。”她接着说,“我什么话也没说,因为我想做个忠实的妻子。不过,就在那时候——如果不是在那以前的话——我意识到自己嫁错了人。”沉默了片刻,她又说,“现在我得走了。”
“你把东西留在你姐姐家吗?”
她望着他,“是的……我不敢把东西带回去,怕克利夫正好在家。怎么了?”
“很好。我们走吧。”
“上哪儿?”
“到你姐姐家。我们走吧,就现在。”
“不,基思——”
“就现在,安妮,不要等到明天、下个星期或是明年,就现在。你姐姐喜欢狗吗?她正好可以养一条。”他一把将她拉入怀中,亲吻着。
安妮将身子挣脱出来。“基思,不……我是说……我们真的要走吗?现在?”
“一刻也不耽搁。把你的车丢在这儿。我车上的东西还没拿下。叫上丹妮斯。坐到我的车里。”他走进房中,拿了钥匙,关了灯,又从厨房里的一本拍纸簿上撕下一张纸,在上面写道:“克利夫,滚你的蛋。”他在下面签了名,然后走出房门,来到雪佛兰车旁。他问安妮要了她的车钥匙,她给了他。他问:“你想在车里给他留张条吗?”
安妮瞥了一眼基思手中的纸,回答说:“不。他从来也不给我留条。”
“那好吧。”基思跳进安妮的汽车,开到谷仓前。他下了车,拉开谷仓门,将林肯车开进去。他把给克利夫的留条放在驾驶座上,接着又将谷仓的门关上,回到雪佛兰车旁,他将钥匙还给安妮,然后发动雪佛兰车。汽车驶下车道时,她问他:“你在我的车里给他留条了吗?”
“留了。小事一桩,而且还带点孩子气。”
“条上写了些什么?”
“几个字,当然不会是‘生日快乐’。”
她微微一笑,但没有说话。
他把汽车开出车道,安妮坐在他的身边,丹妮斯在后座上,他的行李放在车尾的行李箱里。
基思向南转弯,朝着查塔姆县驶去。好一会儿他们俩谁都没说话,后来安妮说:“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事发生了。”
他瞥了她一眼,发现她目光直视窗外,有点恍惚,或者也许是有点害怕,他问她:“你没事吧?”
安妮点点头,然后望着他。“这事真的发生了。”
“是的,而且不能回头。”
她再次点点头,然后把手上的结婚戒指和订婚戒指褪下来扔出车窗。“不能再回头了。”她将身子靠过去,吻着他的脸颊。“我爱你。”
他感到她的眼泪滴在了他脸上。他说:“我一直都在思念你。”
第二十九章
晚上七点半过一点,基思和安妮驱车来到了这座维多利亚式的红砖房子前。安妮跳下雪佛兰车,泰莉也从房子的侧门里走了出来,除了几声基思弄不懂的尖声叫喊之外,她们俩一句话也没说,就向对方跑过去,紧紧地拥抱着、亲吻着、蹦跳着,像两个女学生。基思认为这份欢乐主要是他带来的,可她们俩此刻却忘了他的存在。过了一会儿,泰莉才跑向基思,拥抱了他。她说:“哦,看谁回来了。”
“是啊,这次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噢,基思,我早料到会这样的。”
安妮站在基思身边,挽着他的臂膀。基思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一个获奖者,正在等待拍照。安妮对泰莉说:“我们要去……”她望了望基思,“我们要去哪里呀,亲爱的?”
“去纽约。”基思回答说,那不是他们将去的地方,但基思清楚这不是一次秘密行动的结束,而是一次逃亡行动的开始。
安妮接着说:“然后我们去罗马,对吗?”
“对。”
此时还待在雪佛兰车里的丹妮斯开始叫唤起来。安妮对泰莉说:“我们是临时决定的,太匆忙了……你能帮忙照管丹妮斯一段时间吗?”
“我很乐意。自从孩子们离开家后,我们还没养过狗呢。”安妮打开车门,那狗从车上蹿下来,开始在房子四周跑来跑去。在基思看来,它好像早已熟悉这个地方了。
侧门又开了,从里面走出了泰莉的丈夫拉里。他比基思记忆中的要高大些,超过六英尺。他的体重比以前有所增加,头发也掉了一些,但看上去仍强壮有力。他向妻妹打了招呼,然后握着基思的手说:“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我也是。”
基思记起,拉里是那种体格健壮、沉默寡言的人,像这地方的许多男人一样,从来不说废话。事实上,他也说话不多。基思记得有天夜里曾和拉里·英格拉姆在斯潘塞城的某人家里喝啤酒,许多杯下肚后,拉里仍说:“我要再来一杯。”基思记不清他还说过哪些话,拉里不爱打听别人的事,因此基思主动说道:“安妮和我打算一起走。”
拉里点了点头。
“我想,这不会引起你和克利夫·巴克斯特之间的任何矛盾,除非他知道我和安妮来过这里。”
拉里耸耸肩膀。
“不知怎的,我觉得你能应付得了。”
“是的。”
“我原来就是这样想的。”
泰莉对安妮说:“你能待一会儿吗?”
安妮瞥了基思一眼,基思说:“我们真的该出发了。”
“好吧。”安妮的目光与基思相遇,他觉得,她似乎想要从他那儿再度得到保证。
基思对安妮和泰莉说:“我们不会遇到麻烦的,我们不必穿过斯潘塞县。”
泰莉点点头。“那就好。”
基思注意到拉里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这时又从侧门走出来,扛着一只箱子和一个睡袋,一言不发地将它们放进雪佛兰车尾部的行李箱里。
安妮谢过拉里,又对基思说:“我把我的东西也拿来了,就放在购物袋里,可泰莉要借给我她的行李包。”
基思问:“全在这里了吗?”
