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将酒洒了一半儿在空中,另外半碗一饮而尽。
六七十度的老白干儿一口气闷掉小半斤,纵使是入云龙,脸色也迅速被烧了个通红,抹了把脸上的泪,他又举起第三碗酒,如同红胡子正坐在自己对面般,认认真真地说道:“您老年纪大,我就不多劝了,这碗我就自己干,您老随意。”
说罢,又是一口闷下,碗中半滴酒水也洠в惺!
跳动的火光中,入云龙的脸色红得像血,两只铜铃般的大眼睛却宛若星星一般明亮,只见他抓起酒坛,将里边剩下的所有酒水都倒进了碗中,憨厚地笑着向红胡子举了举,再度说道:“三碗酒敬完了,最后我跟您表个态,您老尽管放心地睡,咱们喇嘛沟游击队在您活着的时候上下一条心,在您老去后,也不会有孬种跳出來,违背您老的意思,您老把旗子交给了我们这些后生晚辈,我们这些做晚辈的再不争气,也绝不敢让这面旗子蒙羞,哪天我们这些不争气的也睡过去了,还有小郑、巴图和小徐,还有他们的孩子,孩子的孩子”
说到最后,不但他自己满脸是泪,周围的干部战士们也都已经泣不成声,大伙都想起王胡子平素对大伙的真诚,亦想起老人家临终前念念不忘的心愿,如果老人家还活着的话,肯定会因为游击队目前各项事务都举步维艰而感到难过,更不会容忍某些干部因为张松龄资历比他们差就对后者的命令敷衍拖沓,甚至放纵手下的战士们阳奉阴违。
人都有私心,但在某几个高大的身影面前,私心却如同春末时的残雪,很容易就被阳光照得无影无踪,当大家伙搀扶着步履已经有些蹒跚的赵天龙返回营地时,周围的气氛已经与前几天大相径庭,特别是一些曾经出于嫉妒或者其他种种原因偷偷给张松龄制造过障碍的干部,此刻都表现的极为热情,非但主动出谋划策帮忙解决国际营的善后事务,还将前一段时间的始终拖着洠в薪饩鑫暑},主动给出了补救方案,仿佛突然间头脑就变得非常清楚了般,手脚也变得格外利落。
这些变化虽然细微,但是张松龄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心里约略感觉到有些苦涩,但旋即,就决定忘掉所有不愉快,把目光尽量放到更远的地方,红胡子临终前那个下午叮嘱他的话,当时听起來虽然凌乱而且啰嗦,随着时间的推移,却一点点显出清晰的脉络的具体的指向,老人家生前已经看到了许多人这辈子都不可能看到的事情,老人家把自己看到的和预测到的事情,都毫无保留给了他,老人家把这些留给他,不是希望他在处理游击队的内部矛盾时总是能立于不败之地,而是希望他能让头顶的红旗继续飘扬下去,直到照遍整个中国。
正在心中回忆着红胡子生气的诸多叮嘱,大队指挥部已经到了,赵天龙伸手推开门,不由分说将张松龄先推进去,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带着体温的小本子,大声说道:“你私下给我的十根金条,都被我卖到黑市上换现大洋了,本打算给红爷他老人家买根百年老参,后來交通员说红爷已经用不到了,就托一些江湖上的熟面孔收购了一批消炎粉、急救包和西药,剩下的钱数和具体开销账单都写在本子上,每一笔后都有小郑和我两个人的签字。”
“金条,张胖子居然自己掏金条补贴游击队。”跟在后边的干部们闻听此言,心中俱是一愣,张松龄的家境比较宽裕,这一点,大伙都是知道的,并且还有人因此而私下怀疑过张松龄对'***'事业的忠诚,而现在,他们才意识到自己以前的想法有多狭窄,一个对事业不够忠诚的人,会为这个事业倾尽所有么,要知道,这可是别人几辈子都积攒不起來的财富,他却悄无声息地拿出來给游击队买了能够救命的药品,连感谢都洠氲交换匾簧
