椒兰大惊,不知厉太后为何会突然说出最后一面这样的话来,本欲问,却见帐帘中的厉太后似乎已合上了眼帘,只好应了一声“喏”,遂退出宫去。
不知是太后的话引起了心中的恐慌,还是自己本身对前景的不饱希望,椒兰毫无睡意,痴立在珠阙宫殿外,她是得好好想一想,万一太后不在,她自己的退路了。可是,想来想去,天下之大,却也并无她椒兰的可去之处。
正想着,一盏宫灯朝珠阙宫移动而来,凝目一瞧,是甄湄带着宫人前来探望,椒兰迎上去,“皇后娘娘请留步,太后她已经歇息了,您还是请回吧!”
“歇息了?”甄湄纳闷道,“现在才刚亥时啊,太后这么早就休歇了么?”
“是啊,太后她老人家的身子还未痊愈,还是容易疲倦,所以早早就睡下了”,椒兰答道。
甄湄回脸看了一眼宫人,宫人识趣地退走,甄湄一把拉了椒兰道,“椒兰姐姐,你跟我说实话,太后的身体到底怎样了,为何我来了几次,她不是睡下了,就是在养神,一直都没时间见我?”
“太后的身体真的是正在恢复中,皇后娘娘你想多了,太医吩咐过,太后大病初愈,得安静调养才行,所以不单是你,太后几乎谁也不见呢!”
“可……”甄湄有些不甘心,她希望能得到厉太后的指点,让她击败爽儿重新拉回皇上。
“皇后娘娘,太后是真的不能见你,你还是回吧!”椒兰再次劝阻道。
“那椒兰姐姐,我有点事儿想请教,不知椒兰姐姐可有空暇?”甄湄转念一想,既然见不上太后,问椒兰,椒兰应该能帮出点主意吧。
椒兰看看身后的珠阙宫,“皇后娘娘有什么事儿就长话短说吧,奴婢怕万一太后醒了喊不到人,那奴婢可吃罪不起!”
于是甄湄便跟椒兰低语了一阵,椒兰听完,叹口气道,“就为这个啊,奴婢倒是可以教娘娘一个法子,但不知管用不管用!”
“椒兰姐姐快请说!”甄湄急道。
椒兰看了看甄湄的肚子,一字一顿道,“假怀龙嗣!”
“什么?”甄湄大惊失色,“假怀龙嗣,被发现了是要被杀头的啊!”
“你不说我不说,谁会发现?”椒兰忽然想起太后昏迷不醒那天,爽儿来珠阙宫,询问过怀上龙嗣是否能册封的事儿,当时厉太后以等爽儿真怀上再说为由,委婉的避过话题,椒兰从那一刻起,便怀疑爽儿是想在龙嗣问题上打主意,只是还没来得及问厉太后,便经历了厉太后的命悬一线,等厉太后清醒,她整天忙于照顾厉太后,以及帮厉太后挑选奏章,所以就将爽儿的事儿给忘了,方才甄湄的求教,倒提醒了她,与其让爽儿占尽先机,还不如先让甄湄借此拉皇上回瑶华殿,这样,到了太后所说的万一之时,解决掉独自待在阑芷宫的爽儿,也容易下手些。
“这,这”,甄湄心中慌乱不已,“那在太后面前如何交待呢,宫里这么多人,万一要瞒不住怎么办?就算可以买通太医,皇上得知消息后,也一定会来问我,到时我该如何回答,而且,而且到时候我什么也生不出那可怎么办?”
“太后跟前可以缓缓,太后现在病体未愈,还顾不上你呢,就算万一太后知晓了,她至多是请太医来替你号脉安胎,你知道该怎么办的。皇上来问你,岂不是正好?能不能就此将皇上留在瑶华殿,就看你的本事了!最后,十月怀胎,这不离生还早呢吗?十个月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呢?尤其是跟一个争宠未遂的美人在一起?”椒兰意味深长的眼神,在昏暗的宫灯灯光中,显得异常可怖,令甄湄不寒而栗。
“好,就如姐姐所说,这些都不是问题,可我若能将皇上留下,我和他朝夕相处,怎么可能不被发现呢?”甄湄咽了口唾沫,语音发涩道。
“你现在有了身孕,自然是要小心谨慎一点的,拒绝皇上某些要求也是合情合理,你越紧张,皇上就越会以为它是真的!”椒兰说完,淡淡一笑,“方法我是教给皇后娘娘了,做不做在你,椒兰言尽于此,请皇后娘娘回去三思!”
