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玉姐,灶屋里垛着的白菜跟萝卜是不是得赶紧窖(窖藏,作动词)一下,要不然白菜冻坏,萝卜也都糠了。”
黄四娘从灶屋里端着饭菜馍筐往堂屋里的桌子上摆放,坐下之后,便试探性地说道。
“对哦,阿泽,等下从西院回来,咱们开挖吧。”
韩玉点点头,眼睛看着白泽,手往东边指着,“就在东墙旁边的空地上挖个红薯窖,萝卜白菜都窖里面,再从西院弄来一些红薯,想吃烤红薯或和红薯稀饭的时候,都可以。”
红薯窖,只是一个习惯上的称呼。在农家,无论藏什么,挖出来的窖都叫红薯窖。
白泽连忙把嘴里的食物下咽,呜呜啦啦说道:“恩,这个可以挖。”
饭后,韩玉和黄四娘一起刷了碗,擦干手之后,韩玉嘱咐了两句:“四娘。你在家里吧,有什么事去西院喊一声就成。”
“知道了。”
黄四娘的目光停留在白泽的背影,笑着应道。
她就这么站着,直到两人西行至西院的胡同口,转身消失不见,这才回到院子里,把大门虚掩上。
“哇哇……哇……”
韩玉和白泽转进胡同,刚到大门口,就听到院子里传来狗叫声,不是黑豆的。而是那种狗娃子清脆的声音。
“你别看这狗小,脾气怪大,看门正好。”
等韩玉和白泽进了院子。林氏笑呵呵地说道,“来看看,昨儿个新抱的狗娃子,都俩三月了,来了也不认生。”
跟在林氏脚后的就是一个普通的黄色小土狗。两只耳朵直楞楞的,一双大眼睛圆溜溜地露着凶光,朝韩玉和白泽两人不停叫唤。
“好了,好了,别叫唤了。都是咱自己家的人,今儿个是第一次见面。记住喽!”
韩子明从堂屋里出来,脚尖在小狗的头上点了点,说了一通。感觉跟教训孩子一样。
这小狗也通人性似的,眼睛里的凶光立马就没了,摇了摇尾巴,不吭声,过来围着两人嗅了一阵儿。自个儿跑到无精打采的黑豆身边,蹭来蹭去。
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狗换老狗。
看着耷拉着脑袋趴在地上垂垂老矣的黑豆,韩玉走过去,蹲下去,摸了摸它的头,问道:“爹,那咱黑豆咋办?”
韩子明叹了口气,说道:“能咋办,养着啊,你没看绳子都给他解开了。我看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黑豆听懂了人话似的,抬起头,先是看看韩玉,又把一家人都瞄了一遍,胡须尽白,眼睛里湿漉漉得哭了一般,眼角都是湿的,竟也知道好像自己命不久矣,重新把下巴放在地上,长长出了口气,把几片小树叶吹开了一段距离。它也不理会小狗在身边绕老绕去,闭上眼睛,静静享受阳光和为数不多的时日。
“好了,好了,再咋说也是给咱看了十几年的家,等老死了,埋到东边树林里。”
林氏看了一眼大门对面韩国齐家的大门,又看着黑豆,说道,“狗都有良心,咱人也得有良心,不能跟你国齐叔说的那样杀了煮肉吃!”
白泽一直看着那条小土狗和黑豆,忽然说道:“爹,娘,这狗娃子在哪儿抱的,我们也抱一个养着成不成?”
林氏一笑:“这有啥不成的,等着,我看谁家的狗降(生崽儿)了,给你抱一个。”
大嫂春草和二嫂柳晴儿搬来了几个凳子,一家人围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暖和和的。
大哥韩俊在一旁叹气:“小玉,阿泽,你看你俩准备盖作坊,大哥是帮不上什么忙了,咱三姨夫马上就回来了,我得跟着出去,到过年回来这段时间,说是能挣不少银子。”
农家有句话说,年关,年关,过年就跟过关似的,一个字——难!