“你给我看账本儿干什么,那里头又不是我一个人的钱,你师父留给你的那些老婆本儿,比我的只多不少。”张松龄却不肯贪他人之功,摇摇头,低声回应。
“既然捐给了游击队,就已经不是我自己的了,你这个大队长,当然需要把帐查清楚。”赵天龙瞪了他一眼,再度大声强调,“这是规矩,不能因为我捐了钱,就有资格带头不遵守它。”
这话说得相当在理,令周围的干部战士们佩服得连连点头,张松龄无奈,只好把账本接了过來,在灯下粗略地翻了几页,果然,每一笔进账和出账都记录得非常清楚工整,并且签名都是赵天龙和郑小宝两个,甚至连二人吃饭、住店的开销都是如此,从无疏漏。
“一共拉了三大车药品,回來路上,为了掩人耳目,我们又买了些伪满洲国产的粗布、蜡烛、铁钉之类的杂货,堆在了上面,还花钱雇了几个熟悉沿途关卡的伙计,如今货物已经送到了前营的仓库里,伙计们也让交通员老何带到山下去休息了。”趁着张松龄翻看账本的时候,赵天龙继续大声汇报。
如果不论资排辈,他可能是最有机会与张松龄竞争游击大队长的人选,然而自打见到后者的那一刻时起,他就主动把后者摆在大队长的位置上,自己则甘心做左膀右臂,很多干部看在眼里,愈发对自己曾经的那点儿小心思感到惭愧,同时也愈发清醒的认识到,张松龄接任黑石游击队大队长的事情,已经彻底无法更改,哪怕上级部门对红胡子的这一安排有不同意见,出于稳定队伍的目的,也不会再轻易做出“纠正”。
张松龄当然也知道今晚赵天龙所做的很多事情,都是在努力帮助自己掌控队伍,感激之余,也尽可能地端正角色,想了想,指着账本上的一笔数字低声问道:“怎么粗布和蜡烛卖得这么贵,伙计工钱却是每天才给两角钱,小曰本儿不是在长春那边开了很多工厂么,怎么东西卖得比口里还贵了许多,。”
“这还是拖熟人的批发价,如果在市面上零售的话,还要贵上两成。”赵天龙很是惊诧张松龄对价格的敏锐,想了想,认认真真地回应,“小鬼子在长春那边开了许多工厂是不假,但生产出來的东西,据说大多数都直接装了船运回他们本国去了,留在当地卖的很少,并且严格控制南边來的货物数量和价钱,不准他们跟本地货竞争,至于给伙计的工资,我也是问了当地的生意人,按照正常行情给的,小鬼子的工厂在当地是出了名的工钱低,活重,并且老板和监工都拿进厂上班的伙计不当人看,稍有不顺眼,就扣上个赤色份子的交给警察局,然后,人就被押送到小鬼子开的矿井里头,一直干到死都不会放出來。”
“缺德。”“该死。”“早晚这笔帐得跟他们算清楚。”洠У日蕴炝鸦八低辏芪б丫炱鹆艘黄吲穆钌蠡镆郧耙埠扌」碜樱骱薜亩韵笾幌抻诰耍杂谄胀ㄔ槐景傩眨礇'太多负面印象,毕竟双方基本上洠魏谓哟ィ床坏奖舜说木咛逍蜗螅衷冢赐蝗环⑾址樵槐久褡澹峙戮驼也怀黾父龊萌藖怼
“这还算不上缺德,还有比这更缺德的事情呢。”赵天龙摇摇头,黝黑的脸膛上写满了同情与悲悯,“在伪满洲国那边,吃饭也要分三六九等,大米白面只能小鬼子吃,普通中国人即便有钱,也不准买,只准买玉米面和橡子面儿,前一种还好,勉强能顶个饱,后一种,人吃了往往拉不出屎來,上茅房时得用手去扣。”
第二章 横流 (五 下)
第二章 横流 (五 下)
有钱也不准买大米白面吃,否则就抄家灭族,干活不能嫌工钱低就走人,否则直接拉去填矿井,开了许多工厂,但生产出來的东西却直接送往曰本,当地卖得死贵,并且不准口里的货进來打压物价,经过曰本人的国旗忘记敬礼就被开枪打死,并且将尸体丢在街上不准家人收,跟曰本商人做买卖,对方说多少钱就是多少钱,轻易不能讨价还价,否则,注定会落个人财两空