甄湄愣愣的站了许久才转身回宫,一路上也不顾宫人是否跟得上,只管碎步疾走,像是要逃避什么一样,进了瑶华殿,她的身子都还在暗暗战栗个不停。
第二日,椒兰来到阑芷宫,元灿正在临台喂鱼,听了太后召见,沉默了半天不置一词,倒是爽儿很兴奋,连拖带拉,要元灿赶紧去换衣服,太后大病初愈谁也不召,偏要见元灿,这其中可是耐人寻味啊。
元灿甩开爽儿的手道,“去也可以,换什么衣服,朕现在是去见自己的母后,又不是上朝,整那么繁琐作甚!”
“是啊,太后想必是想念皇上了,自家人穿什么都无妨的!”椒兰其实也觉得元灿一身布衣实在有点失礼,叫下人们看见像什么话!可她生怕元灿因此闹起别扭来不肯去,那可就因小失大了。
元灿不再说话,负手从椒兰身边走过,面无表情,也不知他究竟在想些什么。爽儿急急忙忙要跟上,却被椒兰伸臂拦住,“太后有令,只想见皇上一人,望爽美人见谅!”
爽儿脸色一变,悻悻退后。
快到珠阙宫时,椒兰拉住卓元灿,“皇上,我实话跟你说吧,太后她老人家的身体很不好,前几日差点就不行了,连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打算放弃了,幸亏老天垂怜,让太后又清醒过来,可是她的身体究竟还能支撑多久,这谁也说不好,太医告诉奴婢,多则一年半载,少则十余天,所以不管皇上以前和太后有多么深的罅隙,看在太后时日无多,你们母子一场的情分上,今儿进去了,就多说几句好话,或者她说什么,你只管点头先答应下来,让她安安心也成,可以么,皇上,奴婢求求你了!”
“朕还不够听话么?”卓元灿目不转睛地盯着椒兰,声音依旧是毫无感情的平淡,“她让朕毒死自己的皇妃,朕就毒死了,她让朕交出虎符朕也交出了,她让朕纳爽儿,爽儿不也纳了?还要朕怎么做才算听话?”
“奴婢不是那个意思,皇上,奴婢只是觉得皇上和太后现在的关系有些冷淡,可你们毕竟母子连心啊!”椒兰耐心劝道,“而且太后的身体不宜生气动怒,皇上就委屈就全一次,讨她老人家欢心不行么?”
“能委曲求全的,朕都委曲求全了!”卓元灿不为所动,“太后自从夺走了虎符以后,就再也没主动召见过朕,朕这个儿子在她老人家心目中的位置,可想而知,不过,你放心,朕不会说什么过激的话,因为,天晓得我那位能干的母后,又会生出些什么事端来!”卓元灿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向珠阙宫,倒令椒兰闷怔了好一阵。
元灿在珠阙宫外停住,等椒兰进去通报,椒兰深叹一口气,侧身进了内宫,皇上的态度比预想的还冷漠,会不会又是爽儿那个贱人,在皇上面前搬弄了什么是非?
厉太后瞧着跪在面前的卓元灿,一股说不出的绝望弥漫心间,一个皇上,受了些许打击,便自暴自弃若此,她还能有什么指望?朝廷还能有什么希望?可是,元灿毕竟是她含辛茹苦十几年养大的孩子,作为母亲,她尽管恨元灿的不争气,怒元灿不理解她的苦心,然而,她又怎么可能真的说放手就放手,弃元灿的命运于不顾呢?
