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空远远的望见这一幕,一时里心头也说不清是喜是悲,府尹尽管令人生厌,可突然就这么死了,还是死在他自己人手里,不管怎么说都不太光彩,而牟鲲的狠绝也让聂空心生一丝不安,这个牟鲲到底是否可信?
牟鲲带着部下,出了粮仓院门,径直走到聂空马前,单膝跪下,“罪将牟鲲请降,只要聂军帅能放我粟州营其余将士一条生路,牟鲲愿听凭聂军帅发落!”
聂空并不下马去扶牟鲲,而是望着不远处被乱箭射杀的马和副将,不无心痛道,“你既然有心降卫,为何还要杀我副将!”
牟鲲闷了一下才道,“聂军帅是不相信牟鲲的诚意么,唉,此事说来话长,聂军帅可否容后再听牟鲲慢慢道来?”
聂空点点头,“也好!我的部下或许很快就会跟着赶来,牟将军请起吧,先让你的人好生安葬我的副将和府尹,然后你再陪我清点粮仓,可否?”
“那是自然,既然献仓,是必定要将粮仓的情况向聂军帅交待一番的!”牟鲲拱手拜谢了一下,站起身来吩咐左右,“去吧,按聂军帅吩咐的,先将府尹和那名副将择近安葬好了!”
正说着话,许成林已带着援军赶到,聂空的心这时才彻底的安放了下来,许成林一见聂空便道,“主帅,你怎么没等属下一起,这样太危险了!”
聂空轻轻的苦笑了一下,的确很悬,虽然他尚不明牟鲲投诚的真实原因,可至少今夜他没成为箭猪已经算是幸运了,有惊无险的一夜,或许是老天又一次帮了他的忙,聂空抬头看看天色,落雪早不知何时变得渐有渐无,没准儿天明时,就该放晴了。
“大营那边情况怎样?”聂空尽管知道许成林既然能赶来,大营的局面应该是控制住了,不过他还是不放心的追问道。
“嗯,绝大部分粟州兵都降了,只是粟州大营恐怕要成为一片焦墟了,末将已经留了一部分人马收拾残局清点战场,主帅请放心吧!”许成林答道。
“成为焦墟?”牟鲲在一旁听到,面色变得极为难看,闷声哀叹道,“唉,早知会这样,我今夜就该留在营中了,罢了,罢了,只要人马尚存,粟州大营就没有尽毁。”
聂空淡淡的看了牟鲲一眼,“事情的发展也并非我所愿,只是两军交战敌我难明,不得不殊死相斗,此间苦衷,还望牟将军体谅!”
牟鲲摆摆手,低下头道,“不提了,不提了,我粟州营效命朝廷,迟早也会有此一劫吧!”
第一百二十一章 托言相询
清点完粮仓,聂空终于满意地颔首道,“有了这些粮食,我大军足可以粟州为踞守,在开春之前,扫平北部各州县,积蓄一举攻入京城的力量了!”
“卫王获悉这个消息一定很高兴,拿下粟州,可谓是大振军心的最佳良剂啊!”许成林摸了一把粮袋上的粉屑,开心道,“如此亦可大大缓解卫郡方面的粮草压力呢!”
“不要高兴的太早!”聂空微笑地看着许成林,“派严别假意袭扰景、贺、蒲、蔺四州的事儿不知办得怎样了!”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许成林正色道,“末将已将主帅交待的办法,一一详细说给严别了,让他先劈山推石,阻断贺州到粟州的大路,然后袭击景州和蒲州交界处的小县,接着佯攻蒲州,总之让他们彼此联系滞碍,自顾不暇,就无法合兵对付我们了!”
“嗯,让严别去假意袭扰,只是给我们以暂时缓口气的时间,等粟州的一切安排妥当,除了留些人马加固城防外,我们就要准备真刀实剑的一一剪除这四州对我们威胁了。”
许成林微微颔首,接着瞥了一眼仓房的门外,压低声音问道,“他可靠吗?”
