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尼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胖子张大嘴,愣了几秒,说:“……是真的。”
“那个被吓疯了的服务生,现在在哪里?”范尼问。
“听我哥哥说,他……就在市里的精神病院里。”胖子回答,然后又疑惑地问道,“你是谁?你问来干什么?”
范尼慢慢松开抓着胖子的手,魂不守舍地转过身去。那一桌年轻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范尼感觉脑子乱得简直像一窝蜂巢,那些蜜蜂在不断地飞进飞出,让他的大脑一会儿杂乱无比,一会儿又变成一片空白。他呆滞地站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身边的那个声音不断提高,他才迷茫地转过头,望着那个叫他的人。
“先生,先生!您想什么这么入神呢?”店老板笑着递给范尼一袋食物,“您的烤羊肉串好了。”
范尼机械地接过肉串,从口袋中掏出钱包,看都没看一眼,抽出一张一百元的递给店老板,朝自己的轿车走去。
“唉,先生!找您的钱呐……先生?”店老板惊讶地看着这个神不附体的男人渐渐走远。
范尼上车之后,范晓宇立刻从爸爸手中接过羊肉串,拿出一串咬了一口后,叫道:“哇,真香。”
“怎么烤个羊肉串要这么久啊?”贾玲问道,随即发现丈夫的神色有些不对,又问,“你怎么了?”
范尼将手放在方向盘上,却并不发动汽车,只是神情惘然地望着前方。
“出什么事了?”贾玲又问。
范尼望了妻子一眼,又望了望身边大快朵颐的儿子,叹了口气,说:“没事,走吧。”
贾玲满脸的疑惑,但范尼发动汽车后,她也没有再问了。
【四】
回到家,贾玲帮儿子洗完脸、脚,安排他睡下后,自己也洗了个澡。她穿着睡袍来到卧室,发现丈夫连外套也没换,穿着整齐地半靠在床头,仍旧一副忧心忡忡、若有所思的样子。
贾玲躺到床上去挨着丈夫,不解地问道:“你到底怎么了?买完那个羊肉串回来就一直心事重重的,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范尼皱着眉头轻轻地摇头,不时叹一口气。
贾玲在床上坐起来,翻到丈夫的正前方,双手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范尼,你要这样到什么时候?我到底是不是你的妻子啊?你遇到烦心事就一句话都不想跟我说?”
范尼望着妻子的眼睛,不一会儿眼神又黯淡下去。“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遇到了什么事就怎么跟我说。”
范尼把头低下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突如其来的问了一句:“贾玲,你说这世界上真的有‘鬼魂’吗?”
贾玲显然被吓了一跳,她浑身抖动了一下,说:“什么意思?”
范尼眉头紧锁着说:“我刚才在那个烧烤摊旁等着烤羊肉串时,听到一个年轻人在讲什么‘恐怖故事’,他说这是几个星期前发生在本市的真实事件——希尔顿酒店的一个服务生在打扫309号房间时发现……发现了……”
贾玲将被子抓起来裹住身体,小心地问:“发现了什么?”
范尼讲的时候自己都感觉毛骨悚然:“他在309号房间的卫生间里擦洗浴缸时,看到了一个女人的倒影……而且,那个女人,她穿着红色的旗袍,全身是血!”
“啊……天啦!”贾玲被吓得脸色煞白,后背发麻,她惊恐地捂住了嘴。
范尼望着贾玲:“他看到的,是……朱莉的亡魂,对吗?”
“别说了!”贾玲恐惧地摇着头说,“别再说了,太可怕了!”
“可感到害怕的只有我们!”范尼说,“那些听‘故事’的年轻人全都不屑一顾,他们认为这只是一个拙劣的恐怖故事而已!”
过了好一会儿,贾玲稍稍平静了一点儿,她掖紧身上的被子问:“那又怎么样?”