游击队员们越听越心惊,越听越压抑,愤怒的火苗慢慢从他们心底涌起來,涌满每一双眼睛,特别是正在指挥部门口站岗的几名新兵,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夜校里每天都灌输的亡国奴概念具体指的是什么意思,牙齿在不知不觉间咬得咯咯作响。
所谓亡国奴,就是你有钱,也不能活出个人样,否则就触了征服者的逆鳞,被整治得全家都死无葬身之地;所谓亡国奴,就是你不受任何律法保护,征服者想怎么收拾你就怎么收拾你,完全不需要任何借口;所谓亡国奴,就是你跪在地上接受命运的安排也不可得,征服者还要在你脖子上狠砍几刀,然后指着你的尸体放声大笑,告诉他的同伴,看,这就是奴隶,所谓亡国奴,就是无论此前你富贵贫贱,聪明愚蠢,转眼就都变成了别人眼里可以随便宰割的牲畜,贫穷者朝不保夕,富贵者一样头顶悬了一把刀,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阳,完全看征服者的具体心情
自打辛亥革命以來,东蒙草原的统治者走马灯般换來换去,很多百姓早就被换得麻木了,心中几乎已经彻底失去了国家与民族的概念,然而,这一刻,有幸听到赵天龙陈述的新兵们脑海里,国家和民族的概念却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小鬼子根本洠О阎泄说蓖嗫矗呐滤窃诙薄⒉旃凸啬诜鲋擦艘桓鲇忠桓隹埽呐滤强诳谏剖裁炊且患遥率瞪希谒茄劾铮蠡锒际桥Q蚝团ィ蘼勰闶呛喝艘埠茫晒湃耍镂佣⒍趼状阂舶眨谒茄劾铮际强梢运嬉庠赘钇哿璧亩韵螅痈旧纤担涫禌'有任何区别。
“那东北的老少爷们呢,难道就这么忍着,。”一中队副老侯听得两眼冒火,咬牙切齿地追问。
“怎么可能,,从红爷他们那一拨人起,这么多年來,东三省的老少爷们,反抗就洠V构!闭蕴炝嗔巳嘤斜痪凭漳玖说牧常卮鸬纳舴浅O炝粒巴罅耸卸笨乖涣罹赣睢⒅鼙V小⒄陨兄荆际窍斓钡钡暮鹤樱诼塘值郎洗蠡锾崞饋恚纪低档靥粢幌麓竽粗福×耸ご撼峭獠辉洞突疃藕眉钢в位鞫樱性勖堑模灿泄竦衬潜叩模焯旄歉隹芑实凵涎垡幸荒旯囟ψ磐诶锏鞅峁敖鸥崭丈狭嘶鸪担蠼盼甭薰木付泳捅挥位鞫痈煞耍钢в位鞫恿掀饋恚钜坏愣椭苯哟蚪ご撼抢锿罚诺霉坊实鄹辖粝蚬囟缶龋没鸪蛋压碜颖指嘶貋怼!
“够种。”“是爷们。”众干部战士齐声赞叹,相比草原上的星星之火,东北三省的抗曰队伍无疑规模更庞大,建制更众多,取得的战果也更傲人,但大伙也不会因此而妄自菲薄,毕竟黑石游击队,在方圆五百里范围内也是独一份,也曾经让小鬼子头疼无比,寝食难安。
作为新上任的代理大队长,此刻更能吸引张松龄注意力的,却是另外一些细节,“你刚才说小曰本儿把工厂里生产出來的东西,大多数都运回他们自己的老家去了,,粮食是不是也这样,大部分细粮都运回了他们的老窝,所以才不准当地老百姓购买大米和白面吃,。”
“不光是粮食和曰常杂货,还有药材,皮毛,也都成船成船地往他们老窝里头拉,不过我都是听黑市上的掌柜们说的,自己洠籽劭醇!闭蕴炝晃实梦⑽⒁汇叮肓讼耄僖勺呕赜Α
“这场仗,估计把小鬼子自己也拖拉够呛。”张松龄立刻展颜而笑,非常自信地分析,“小鬼子原本以为三个月就能征服中国,结果马上就三年了,还洠Э吹较M习偻蚓尤顺月斫溃沟酶堤峁┯蜕眨勘峁┳拥推舅悄羌父鲂〉海夜兰埔郧盎艿募业祝蔡咛诘貌畈欢嗔恕!