不用明说聂空也知道许成林问的是牟鲲,牟鲲本就是粟州营的大将军,若他是真心降卫,那有他和他的粟州残兵,对卫军无疑是如虎添翼,可他若是包藏祸心另有图谋,则会成为卫军除严别以外新添的麻烦,不,不仅仅是麻烦,而是危险,随时随地都可能会严重影响战局的卫军的潜在危险。
想到这里,聂空的心沉了下去,随着战况的进展,他所面临的局面只会越来越棘手,每行一招他都要更加谨慎才行,而决不能再犯今晚的大错了。
“末将曾经是郎定远将军帐下的参将”,牟鲲如是向聂空道。
“哦?”聂空轻蹙眉头盯着牟鲲,“就是京师虎贲营的郎将军吗?”
牟鲲点点头,“末将所有的本事都还是跟郎将军学的,可惜前太子卓峦出事以后,郎将军由于与太子私交甚厚,在朝中的处境甚为不妙,厉氏一党之所以没敢削夺他的大将军之职,除了是因为没郎将军和太子谋通的证据外,还在于郎将军在军中的威信,连先帝都得礼让他三分,当然厉津也有数次拉拢过郎将军,但其用心何在,就不得而知了!郎将军当时对包括末将在内的三名长年跟随他的参将说,我们这些武将,是不便参与皇室纷争的,厉氏一党虽为外戚,然终究为皇室亲眷,无论是前太子还是其他皇子登位,都是皇室自己家的问题,先帝尽管曾重托郎将军保卓氏江山,却未言明到底保谁,故而只要江山还是卓家的,他就不能反,不但不能反,他还向朝廷举荐了我们分领各州兵马,以示他对皇室的不二臣心。”
“好一个不二臣心呐!”聂空的感叹听不出是钦佩还是挪揄,“郎将军既然向厉氏示好,那他应该更加受到厉氏的青睐与重用才是,为何你却说他在朝中的处境不妙呢?”
“非也!”牟鲲苦笑,“聂军帅没听明白末将的意思,郎将军为的是卓氏江山而非厉氏,厉太后再强势再把持朝政,她到底没有起心废帝不是吗,卓元灿无论如何亦还是先帝的亲骨血脉嘛,为了这个卓字,郎将军放下了个人恩怨,忍受了许多非议和猜疑,只待有一天大权真正回落到卓氏血脉的手上,这一点厉太后恐怕也是心知肚明,所以她用着郎将军,也处处制约着郎将军,你说郎将军的处境是不是如履薄冰呢?”
聂空深深的叹了口气,郎定远的选择实在比很多人都更懂得以大局大义为重,便是连他自己也做不到这一点,对比观之,他的义他的重,仅仅只是为了卫王一人而已,论胸襟的广阔,恐怕朝中上下,竟无一人能较得上郎定远呢。
“难怪牟将军为了我那句‘一笔写不出两个卓字来’肯愿献仓,聂某惭愧,惭愧啊!”聂空沉吟了一会儿,又问道,“不过现在江山已改,郎将军却为何还在京师按兵不动呢,难道郎将军的家人也被娄训控制了么?”
“末将揣测应该是,那娄训原本是前太子卓峦的人,对太子所接触的人的底细全都清清楚楚,被封为忠信侯后,娄训又在厉太后的默许下蓄养了许多死士,聂军帅想必已有听闻了吧,朝中重臣和许多重要武将的家眷都已被娄训的人监控,一旦朝臣武将不听话或有反心,先遭殃的,便是家眷,只有像府尹那样,俯首贴耳效忠娄训的人,娄训才放心的让他们带着家眷”,牟鲲郁郁不乐道,“其实末将早晓得,府尹是娄训派来监视末将的,既然决心要反,末将也就不得不除了他,还望聂军帅理解!”
“噢?我是奇怪为何府尹的家眷都在粟州府,却拿你的家眷威胁于你,那现在牟将军投效了我卫军,家眷岂不是会真如府尹所说,遭到娄训的毒手?”