眼看着还有几个月就要过年了,韩俊是有些着急的。毕竟有了一家子,春草生娃子前,他在外挣的那点钱也花得差不多了。现在跟着三姨夫出去跑商,如果运气好,等年关回来,也差不多够用的了。
“大哥,你看你说的是啥话,你该忙自己的就忙自己的,我们没啥。”
韩玉看了看春草,转头对韩俊说,“我也知道你是咋想的,要真想叫你来作坊里帮忙,那也等这个年过了,毕竟好些东西得准备。”
韩子明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该打的招呼都跟你子丰大打好了,你们盖起来就成了,留点心,可别占了人家的菜地,要不然又是弄不完的麻烦。”
林氏瞪了韩子明一眼,说道:“你也是瞎操心,地边子下面埋的都有橛子,咋能占了人家的地!”
韩子明很是不服,辩解道:“咦,还嫌我瞎操心。别说其他庄了,就咱村,因为地边子斗架的还少?”
“爹,娘,我们都知道了。”
韩玉连忙打断二人的话,说道,“爹,砖头的事儿还得麻烦你,窑厂里你认识的人多,看能不能便宜点。”
“五万砖头应该够了吧。”
韩子明摸了摸胡茬子,说道,“这事儿你不用操心,工匠老生儿(泥水匠等统称)也都给你们找好,你们看看咋盖好就成了。”
白泽和韩玉相视一笑,满满都是欢乐。
【第126章 】 黑豆不见
凡事与人为善,好的赖的,咱谁也不得罪,你好我好大家好。
也正是因为这个老实巴交的好性格,韩子明在杏花村的人缘是很好的,砖头买的便宜,二十两银子拿下了五万砖头,泥水砖瓦匠也都是一帮子熟人,每人只要价一两银子。这样的便宜,换个人,捡都没地方捡。
农家的房子不是说盖就盖,还得看风水和日子,跟嫁娶出门子一样,所以韩子明又去找了张思虎,说看好的宅基地是不错的,虽然东边都是坟院,不过接了东边来的阳气,压制了阴气,没什么凶的。下个月的初八,宜修造动土,是个好日子。
于是,也就这么欢欢喜喜定下来了。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屋檐淌下来的“滴滴答答”掉落在地面,砸出很小的凹坑。
一场秋雨一场寒,空气中夹杂着湿冷,像一条条小蛇透过衣裳的缝隙钻进来,令人忍不住想要打颤。
韩玉坐在堂屋门口,抬头看着天空,密密麻麻的雨珠在没有落地之前,像是亿万只蝗虫似的,飘在空中,胡乱摇曳着。
黑云压得很低,叫人有些喘不过气来。
很轻盈的脚步声响起,韩玉没有扭头,只觉得背后被披上了一件很大的衣裳,她扭头微微笑了笑。
“阴天下雨,觉着心里闷得难受。”
白泽坐在一旁,把韩玉往怀里一搂,看着越来越大的雨,有些伤怀地说道。
韩玉顺势把头一歪,靠在他的肩膀,为了调整到最舒服的位置,还慢慢晃了晃,把头发拉到一边:“有人说。雨水就是老天爷的眼泪。可是老天爷为什么会哭呢?我想是人世间有太多的疾苦,他眼睁睁看着,听着颠沛流离的那些人哀嚎痛哭,又无能为力,所以这才会如此伤心吧。阿泽,你觉得呢?”
“我觉得啊,老天爷眼睛里应该进了沙子。”
白泽本想装作一副正正经经的样子,结果说了之后,自己率先笑了起来。
韩玉叹口气摇着头,很无奈地说道:“去你的。好好的意境,被你瞬间都搞没了!”
“意境?”
白泽皱了皱眉眉头,问道。“看来你对意境有自己的看法,说来听听?”
“说就说,让你见识一下老婆的厉害。”
韩玉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装模作样捋着袖子,说道。“‘红杏枝头春意闹’,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来花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1”
“红杏枝头春意闹?云破月来花弄影?”