第六十章 煞费苦心
“皇上你最近过得可还好吗?”厉太后终于开了口。
卓元灿略微怔了怔,他似乎没料到母后会做这样的开场白,因为在他的记忆里,母后好像很少问他过得好不好。卓元灿默默的点了点头。
“过得好就行,在阑芷宫的生活是不是比原先轻松了不少啊?”厉太后接着道,声音温和得听不出有一丝怒意。
“哀家却不怎么好!”厉太后接着话锋一转,“自你父皇病逝之后,哀家早就预感到,哀家不久就会追随你父皇而去,未曾想得苍天垂幸,让哀家还能替你和你父皇守住这片江山这么久,哀家已经心存感念了,但是生死有命,如今你我母子的缘分也差不多走到了尽头,哀家想问你,如果哀家给你一次机会,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卓元灿愣住,最大的愿望?这是试探还是母后又想横加干涉什么?母后今天的话格外奇怪,说什么缘分走到尽头,说什么生死有命,难道,真的是母后对他彻底失望,想以母子情分的决断来威胁他做什么吗?
卓元灿只觉一阵酸楚,以前的自己也任性,也明里顺从暗里抗拒,可母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绝情过,母后责骂惩罚过了,往往会亲手做一盘又香又脆的酥卷,送到他的面前,那些酥卷冒着热气,带着刚刚烹制出来的浓郁的甜香,总是令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眼看着他吃下第一口酥时,母后笑了,这意味着母子两人再一次的和解,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责骂越来越多,冷眼和置他于不理也越来越多,而母后亲手做的酥卷,却再难得吃上了。
“皇上是不想对哀家说呢,还是没想好?”厉太后慈眉善目地看着元灿,心中却充满了不可言喻的悲伤。“若是不想说,就算了,权当哀家没问,若是没想好,皇上回去后可以再仔细的想一想,然后来告诉哀家。”
“母后为何突然要问儿臣这些?”卓元灿终于开了口。
“作为母亲难道就不能问一问吗?哀家听椒兰说,你不肯更衣,说来见的,不是皇太后,而是自己的母亲,对吧?既然今日只是我们母子私聊,就无不可言之事”,厉太后缓缓道,“或许在你心目中,哀家一直是个不太合格的母亲,也从未在意过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其实,不是母后不在意你,而是生在帝王家,又能有多少是可以自己选择的呢?如今哀家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好好利用它吧!”
“真的是……不管什么愿望,母后都能答应吗?”卓元灿终于鼓足的勇气。
“哀家说了这么多,难道你还不相信哀家吗?”厉太后问。
卓元灿再次陷入沉默,如果说以前,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和欢萦相守,那么现在,他的一颗心早已彻底的冷了,黯淡了,厌倦了。生在帝王家,的确没得选择!
“儿臣愿母后早日康复!”卓元灿谨慎的,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的,选了一种绝不会出岔子的说法。
厉太后苦笑,心知皇上是不愿对她说实话,厉太后忽然觉得,他们母子走到这种地步,才是天底下最悲哀的事儿。
“哀家的身体哀家自己知道”,厉太后叹了一口气道,“皇上啊,你的一片孝心母后都清楚,哀家谢谢你了,不过,难道你自己就没什么愿望吗?”
卓元灿迟疑了片刻,缓缓摇头。
“好吧,那皇上就陪哀家多喝一会儿茶,聊聊天如何?你我母子间,已经很久没有闲聊了!”厉太后本来是半靠在床头,此时硬要椒兰扶她去外厅的大椅上坐,椒兰无奈,安顿好厉太后坐下,又给厉太后的膝头搭了一床暖被。
“哀家听说,皇上最近一直没去瑶华殿是吗?”厉太后看似漫不经心的相问,让卓元灿又一次涌起熟悉的厌恶,欢萦在的时候,母后也是这样,不厌其烦地盯着他是否是在瑶华殿待着,而他唯一可以借口脱身的地方,只有御书房。
“哀家知道,皇上始终都不大喜欢湄儿,所以哀家才让爽儿陪着皇上,但是湄儿说实在,并非品行有失德行不够,至于爽儿嘛,哀家倒要劝你一句,你得进去就听,听不进就罢了,她虽然是萦妃的侍婢,可她终究不是萦妃,对不对?皇上若要在她身上花心思,也不是不可,但你和萦妃自小一块儿长大,对她的了解自然不是十天半月,可爽儿呢?真正看清一个人,有时候很难呐!”