牟鲲道,“不妨,末将本也一直担心着家眷的安危,故而不得不对府尹阳奉阴违,不过前些日子末将的胞弟前来投效末将,偷偷的告诉末将,守在末将府宅周围的人不知何故,突然在一天夜里全部被杀,我胞弟便趁乱将家人带往别处秘密安置了,应该暂时不容易被娄训的人找到,他就是特意来通知我一声的。”
“噢?娄训的死士武功可都不弱啊,怎么会突然被杀,你知道是何人做下的吗?”聂空想起了曾刺杀长孙欢萦的那两个刺客。
“末将不知,末将的胞弟也说不清楚,不过末将想来想去,觉得能肯帮末将的人,好像只有郎将军啊,可惜自从朝廷宫变后,末将和郎将军就失去了联系,所以一切都只是末将的猜测而已”,牟鲲的神色充满迷惑,显然他确实也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聂空再次皱了皱眉,如果真的是郎定远所为的话,说明郎定远一定另有深谋大计,所以才会先解决掉后顾之忧,牟鲲为郎定远的同气连枝,连带帮牟鲲也除去顾虑,则郎定远很可能还有用到牟鲲之处,而且绝不会是为了卫王或吴王。
郎定远身在京师,若要对付娄训,机会会比别人都多一些,但解决娄训,同样头疼的是,将要面对的是天下无主的新一轮的混乱局面,郎定远究竟会何去何从?
想了想,聂空终于犹豫地试探道,“若郎将军知道你降了卫,不知会作何感想呢?”
牟鲲迟疑了一下,“聂军帅所领的,不是吴卫联军么,降卫降吴,末将觉得自己仍是秉承了郎将军所志啊,总之末将没有效忠那娄训狗贼,也绝不会效忠娄训狗贼!”
聂空微微颔首,“能得牟将军此言,聂某也可以放心的将粟州城交还与将军了。”
“交还?聂军帅的意思……?”牟鲲瞪大眼睛。
聂空轻轻笑了一下,“牟将军对粟州的实地情况肯定比我要熟悉,由你来帮我加固防守,聂某也可以省很多心了,何况粟州大营的将士一直都是由你统领,如果贸然换帅,他们也未必肯听令呢!”
“可是,末将乃朝廷降将,聂军帅就不担心吗?”牟鲲犹是有些难以置信。
“担心!”聂空很实在的答道,“可你既然先信了我聂某,那聂某怎么就不能信你一次呢?”
“末将感激不尽,一定竭心尽力护好粟州,聂军帅有什么吩咐,末将立刻就去办!”牟鲲重重的一抱拳,躬身施礼道。
“清点你的兵马,重建大营!”聂空说罢,负手向门外走去,其实他自己也说不好,仅凭着牟鲲的一面之辞,就将兵权重又放给牟鲲是对还是错,然而要消化这么多粟州残兵,似乎也只能暂时善用牟鲲了。
走了两步,聂空忽又想起来什么,停了脚步回头问道,“牟将军,不知你现在可还有法子跟郎将军联系上?”
天色慢慢的放晴,除了一点零星的小雪还在飘洒,一抹初晨的阳光已透出了地平线,幽梁关通往卫郡的大道上,一辆马车静静地停靠在路边,欢萦和陆子嵩皆各自送着他们要送的人。
“夫人,你别送了,回卫郡的路小瓷闭着眼睛也能走,你就放心吧,只是你自己,可一定要当心啊!千万千万得平安归来!”小瓷嘴上这么说着,她的十指却仍是在依依不舍的扣着欢萦的十指。
“知道知道!”欢萦笑,“当心这类的话,你都说了几百遍了,我敢不当心吗,何况我也向你对天发誓了几百遍,要把你的陆大将军一起带回来的嘛!”
“唉!”小瓷不好意思地噘了嘴,“那小瓷就走啦?希望能早日听到夫人得胜归来的好消息,对了,夫人有没有话带给卫王呢,若是见了卫王,问起夫人的境况来,奴婢又该如何回话?”
欢萦略微沉吟了一下,“如实回即可,就说我一切安好,让他也放心,另外,你替我向卫王问一句话吧!”
“夫人想问什么?”
