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东间里亮起了灯,扑闪扑闪,忽明忽暗。
“时候也差不多了,赶紧起来贴对子了。”
屋里响起了韩子明的声音,“他娘,看你眼红的,是不是没睡好?要是不带劲儿,你就再睡会儿,我喊春草起来打浆子1就成了。”
林氏说道:“让她多睡一会儿吧,我起来就行,没啥事。”
等穿好衣裳出了屋子,看到韩玉正伸着胳膊蹬着腿,韩子明和林氏都长长出了口气。
韩子明装作一脸生气的样子,说道:“你这死妮儿,也不看看啥天,起来这么早,院子里这么冷,冻着了咋办,请郎中都不要钱是吧?快爬屋里去!”
“小玉。快回屋,你爹要是生气,打你,我可不拉。”
林氏也在一旁,心疼地说道,说着就往灶屋里去,“要不来灶屋里,给娘烧锅吧,烤烤火也暖和。”
“好!”
韩玉赶紧应了一声,就跑进灶屋去。在锅门口的小木凳坐下,等着林氏的发号施令。
林氏说道:“行了,烧着吧。”
韩玉吹了火折子。点燃了一把麦秸秆,填进锅灶,接着放上去几根棒瓤子,等棒瓤子烧得正旺,这才拿起角落里的劈材。放了两根进去。因为三种柴火一个比一个难烧,但是按照这样的顺序依次引燃,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林氏先往锅里添了小半锅的水,又弄了半碗米,淘也不淘,就倒进去。示意韩玉大火烧,趁这个间隙,打了半碗的面糊糊。等锅里水烧开了,米煮的稀巴烂的时候,林氏用筷子搅着面糊糊均匀地倒进锅里,随后用勺子搅了搅,这才盖上锅。
一开始韩玉还不知道这浆子是什么东西。就觉得应该是浆糊之类,现在才知道。其实就是浓稠的米稀饭,农家人贴对联之类都用这个。相较于现代社会里工厂制造的浆糊固体胶之类,这种浆子简单易用,无毒无公害,而且效果也不差。想到这里,韩玉低头看了看脚上穿着的棉鞋,这鞋面子就是用浆子一层层糊的,正常情况下穿个几年都不会出什么问题。
“他娘,浆子打好了没有?”
韩子明探进头啦,问了一声,“要是打好了,我这就叫几个娃子起来,帮着贴对子。”
“好了。”林氏说道。
这个时候,春草也收拾好出来了,进了灶屋,红着脸说道:“娘,我起来的晚了。”
林氏指了指东方的天空,说道:“有啥晚的,你看天,到现在还没亮呢。我跟你爹起来的太早了。”
生怕吵到白泽,韩子明轻轻推开门,看到他已经醒了且依着枕头坐了起来,说道:“阿泽,你咋不多睡会儿?”
白泽微微一笑:“睡好了。”
韩子明随后放开了嗓子,叫道:“大娃子,二娃子,起来贴对子了!”
小孩子本来就慌年,一听说贴对子,本来还在睡梦中的两人,眼睛瞬间瞪得傻大,撅起来,三下两下穿上衣裳,二话不说跳下床,奔了出去。
最先是大门,门画分别是秦叔宝和尉迟恭,画的很简陋,只是简单几个笔画勾勒,如果不是写着名字,根本认不出来是谁。两张对联,红底黑字,上下联分别为: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横批:金玉满堂。
韩子明在门框上刷一层浆子,就从二人手里接过对联门画贴上去。院子门口,斜着贴了一张“出门见喜”,上头倒着贴了个“福”字。
院子里的槐树上,贴上了“满院春光”,鸡圈猪圈贴上了“六畜兴旺”,粮屯上贴了“五谷丰登”,连水井沿上都贴上了“细水长流”。灶屋、堂屋几个门口也都贴了对联,没有门画,只是用大张的福字代替了。
韩冬不解地问道:“爹,为啥对面国齐叔家的对联,跟咱家的不一样。”
其实韩玉也发现了,自家对联都是红底黑字,而韩国齐大门口贴的对联门画都是紫底白字。
韩子明回道:“你三奶奶不是才死了两年吗,这家里死了人,三年之内,就得贴那样的。咱这的规矩。”
对联贴罢,接下来就是迎接老灶爷。
其实腊月二十三小年夜的时候,灶爷灶奶奶的画像已经贴在了锅台前面的墙壁上,也是简单勾勒几笔,简笔画似的,有十三寸笔记本的屏幕大小,竖贴着。右边:上天言好事;左边:下界保平安。横幅:一家之主。也都是红底黑字。画上还有两行蝇头小楷:二十三日上天去,正月初一下界来。
灶台前,老灶爷像的前面,托板横放着,上面摆着一碗汤面,一碗扁食,一小堆麻糖。
汤面自不必说,倒是扁食和麻糖需要说说。在这农家,扁食和饺子的区别有两点:馅儿和外形。扁食的馅儿是素的,细粉、豆腐、韭菜等,皮擀成正圆形,包好之后是带着花边的半月形;饺子,馅儿是荤的,猪肉羊肉等。皮是梯形,包好之后是元宝形。