“照母后的说法,了解一个人,才可以相信她,可母后相信过萦妃吗,就算了解一个人十几年,从小一块长大又怎样,母后还不是查出她的父亲长孙谊勾结吴王,而且证据确凿吗,爽儿挺好,至少她没有甄湄那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以为她是母后您的远方侄亲,就比其他人尊贵!”卓元灿反唇相讥道。
厉太后无奈的笑笑,卓元灿已经变得非常敏感了,哪怕是真正出于善意的提醒,也会被他看做是要动手的预兆,他失去了一次,自然会随时随地提心吊胆的防着再一次失去。
“哀家不说了嘛,只是一句劝,皇上也不必太放在心上”,厉太后故作轻描淡写道,“那么就是说皇上和爽美人最近一直相处的不错啰?”
卓元灿不语,但是他眼神中一闪而逝的笑意说明了一切。
厉太后缓缓颔首道,“既然如此,皇上和爽美人就好是为之吧,过过你们的小日子,享受享受午后的阳光,下棋赏花品茶读书都是难得的悠闲惬意,你们比哀家可会享受啊,马上天气就该凉下来了,京城的冬天,一向都是很难捱的,可得好好珍惜眼前的这段时光啊皇上!”
“多谢母后,儿臣知道了!”
厉太后凝视卓元灿半晌,眉目中充满了一个母亲的慈爱,“皇上就没什么想对哀家说的吗?”
卓元灿又一次沉默了,他的沉默令厉太后彻底绝望,她放弃了意图缓和皇上和自己关系的最后的努力,“那好吧,母后也累了,你回去吧,记住哀家的话,好是为之!另外,你恩师齐慷虽然辞官回乡,但哀家听说,他在乡下混的还不错,广开门庭,教附近的小孩子们读书,结果很多人都不辞路远,慕名而去呢!”
卓元灿皱了皱眉,母后很少提及这些辞了官的先朝旧臣,今日为何突然要跟他说齐慷呢?
“这不足为怪,齐先生是教书育人的行家,只是脾气有些古怪,真想象不出,他教那么多小孩子,怎么忙得过来”,卓远灿淡淡应道,“那母后就请安心休养,儿臣这就告退了!”
厉太后摆了摆手,安静地目送着卓元灿退出了珠阙宫。
“太后为何不向皇上揭穿那爽美人的底?我看她除了会搬弄是非外,也没别的本事!”椒兰不满道,“而且皇上每天这样和爽美人在阑芷宫无所事事,太后你也不说说皇上。”
“哀家的话皇上还能听得进去吗?”厉太后笑容尽失,一脸的怅然。
“你叫哀家如何揭爽美人的底?我们没有实据,一切都只是凭空猜测罢了,而且爽儿是哀家让她接近皇上的,原本希望她不会像甄湄那样只开花不结果,可是现在看来,或许哀家已经等不到那一天了,椒兰,你告诉哀家,如果,当一切都无力挽回时,你会为自己的孩儿做什么呢?”
椒兰摇摇头,“奴婢想象不出,奴婢不知……”
“也是!”厉太后颓然道,“你还年轻,还没嫁过男人,更没生育过,又怎能体会到一个当母亲的甘苦和心境呢?可是哀家想来想去,能为皇上做的,哀家都做了,以前是,现在仍是。以前哀家一心希望皇上能继承先帝的基业,一登大统之位,哀家做到了,可惜皇上并不感激哀家,现在哀家问皇上他自己的心愿,只要他肯说哀家又能办到的,一定会替他办,他却多一个字,也不肯跟哀家讲了!”
“太后您别太难过,皇上他这明显仍是在和太后您赌气呢,奴婢斗胆猜测,皇上的心愿定是希望能和萦妃在一起,可人死岂能复生?皇上自知无望,所以才没说的”,椒兰劝道。
“你说的有道理!”厉太后冷冷道,“哀家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好强了一辈子,岂能容卧榻之侧人有异心?哀家不后悔处决掉长孙一家,可哀家痛恨,痛恨皇上竟为了儿女私情,置天下社稷于不顾,若是哀家还有从前的心气儿或精力,哀家一定会好好教训这个孩子,然而,一切都太晚,太晚了……”
“太后您这两天为何总是说些绝望的话呢,不是还没到那个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