欢萦咬了咬嘴唇,犹豫了数秒,终于鼓足勇气在小瓷耳旁密语了几句,小瓷先是瞪大了惊异的眼睛,接着回脸和欢萦明眸对视了片刻,然后忍不住问道,“夫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只管问就好,你们卫王会明白的!”欢萦说着再次笑了笑,既像是在对小瓷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道,“这句话,也只有卫王能解其中深意。”
第一百二十二章 雪后初晴
“娘,您放心的跟小瓷姑娘回卫郡吧,等儿得胜归来,一定好好的孝顺于娘膝下!”道路的另一边,是陆子嵩在搀扶着自己的老母亲。
“好孩子,为娘知道你有孝心,不过你现在效命于卫王帐下,当是为娘的骄傲,娘又岂会拖你的后腿?你去吧,娘知道你肩上的重任是每一个男子汉都不应该逃避的,所以你完全不用惦记娘,只管安心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娘和小瓷这丫头,会在卫郡城每日为你焚香祈福,祝愿你们早日得胜归来!”陆母说罢,回头看了一眼前方的欢萦与小瓷,脸上顿时柔和出一团祥爱的光泽,她笑着拍了拍陆子嵩的手背道,“你呀,这一点倒是蛮像你爹,看着是个闷声不吭的木头疙瘩,选媳妇的眼光还算不赖!”
“娘啊,你这是夸我爹还是夸我还是夸您自己呐!”陆子嵩半是不好意思半是暖在心头,他扶着老母亲走向马车,叮嘱道,“娘,卫王仁德惜才,眷顾我们孤儿寡母,才特意将您安置在卫郡城颐养余年,可咱却不能因此而恃宠而骄,若无甚紧缺的、必要的,能少麻烦卫王就尽量少麻烦啊?”
“还用你说吗?”陆母不满意的白了儿子一眼,“娘早过惯了清苦的日子,又怎会是那贪得无厌的小人?娘早想好了,在卫郡城安顿下来,娘就养些鸡,攒了蛋换钱,还可以像以前那样替人缝缝补补……”
“娘啊!”陆子嵩赶紧打断老母亲的唠叨,有些哭笑不得,因为他知道卫王答应安顿,自己的老母亲就一定会吃穿不愁,所以他本来的意思是让娘不要再为了其他的小事而去麻烦卫王,没想到引来了娘对未来日子的另一番打算,好笑之余又有点心痛,自己的娘亲这辈子真是吃了太多的苦。
“影夫人说你们回卫郡城后,不用担心生计的,娘!”陆子嵩揽住老母亲的肩膀,“我也不要娘再为生计辛苦,娘你放宽心平安度日就好,其他的有小瓷跟我呢,行么?”
陆母似懂非懂的抬起头,“那你刚才是说……”
“好了娘,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陆子嵩轻轻笑了一下,也许是他太多虑了,不过,他想了想,又道,“还有小瓷,娘,她是宫里的人,吃穿用度终究跟咱乡下不一样,您可别太委屈了她!”
“这孩子,媳妇还没过门你就护上了?”陆母啧怨道,“人家小瓷姑娘可比你懂事乖巧,嘁,委屈?我疼她比疼你还多三分呢!”
陆子嵩咧嘴大笑起来,“我就知道娘会偏心,跟你说着玩的呢!”
母子俩说说笑笑,已经走到马车旁,陆子嵩将老母亲扶上马车,终于正色道,“娘,那我就不远送了,你一路走好!”
“嗯,娘晓得,去吧,去跟小瓷姑娘也说几句道别的话吧!”陆母爱怜地看着儿子,挥了挥手。
陆子嵩点点头,用力的握了握老母亲的手,转身朝小瓷她们走去。
看着陆子嵩的背影,陆母脸上的微笑倏然消失,她略有些浑浊的眼中闪动着亮晶晶的东西,“早去早归,孩子!”
欢萦看见陆子嵩朝这边而来,便轻轻松开小瓷的手,“好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别跟我这儿依依不舍了,还有人等着和你道别呢!”说罢慢慢的退开,将最后的时间留给了小瓷和陆子嵩。
小瓷看着陆子嵩走近,赶紧垂下了眼帘,只管绞着自己的衣袂,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陆子嵩凝视着小瓷片刻,猛的一把握住了小瓷的手道,“又要辛苦你了!”
小瓷初初被吓了一跳,还以为陆子嵩会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及至听清这一句,不禁松了口气,啼笑皆非道,“你,你就只会跟我说这个?”
“我,我会信守诺言!”陆子嵩赶紧又补充了一句,说完不觉耳根都开始发热了。
小瓷将自己的手抽出来,背转身子,幽幽道,“你记在心上就好,不用随时提的,娘你也不必牵挂,我什么都不会,可伺候人却在行,如今天寒地冻,想北戎草原深处也必定更加寒冷,你多注意了,穿得暖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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