“这说明,那些年轻人根本就不知道十年前希尔顿酒店的309号房间确实发生了这样一件事——那么他讲的这个‘恐怖事件’,难道是真的?”范尼难以置信地说。
“不,这不可能。”贾玲摇着头说,“你自己都说了,他们只是在‘讲故事’而已,可能是他们当中的某一个人恰好编了一个恐怖故事,这个故事和十年前的惨剧有某些巧合而已。”
“巧合……”范尼抿着嘴,摇着头说,“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为什么恰好是‘309’号房间?为什么恰好是一个穿着‘红旗袍’的‘女人’?为什么……恰好是‘满身的鲜血’?”范尼哀伤地说,“为什么所有的一切都跟十年前发生的事完全一样?”
贾玲打了个冷噤,竭力压抑住自己的恐惧感,说:“范尼,我觉得……会不会是这样——十年前那件事曾经轰动全市——虽然现在过了这么久,已经没人再提这件事了,但总会有些人还记得这件惨案的。他们以这个为题材来编了一个恐怖故事,所以知情者听起来就像是真的一样。”
范尼突然想起那个胖男人说过,他的哥哥在酒店的老服务员那里打听并证实到——“很多年前确实发生过这种事”——范尼若有所思地缓缓点着头说:“你说得对,可能就是这样,那些无聊的人用十年前的惨剧来编该死的鬼故事!”
贾玲抚摸着丈夫因愤怒而大幅起伏的背脊,安慰他说:“别跟他们一般见识了,亲爱的。从别人的痛苦中发掘出低级快乐正是这些人的专长和乐趣所在。我们不值得和这种人怄气。”
范尼一言不发地坐在床边,但他身体的起伏平缓了许多,贾玲对他说:“去洗个澡睡了吧,亲爱的,今天也真是够疲倦了。”
范尼点了下头,疲惫地揉了揉脖子,走进卫生间。
淋浴的时候,范尼试图让温暖的水流冲刷掉自己身上所有的困惑和不快。但只要他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会浮现出那个胖子讲故事时严肃而阴冷的表情,以及他不断强调的那句话——“这件事是千真万确的,就发生在几个星期前”。范尼在心中反复自问:那家伙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在编故事?
等等,几个星期前?
范尼猛然睁开眼睛——对了,我怎么这么笨!很简单就能证实到这件事的真实性啊!
他赶紧关掉淋浴器开关,连身体都来不及擦干,披上浴袍就走了出来,急匆匆地来到书房。
在书柜顶端的一个小盒子里,范尼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样东西,他轻轻地抚摸着它,暗忖道——我知道怎么去验证了。
【五】
星期一的早晨总是特别忙碌。一家人都起来得很早,但贾玲帮儿子穿戴好,自己再梳妆完毕后,还是快到上班时间了——身为商业银行副行长的她,可是从来都不允许自己迟到的。
贾玲帮儿子背上书包,和他一起走到门口,边换鞋边对丈夫说:“范尼,我开车把儿子送到幼儿园,然后就直接去上班了——早饭你自己解决啊。”
“嗯,我知道。”范尼对着镜子调整了一下领带的位置,点头道。
贾玲牵着儿子匆匆地出门了。门从外面带拢后,范尼看了一眼门厅,然后从西裤口袋里摸出手机,拨通公司的电话。
“喂,您好。”
范尼对电话那头的女秘书说:“小周啊,是我。”
“是董事长,什么事?”
“我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就不到公司来了,你一会儿帮我通知一下各位董事,说今天上午的董事会改到明天上午开。”
“好的,董事长。您——没什么大碍吧?”
