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萦忍了忍,她不欲揭破什么,厉太后固然素来对自己不满,可突然翻脸以毒酒相逼这本身就是一层不解之惑,至少现在自己还是弄不清其中原委,其他的,倒好像并没那么急迫想知道真相了。
“那么,回卫郡之事,也是你出宫后才发出消息的?没有征询过你们主上的意思,你如何敢擅自行动?为了我一条无关紧要的性命,枉费了你潜身于后宫多年,好像太亏了吧!”
“夫人说哪里话,夫人怎么可能是无关紧要,夫人进宫,皇上又同一天迎娶甄湄,与之大婚,甄湄乃厉太后的远房侄亲,主上当时便料定,厉太后怕会为难夫人,故而密信与我,叫我平日仍旧假装顺从太后,万一情形转恶,形势危急时,勿须以救夫人为重!”小瓷轻言慢语,面无表情,好像是在讲述一个跟她无关的事件。
欢萦看了她一眼,卓瑞桐素有君子之风,可能由于庶出的关系,也比元灿隐忍和坚毅的多,想想当年,三人同在齐慷先生门下,元灿与其说是瑞桐的皇弟,不如说更像瑞桐的跟班,什么事都是卓瑞桐拿主意,出了什么岔子也是瑞桐替元灿挡了顶了,足见瑞桐的敢作敢为,当然,卓瑞桐的仗义,还不仅仅限于维护元灿,仔细回忆,瑞桐其实亦有许多地方呵护着自己,除了叫她傻瓜开开她的小玩笑以外,还真想不起卓瑞桐曾经欺负过她,只是当时的欢萦老是觉得卓瑞桐比自己和元灿都大,认为那不过理所当然而已。
瑞桐能安排小瓷留在皇宫,自然就有法子与小瓷互通消息,小瓷这么讲倒也挑不出什么漏洞,唯一欢萦没想到,这些年过去,瑞桐还如此有心,有心……念及这个词,欢萦刚刚涌出的一丝感激,顿然消失的无踪无影,经历宫廷变故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还有什么是能相信的?卓瑞桐之心,相隔千里之遥相隔近四年的时间,还会如少年时那么单纯豪气么?
“呵,小瓷胡言乱语了,夫人欲问主上的,根本不是皇宫里的过去,而是长孙太史令的消息吧”,小瓷忽然莞尔一笑,带着微微的自嘲,“若真是皇宫里的事,夫人直接审我就行了,完全用不着找主上。”
“没错,皇宫里的一切再与我无关,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更不想追究!”欢萦只觉自己每听一次皇宫,每说一次皇宫,都有忍不住的厌恶和刺痛。
“嗯,夫人爹娘的消息,主上虽然能有办法探听,不过夫人刚刚苏醒不久,又与主上数年不见,难免添了些生分,担心给主上惹来麻烦,故而才忍而未言,任听小瓷信口胡诌了,是不是,夫人?”小瓷很留意地盯着欢萦,萦妃对皇上的感情,她是心知肚明的,可萦妃对主上呢,是否会如自己一般感念?她拿捏不准。
欢萦深叹,“什么都被你猜了个够,但这一点你却猜错了,我非怕令卫王麻烦,却是担心问了也白搭!”
第五章 变故忽临
“白搭?”小瓷眼光一凛,“夫人是什么意思,小瓷愚钝,可否详示?”
欢萦并未立即回答,转首将枕头挪低了一些,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背对小瓷半躺着,“那么,你认为卫王能帮我探听吗?”
小瓷脸色有些难堪,“卫王肯定是愿意的,只是探听消息容易,若夫人想取得联系,那得等上一阵子才行。”
“这才说到点子上!”欢萦微微合上眼,似懒得再搭理小瓷,“你们准备让我在卫郡待多久?”
“自然是等夫人完全康复,且朝廷无力再追查夫人和小婢的行迹以后!”小瓷回答的很快,她本以为欢萦会接着问什么,但等了许久,欢萦都保持着沉默一动不动,像确实睡着了。
小瓷只得道,“夫人好生休息,奴婢就在外堂候着!”
寝宫内再无半点声息后,欢萦睁开双眼,望着窗外几道翠绿的枝桠出神,若小瓷所言是真,那事情比她预想的复杂,关键在于萦妃的棺椁,一旦被发现了棺椁是空的,厉太后会就此善罢甘休吗?