麻糖,是糯米粉、芝麻、白糖为主要原料,并拌以桂花、桔饼等成份制作而成,香而不艳,甜而不腻,有文人雅士吃过之后赞美“形似玉梳白似壁,薄如蝉翼甜如蜜”。在农家的另外一个名字叫做“祭灶糖”,是用来粘住灶王爷的嘴,甜他的嘴。让他上天的时候只说好话,不说坏话,多报喜。少报忧。
凡事处理妥当之后,一家人这才开始吃早饭,和平常一样,都是馒头就着简简单单几个菜,配了米茶。
林氏说道:“你们几个都多吃点。这顿吃了,不到半夜,是没饭可吃了。”
“我现在少吃点,半夜起来吃好的。”
韩冬嘴里这么说,实际上吃的狼吞虎咽,数他夹菜的频率最高。跟饿死鬼投胎似的。
林氏在韩冬的头上点了点,说道:“就这点出息!赖的死不吃,好的吃个死!”
“小玉。跟个猫娃子似的,就吃这么点,咋的,也学你二哥等到半夜吃好的?”
韩子明啃了一口馍,嚼着。咽了之后,看着韩玉笑道。
韩玉连忙说道:“爹。我吃饱了。”
“吃饱了?来让爹摸摸西瓜熟了没有?”
说着,韩子明腾出一只手来,在韩玉的肚子上轻轻摸了摸,笑着说道,“胡说,这肚子还瘪着呢,咋非得说吃饱了,说不够的大瞎话。哈哈……”
早饭之后,清扫灶屋里墙壁上以及各个角落的灰尘,堂屋和东西房间能擦干净的地方都弄干净,该扔掉的旧东西也都赶紧扔了,这一系列的行为叫做“除旧迎新”。
中午的时候,虽然不需要吃饭,但韩子明、林氏和春草已经开始在灶屋里忙活了。因为除夕之夜的年夜饭需要做不少的菜样,一时半会儿是做不出来的,所以会在之前做好,全部放在大锅里闷着,等到夜里,再烧火加热就成了。
韩玉帮不上什么忙,只是非常好奇地看着,看着林氏做每一道菜肴,心想着这些可都是地地道道的农家菜,前世想吃得花不少钱,而且吃的也不正宗,现在倒好,有口福了。
韩子明烧着火,看着韩玉说道:“小玉,好好看,以后这些你都得会做才成!”
“有啥可学的,到时候自己就会了。”林氏说道。
韩子明一本正经地说道:“有啥可学的?别看是简简单单做个饭,这里面的道道多了去了,有些人做一辈子饭,做出来的饭不见得一定好吃。”
“咋,想说我做一辈子的的饭不好吃?”林氏听罢,朝韩子明扬了扬手里的锅铲,说道。
韩子明说道:“啧,瞎想个啥,我给你说,除了你做的饭,二人做的我还不稀罕吃呢。”
“你个老不正经,没看娃子都在边上啊。”林氏再次扬了扬锅铲,有些气鼓鼓地说道。
韩子明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说道:“这有啥,都是自家娃子,忌讳个啥。”
听着两人你一眼我一语地拌嘴,春草和韩玉在一旁笑成了一团。
夕阳西下的时候,远处已经传来朦朦胧胧的鞭炮声,而年夜饭也做好了,待到夜色降临,关了大门,韩子明放了三个响亮的炮竹,作为“关门炮”。每个爆竹都是双声,寓意着“双喜临门”,连放三个,寓意着“三阳开泰”,一共有六次响声,寓意“六六大顺”。放了关门炮后,夜里不能再开门或出门,否则风水、喜庆、财运等统统都会逃走。
韩家,包括整个杏花村再次陷入沉寂,静静的,等待着午夜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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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文〃√
 ̄人〃√
 ̄书〃√
 ̄屋〃√
 ̄小〃√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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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
1浆子:即浆糊。最先见于清。文康《儿女英雄传》第24回:“便叫他跟在一旁,不是给烧烧烙铁,便是给刮刮浆子。”周立波《暴风骤雨》中也提到:“白玉山打了点浆子,把年画贴到炕头的墙上。”
PS:
在前面的问看到一些虫子,无地自容……以后每写一句,就念一句!誓死与虫子作斗争!