白泽一听这两句,立即就被迷住了似的。走了神,等醒过神来,说道。“两句中的‘闹’‘弄’和‘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中的‘绿字’简直就是如出一辙,用的极好,正如你说的,境界全出。”
“既然说到这儿了。那就再多说点。”
韩玉把背后的头发抓过来,搭在肩膀上。轻轻捋着,轻启朱唇,娓娓道来,“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2”
白泽一脸的不敢相信,当然更多的是仰慕,啧啧不已,微微摇着头说道:“小玉,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想要的答案。”
韩玉说完,嘿嘿一笑。打了个太极拳,很巧妙地回答之余,还不忘提醒他多多看书增长知识,可谓用心良苦。
白泽见招拆招,用了一招“借力打力”,顺着韩玉的话题,说道,“金屋银屋,不如咱家的瓦房屋;有红颜如小玉,执手偕老,满足啦;不求大富大贵,只求粮满仓、银子够花、人康健。”
“嘴皮子越来越厉害了。”
韩玉从他怀里坐起来,捏了捏他的嘴巴,说道,“等会儿不下了,出去走走吧,家里闷得有点不太舒服。”
白泽摇摇头:“就算不下了,地上都是泥巴,鞋都弄脏了。再说天这么凉,你出去,我也不放心啊。”
“喂,不出去事情才大呢。”
韩玉站起来,眼珠子咕噜噜一转悠,说道,“出去转转,心情好了,其他的也就没啥顾虑了。阿泽,你有没有想过,我这么在家里闷着,心里不带劲儿,身子就会不舒服,肚子里的娃难免受到影响,这你就不怕?”
白泽立马改了口,说道:“成!我同意。”
韩玉得意洋洋:“这才对嘛。”
白泽一脸的颓丧,说道:“对什么啊,我心疼你,也心疼你肚子里的娃,你们两个都必须好好的,我才放心。”
韩玉这才收敛了笑容,摸了摸他的肩膀:“放心吧,没事的。”
太阳没有出来,一下子也看不出来什么时辰,也就是约莫上午十点多的样子,可是天阴沉的像是将夜了。
韩玉看到黄四娘从屋里露露头,一副要去灶屋里准备晌午饭的样子,便摆摆手喊道:“四娘,家里别做饭了,咱们一块儿去西院蹭饭吃。”
“小玉姐,阿泽哥,要去你们去吧,我过去,有些不太好。”黄四娘瞟了一眼白泽,又看向韩玉,红着脸说道。
“啧!”韩玉脸上现出一丝怒意,“今儿个你必须去!都说好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就是韩家的人了,跟我一起回娘家,总没人说闲话。”
“你看你,把她吓的。”
白泽拉拉韩玉的胳膊,又向战战兢兢的黄四娘看过去,“四娘,你小玉姐没有真生气,就是不想你太客气。跟外人似的。今儿个晌午一起去西院,你看有啥需要收拾的没,咱们这就要准备出发了。”
黄四娘这才点点头,又抬头看了一眼白泽的眼睛,转身进了屋子里。
“阿泽,我看四娘这丫头,八成是看上你了。”
韩玉是个心肠很细的女人,察言观色的本领绝对不差,多少能从黄四娘的眼神里看出一些端倪来,便打趣着说道。“你要是想收个小妾的话,可以考虑一下她。”
“瞎说什么呢!才多大点的丫头,她能懂什么?!”白泽在韩玉的头上轻轻弹了一下。瞪着她说道。
韩玉伸手接着屋檐下的雨水,说道:“女人爱上一个男人,有很多种原因,无非就是感动、仰慕以及羡慕等。阿泽你对四娘来说恰恰满足这几种条件,所以她就算是暗许芳心。也是可以理解的事儿。”
眼睛是心灵的窗口,在毫无警惕戒备的情况下,一个人的眼睛有意无意中流露出来的情绪和信息,是绝对不会错的,哪怕是有些差池,也不会太离谱。
这一点。韩玉深信不疑。
“好了,别胡说了。”
白泽堵住了韩玉的嘴,说道。“等会儿叫咱娘找豁二哥赶紧给四娘找个婆家,省得你又吃醋。”
韩玉嘿嘿笑了:“我就是喜欢吃醋啊,酸溜溜的,挺好。”