朝廷的惯用伎俩无非是一方面仍旧宣布萦妃病死的消息,一方面暗中追查萦妃的去向,故而小瓷最后一句,倒似应证了她之前的偷尸说,爹娘获知真相的可能性不大,他们虽悲痛可应该是平安无事,怕就怕在固执倔强的爹非要开棺见上自己最后一面,欢萦一念及此就觉满腹烦乱。
作为先朝重臣,长孙谊素对厉太后的外戚党羽不满,这才在先帝病重后期,被厉太后勒令其回家赋闲颐养天年,欢萦没被立为皇后,仅只册封为妃,便足见厉太后对长孙家的暗恨,原指望女祸不及父,现在细想,反越来越没了底。
欢萦一个人胡思乱想,卓瑞桐这边却捏着刚刚收到的一份军报陷入沉思,门外人影一晃,有轻细的声音在外禀道,“主上,宁姬已回,喊奴婢前来询问主上是否有空,她正在酌闲阁静候主上!”
卓瑞桐眼皮轻轻一抬,略微踌躇后便应道,“知道了,本王稍后即至!”
“喏!”门外的婢女忙叩头退下,卓瑞桐盯着对方离去的身影,不知不觉蹙紧了眉头。
酌闲阁,高林成荫,假山错落中流水潺潺,一翠衫蓝裙的女子正于庭院中辗转不安的踱步,不时的还要朝月门方向张望一番,及至见到婢女出现,忙停下脚步急问道,“怎么样,畏儿,王爷有没有说要来?何时来?”
“王爷说了,稍后就来!”名叫畏儿的婢女低眉顺眼的答了,随即问,“敢问夫人,是现在就摆桌备茶,还是等王爷来了再说?”
“这还用问吗?”翠衫女子叱道,“王爷说随后,便从不会食言,你还不赶紧快去准备!”
不一会儿,畏儿和其他几名婢女就在庭院的花圃前摆上了一张大桌子,跟着一盘盘鲜果点心摆了满满一桌,翠衫女子听闻王爷要来后,反倒安定下来,她在圆桌右侧的椅子上坐了,又抱起先前扔在花圃台上的一把琵琶,开始轻拢慢捻的拨弄开,一曲未了,卓瑞桐的身影已出现在月门前。
翠衫女子其实早瞧见,偏偏装作浑然不觉,沉醉忘我的继续弹曲,一直到卓瑞桐走到近前,她才恍然惊醒般,慌慌张张放下琵琶,慌慌张张上前屈身道福,“贱妾宁棠儿见过王爷,贱妾刚刚只顾弹奏,不知王爷驾临,还请王爷恕罪!”
“咳咳!”卓瑞桐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他并未将宁棠儿扶起,反径自在左侧的椅子上先行坐下,“宁姬的琵琶,是越来越至臻娴熟了,只不知为何今日的曲子,甚是哀怨呐?”
宁棠儿没能等到卫王的搀扶,只好自己起身道,“哪有,贱妾只是随意拨弄,无心而为,哪敢以哀曲扰乱王爷?”
“那就好!”卓瑞桐一边随口而应,一边看畏儿端来热茶搁在自己面前,卓瑞桐揭开茶盖,随意撩拨着茶叶,“不是让文简陪你去灵山行宫散散心的嘛,怎这么快就回来了?”
“哎呀,王爷你还说呢,临行前,王爷许诺办完手头的事儿便会来,可贱妾左等右等都不见王爷的影子,那贱妾一个人待在灵山行宫还有什么意思啊?”宁棠儿娇啧地撅着嘴,很是委屈的样子。
“什么左等右等,才三五日而已!”卓瑞桐不仅毫不吃宁棠儿这一套,脸色越发冷淡下去,“王府事务繁杂,你又不是不知道!”
“是嘛!贱妾就是知道,所以才赶回来陪王爷的嘛!”宁棠儿换了娇滴滴的声音和赔笑的脸儿,“王爷你瞧,灵山行宫周围的果林全都挂了果儿,我特意叫下人摘了些带回来,给王爷你尝尝鲜,喏,这是王爷最喜欢的红花果,又沙又甜,已经差畏儿清洗干净,王爷请用罢!”
宁棠儿端起一只果盘奉到了卓瑞桐面前,卓瑞桐看着,却轻轻推开,“宁姬有心了,不过本王现在不想吃,这样,母妃也很喜欢鲜果,你差人给庵堂送一些去就行了!”