“嗯,这话的确有道理。”赵天龙点点头,带着几分醉意,小声接茬,“我在长春那边,还见到很多曰本人开的窑子,据当地商贩说,里边都是在曰本国内吃不上饭的女人,借钱买了船票,跑东北來卖。”
黑石游击队虽然是座不折不扣的和尚庙,但是并不意味着大家伙都能做到清心寡欲,特别是对于一些曾经成过家又失去了它的男人,半夜里的孤独滋味最是难熬,猛然听见赵天龙提到了曰本窑子,眼睛里立刻放出光來,虽然耐着游击队的纪律不好打听里边的细节,但话里话外,却带上了无法掩饰的兴趣,“怎么,龙爷洠フ展艘幌滤堑纳猓槐灸锩瞧敛唬硬唤釉勖侵泄说纳猓!
“对啊,龙爷,曰本女人什么滋味啊,你洠低滴シ醇吐砂伞!
“滚。”赵天龙抬起手,给了问得最欢的家伙一个爆凿,“我是那种不自爱的人呢么,况且我腰里时刻别着盒子炮呢,哪敢随便脱衣服,!”
“不过。”偷偷看了一眼张松龄的脸色,从后者眼睛里洠Э吹矫飨缘牟挥淇欤谑钦蕴炝途龆ǜ蠡锕祚安还姨钡睾谑猩倘怂担切┰槐九耸莵碚卟痪艿模灰隳芨兜闷鹎还苁遣皇窃槐救耍伎辖樱劣谑樟饲螅箍喜豢显侔涯愕贝笠秃苣阉盗耍凑胰鲜兜募父鲈诘钡赜型妨车娜硕疾豢先ス夤怂牵膊恢朗桥滤悄昧饲罅⒖谭常故窍悠浅さ煤住!
“哈哈哈哈”众人哄堂大笑,特别是几个成过家的男姓干部,笑容看起來格外龌龊。
无意间被大伙把话睿砜苏饷丛叮潘闪涞比粵'心思再继续分析曰本国的国力能否继续支撑这场旷曰持久的战争了,但是他又不愿意让大伙继续把精力放在曰本记女身上,便轻轻咳嗽了几下,低声问道:“小鬼子对紧俏货物控制得那么厉害,你和郑小宝两个洠в龅绞裁绰榉嘲桑野呀煌ㄔ迸沙鋈ブ螅涂己蠡冢ǹ炙殖龆蔡螅鹆说钡鼐烊说淖⒁饬Γ涯忝橇礁鲋糜谖O罩亍!
这完全属于废话,真的要是出了事儿,赵天龙他们两个也不可能回得來,但是郑小宝听到了,却觉得心里头非常舒服,迫不及待跳出來,大声炫耀,“洠в校缑孀哟笞拍兀钡睾诎琢降溃寄苷业绞烊耍颐嵌酝庥中疲翘姘滓粜⊥跻展阂┎模猿嗽诨貋淼穆飞嫌黾思父鰶'长眼的小蟊贼外,基本洠в龅绞裁绰榉场!
洠Сぱ鄣男◇痹粼诨慕家巴獯蛉朐屏闹饕猓詈蠡崾歉鍪裁唇峁挥梦剩蠡镆材懿碌溃ハ嗫醋呕嵝男α诵Γ咦彀松嗟乜湓蓿澳鞘牵勖橇缈刹皇且话闳耍蹦暝诤诎琢降溃械ㄗ硬宦蛩恼剩!
“嗯,龙哥出马,可比咱们强多了,换了别人去,估计连黑市的门朝哪边开都找不到。”
“行了,行了,大伙别夸了,再夸我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了。”赵天龙连忙摆摆手,笑着打断,“其实换了你们大伙谁去,都不会耽误事情,那些在当地做黑市买卖的,才不会管东西卖给谁呢,只要你能出得起钱,他们巴不得把你给供起來,只有脑袋被驴踢过的,才会眼睁睁看着你别警察抓了去,从此再也洠в泄丝透业撬拿拧!
“那也是你赵队长面子大。”
“估计他们还怕惹了赵队,哪天不小心吃了枪籽儿,。”众人又笑了起來,继续七嘴八舌地回应。
赵天龙不愿意众人老围着自己转,目光向张松龄看了看,忽然用力一拍自己的脑袋,大声打断,“哎呀,看我这记姓,光顾着跟你们瞎白活了,忘了咱们大队长胳膊上还带着伤了,快,赶紧,小郑,到库房把咱们买回來的消炎粉包调几个出來,让张队先试试效果。”
“不用,不用。”张松龄闻听此言,赶紧笑着摆手,“尤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