“你喜欢吃,那我就偏不让你吃!”白泽整了整领子上的褶皱。说道,“应该差不多了。走吧,雨也不怎么下了。”
雨后的天空,乌云一点点散去,露出海洋一般的蔚蓝色。周围的一切都被冲洗的干干净净,焕然一新。东坑里的鸭子欢快地嬉闹,发出“嘎嘎嘎”以及扑扇翅膀的声音。村里虽然都是土路,但因为雨量并不大,所以没有想象中的泥泞不堪,踏上去,松松软软的,留下一个个并不太深的脚印。
其实作为村长的崔子丰也曾向县衙提过,说能不能把村里的主干道都弄成砖渣路,但被以“县衙财政开支过大,没有余钱,且杏花村没有很大的道路压力”等理由拒绝了。
砖渣路,其实就是利用窑厂不用的砖头渣子铺就的,因为都是烧坏的转头打碎而成,所以比土路要好上许多。
慢慢走着,韩玉冷不丁地问道:“阿泽,咱自家富裕起来和整个杏花村的人富裕起来,这两种情况,哪个你更开心?”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肯定是咱杏花村的都富裕开心啊。”白泽非常肯定地回答道。
韩玉又问:“四娘,你呢?”
“我跟阿泽哥一样。”黄四娘小声回道。
韩玉很是满意地点点头,这是她最想听到的答案。作为一介农家女,虽然做不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境界,但至少能够“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能够带领村民富裕起来,也算是迷你版本的“兼济天下”了。
“黑豆……幺,幺……回来……”“谁看到俺家的黑豆了……”
三人边走边说,还没走到胡同口,就听到林氏和春草的呼喊声。
韩玉加快脚步,在胡同口就看到林氏正在五奶奶秦氏家门口问询,韩俊和春草在胡同拐弯处的地方到处扒着,韩子明站在门口,一口口抽着水淹,郁闷不已的模样。
“爹,咋了?咱黑豆找不着了?”走到家门口,韩玉才连忙问道。
韩子明说道:“刚才你娘准备做饭,去灶屋里收拾馍头子说是喂黑豆,谁知道它没在窝里,这不,正找哩。”
“最近偷狗卖狗肉的多,会不会是叫人家偷了。”对面的韩国齐手里端着碗,冒着热气儿,说完又呼噜噜地喝了一口。
韩子明说道:“黑豆都老成这样子了,身上的肉熬也熬不烂啊,谁会偷?!”
注释:
12都出自王国维《人间词话》。
【第127章 】 入土为安
一家子漫无目的地东问西问,东找西找,黑豆依然不见影踪,几个人也毫无头绪。
“要我说,都别瞎找了。狗都是认门的,走不丢。说不定跟着谁家的狗跑远了。”
韩子明心里头是有点担心,生怕黑头老了老了被偷狗的给杀了,不过这么漫无目的地乱找也不是个事儿,就作了这么个人人都能接受的揣测。
“再等等吧,要是天黑之前还不回来,再出去问问好了。”
林氏长长出了口气,一屁股做到在凳子上,由于下坐的力气比较大,“唉哟”一声差点倒下去,幸亏被一旁的白泽扶住,这才坐稳,捂着胸口说道,“咦,多亏着阿泽,要不然我这一屁股坐下去,伤着了骨头,那可是几个月下不了床。”
“那坐你就慢慢地坐下去,用那么大的劲儿干啥,又没人跟你抢!”
刚才吓得脸色铁青,看到林氏被扶住好好的,韩子明这才松了口气,坐在一旁说起了风凉话。
林氏一听就不高兴了,指着韩子明,对几个娃子说道:“看到没,听到没,恁爹他现在就是嫌弃我,我要是真摔下去,天天躺床上下不来,他肯定就心里舒坦了。”
“娘,爹他跟你开玩笑哩,你别当真。”
韩子明担心时候的神色举动以及林氏别有用意的无理取闹,韩玉都看在眼里,笑在心里,连忙出来劝慰。
韩子明吹胡子瞪眼地辩解道:“我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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