“全在这里了。我的行李一向简单。”
“看来,我会喜欢和你一块儿旅行的。”
安妮笑了笑,说:“我可以在路上买我需要的东西。”
“对。”
泰莉对安妮说:“我会把两封信寄给孩子们的,明天早上我去看妈妈、爸爸,我也会在路易丝姑妈家停一下。”
基思本想立即上路,却又对安妮说:“为什么你不从那个纪念品箱子里拿些东西带上?”
安妮嫣然一笑,“你真是个浪漫的人。”她望着泰莉,“你不觉得他像个洋娃娃吗?我可以进去开那个箱子吗?”
“当然。进来吧。”
两个女人进了屋子,基思转身对拉里说道:“你是查塔姆县的副治安官吧。”
“名誉上的。”
“你家里或是你车上有警用无线电吗?”
“都有。”
“你在这里能监听到斯潘塞城警察局的信号吗?”
“有时能,但信号弱。”
“那斯潘塞县治安官办公室的信号呢?”
“嗯,信号要强一些。”
“今天晚上你能监听一下吗?”
“当然可以。”
“过一会儿你能打个电话给查塔姆县的治安官吗?问问他是否有通告搜寻我的雪佛兰车和她的林肯车。”
“行。”
“我会从路上打电话给你的。”
“好吧。”拉里又补充道,“我说,你开我的车吧。”
“不,我不能这样做。”
“当然能。”
“拉里,听着,我知道你能够对付那家伙。但我不想让他知道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同你及你的太太有什么联系。”
“不要紧。”
“如果我开走了你的车,那会给你惹麻烦的。那个狗杂种就是等上二十年也会来报复。”
“别为这个担心。”
“我很担心,看,不管你是否乐意,他是你的亲戚。他的孩子是你的侄女、侄儿,而你的孩子又是他孩子的表兄弟;你们现在是姻亲关系。别搞得你们亲戚之间不和,我开自己的车不会有事的。”
拉里不吭声。
基思接着说:“告诉你实话,我是不想让女人们受到惊吓。”
拉里点点头。
基思说:“我认为几小时内不会发布搜寻通告。他们会首先找安妮的车,而后也许再找我的。我有这段时间就够了。”
拉里思索片刻,说道:“你要尽可能沿着州际公路走,这些公路上是不会有任何县警察的。”他又补充说,“我认为州际公路上的巡警不会接到任何搜寻通告,除非巴克斯特提出特别的指控。”
基思回答道:“他在法律上无法指控我。”
“不过……你永远不知道他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堵截你并不难,他们抓住你,就会去通知他的。”
“我明白。”
“她的车在哪儿?”
“为什么要问这个?”
“噢,如果安妮的车就停在路边或是某个停车场,而她又不在附近,巴克斯特肯定会给州警察局打电话,说他的妻子被人绑架了。”
基思点点头。
“如果她的车在家,而她人不在;或者没人找得到她的车,那么许多警察就会认为这是家庭问题,或是没有问题,直到他们得到更多的消息。懂吗?”
基思再次点头,然后说:“她的车子已经藏起来了。”
“那就好。”
不好,基思心想,如果他们在我家的谷仓里发现它。
拉里说道:“你在查塔姆县会平安无事的。我能保证这点。”
“谢谢。”
安妮和泰莉走了出来,基思看到安妮怀里抱着一个玩具熊。安妮向两个男人望望,问道:“一切都没问题吧?”
基思想,安妮问这话是由于太敏感或太紧张之故,或是因为基思和拉里都不是那种面无表情的男人。基思答道:“一切正常。你找到什么了?”
安妮把玩具熊扔给基思,基思细细端详着。“我没给过你这个。是别的男朋友送你的吧?”
安妮笑了笑,对泰莉说:“我告诉过你,他好挖苦人,而他还自以为很逗。”
基思说:“好了,我们该出发了。”他同拉里握手道别。“再次感谢你。”
安妮拥抱她的姐姐,“你真好,谢谢。我会从纽约打电话来的,哦,我想我都快要哭了。”
她又拥抱了一下拉里,他说道:“多保重。别牵挂这里的事。”
基思正要去握泰莉的手,突然厨房的电话铃响了。他们都站在原地没动,每个人的心里都闪过同一个念头。
基思对泰莉说:“也许该你去接。”
泰莉点点头,急忙走进厨房。基思、安妮和拉里也跟了进来。
泰莉拿起墙上的电话,说道:“喂?”
基思可以从泰莉脸上的表情看出,这电话不是她的孩子们打来问好的。
泰莉一边听,一边望着其他三个人,然后对话筒说:“不,克利夫,我没有见到她。”
安妮抓住基思的手,似乎她丈夫突然出现在电话里使她感到不安。
泰莉对着话筒说道:“不,她昨天早上来过这儿,我留她吃了午饭。今天做完礼拜后我路过你家,我看到她……不,她没有提到要上哪儿……不过,她的确说过她要采购许多东西……不,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昨天不去……”说到这里,泰莉向话筒吐了吐舌头,虽然气氛紧张,但大家不禁都笑了。
泰莉说道:“我怎么会知道她车里的电话有没有毛病?”泰莉听了一会儿,令在场的人吃惊的是,她突然说,“瞧,克利夫,你为什么不停止跟踪我妹妹?我厌烦……”泰莉又听了一会儿,然后说,“克利夫,见你的鬼去吧。”她挂断了电话,说道,“真过瘾。”她望着基思、安妮和拉里,问道,“你们已经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吧!”
拉里问他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