“我一回来就差人送过去啦!”宁棠儿笑嘻嘻道,“这些可是贱妾特意为王爷留的,看在贱妾辛辛苦苦带了这么远的路,王爷好歹就吃几个吧!”
“唔!”卓瑞桐放下茶盏盖,应付性地取了一枚果子掂在手中,同时站起身,“回来就回来吧,估计最近一段时日我也抽不开身去灵山行宫了,要是没有其他事,你就早点休息,来回数百里的路程,你也辛苦了!”
“王爷这就要走?”宁棠儿愕然之下,更是大失所望。
“还有什么事?”卓瑞桐反问道。
宁棠儿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行了,本王还有军务要处理,有什么以后再说吧!”卓瑞桐说着抬脚便走,好像生怕在酌闲阁再多待一分钟。
“王爷!”宁棠儿终于忍不住了,她放下果盘,抄到卓瑞桐面前挡住了去路,“王爷,贱妾听说咱们王府来了个不明不白的半死的女人,是么?”
“好灵通的消息啊!”卓瑞桐嘴角浮起一抹嘲讽,他早就猜到宁棠儿这么风急火燎的从百里之外的灵山行宫赶回来,必定另有原因。
宁棠儿的脸色挂不住了,“贱妾哪有什么灵通的消息,不过是回宫之后听了些风言风语罢了,王爷勿要岔话,只说是与不是嘛!”
“与你有何干系?”卓瑞桐的目光变冷,连英气的脸也变得冷漠如冰,“宁棠儿,本王与你有约在先,卫郡的事,卫王府的事,不该你管的,半分也不许你插手,难道你忘了?”
“贱妾没忘!”宁棠儿显出了少有的倔强,她挡在卓瑞桐面前寸步不让,死死的盯着卓瑞桐道,“贱妾虽然蠢笨,但亦知道王爷心怀大志,更知道当今局势动荡不安,各方势力或明或暗角逐不休,贱妾只是想劝王爷千万别因一念之差,毁了王爷的整个大计!”
“什么叫一念之差?”卓瑞桐怒极反笑,“你这么说好像全天下就你是最智慧的是么?”
“贱妾没有那个意思”,宁棠儿眉目一垂,“卫郡虽地处偏僻,比不得吴王实力雄厚,更不能与朝廷的势力相提并论,但王爷毕竟也姓卓,王爷就算心胸豁达,但别人未必不忌惮这个卓字,所以王爷还是小心提防些好,乱世之中,难免有些心怀鬼胎者以各种伎俩接近王爷,以达一己私欲。”
“说的好!”卓瑞桐意味深长地看着宁棠儿,“我怎么从来没发现爱姬还有这义正言辞的本事?乱世里心怀鬼胎者的确不少,可往往那些越满口冠冕堂皇的人,越另有目的不是吗?呵呵,爱妃一路辛苦,就不要多想了,本王自有慧眼识人,不劳爱妃牵挂!”
“王爷,我……”宁棠儿听出卫王字字句句语带讥讽,正欲解释,卫王却已不耐的拂袖而走,只留下宁棠儿独自呆立,又气又恼宁棠儿无处发泄,走到大桌跟前,横袖一扫,将桌上的杯盏盘碟一股脑扫落,哗啦哗啦的连响过后,瓷片瓜果水渍满地都是。
聂空合上军报置于桌子的上角,“我早上听说有军报来,所以一直在等主上,只不知主上为何拖到现在才来询问我的意见?”
卓瑞桐无奈的耸眉道,“你以为怎样?宁姬回来了,所以本王不得不应付了一阵。”
“宁姬?”聂空略一诧愣,随即道,“好容易才送走的神,回来倒快,想必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哼!”卓瑞桐冷哼一声,“管她善不善,我暂且容她,也不过是为了迷惑这些家伙而已。”
卓瑞桐下颌轻点,目光扫过的,正是桌角那份军报。
“那是自然,不过我们原本预计她起码要玩上个月余才会回,这样一来,萦姑娘的身份就更要小心了!”
“我会吩咐小瓷注意,叫她寸步不离的守着欢萦,让宁棠儿无机可乘!”