【第053章 】 除夕之夜
因为没有时钟,农家人都是根据多年作息的习惯来判断时间。晴天根据太阳自然很好辨别,阴雨天气也不怕,生物钟给人的感觉是绝对错不了的。
“咚……咚……咚……”
南边传来朦胧的钟声,足足敲了二十四响。
从杏花村,过了金钱庄、广阳、前楼,横跨过官道,有一条十八里沟,宽约五六米的样子,长自然不消说,有十八里地,蔓延曲折,像一条长长的蛇。沿着十八里沟,有不少的村子,其中一个叫十八里村,村中有一座不知存在了多少年的寺庙,名叫感业寺。
按常理说应该晨钟暮鼓,但常理不见得每次都有用。这感业寺一年之中,只会敲一次钟,那就是除夕之夜的子时,新旧年交替的时分。
古时没有二十四点之说,是按照十二地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来给一天的时间命名。
而感业寺之所以敲二十四响,也有说法。一说:前十二响是送旧年,后十二响是迎新年,寓意辞旧迎新。另一说:二十四响对应来年的二十四节气,正好一年的时间,寓意风调雨顺,没天灾,无人祸。
韩子明和林氏本来已经差不多要醒了,听到钟声之后,起来点了灯,穿衣起床。
“我去放开门炮,你喊几个娃子起来,烧点热水洗洗脸,穿上新衣裳。”
韩子明非常利索地穿好下了床,说了一句,就燃了一根蜡烛,端着来到堂屋,把正中央条几上的两根贴金红蜡烛点着,屋里立即白昼一样。他又从条几下打开柜子,拿出一个小鞭的炮和四个的手腕粗细的大炮仗。去了灶屋,把大蜡烛也燃着,另一手抓了火折子,来到门楼下,把门闩拉开,“吱呀”一声推开大门。
“开大门,放大炮,财来到,喜也跟着到。”
韩子明嘴里念念有词,先把小鞭的炮点了。赶紧扔在地上,一阵噼里啪啦。这叫“百子炮”,祈求百子百孙。人丁兴旺。紧接着把大炮仗放在门口的地上,引燃之后,立即跑开,“轰”的一声巨响,连续放了三个。三阳开泰,新年大吉。第四个没有放,按照不成文的习俗,要“带四放三”,防止前三个有哑火的,才特意准备的。
“开门炮”的声音越高越响就越好。三个必须都响才行,声音越是洪亮清脆,就预示着来年越吉祥。可解除一年的疫疠灾晦。燃放中途不能断响,否则不吉祥。若是出现哑炮,则示为不吉,要马上心里默念“响了,马上就响了”。并立即补一个。
听得自家门口的开门炮响了,不等林氏穿好衣裳起来喊。几个娃子就兴冲冲爬起来了。
韩冬蹦的最欢,脸上的困意一扫而光,喊道:“开门炮放了,快起来,要吃年夜饭了!”
“都把新衣裳新鞋穿上,起来洗洗脸,等会儿就开饭啦!”