“没什么,就是有点伤风感冒而已。”
“那好,董事长,您好好休息,再见。”
“再见。”
挂完电话,范尼立刻抓起桌上的黑皮包,迫不及待地走出家门。
在车库中将白色宝马车开出来后,范尼疾驰上路。
四十分钟后,他便来到了位于郊外的市精神病医院。
范尼将车子停好,径直朝精神病院内走去,门口的警卫问道:“先生,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范尼说:“我来看望一下我的一个朋友。”
“请您在这儿登一下记。”警卫递给范尼一个来访记录本。范尼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走了进去。通过病院内的标识牌,他很快就找到了院长室。
范尼礼貌地在院长室门口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请进。”
范尼推门走了进去,冲办公室内的女院长点头致意:“您好,院长。”
“你是……”女院长推了推眼镜框,望着他。
范尼双手将自己的名片递给女院长,说:“我是吉恩外贸进出口公司的董事长,叫范尼——我来找您了解一些事情。”
女院长认真看了一下名片,做了个手势,对范尼说:“请坐吧,范董事长。”
“谢谢。”范尼点头致谢,然后坐在院长侧面的沙发上。
“您想找我了解什么事情?”女院长问。
“是这样。”范尼编着准备好的故事,“我听一个朋友说,你们病院前不久送来了一个病人,他有些像我以前失散的一个亲戚——所以我专门来看看,想证实是不是他。”
院长努了下嘴,说:“我们这里时常都会有新病人来,您说的到底是哪一个?”
“他是希尔顿酒店的一个服务生。”范尼凝视着院长,“您这儿有这样一个病人吗?”
女院长从办公桌旁拿起一个资料夹:“我得找找看,前不久送来的……”
过了半分钟,女院长指着资料夹中的一个人说:“哦,是的,有这样一个人,叫赵平,二十七岁,是希尔顿酒店的服务生,一个多月以前送来的——这是你要找的人吗?”
范尼心中一振,从沙发上站起来:“院长,我能见见他吗?”
女院长看着资料说:“嗯……这个人并无家族精神病史,是受到一次惊吓之后才突发精神病的,情况还有些严重……范董事长,你刚才说什么?”
范尼几乎已经在心中肯定了这就是他要找的人,他略显焦急地说:“院长,我想马上见见这个人!”
女院长取下眼镜,对范尼说:“可以,但我得提醒你,这个病人的情绪很不稳定,现在住在单人病房里——你可以去跟他见见面,但不要跟他说太多的话,特别是不能刺激到他。”
“好的,院长,我知道了。”
“我请一个医生带你去。”女院长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按了几个号码后,说:“刘医生吗,你现在到我的办公室来一趟。”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医生来到院长办公室。院长把范尼的情况简要叙述了一下,最后说:“你带范董事长到201病房去一趟,看看那个赵平是不是他要找的人。”
“好的。”年轻的刘医生对范尼说,“你跟我来吧。”
范尼朝院长微微鞠躬道:“真实太感谢您了,院长。”
“不用谢,希望你找到失散的亲人。”女院长微笑着说。
离开院长室,刘医生将范尼带下楼,穿过一个小操场后,来到一幢四层高的大楼前,这里的牌子上写着“三病区”。
刘医生一边走一边说:“这里全是单人病房,住的都是情况比较严重的精神病患者。你一会儿和病人见面时要记住,尽量小心谨慎,千万别说任何可能刺激到他的话——就算他真是你失散的那个亲戚,你也别急着认他,以免他情况失控。”
范尼点头道:“我知道了,刚才院长也提醒了我。”
走在三病区的走廊上,范尼才真正感受到精神病院应有的氛围。两边的单人房间里传出各种怪异的笑声、哭声、喊叫声甚至骂人声,有些完全是歇斯底里的。带路的刘医生似乎对这一切早就习以为常、司空见惯了,她带着范尼来到201病房前,轻轻推开房门。
这间病房比其它的都要安静,一个穿着条纹病员服的年轻男人背对着门,正跪在病桌前摆弄着一个闹钟。病房里还站着一个男医生,拿着一个本子在记录什么。
刘医生走到那男医生面前去低声说了几句话,又问:“他今天打过针了吧?”男医生点了点头,离开这间病房。
刘医生对站在门口的范尼轻声说:“你绕到他前面去看一下他是不是你那个亲戚。”
范尼悄悄地走进来,转到病床的另一边,看见了那年轻病人的脸——这是一张陌生的、毫无特点的脸——但为了符合自己编造的剧情,范尼故意装出激动的样子,然后对刘医生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刘医生走到范尼身边说:“他真的就是你要找的人?”