聂空沉吟片刻,“这样也不妥,萦姑娘毕竟是住在王府内,以宁姬的蛮横泼辣,只怕小瓷一个下人是挡不住的,主上你还是先和萦姑娘透透风吧,至少叫她有所提防,不然我们的打算非但要全盘落空不说,那边则更要造势挑动三方之争。”
第六章 各有谋合
“真是麻烦!”卓瑞桐恨恨道,“真不知当初父皇为何那么宠信厉妃,若没有他的宠信,厉妃如何能在父皇病重期间,和她的娘家亲哥厉侯厉津一起暗中联手,使我二哥太子卓峦以及祝王后皆遭到荼毒,可怜我二哥无辜被栽赃行巫蛊之术,含恨饮下毒酒身亡,而祝王后也因不堪凌虐,随后投缳自缢,闹得一时间朝野震动,上下臣民均惶惶不安,厉妃又为了保证我四弟卓元灿顺利继位,一方面假意对我们这些郡王做安抚之态,另一方面则对朝臣恩威并施,逼迫就范,可笑厉津堂堂一介侯爷做足了下作之事,给我和吴王不是送美人就是送金银珠宝,他下作倒也罢了,累我不得不跟宁棠儿这个讨厌的女人虚情假意的周旋,真是忍无可忍!”
“主上且息怒罢”,聂空听着卓瑞桐的抱怨,却是一副慵懒淡漠之态,“厉津将宁棠儿送给主上做姬妾,表面上是安抚,实则是在主上身边安插眼线,以监视主上的一举一动,不过恐怕连厉津自己都没有想到,他也被蒙骗了,这个宁棠儿的来历可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是啊,还是你提醒了我去暗中调查宁棠儿的真实身份和来历,被我们发现她虽是中土人,却自幼在北戎长大,十七岁回来之后被氽州刺史收为义女,献给了厉津,又被厉津转送给我!”
“呵,我起初也仅是怀疑她是厉津的人,但宁棠儿自恃能歌善舞,又弹得一手好曲儿,故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取媚主上,被我瞧出她的舞步以及曲风有异于中原,这才心生疑窦,不管怎么说,主上,不管宁棠儿是为厉津的眼线还是北戎的奸细,我们可正需要这么一个人帮我们使障眼法啊,所以主上非但不能烦,还得更为小心的好生待之,呵呵!”
“聂空你就气我吧,嗯?”卓瑞桐苦得英俊的五官都挤作了一团,“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整个儿一幸灾乐祸!”
“哪有,主上,属下明明就是坐着,主上你才是站着呢!”聂空慵懒的笑着,用手指敲了敲军报的一角,“北戎的兵马最近调动频繁,并且有小股轻骑在边界的中立地带出没,主上认为是疑兵还是他们真的在准备大动干戈?”
“大动干戈是迟早的事,但这并非最好的时机,对于北戎这样的游牧部落来说,骁勇固然无敌,可能保存实力投机而赢才是最佳选择,我相信他们是在试探,试探我到底是支持朝廷还是吴王,又或者更想在帝位之争中夺一杯羹。”
“嗯,属下本来跟主上的看法是一致的,不过刚刚谈到宁姬,倒提醒了属下,宁姬在卫王府已住了快一年了,主上的脾性,她就算没十分摸透也了解了个七八分,所以属下觉得,他们未必是试探,而是笃定主上可能很快就将有所行动,故而虚中藏实,实中带虚,调兵遣将以备战机之余,又令轻骑不断侦测边界,寻找我军防线的弱点。”
卓瑞桐怔了怔,脸上略现吃惊之色,“聂空,你竟比我看得远,那宁棠儿确实曾对我说,知我心怀大志啊,这可怎么办呢,万一北戎是真的来犯,我们就不得不应战了,两相交兵能速战速决倒罢了,万一相持不下旷日时久,那我们……”
“主上莫急!”聂空摆了摆手,“这也仅是属下的一个猜测,凡事往最糟糕的方面做准备,总归是比猝不及防要好些,属下的意思,多派些探子,详细掌握北戎军队的部署情况,另则密令各个防部加紧造箭打制兵器以及囤积粮草,以备不时之需。”
“好,就依你的意思办!”卓瑞桐想了想又道,“现在开战毕竟是于我们不利,聂空,我看不妨将我们对边界军务的紧张之态透露一二,岂不更四两拨千斤?”
“哈哈,在下明白主上的心思了,如果由主上表现出来,宁姬必会有疑,而由属下假装疏漏,让她发现点滴端倪,则将深信不误,对吧,主上?”
“聂空啊聂空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