林氏推门而入,嘱咐几个人,随后过去帮白泽穿衣裳,穿好之后,扶他起来坐着,“等会儿就能吃了,别急。”
“春草,快点,咱俩得赶紧把灶屋里收拾下。”
林氏说着就往外走,“我往大锅里烧几把火,热热菜,你在小锅里烧点水洗脸洗手。快点,要是慢了,你爹又该吵了。
韩子明的脾气,韩玉也慢慢摸着了,平日里有说有笑,不怎么严肃,一旦到了节骨眼上,祭祖拜天之类,那是一板一眼,没有丝毫马虎,一脸的庄严肃穆,几个娃子谁要是哪点做的不如他意,立马就开骂,这种时候,连林氏都不敢多说一句话,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
白泽在堂屋门口坐着,韩氏三兄妹跟在韩子明的屁股后头,看他在院子里摆鞭炮。
刚才是开门炮,现在这个是除夕之夜的大鞭炮,有三四米长,两边辫得都是密密麻麻的小炮竹。
过年,过年,实际上自古以来,流传着一个说法,“年”是一种怪兽,头长触角,凶猛异常。长年深居海底,每到除夕才爬上岸,吞食牲畜伤害人命。而放鞭炮就是要把“年”吓走。
韩玉在一旁忍不住笑了笑,心想,消灭“年”这种怪兽的重任,交给奥特曼不就成了吗,还非得家家户户放鞭炮,污染空气不说,还可能伤到人。
“大娃子,给,拿着,等会儿我叫你点你就点,点了赶紧跑回屋里。”
韩子明把火折子交给韩俊,嘱咐了一句,又分别指了指韩冬和韩玉,“你俩赶紧回屋,要是怕响,捂住耳朵。”
说完之后,韩子明去灶屋里,端了盛放果蔬、馒头和肉块等祭品的托板出来,在堂屋里放下,跪在地上,烧纸磕头,还点了三支香,插在满是芝麻的香炉里,拜了几拜,心里默念着,嘴里说着一些吉祥话。随后去灶屋里,同样是烧了一沓纸,磕头跪拜。在院子里也祭了之后,重新把托板放在灶屋里,灶爷灶奶奶的画像面前。
“好了,点炮!”韩子明抓了一把香,在蜡烛上燃着,朝外面喊了一声。
只见韩冬趔着身子,侧着脸,点了之后,立马跑开,来到堂屋里,放下火折子,站在韩玉的背后,捂住她的两个耳朵。
紧接着就是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足足响了有一两分钟的,炮纸纷飞,白烟升腾,空中弥漫着一股子硫磺的味道。
韩冬兴奋的又蹦又跳,等炮熄灭了,跑过去捡那些没有响的,大口嗅着,说道:“真好闻,我就喜欢闻这个味儿。”
韩玉也轻轻闻着,说心里话,这味道是挺不错,很提神。心想,这应该是和喜欢闻汽油味差不多,属于怪癖。也有不少说,闻着硫磺皂的味道就想咬一口,真真叫人不敢想象。
“都过来洗洗脸!”林氏灶屋里喊道。
几个娃子立马就奔到灶屋里,几双小手同时摁进温温的水里。在脸上捞摸几下,就算是洗好了。
“这就是洗好了吗,你看着脸上,还有芝麻糊呢!”
林氏搓了搓热毛巾,拧了拧,在韩冬的脸上擦干净了,“你看你大哥跟小玉,洗的多干净,就数你不知道干净肮脏。”弄好之后,林氏又弄了点干净的热水把毛巾搓搓宁宁。过去给白泽也把脸手都擦得干干净净。随后喊道:“他爹,快来端饭吧。”
趁着两人端菜的间隙,林氏在小锅的热水中下了半锅的饺子。这些饺子都是先前准备好的。
一桌子整整十二道的菜肴,荤的有整鸡、整鸭、红烧鱼,素的有萝卜、白菜、豆腐汤,半荤半素的有淋鸡蛋皮子,甜的有甜米。咸的有煮花生……每个人面前又有一碗饺子,饺子里混着几根宽面条。农家里,不管平日里过的多艰苦多难,但年夜饭绝对不能凑合,不管家里几口人,至少十二道菜把桌子摆满。
“好了。开饭吧,每人先夹一筷子鸡血吃了,再吃个饺子。随后再吃菜。”
从开始到现在,韩子明终于露出了笑脸,上去夹了一筷子鸡血放进嘴里,乐呵呵地说道,“为啥先吃鸡血知道不?来年红红火火。”
“饺子为什么有面条?”白泽小声问道。
韩子明笑道:“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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