“是的。”范尼故作肯定地说,“谢谢你,刘医生,你——能让我跟他单独谈会儿话吗?”
“那可不行。”刘医生摇头道,“我之前说了,这里的病人情绪都极不稳定,你现在看他好好的,一会儿要是发起病来你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保证不说什么刺激他的话。”
“很抱歉,这是我们医院的规定——三病区的病人不能单独和客人见面。”
范尼无可奈何地说:“那好吧。”
刘医生说:“你先试着问一下他,看他认不认识你——记着,声音尽量轻柔些。”
范尼点了点头,他俯下身去,轻声问道:“赵平,你认得我吗?”
年轻男人缓缓地抬起头来,睁大眼睛盯着范尼看,一副困惑的样子——范尼被盯得心里发怵,将自己的目光移到一边。
过了一会儿后,赵平的神情不再困惑了,他拍着巴掌叫起来:“我认出你来了!”
刘医生和范尼同时一愣。范尼心想——不可能吧,这么配合?
赵平开心地拍着掌说:“你是周润发嘛,演《上海滩》的那个,我当然认识了!”
刘医生双手抱在胸前,苦笑着摇了摇头,坐到一旁的椅子上。范尼也是哭笑不得。
范尼想了一会儿,索性顺着赵平的意思往下说:“你看过我演的电影?那你知不知道我还演过什么?”
赵平一下来了劲:“我当然知道,你演过警察嘛,还演过坏人,对了,你还演过王昭君嘛!你演的王昭君好漂亮啊,比那些女明星还要漂亮!”
说着,赵平比出兰花指做了一个京剧里花旦的资式。坐在一旁的刘医生终于忍不住了,“噗”地一声笑出声来。
范尼却顾不上好笑了——他已经找到了他需要的切入点。他对赵平说:“你喜欢漂亮的演员啊?我带了一些漂亮演员的照片来,你要看吗?”
赵平欢快地鼓掌叫道:“太好了!太好了!快拿给我看吧!”
范尼望了一眼刘医生,刘医生轻轻点了下头。范尼从自己的皮包里拿出一叠昨天晚上准备好的海报、照片,他把面上的第一张递给赵平,说:“这是谁你认识吗?”
赵平接过来看了一眼,立刻说:“我认识,这是刘嘉玲嘛!”
范尼笑着说:“对。”又隔着病床递了一张过去,“这张是谁呢?”
“是巩俐。”赵平肯定地说。
范尼微笑了一下,接着又递:“这张呢?”
“哇,这个我最喜欢了!林青霞嘛!”赵平兴奋地跳起来,“她演的变形金刚可威风了!”
“是啊。”范尼一边配合着赵平的胡说八道,一边将照片不断地递给赵平看,赵平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眉飞色舞。
那一叠照片还剩下最后两张时,范尼看了看自己手里,咽了口唾沫,有些紧张起来,他把倒数第二张递给赵平。
这是一张电影《花样年华》的剧照,出乎意料的,赵平这回居然正确地说对了一次:“这个是张曼玉啊,我看过这部电影的,她在戏里面穿的那些旗袍都好漂亮!”
范尼微笑着点头,然后,他再一次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最后一张照片,将它立起来放到赵平眼前,眼睛紧紧地盯视着他说:“这一张呢?”
赵平的目光接触到那张照片后,先是一怔,随后他的嘴慢慢张开了,浑身颤抖不已,面色惨白得如同那白色的床单一样,他惊叫一声,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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